第33節(jié)
她望著前方一片樹林,蒼翠藤木遮天蔽日,幽暗中隱隱泛出一絲潮氣,恍惚間,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畢竟,小山秘境里以往也死過人,只是很少罷了。 王修:“如果停在這里,就等于放棄了入內門的機會?!?/br> 趙飛塵心一橫道:“再走一段路,大家都要格外謹慎,要是實在撐不住,我們再退回來?!?/br> 忽然,林中傳來一聲咆哮。 眾人一頓,還來不及反應,就見一頭兇獸躥了出來。 兇獸外形似豹,通體漆黑,只在脖頸間生有六條金色紋路。 趙飛塵瞳孔急縮,“六紋金陽豹!” 這可是二階兇獸里的強者,本該在秘境中心地帶才能碰上,為何卻出現在這里? 一頭六紋金陽豹的實力接近練氣四重,放在往常,他們聯手就算不能打退對方,至少可以從容逃走。但有了先前的疑慮,一時間,每個人腳底都竄起寒意。 六紋金陽豹紫色的瞳孔凝視著他們,邁著優(yōu)雅的步伐緩慢靠近,喉嚨里溢出威脅的低吼聲。 趙飛塵極力讓自己冷靜,他輕聲道:“看準時機,我們分開逃?!?/br> 可話音一落,兇獸前身壓低,一個縱躍猛地撲向他們! 趙飛塵下意識搶上前方,試圖用劍抵擋,六紋金陽豹的爪子劃在長劍上,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這一爪力量太大,趙飛塵握劍的手不住發(fā)抖,眼看就要抵擋不住,一條鞭子抽在了兇獸身上。 “吼——” 六紋金陽豹痛苦地咆哮,轉身咬住鞭子,用力一扯,將劉離扯到身前。袁青兒想要拉住劉離,王修也極快地釋放一道法術攻向兇獸。 可六紋金陽豹動作極快,它一個側滾閃過了法術攻擊,回身一抓,還沒逃開幾步的劉離,就這么被它從背后刨開了心臟! 溫熱的鮮血噴灑在袁青兒臉上,她傻在當場,耳邊模糊地聽見一聲語氣慌亂的“小心”,就感覺腹部劇痛,眼前血霧彌漫,然后,便沒有然后了…… 眼見袁青兒和劉離不過眨眼已香消命殞,趙飛塵腦子里一片空白,大喝一聲舉劍便刺?;蛟S憤怒提升了他的潛力,那劍勢竟讓六紋金陽豹頓了頓,劍尖直接扎進它眼睛。 王修也是又驚又怒,哪怕他性子再孤僻,兩位女子也與他相處多年,他又怎會不悲痛?王修催動著靈力,長劍仿佛化作火蛇,在六紋金陽豹身上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跡。 六紋金陽豹連遭重創(chuàng),痛得翻身打滾,也徹底被激怒了。 很快,兩人一獸纏斗在一起。 趙飛塵與王修在外門時就經常切磋,加上此刻情緒激動,劍式完全隨心而走,竟配合得十分精妙,與受傷的六紋金陽豹斗得旗鼓相當。 但可惜,這并不能帶給他們勝利,他們體內的靈力瀕臨枯竭,漸漸有些支撐不住,王修甚至因躲閃不及,腰上被抓破了個洞,鮮血汩汩涌出。 “鏘——” 六紋金陽豹一尾抽在趙飛塵的劍上,后者力氣消耗過多,不慎讓長劍脫手。他愣了愣,就見六紋金陽豹一只前爪直罩他面門! 要死了。 趙飛塵腦中浮起這個念頭,但卻沒什么害怕的感覺,平靜得讓他自己都意外。 “快走!” 忽然,他聽見王修這樣喊道。 那一瞬,眼前的一切都成為慢放的畫面,像背離了時間法則,緩緩擦過他眼膜的片段。 只見王修齜牙裂目,半張臉上都是血水,接著雙腿一曲,高高躍起,倒握住劍柄,試圖一劍捅穿六紋金陽豹的背身。 但六紋金陽豹不過一扭身便避開劍勢攻擊,當時,它的爪子距離趙飛塵不足一寸。 可兇獸不會想到,王修的目的并不是要刺它。 一劍不成,王修果斷棄掉長劍,手中躥起烈烈火焰,趁著六紋金陽豹成功躲避后片刻的松懈,肩跨一擺,于半空中改變了方向,猛然撲到六紋金陽豹身上,暴喝一聲:“你他媽快跑——?。?!” 趙飛塵一個激靈,霎時從等死的狀態(tài)中醒來,他幾乎是一瞬間明白——王修受了重傷,知道自己跑不了,于是自我犧牲,成全他活命的機會。 他看見六紋金陽豹已經回頭咬住了王修的手臂,王修整個人死死抱住兇獸,全身燒成了火人。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跑! 趙飛塵沖到自己長劍掉落的地方,撿起劍轉身就跑。 耳畔有兇獸的咆哮聲,有王修的慘叫聲,漸漸的,只剩下風聲和他再也克制不住的嗚咽聲。 我為什么要修道?為什么要經歷這些事?老老實實做個凡人不好么? 說來,他也是大官的兒子,出生富裕,金尊玉貴地活了十三年,又幸運地通過了寒云宗入宗考核,在旁人的羨慕中,成為了一名外門弟子。 他記得,王修是與他同一天入宗的,也是他認識的第一個同門。那時候,他只覺得此人衣著寒酸,性子陰沉,行為粗鄙,又聽說對方出身農家,心里很有些瞧不上。 但他的禮儀修養(yǎng)讓他本能地照應對方,一開始王修總沒有回應,他也不放在心上。后來有一次,王修得罪了外門的師兄,被堵在寢舍里欺辱,他出于義氣陪著對方挨了頓揍,雖然事過后有些后悔,倒是意外的把王修這塊石頭焐熱了。 那以后他倆受了好一陣打壓,王修倒也罷了,他又哪里受過這些罪?每當他感覺快堅持不下去時,都會想,如果當時不上趕著拉仇恨就好了。 可只要回憶起王修悶不吭聲縮在角落里挨揍的情形,他就感到被一種莫名的情緒支配,若時光真能倒流,恐怕他還是會站出來。 難兄難弟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他偶然結交了劉離和袁青兒,后者有身在內門的表姐做靠山,讓欺負他們的人不得不收斂,兩人總算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修煉了。 但他沒想到,恰恰是被他瞧不上的王修,修煉進度竟比他還快。不但率先鍛體圓滿,還先一步引氣入體,如今實力更在他之上。 起初他是有些嫉妒的,兩人修煉天賦相差無幾,但自己家里條件好得多,基礎也牢固得多,按理說厲害的應該是他?。『迷谕跣迣λ麖牟徊厮?,盡管不愛說話,但總是竭盡所能地幫助他,久而久之,他漸漸習慣了這種一邊嫉妒、一邊感激的奇怪友誼。 他本想著,他要和王修一同考入內門,再等十年,劉離和袁青兒也來了,他們四人又能在一起了。 可怎么才短短一日,就只剩他一個了? 宗門為何不來救?老祖為何不來救?難道,他們外門弟子,就命賤如螻蟻嗎? 此時此刻,他第一次對宗門生出了濃重的怨氣。 趙飛塵跑累了,不知在哪里停了下來。 傍晚,小山秘境里忽然下起小雨,趙飛塵還是第一回 知道,原來秘境中也會下雨。 他找了個山洞躲了一夜,心里明白,這次內門選拔肯定出了大事故。 于是第二日,他便嘗試著返回,爭取早日找到傳送陣。 經過一夜,趙飛塵的靈力恢復了些許,但秘境里的兇獸實在可怕,他只有小心翼翼地躲避,一路上倒是沒再碰到。 但一想到幾個好友死了都沒人收尸,他又愧又痛,只能強自忍耐。 走了小半日,忽聞一陣打斗聲。 趙飛塵猶豫片刻,還是打算潛過去看看。 遠遠的,他看見三個外門弟子正和一只太陰雕斗得難分難解,那太陰雕竟有些智慧,懂得使用小計策分化三人,加上實力高出許多,三位同門左支右絀,落于下峰。 趙飛塵心中恨意陡升,悄悄靠近,運行心法催動體內所有靈力,直接從暗處偷襲! 太陰雕沒想到附近還有人,一個不慎傷了左翅,它發(fā)現了趙飛塵,憤怒地轉向他試圖報復,可三個外門弟子見它受傷,立刻將它圍困,趙飛塵也趕來幫忙,在四人夾攻之下,太陰雕終于顯出頹勢。 它想要逃走,可受傷的翅膀飛行無力,迅速被眾人追上。 又纏斗片刻,太陰雕被兩道法術同時擊中,于半空中摔落,又被趙飛塵一劍穿心,就此殞命。 脫險后,幾人紛紛癱倒在地,急速喘息。 “謝、謝了。”一名青年看著趙飛塵道:“我認得你,你不是和袁青兒她們一起嗎?” 趙飛塵眼睛一澀,面上難掩悲痛,將自己的遭遇告知。 幾人聽了都沉默下來,半晌,那青年狠狠把劍往地上一插,悲聲道:“我們也是遇上了危險決定返回,與我們同行的七名弟子,如今就只剩下……唉!” 大家歇了會兒,又繼續(xù)上路。 途中偶爾也會遇到一些低階兇獸,好在越往外走兇獸實力越低,否則,他們很可能折在半路。 即便如此,等他們找到了傳送陣,都已累得精疲力盡,人也偏偏倒倒。 定眼望去,不少外門弟子聚集在此,皆是形容狼狽,神色間驚疑不定。那些人聽見異動,警惕地看過來,發(fā)現是同門時,又都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 任心再大的人,此刻也有些草木皆兵了。 趙飛塵找了個空地坐下,也沒心思與人交流。 他身旁有人受了傷,正痛苦地呻吟著,人群中不斷傳來啜泣聲。所有人都被愁云籠罩,卻又束手無策,只能靜候傳送陣開啟。 而小山秘境之外,景岳抬頭看了看天色,“時間到了,開陣吧。” 他身后兩名執(zhí)事眼神閃爍,也不知在想什么? 只見傳送陣升起一道光幕,漸漸有人影浮現。 十來個人飛速從陣中沖了出來,他們先是一愣,眼中有著劫后余生的恍然,隨即看向景岳這邊,又閃過一抹怨恨。 其中有一人正是趙飛塵,他跨步來到景岳跟前,“噗通”跪地,凄聲道:“老祖,秘境有變……” 接著,便匐地大哭,再也說不出話來。 “你說什么?!”一名心里有鬼的執(zhí)事故意大聲喝問。 另有一名弟子滿臉驚惶,“小山秘境生變,許多人都、都死了!” 他語速很快地將所見情形道來,眾人從他邏輯混亂、顛三倒四的描述中,漸漸摸到了頭緒。 所有人深感震驚,不約而同看向景岳。 這時,又有不少人陸續(xù)從傳送陣里出來,他們心中的悲切與恐懼難以形容,對宗門的無所作為不免心生埋怨,深感委屈,此時見了景岳都忍不住遷怒。 但對方身份貴重,沒人敢指責,只紅著眼睛看他。 兩個知道內情的執(zhí)事十分心虛,他們原本只想制造一點意外,一旦秘境里發(fā)生變故,外間的人都能感應到,便可以及時救援。如此,本次選拔不會有太大損失,但景岳終究負有失察之責,想必沒臉面繼續(xù)呆在內門。 只是,他們在外頭等了兩天一夜也不見異樣,直到弟子們陸續(xù)出來,才聽說情況竟如此嚴重。 兩人心里都很害怕,但轉念一想,這件事早安排了人背鍋,何況現在騎虎難下,只有硬著頭皮繼續(xù)。 一人道:“老祖!內門選拔此前從未發(fā)生過這種事,是我等失察,請老祖責罰!” 他表情凝重,語氣沉痛,心里卻暗搓搓地想:我只是個執(zhí)事,你卻是此次選拔的主事人,我有罪,你的罪過豈不更大? 見景岳沒有說話,另一執(zhí)事也跟著煽風點火,“事已至此,我們應趕緊入秘境一探究竟。但秘境里兇獸狂暴,恐傷了老祖,不若老祖在外等候,由我等進去查看?” 他意在暗示景岳修為低,年紀小,正因為如此才會行事沒有章法,不夠謹慎,以至于釀成大禍。 當然,他也想借機挑撥——同樣修為低,老祖就是至尊至貴不容傷害,而你們,死便死了。 然景岳卻道:“不著急,先等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