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娘,他的武功你不知道嗎?那可是天下絕頂高手,能傷到他的屈指可數,其中絕對沒有倭寇。再說了,還有葉城主呢!葉城主當年就號稱劍仙,如今正值壯年,劍法高超,又有雄壯戰艦撐腰,肯定沒事兒的。”錢則羽微笑安慰,個人武力在大規模軍事沖突和海洋的威力面前都無能為力,可錢則羽必須如此信心滿滿的安慰親娘。在京城,還有多少人指望從她的態度中,窺探戰爭的走向。所以越是危險,錢則羽越要從容。 “說的是呢,當初你爹就看女婿是有大出息的,果然不錯!”錢夫人高興得直拍大腿。“女婿勝了,來巴結的人肯定就多,你可要千萬把好關,別讓人抹黑了女婿名聲。哼,前些日子消息不通,就有人造謠女婿敗了,再加上叛變的江湖人謊報軍情,更是人心惶惶的,當時誰想到來和你到惱兩句,都是些墻頭草,你可給我穩住了。” “娘,別氣,膽大妄為的江湖人不是讓演武司處理了嗎?陛下也說了,都是敵人詭計,妄圖離間君臣,陛下可不會上當。那些趨炎附勢的小人,我又何嘗放在心上。”錢則羽這些年做閣老夫人也練出來,努力在后方給嚴立德提供一個平和安穩的氛圍。 錢則羽不想說這話題,轉而問道:“三哥三嫂還好嗎?” 錢夫人的臉一下子拉下來了,不高興道:“還是那樣吧。” 能讓一向寬容開明的錢夫人氣成這樣,可想而知錢則達、蕭氏兩夫妻究竟把日子過成什么樣兒了。 “三嫂不是要生了嗎?”錢則羽問道。 “是啊,要生了,可她也不消停,居然挺著大肚子去青樓捉jian,你說說……有她這么當娘的嗎?當初我就說,他們要過不下去了就和離,趁著年紀小,再找個合適的人過日子,不比現在雞飛狗跳的強啊。可他們這對冤家就是死活不愿和離,那我就想說有個孩子也能是紐帶,幫著兩個人親近些,不能恩愛甜膩,至少看孩子的面上相敬如賓啊,沒想到你三嫂又不愿意生。等到好不容易懷上了,她卻不珍惜,挺著個大肚子去那些腌臜地方,把我孫子驚著了怎么辦?一點兒也不知道愛惜,你三哥也是不知保養的,常年青樓楚館里混,多虧沒給他找個差事,不然早就讓御史參回家了,還帶累府里。這些年我為他們倆cao碎了心,生了你們四兄妹,我就盡給他們夫妻擦屁股了!”錢夫人說起小兒子小兒媳也是一肚子牢sao抱怨。 “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上個月了,那時候剛傳來女婿戰敗被俘的假消息,怎么敢拿這些瑣事煩你。”錢夫人怕拍女兒的手,道:“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再不管他們,任由他們鬧吧,說不定到了地底下,又是一對兒歡喜冤家。” “娘你這話都說多少遍了,哪回不是他們打起來你又去勸架。” “我這回是真下定決心了,”錢夫人堅定道。 錢則羽微微一笑,并不評價,錢夫人誓言都發過好幾回了,錢則羽早學會了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夫人,張將軍夫人來訪。”母女倆還在說話,丫頭就進來回稟。 錢夫人再次叮囑道:“我說的那些你記住,給女婿看好家,別讓人騙了。來訪的人肯定也是接到大捷了消息了,你先應酬著,我先走了,不必送。”錢夫人笑著推辭了納女兒相送的好意,現在她有更重要的任務呢。 大捷的消息傳來,舉國歡騰。這些年皇帝龍威日盛,想當初他一句肅清倭寇邊患就開拔大軍的時候都沒人敢攔,現在更是意氣風發。皇帝當場決定要大慶,令禮部擬寫條陳,今年新年會同大捷一同慶祝。 勝利的消息傳回來了,嚴立德一行卻等了兩個多月才班師回朝,定乾坤的一戰過后,還要趁勝追擊、收攏潰兵、打掃戰場、擬定功勛請封折子,行百里者半九十,大局已定,嚴立德可不愿在這最后關頭出岔子。 班師回朝之時,皇帝親自在京郊迎接,那場面之盛大就不必說了,大明在土木堡之變后,又一次與外敵交戰大勝,宣揚國威,攫取財富,好處多的數不過來。錢則羽也帶著三個孩子在馬車里觀看迎接儀式,看著父親高頭大馬走在人群中央,嚴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嚴立德在京郊十五里驛站就派人把兵符呈上,路上也是幾次請辭主帥之位,在大勝之后還能如此謹慎,只能說嚴立德那么多史書沒有白讀。皇帝也不是兔死狗烹之人,恰巧相反,大明皇帝身上都有一種執拗的性子,看誰順眼,他就是千好萬好,jian臣jian宦被無數人抨擊,不也穩當得立著嗎?憑借的就是帝王這股執拗的信任。 皇帝請嚴立德同車回城,嚴立德當著重臣的面再三推辭不過,才上了龍輦。 上車之后,皇帝把伺候人全部趕下去,兩人才痛快說話。 “嚴師傅,把領子松開些吧,別熱暈過去。”皇帝笑道,他與嚴立德的關系可用“親密”來形容。 “臣內力傍身,寒暑不侵。”嚴立德嚴肅道,眼中的笑意卻出賣了他。 皇帝把自己摔在柔軟的車廂上,呈大字行擺開手腳,長嘆一聲:“唉,總算勝了!嚴師傅不知道,軍中情報一時斷絕,江湖人又傳來你戰敗被俘的消息,朕當真都是嚇住了。幸好,幸好……哼!江湖人膽大妄為,居然拿國家大事做筏子,當初整頓果然是對的。” “陛下何必擔心,早就說好,就算軍方和東廠錦衣衛的消息渠道斷了,我還安排了專人負責我的行蹤,若是我真的一敗涂地,無法按時傳回消息,自然有他們通稟陛下。”嚴立德微笑,不問皇帝是不是信不過他,笑道:“陛下是關心則亂吧,多虧陛下穩得住,不然軍心動搖,就不會有此次大勝了。” “是你指揮的好。”皇帝撫掌大笑。 “至于江湖人,好的還是占大多數,他們以演武司約束太過的名義起事,事實上不過收受賄賂,通敵賣國,這等不顧國家利益,大軍生死的叛逆小人,自有律法懲處。經此一役,江湖也算經歷一場清洗,去蕪存菁。演武司還是好的,此次制約江湖人,多虧有他們。”嚴立德溫言細語解釋道,人說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嚴立德發現就算有幾輩子的經歷,他也幾乎按照這個規律在走。這輩子他還是三十歲的時候確定自己的武道與職業追求,如今年近四十,他早以學會不為外物所動。 “是啊,演武司確實立功了,在戰場上有多虧白云城和江湖中人的幫助,也證明當初設置演武司制約江湖的策略是正確的。可惜,少林大悲禪師身體愈加不好,此次又被小人偷襲,少林傳來消息說圓寂大約就在今年。”皇帝揉了揉眉頭,少林方丈的去世不僅僅關系演武司,還有佛道之爭,因太祖曾出家為僧,成祖身邊又有道衍和尚輔佐,大明一朝佛教興盛,后來皇帝看到了這個弊端,宮中有出現了大量后妃篤信道教。如今演武司中一名佛教領袖大悲禪師,一名道教領袖石雁道長,獨孤一鶴修的雖是道教,但并不嚴密,可忽略不計。若是大悲禪師圓寂,這后繼人選也是個難題。 “你說后繼之人選誰好?”皇帝皺著眉頭問道。 嚴立德大戰一場,勞心勞心,沒有假期不說,還在述職路上又被問策,嚴立德也是心累。“陛下心中可有人選?” “若有何必問你,你還是掛名司長呢。” 被毫不客氣的兌懟回來,嚴立德無辜聳肩,道:“大悲禪師圓寂,石雁道長當年中毒身體損毀,雖救回來了,這些年精力也不好,干脆趁此機會,一起換了吧。另選新人,都不涉及佛道。” “還是你懂朕的心思。”皇帝嘆息,佛道之爭不好說出口,可他卻是存在,小到每年祈福是去佛寺還是道觀,大到皇帝信仰哪一教派,都是爭論的焦點。 “那陛下看花滿樓、陸小鳳和鷹眼老七這一組合如何?這三人武功、名望都沒的說,花滿樓平淡崇和,陸小鳳機敏靈動,鷹眼老七頗有手段,組合起來也是剛柔并濟,互補互信。” “好是好,可陸小鳳愿意嗎?你不是常說他是浪子嗎?居于官場,別毀了他一身靈性。”皇帝當初也是渴望仗劍走天涯的少年,他不曾得到的,他希望別人得到。 “不過一掛名象征,讓他們愿意說話的時候有發聲渠道,演武司還有司長、兩名副司長,上還有兵部內閣,下也有郎中主事,如何不能維持運轉。”嚴立德笑道。 “嗯,到時候再宣旨。”皇帝頷首,算是定下了這人事任命。現在大悲禪師還沒死呢,他們就把繼任的事情商量這么清楚,雖是情勢所逼,可說出去難免讓人寒心。 嚴立德還想和皇帝解釋鷹眼老七雖然出身黑道,但此時用一用無妨,當作招攬江湖人的千金馬骨,可一看皇帝并沒有問他的意思,心中微動。皇帝比他更懂用人之術,嚴立德這幾輩子用人都有求全的毛病,希望他的屬下十全十美,有時甚至因私德而摒棄一人價值。對上位者而言,這是不對的。世上沒有完美之人,就像鷹眼老七,手段殘忍,黑道出身,但還有忠、勤二字可用。 龍輦直入皇城,路上可以同輦相隨,是君臣相得的佳話,若是乘輦入皇城,那就是僭越了。嚴立德從來小心謹慎,如何會留下這等把柄,堅辭不受,下了龍輦。戰勝倭國,肅清邊患的戰功還熱乎乎的,皇帝也不能薄待功臣,賜嚴立德騎馬入皇城。又演了幾場三辭三讓,君臣相得的戲碼,才順利進宮。 接下來就是論功行賞了,嚴立德兩次卓越戰功,加上多年為朝廷盡心盡力,累計功勞,加封靖寧伯,自成祖靖難之役后,靖字絕少用于封號。皇帝諸事不忌,只覺得靖字才能表達嚴立德的功勛。嚴立德嚇一跳再三推辭,皇帝卻連圣旨都寫好了,嚴立德無奈只能接受,心想皇帝到底還是猜忌他了。 大明功臣爵位冊封,只有公、侯、伯三等,均視為超品,不再朝廷官職一二三品級之列。可是,太祖、成祖皆有禁令,“公侯伯入則可掌參五府總六軍,出則可領將軍印為大帥督,轄漕綱,但不得預九卿事。”不得預九卿事!嚴立德所有的權利都來自于他是閣老,都來自于他是工部尚書的職位。當年五軍都督,皇后的父親夏儒難道沒有品級,沒有爵位,可他依舊要給嚴立德送禮,伏小做低,請他為皇后說話,虛爵與實權的差別如此明顯。 嚴立德一瞬間都懵了,剛剛在龍輦上相談甚歡難道是錯覺嗎?還是說朱家就有殺功臣的習慣,從徐達開始就沒有停過。 皇帝大約也知道自己這么做不夠意思,賜下靖寧伯爵位之后,又賜鐵劵,把爵位砸瓷實成世襲封爵。在旁人看來,一個軍功換了一個世襲的超品爵位,從此站在絕大多數人前面,絕對劃得來。可一個實權的二品工部尚書、閣老之位,換一個空有品級的爵位,真的劃算嗎? 在場很多人還沒反應過來,只以為皇帝加封功臣,大家似乎都形成了固定印象,軍功者總要加封爵位的,可他們忘了,嚴立德是文臣。好吧,嚴立德科舉入仕做了文臣,然后跳到西北做了武將,現在居然成了勛貴,這格局也非一般人能迅速反應的。 事已至此,嚴立德只能歡喜鼓舞的接受,并當場請立世子,請封妻子。皇帝大方準了,并追贈嚴立德祖父母、母親,連閻鐵珊也得了散官品級,并允許他們再修家譜,意思是絕不會再拿他們是金鵬舊臣做文章。原本就是一彈丸小國,少數民族首領獲封大明爵位的不在少數。 旁人沒有想到,一直關注著徒弟的韓文怎么會想不到,皇帝宣布大宴開始,韓文借著喧鬧吵雜的環境小聲問了一句:“陛下要改授你武職?” “老師放心,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不是您教我的嗎?”嚴立德微笑。 韓文噎住,話是這么說,可若天下事都是道理能講清楚的,就沒有大明武官默認比文官低半級的潛規則了。現在人多,韓文不好多問,只把話在嘴里來回翻滾幾遍,然后咽下去。 朝中明眼人可不知韓文一個,有稀里糊涂直往嚴立德身邊湊的趨炎附勢之人,也有相互交換眼色,旁觀冷眼的人。嚴立德是今晚的主角,圍著他敬酒的人不知幾凡,嚴立德很快就醉眼朦朧,這個場合他無法推脫。 嚴立德拉了拉旁邊侍奉的小太監,示意他要如廁,給圍在身邊的同僚一一告罪。出了大殿的門,嚴立德身形踉蹌,可眼中清明,哪兒有一絲醉態。 皇帝賜百官宴飲,是固定格式,禮部按照規矩一一實行,能上前敬酒都是宴席的后半部分了。皇后也要依照制度宴請內外外命婦,錢則羽也在其中。皇帝心思要么在朝政上,要么在游戲玩樂上,宮中妃嬪奇缺,內命婦的位置上只有三人,皇后、德妃吳氏、賢妃沈氏,空蕩蕩的全無天家人口繁盛之感。 女眷這邊的宴席就相對簡單了,歌舞戲曲過后就是清談,伴著樂曲聲,皇后垂問,外命婦答話。今日的主角是嚴立德,錢則羽作為他夫人受到的關注也是最多的。皇后這些年不受寵,可她的位置做的穩穩的,也不負聰慧之名,管理后宮、接見命婦十分有分寸。還時不時有交好夫人敬酒,等到外面傳來消息,說嚴立德受封伯爵,敬酒的人更多了,女眷對朝政官制更不清楚,只知道錢則羽從一品升到了超品,艷羨之情油然而生,敬酒更加頻繁。 錢則羽側耳聽著,微微凝神,起身給皇后致歉道:“妾不勝酒力,外出更衣,請娘娘恕罪。” 夏皇后好脾氣道:“去吧,去吧,歇息一會兒。你們也悠著些,別灌醉了靖寧伯夫人,小心伯爺打上門去。” “哎呀呀,伯爺可是軍功在身的威武之人,小婦人害怕哦~”馬上有捧哏的接上,滔滔不絕的贊揚起嚴立德錢則羽夫妻恩愛,內宅安寧。 錢則羽微笑聽了,快步出去,凈手之后在旁邊配殿歇息。錢則羽進宮的時候也有帶丫鬟進來,打發丫鬟跟著宮女去拿解酒充饑的東西,自己肚子在配殿中休息。這也是應有之義,每每來宴飲的夫人常有不勝酒力的,宮廷宴會上的東西也吃不飽,宮女毫不懷疑的領錢則羽丫鬟去了。 錢則羽打開門窗避嫌,嚴立德一個閃身就進來站在窗簾布幔之中,此處黑暗無光,正好和坐在軟榻上的錢則羽說話。 “怎么著急叫我出來,出什么事兒了?”錢則羽以手支額,背對門窗,讓外面人無法看見她微微顫動的嘴唇。 嚴立德小聲把爵位和文官實權無法并存的情況說了,道:“我怕走上中山王老路。” 錢則羽悚然而驚,中山王徐達,大明開國功臣之后,子皆國公高位,女皆藩王正妃,如此顯赫一家。徐皇后去后,成祖竟有意求娶二十七歲的徐氏三女,不成,就空置后位,以至當時流傳后位只配徐家擁有。徐家的功勛、榮寵都不是嚴立德能比擬的,可現在仍舊只有定國公一系尚存。民間有流言徐達為太祖賜下燒鵝毒殺,不管是真是假,可自徐皇后之后,后族皆出平民之家是不爭的事實,或許皇帝真的忌憚徐家,忌憚以徐家為代表的功臣。 “我們怎么辦?”錢則羽問道,她不信他的丈夫會束手待斃。 “當年慶陽伯重禮求助,而今皇后對你還親近嗎?”嚴立德問道。 “親近,我待皇后恭敬,咱家家風清正,皇后素來禮贊有加。” “宮中依舊沒有子嗣誕生對嗎?”嚴立德問道。 “沒有,陛下不愛親近后宮,傳言與宮中近侍有染。” “很好,你回去繼續親近皇后,要更親近。” 錢則羽聽懂了嚴立德的話外之意,小聲道:“我知道了。” 嚴立德抽身退步,醉臥在假山旁邊,被他遣走的小太監叫醒他,道:“伯爺,奴婢可找到您了,天寒露重,可不能坐在外面。” “我在外面?”嚴立德醉眼惺忪,伸手摸了摸假山石塊,迷糊道:“好像真在外面。”嚴立德甩頭努力然給自己清醒,就著假山上的冷水洗手,把水拍在自己臉頰上,神志頓時一清,至少能被太監扶著走回主殿了。 大宴過后,皇帝為表君臣相得,留嚴立德在乾清宮夜宿。 就算是夜宿也是兩個床,嚴立德洗漱過后坐在自己床上打坐,皇帝梳洗完畢進了寢殿,看到的就是嚴立德盤腿打坐五心向天的模樣。 “嚴卿這是做什么呢?” 嚴立德無奈睜開眼睛,道:“臣在解酒呢,快速運轉內力有解酒的功效,臣今晚喝得太多,正運功呢。” “哦,那現在清醒了?” 嚴立德更無奈了,“內力也不是萬能的,還有個過程,剛在緊要關頭呢。” “哈哈哈,朕讓你功虧一簣了?”皇帝有種惡作劇過后的迷之快感,笑道:“朕讓人備解酒湯。” 嚴立德敬謝不敏的擺手,那味道還是算了吧,道:“現在再喝也沒用了,明早起身,必定頭疼。臣夫人家教嚴格,下次再不敢喝這么多酒了。” “噗……哈哈哈。”皇帝再次笑噴了,“家教!家教是這么用的!哎呦喂,我的嚴大人啊,你家家教也太嚴了。” 嚴立德瞥了眼拍著大腿哈哈大笑的皇帝,笑點可真低,聳肩道:“夫妻之間,理當如此。” 皇帝怔了怔,他與皇后一向生疏,可沒有這么理直氣壯說起夫妻情趣的時候。 嚴立德就著家教發散開去,道:“臣妻賢惠通達,孝順奉養老父,慈愛子孫,說起來臣的長子還是陛下取的名字呢,端是個人小鬼大的。臣出征之前天天在家里裝男子漢大丈夫,胸脯挺得比鼻子還高,臣以為他要鬧什么幺蛾子。一問才知是想喝酒,唉,都讓臣父慣壞了。老人家隔輩親,對著我這個兒子和上輩子仇人似的,對著孫子就化身慈祥老爺爺,暄哥兒給寵得不成樣子。臣有心給他哥教訓,端了被烈酒給他,一口干下去,睡了兩天,被老父老妻連著罵了三天,出征之前還沒消氣呢。” “是嗎?的確是個淘氣的。”皇帝輕聲道。 “咳咳,也不是,暄哥兒想喝酒無非是把府中侍衛的玩笑話當真了,以為會喝酒就是男子漢大丈夫,就能跟著去戰場了。小家伙學了兩招三腳貓功夫就大言不慚‘保護爹爹’,臣又氣又樂,只好放過他了。”嚴立德嘴里嫌棄,眼中亮光可遮掩不住,說起兒子,嘴角咧到耳后根。 “孩子有那么好玩兒嗎?”皇帝問道。 “當然好玩兒啊!剛出生的時候就是紅皮猴子,丑得讓人嫌棄,過幾天就長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包子,和前門大街賣的薄皮包子一樣,輕輕一戳,臉上就是紅色光潤的rou窩,皮膚嫩的和水豆腐似的。等再大一點,背著手學大人說話,人小鬼大的淘氣模樣也招人愛。還有,上次暄哥兒抱著大狼犬蕩秋千,狗比他還大,不知是他抱著狗,還是狗保護他!哈哈哈……” 嚴立德眉飛色舞的說著,轉眼間看皇帝怔忪的表情,才想起來宮中沒有子嗣,輕咳一聲,轉了口風,道:“其實孩子有可愛的時候,也有可惡的時候。剛斷奶的時候,一天到晚直哭,哭的聲嘶力竭,奶娘又管不住,臣只能夜半三更抱著他四處溜達。本來睡得好好的,一放在床上就醒只能換著抱睡,那些日子臣眼眶都是黑的。” “算了算了,朕是那么不講理的嗎?可愛就可愛,別言不由心的。”皇帝揮手,口風改得這么快,想裝聽不出來都難。 皇帝讓內侍吹燈睡下,腦中想的是偶爾見過大臣家中孩子的模樣,的確可愛。能讓他見的肯定都是幾歲的孩子,至少懂得行禮作揖,實在想象不出一個孩子長了包子臉是什么模樣。皇帝長嘆一聲,看來還是有個孩子好。 嚴立德未說一言一字“請皇帝寵信后宮綿延子嗣”的諫言,皇帝就打定主意要有孩子,看來他勸說人的功力一如既往。 一夜無眠,第二天早上起來皇帝才想起,他昨晚原定是要和嚴立德說一說賜爵的事情,解釋清楚自己并不是兔死狗烹,只是要改任他做武職。大明武將地位略低,皇帝有心改變現狀,自然要找一個典型樹立。如今的大明無盡最高的當屬英國公一系,從太祖至今穩穩當當,正史上就是劉瑾當權也不敢動他們。可就是因為他們從來高高在上,反而不好當典型,如法讓人帶入。為什么世上流傳最廣的總是灰姑娘嫁給王子和草根平民逆襲的故事?因為這世上平凡人總是大多數,有了一個從平民一步步爬上去的代表,很容易有代入感,讓你產生“我比他還厲害,我可以。”的錯覺。 早就打好腹稿的談話沒機會說,昨晚醉酒,今早就起得有些遲,用過早膳,皇帝剛想營造嚴肅的談話氛圍,太監就來稟告道:“陛下,靖寧伯世子在宮外等著接他父親回家。” “什么?世子?”皇帝心想那還是個小不點兒吧? 太監確定道:“是世子,等在午門外,說是來接父親回家。” 皇帝側頭一看嚴立德恨不得插翅膀飛過去的表情,無奈點頭道:“快回去吧,你兒子來接你回家了。” 小孩子的面子巨大,有時候只能和八十歲以上老人相比。 今日也要當值,上班的文武大臣魚貫而入,看到等在旁邊的小孩子忍不住要問,那是誰。 旁邊自然有禁衛軍含笑解釋,“靖寧伯的長子,來接父親回家。” 有個孝順兒子比什么都強,來往官員都捋著胡子逗他兩句,笑問:“你來接靖寧伯回家的啊?” “是,父親三載未歸,我來接他回家。”嚴暄才到大人腰間,說話的時候板著一張小臉,一本正經的模樣。可惜他臉頰上還是未褪去的嬰兒肥,一說話腮幫子上rou都在抖,那些大臣在心里尖叫,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