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想也明白的,誰都不開心: 主和派的反撲沒能掀起多大的浪花,與他們的預計完全不同。 主戰派占據了絕對的上風,恨不能下一刻就渡過長江,打去北方,總覺得在朝堂上的每一天都是這么的度日如年。 總之,這一仗是打定了,每一個朝臣心中都很清楚。這是一場關乎國運的大仗。勝,則以后都可以回雍畿過新年;敗,也許連江左都沒了。 每個人在過去的人生中,都曾多多少少的體驗過類似于“賭一把”的心態,也曾有人說過,這一次的破釜沉舟就是一次豪賭的話。可是當他們真正以天下為賭注之時,他們卻遠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么鎮定。 但仗還是要打的,這不只是女皇一人之意。是所有心念故土的一代中國人之意,我們的國家不容分裂,我們的國家不容侵略,我們的國家就是我們的國家。 大長公主猶記得在上輩子,大啟已經北伐勿忘,奪都夢斷,還有在北方飽受蠻人肆虐的百姓,死守信念,在等著長江這頭的他們打回去。 這是后世一個很有名的詩人告訴大長公主的,如今這個詩人應該才剛剛出生。 他就出生在已經淪陷的北方,一個不算好的年月,一個不算好的故土,他已經是蠻人統治下的一代人。可從小他的祖父就一再的帶著他去眺望江左的方向,告訴他,我們是啟人,我們的皇帝在那里,我們的軍隊在那里。我們生活的地方也曾經屬于大啟,如今蠻人只是暫時占領,早晚有天,這里會回歸大啟的懷抱。若朝廷無人可以做到,你就要去做到。 后來那位詩人棄筆投戎,抗蠻歸啟,卻最終壯志難酬。他一生都在為北伐奔波,哪怕明知已無力回天,扔不愿意放棄。他偶爾也會作詩,詩中仍只愿披甲胄,戰蠻夷。 最后那詩人帶著滿腔的遺憾離開了人世。 這輩子,大長公主只希望趕在詩人懂事之前,就收復失地,讓他那些錦繡文章之才,用在一些更美、更安逸的事情之上。如她的丈夫,不要再被戰亂困苦所折磨。 可世界就是這么神奇。有人哪怕明知不可為仍要奮力一搏,有人卻在還有希望的時候就已經選擇了放棄。 抱拙書院的李山長仍不愿意放棄主和,親自遞了帖,想要進宮面圣。 但是女皇卻不想單獨面對這個腦子有坑的老匹夫,她用神宗的腦袋想,都能猜出來李山長準備說什么,她根本不想聽。 可徹底拒絕對方又不行,畢竟李山長也是與陳老齊名的當世大儒,他要面圣的消息已經在士林之中傳開。女皇拒絕見李山長,掉面子的絕對不是不請自來的李老頭,而是會迅速被扣上一定不尊重讀書人大帽的女皇。 最終,還是陳老獻計,表示愿與李老同在御前坐而論道一番,這才解了女皇的燃眉之急。 于是,一人面圣的叨逼叨,就變成了莫尋書院與抱拙書院各派二十名成績優異的學子,互相在女皇面前和彼此叨逼叨。 既解了女皇的圍,也足夠尊重李山長,最重要的是,給了一些還沒有科舉的寒門學子另外一條面圣之路的捷徑。哪怕是出身世家的學子,也不可能會想要錯過這個提前在御前表現自己的機會。因為不只女皇會到,皇儲聞胤也會在。 也因此,陳老的提議一經說出,就受到了廣大歡迎,連李山長那邊的人都很是同意,哪怕李山長看破了陳老的陽謀,他也沒有辦法阻止,更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敬”。 最后,甚至連太學生都踩了一腳,作為官辦組織,他們肯定不能落于人后。 于是最終定下來的就是三個學院,各二十名學生,加上各自的老師,得以入宮,在女皇面前辯論。這樣的盛事,本應該準備許久,辛苦籌劃,請來各界名士觀禮。但由于時間緊迫,加之女皇崇尚廉潔的性格,一道一切從簡的口諭下來,就真的一切從簡了。 還沒有人敢抱怨,女皇連自己的登基儀式都給取消了,你敢和女皇比嗎? 甚至都沒有大臣敢在女皇面前說什么“禮不可廢”,因為一旦有人說了,女皇就敢用一大堆天文數字一樣可怕的財政問題來嚇死對方。 勤儉持家,是女皇有一個之前不為所人所熟知、之后必然銘記于心的特性。 有時候女皇對自己苛刻的讓大長公主都有點看不下去了,大長公主雖然不是那種享受派,但多少也是有點放縱的,要不然她弟盆子和兒子謝介也不會養成那樣花錢如流水的紈绔性格。 “人就活這一輩子,你省下的錢自己也享受不到,何必呢?” “我省錢本就不是為了自己享受,而是為了軍費。”大啟收入高,消費也高,這不只體現在普通百姓身上,連朝廷也是如此,“一旦開戰,我總要保姑娘與將士后顧無憂。每攢下來的一分錢,都是為了日后戰場上能夠更加寬裕一分。若我這邊斷了糧,姑娘在戰場上該如何?讓我開度牒給你嗎?” 度牒是和尚的“營業執照”。 在大啟,只有國家允許你出家了,你才是被國家認可的和尚,可以持證上崗。如果沒有度牒,那就只是還在修行的人,是享受不到和尚該有的待遇的。 也因此,有了需求,也就有了市場,度牒被成功商品化后流入市場。 這是從唐朝就有的事情。 大啟也無力改變這種局面,但朝廷還是必須壓制對和尚這種特權階級的管束,類似于擁有一百個僧眾的地方才方可有一人剃度,比科舉都難。 朝廷又不甘心度牒這么一大筆收入外流,索性就發揮特長,再一次把賺錢的生意收歸了國有。由朝廷牽頭,真金白銀的賣度牒。在蘇太后帶著謝介做的那些“小買賣”里,就包括買賣度牒。 可惜,這依舊遏制不住空名度牒的瘋炒,到了女皇時期,一張度牒的官價是一千貫(約等于人民幣一百萬)。 用度牒資的說法,則來自文帝與謝介當年的一個獨居。 當時謝介還小,他不是沒有接觸過賭博的,只是被文帝一招就給制服了。文帝哄謝介與他賭,賭的謝介把全部家當都壓上了還是不夠。謝介最后也反應過來了十賭九輸的道理,指天發誓再不賭了,可文帝還是與他要錢,他沒有辦法,只能耍賴,喊的就是,要錢沒有,要命也沒有,實在不行我家還有兩百度牒,都給你! 女皇記到了今天,想起一回,笑一回,總覺得謝介這個表弟有趣。 大長公主也想起了這段過去,無不感慨:“還是尨兒教的好啊。” 話題就這樣戛然而止。提起文帝,總是讓人無法言說。 *** 與此同時的李山長家,他看到了有人通過他小妾,秘密送到他別莊的金銀。 “這是何意?”李山長叫來了自己的小妾,和小妾的弟弟。 “一點支持。”小妾的弟弟笑的再諂媚不過,又帶著莫名的蠱惑,“誰人不知姐夫的青名?房朝辭之流的小兒,不過是在胡鬧,他們又怎么會懂姐夫的一心為公?不過逞匹夫之勇。我和有志之士聽到之后都深感痛心,又恐姐夫多有不便,特送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只求姐夫能夠周轉。” 李山長看著眼前那一箱箱的黃白之物,又看了看眼前不知本來就是這樣還是后面變成這樣的妻弟,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讓人拿走了金銀,然后就帶著小妾回了真正的落腳之處。 正值彥升來求見。 通過參房朝辭,彥升搭上了李山長的這條線,如今也算是亦師亦友,關系極佳。 李山長讓小妾先回了后院,這才招來了彥升,開門見山的問了他一件事:“你對我說實話,你覺得這個時候當戰,當和?” 按理來說,彥升是應該順著李山長的話說下去的,這樣才能取信與這位老爺子,進一步探聽到主和派的幕后之人。雖然主和派看上去以李山長馬首是瞻,可都不需要經過彥升的觀察就能夠知道,李山長根本撐不起一個禍國殃民的能力。 所以,慣愛多想的彥升和房朝辭都懷疑,這么一股松散的力量背后,應該還有什么沒有出來的人,在微妙的維持著他們。 但當彥升抬頭,看向李山長之后,那雙眼睛里不是想要尋求支持的鼓勵,而是迷茫。 這輩子與上輩子最大的不同,就在于這個時候,連主和派其實都在暗暗覺得,也許他們還有翻盤的機會。只不過主和派覺得他們不應該急于求成,不應該現在就想著要打回雍畿,要穩中求勝,應該從長計議。因為他們真的輸不起了。 這么說吧,這個時候的主和派,也還沒有被打的徹底嚇破膽子,他們也想要回到雍畿,并不甘心偏居一隅。 審時度勢的彥升,最終還是決定賭一把,他對李山長道:“此時不戰,最高興的會是誰呢?” “那總要讓大家過個好年啊。” 國人對過年總有一種蜜汁信仰,不想在過年的時候大動干戈。 彥升只用一句話就回了李山長:“蠻人也是這么想的。” 李山長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一箱又一箱的黃金。如此大方,如此的不顧一切。金子到底來自于誰,李山長和他的妻舅都心知肚明。反過來想,蠻人為什么要給他送禮?日行一善?不,絕不可能。蠻人想求的就是拖延。連他們的敵人,都想要他們能夠繼續爭執下去。 換言之,他們已經沒有下一次了,這就是最合適的機會。 李山長提前送客,把自己關在書房一夜未眠,輾轉反側,左思右想,到底怎么做的才是對的。黎明破曉,他雙眼充血,最終做出了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詩人的經歷,說的是辛棄疾大大,生在淪陷區,卻在祖父的影響下,反了金國,一心想要回歸南宋。 *度牒抵軍費,這個是……歷史真實_(:3∠)_就發生在岳飛大大還在的年代,宋高宗給不起軍費,給了岳飛大大兩百度牒。估計岳飛大大的內心也是日了狗了。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份產業: 被后世命名為“鳳凰山會”的書院會談, 最終還是如期舉行了。這一場布置簡單、但歷史意義悠遠的盛會,在這個年代就已經引起了廣泛的關注。 人人都以能夠參加觀禮為傲。 謝介和神宗這種湊熱鬧積極分子, 自然也是要跟著一起去的。只不過神宗是以太上皇的身份作壁上觀,而謝介卻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當參賽選手。 不是他糾結, 是別人糾結他。 作為陳老最小、最得意的關門弟子,所有人口中的小師叔, 謝介也算是成名已久的文壇鬼才了。陳老自然是很想讓謝介上場, 去給他增光長臉, 大放異彩的。但是抱拙書院的學生和太學生卻都不太想答應讓謝介代表莫尋書院出來以大欺小。 “以大欺小?我才十八好嗎?”謝介在短短的十八年間已經經歷了太多別人也許過了一生都不曾體會的跌宕起伏,但那并不能掩蓋他還不及弱冠的事實。 陳老也很生氣, 吹胡子瞪眼的拍桌子,在一邊給謝介搖旗吶喊:“就是,就是,我們豚兒怎么就以大欺小了?我還覺得他們是以大欺小呢!都這么大了,還沒考過科舉, 自己到底有沒有能耐,心里沒點數嗎?看看我們這邊,最小的顧觀還沒斷奶!” 顧觀:“……”我不是,我沒有! 然而,沒等這邊糾結完, 謝介就徹底去不了了。 因為六郎和謝小四失蹤的消息終于被確定了, 他們沒有去茶樹城,也沒有回江左,就像是憑空消失在了路上一般。 謝家四缺一的四生子, 每個人都面色凝重,老二更是懊悔萬分,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弟弟。 “要是我當時堅持帶他們回來,或者跟著他們一起走就好了。”謝二郎這樣道。 謝介卻打斷了二郎,懊悔的不必二郎少,他要是早一些知道上輩子的事情,他是打死不會讓謝小四和六郎去冒這個險的:“要錯也是我,就不該讓你們去。” “這怎么能是郎君的錯?”三人異口同聲,焦急又不知所措,他們很不想聽謝介說出這樣的話。 是謝家當年救了他們,信任他們,還不嫌棄他們四生子的身份。他們無以為報,唯一能為公主與世子做的就是一膀子蠻力氣,他們真的很慶幸自己對謝家還是有用處的。謝介下了命令,他們就是拼死也一定要完成的,肝腦涂地,絕不含糊。 “小四沒有完成郎君的囑托,不怪罪我們,已經是郎君心善了,我們又怎么能反過來怪郎君?”四生子中最能言善辯的謝三兒道。 這事本就是如此,謝介發號施令,他們領銀子辦事,事情卻辦砸了,哪好意思來的臉和謝介要說法? “我們來,只是想與郎君商量,讓老二再出去一趟,去路上打聽一下,找找小四和六郎有沒有留下什么蛛絲馬跡。”謝大郎轉移了話題。他看著老實,實則性格里卻藏著那么一絲狡黠。 “不,還是我去!”謝三兒最有主見,“二哥不夠理智,大哥要護在郎君左右,只有我最合適。” 三兄弟就這樣爭吵了起來,因為他們誰也不能確定,這一去會不會就再也回不來了。現在的局勢如此動蕩,天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 謝介聽了一會兒,這才幽幽道:“你們知道恐怖故事里,主角團是怎么滅的嗎?” 三人同時一愣,回看謝介,不明白他要說什么:“恩?” “一個一個送。”謝介挨個敲了一下四生子四分之三的頭,“你們是要葫蘆娃救爺爺嗎?哦,不對,你們沒聽過葫蘆娃的故事。總之就是,要去就一起去,多帶點人,中途誰也不許和誰分開。怎么一起去的,就怎么給我一起回來。不要想著我,我這里這么多人,能缺什么?” 不等三人在說,謝介就替他們拍板決定了,并去找了大長公主借人。 大長公主聽后,也很大方的表示了同意,上輩子四生子已經為謝介死過一次了,沒有他們的忠心耿耿,謝介根本等不到房朝辭救他。這輩子她是不可能再讓四生子死上一回了! 只是,大長公主對謝介提了一個附加條件:“你得答應我,帶著念兒和夢夢躲去房朝辭的那個什么什么船上,一邊監督兩個孩子治病,一邊等我們打贏了去接你。” 謝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娘的意思,這自然是要嚴詞拒絕,激烈掙扎的:“我不!” “我也有用!” “你不能把隨隨便便扔到什么地方。” “憑什么啊?!” “憑我是你娘!”大長公主根本不聽謝介在那兒跟她瞎瘠薄扯淡,她意已決,不容置疑。 一聽說四生子之一的謝小四,還是像歷史上那般失蹤了,大長公主就是心頭一跳,再沒有辦法平息。她害怕的厲害,腦海里正在一遍遍回放兒子被四生子帶回來時奄奄一息的樣子,她不想再經歷一遍那日的錐心之痛了,絕對不要! 所以,哪怕謝介覺得她不近人情,她也是這話:“要么三生子都別走,要么你就給我乖乖的去船上待著,沒的商量。” 說完,大長公主就拂袖而去,不是真的生氣了,而是去找房朝辭來幫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