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宮九沒有剖析自己感情的*,不想和嚴立德說那些隱秘,只死馬當活馬醫般問道:“你知道我母妃當年去世的事情嗎?”若世上還有人知道當年的事情,還只有太平王和東廠了。太平王他是不信的,嚴立德他還愿意信一信。 “你母親是自殺的。”嚴立德嘆息,“當年韃靼勢大,太平王幼年就被派到邊疆震懾防守,屢戰屢勝,護衛大明太平,這就是他封號太平的原因之一。你母親原是韃靼鐵特部女子,被挑選訓練后趁機深入中原各處,充當jian細,太平王府是其中重點。你父母深知對方身份,卻仍舊相愛,后來就有了你。太平王不忍王妃一直受到娘家勒索,趁出兵平叛之機踏平鐵特部,屠盡全族。你母親自殺一是謝罪,二是無法面對太平王,三應該有為你鋪路的意思。”嚴立德解釋道。 宮九怔了怔,是啊,誰說鐵叔的話就一定是對的。比起叛徒的胡言亂語,嚴立德從東廠而來的信息明顯更準確,更可信。 宮九低低切切的笑了起來,兩個人有兩種截然不同說法,以他的聰慧自然知道兩方都有不可信的地方,宮九長嘆一聲,他逃避的太久了,自從當年目睹母親死在父親懷中,宮九就瘋了,只是瘋得不那么明顯,而今是時候面對了。 私密之事被嚴立德知道得如此清楚,宮九不高興吩咐下人道:“去清點財物,別讓人多拿一針一線!” 嚴立德只想給自己一個耳刮子,讓你嘴賤,讓你心軟,就該不管他,讓宮九一直頹廢下去才好! 嚴立德從宮九哪里搜刮了一筆財產,領會了快速發財之道——抄家。他自認是自己“勞動所得”,但宮九終究是藩王世子,必須和皇帝稟報一聲。 “你是說太平王一脈要絕嗣了?”皇帝抓重點的能力一如既往的突出。 “是,太平王這些年膝下只有世子和繼王妃所出玉屏郡主,可窺一二。至于世子,他化名宮九,游歷江湖,在海外建立無名島,不以皇族自居。加之功法奇特,此生不可能有子嗣。”嚴立德仔細講述了他與宮九建交的全過程,包括王妃死亡的。 “朕知道了,宮九贈送金銀你收著就是,他以宮九的身份出現,你也只是珠光寶氣閣少閣主,不講官階爵位。”皇帝笑道,不著痕跡就除去了太平王府兵權,可喜可賀。他還年輕,只要太平王一脈絕嗣,他就是熬也熬死太平王。 “謝陛下。”嚴立德拱手道。 “嚴卿立此大功,朕如何賞都不為過,只這江湖之事不好拿到明面上說,只好借花獻佛了。”皇帝笑道,有些不好意思。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已降隆恩,臣感激不盡。” 皇帝摸摸鼻子,他聽到rou麻的恭維不計其數,可每次聽到嚴立德贊美總覺得畫風不對。嚴立德不是那種諂媚之人,可他有時說出來的話,就是厚臉皮的官場老油條都沒臉說的,嚴立德卻不知道自己“固定格式”的日常用語曾經嚇到過皇帝。 “嚴卿愛子剛滿月是嗎?不知可取了姓名?”皇帝覺得只借花獻佛不能表達對嚴立德的恩寵賞賜,只能從子孫輩入手了。若是按照常人結婚生子的速度,皇帝都能給嚴立德的兒子賜功名了,可惜,他兒子現在還只是襁褓嬰兒,只能用取名籠絡人心了。 嚴立德早年做過侍讀學士、侍講學士,后來又掛了個太傅的頭銜兒,對皇帝的文學水平深有體會,想拒絕卻找不到理由。嚴立德曾把寫滿名字的三大頁紙帶到內閣,他為兒子大名煩惱的事情整個內閣都知道,皇帝也不例外。 “不知嚴卿家下一輩泛什么字?” “無字,陛下賜單名即可。”只有兩個字的名字還有挽回的余地,大不了小時候叫叫小名,長大了叫表字,總歸不能坑自己兒子啊。 皇帝想了想,最后想出了一個“暄”,如太陽般溫暖,猶如嚴立德給他的感覺 意料之外還不壞,嚴立德也松口氣。大明在名字避諱方面并不嚴格,嚴立德的名字與皇帝年號重字,從來只是光榮,未曾惶恐。 事情在皇帝跟前過了明面,嚴立德也就放心了。 出宮之后嚴立德正想回家告訴兒子這個新鮮出爐的名字,沒想到早已下值的韓文在宮門口等著他。 隨老師去了韓府,在書房落座之后,韓文石破天驚道:“樹行,老夫準備辭官了。” “嗯?老師這是做什么?您正值壯年,戶部公務有條不紊,陛下對您也信任有加,為何辭官?” “陛下性情,非一般人啊。”韓文嘆息,他是個傳統文人,對帝王的期待自然是明君,然后才是自己做一個賢臣。可皇帝性情飛揚,在國事處理上與他這樣的老臣格格不入。但你不能說皇帝錯了,很多時候,政策是需要時間檢驗的,千人有千種看法,不然世上不會有政見不和一說。這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誰也沒辦法說服誰。可嚴立德不同,他與皇帝配合默契,比自己更適合這戶部尚書的位置。 “陛下自然非同一般,就是歷史上的明君,也沒有一模一眼的,老師何必擔心。只要陛下不耽誤朝政,他下朝之后如何玩樂,又與我等何干?御史也不管我等是喜歡靜坐喝茶,還是喜歡觀賞歌舞。”世人對皇帝苛刻,尤其是這些士大夫,在私德方面總是寬以律己,嚴以待人。 韓文搖頭,帝王無家事,上行下效,這個道理韓文已經講過無數次,只嚴立德還沒有意識到其中的影響。韓文不想再說,事實總會教會他的。 “不說這個了,劉首輔也有意請辭,我想,我們這批老臣,也是時候給年輕人謄位置了。”韓文已經下定決心,今天來不是討論可行性的,只是秉持師生情義,預先通知嚴立德。 “劉首輔是功成身退啊。”嚴立德提醒道,劉健之所以成為首輔,是因為先帝想要繼續在兵部的改革,如今改革基本定型,皇帝也沒有推翻新政的意圖,劉健自然該功成身退。不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老話,劉健性情執拗古板,對皇帝很多行為都看不慣。他又是首輔,很多時候必須盡職盡責勸諫。勸諫也不是問題,關鍵是他每次勸諫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如皇帝不愛去皇后宮中,比如皇帝昨天玩的游戲不合時宜,這種事情,就是御史言官都不屑天天說。劉健卻高看了自己身為首輔的職責,一心教出一個“圣人”皇帝來。 “老夫又有何不同,早晚都是要退的。”韓文嘆息,無數人總結過官場生存指南,什么叫會做官,是名聲好,還是有才干,又或者是圓滑機敏?這京城匯集了天下最有才干聲名遠播的人物,可依舊有很多人碌碌無為。做官,無外乎投陛下性子罷了。不同皇帝有不同的性子的,當年憲宗一朝,朝綱敗壞,旁人津津樂道靠逢迎后妃,上進都能做閣老,卻不知這些人在之前也是進士及第,在官場摸爬滾打數十年的良臣干吏。若是沒有憲宗專寵萬氏,再能逢迎的人也找不到機會。君主的力量太大了,也許這些人在逢迎君主的時候只以為自己是常規的投其所好,在努力向上爬,身在其中卻不知道,在別人看來已經成了諂媚小人,遺臭萬年。韓文不想自己日后也落到如此地步,不如就此收手。 嚴立德在官場上很多事情都是韓文一手教導的,對他的性情、思維方式又如何不懂。苦笑道:“老師就這么不看好陛下,您是打算放任學生在這污泥里打滾嗎?” “你不一樣,人生一世,誰能為誰擔保,你總是最堅定的那一個。”韓文嘆息,人總是下意識生活在自己的圈子里,誰能想到江湖人會入朝堂。就像他們這些高官,致仕之后也只會和鄉紳官宦人家交往,難道市井人家就過得不快活嗎?當然不是,只是習慣了某些日子,就過不慣另一種日子了。而嚴立德是他見過最堅定的一個,因為他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江湖朝堂的分別沒有讓他放棄,文官武將的隔閡沒有讓他退卻,最后,才化劣勢為優勢一舉登上閣老之尊。 自從前些日子,嚴立德從江湖入手,搬倒了謝遷、焦芳和劉宇之后,韓文就萌生退意。現在劉健也要退了,韓文才下定決心。劉健能做首輔,總比他要看的遠些、多些,他都認為此時不該在朝堂打滾,那么他也要急流勇退才是。 這些心思就不必告訴嚴立德了,韓文只是擺著老師的威風,通知他一聲。 嚴立德無奈,韓文退了,他怎么辦,戶部尚書是正二品高官,朝制如此,一品多是恩養虛銜,實職最高就是尚書了。若說沒有野心,嚴立德自己都不相信,可他很難登上去啊!不是能力才不足,而是年齡不夠。當初先帝點他為侍郎的時候,與朝臣扯了多少皮,他都要避到江湖上。朱厚照登基點人入內閣,他也只能屈居末座,到如今,皇帝大權在握,也沒有為他升職的打算。 嚴立德若想更進一步,此時最好以退未進,外放為官。奈何大明沒有總督一職,地方官最高就是四品,嚴立德若退一步,政敵必定蜂擁而至。大明也沒有“不經地方,不入中央”的講究,沒有外放經驗并不可恥,反而“清貴”。嚴立德不贊同這樣的說法,他總認為必須有地方履職經驗,入內閣后才能更好協調各方。他不是單純來做官的,一切以自己的利益為準則,他是背后還有一部神秘史書,在為他打分。所以,他的一舉一動必須足以成為表率,以身踐道,身體力行。 反過來說,若是品級職位不便,新到任的戶部尚書也不會信任他。他的老師是前尚書,自己又在戶部經營幾年,到時候必定有一爭。 嚴立德苦惱,若是韓文退了,他何去何從。 第101章 嚴立德世家 嚴立德自己的前途還沒思考清楚,就有別人為了前途來求他。 嚴立德回府,看見客廳上擺了一大堆禮物,披紅掛綠的,十分顯眼。忙問道:“這是什么,哪家送的?” 錢則羽無奈道:“慶陽伯府送來的,說是慶賀哥兒滿月。” 嚴立德接過禮單一看,豐厚得令人咋舌,笑道:“慶陽伯還真是有遠見,咱們兒子二十年后的東西都預備上了。”嚴立德笑點禮單上的貴重禮品,這明顯是送給他的。“禮下于人必有所求,來干什么的?” “還能為誰,自然是皇后娘娘。” 慶陽伯夏儒乃是皇后娘娘生父,先帝為陛下定下的正宮皇后。自皇帝登基后,夏家水張船高,從一個普通舉人,一躍成為帝國高官顯貴。直接做了中軍都督同知,正一品的朝職,不久,皇帝恩及后妃,又加封慶陽伯。在大明,因為后妃而崛起的家族不勝其數,前有張皇后兩個糟心的小舅子做榜樣,夏家也不敢太過高調。畢竟自從皇帝繼位之后,對兩位舅舅不假辭色,皇太后再鬧又有何用?外戚本就倚仗帝王恩寵過活,只要皇帝不在意,兩位前國舅都無法活得肆意,更何況夏家。夏皇后美貌卻無寵,這是舉朝皆知的。 夏家在朝臣看來,就是一般外戚,既不像當初壽寧侯兄弟倆那般討人厭,也沒聽說有什么賢明德行,京中交往大多不咸不淡,這突然之間厚禮相贈,豈不讓人疑竇。 “我能為皇后做什么?夏家也太異想天開了。”嚴立德笑道,他一個外臣如何插手后宮,尤其是與他沒有親戚關系的后妃。 “唉,娘娘的處境宮里宮外都傳遍了,當初大婚之時,陛下擔憂先帝身體,未曾同房,后陛下登基,不愛后宮,傳言說娘娘至今仍是處子之身。娘娘確實聰慧美貌,侍奉太后至誠至孝,也不知陛下怎么想的。”錢則羽嘟囔道。 “聽你這話音,好似對皇后十分推崇?”嚴立德不解,錢則羽和皇后有什么關聯,會為她說話。 “你們男人懂什么,自個兒三妻四妾的,哪兒知道正妻的苦楚,娘娘哪兒不好,陛下怎生就看不見了?上個月太后娘娘還垂問過,可惜陛下仍舊一意孤行。” “這就錯了,我們男人比你想象得更在乎嫡庶禮法。”嚴立德彈了彈禮單,道:“我知道夏家想做什么,無非就是想在朝堂上使勁兒,讓我勸諫陛下多親近中宮。問題關鍵是陛下不是寵妾滅妻,若是憲宗一朝,大家還有的說,現在能說什么?管天管地也管不到人家床榻上啊!” “那陛下平日里在做什么?寧愿看雜耍也不親近后宮?”錢則羽不解,在她看來男歡女愛陰陽調和,天經地義,又是正經夫妻,為什么和皇后那么疏遠。她們這些命婦聽說的都是皇后聰慧美貌孝順的言論,實在不知皇帝為何如此冷落皇后。這可不是八卦皇室,而是沒有寵信就沒有子嗣,嫡子才是帝國的根基、未來。 嚴立德怔怔看了錢則羽一會兒,終于明白皇帝在面對劉健諫言的時候,是什么心情了。是啊,皇帝沒事兒就應該去后宮消磨時間,寧愿看雜耍也不進后宮,肯定和那些戲子雜役有什么茍且。這是什么邏輯論調? “首先,陛下朝政繁忙,直至今日兵部改革才告一段落,前些時間我也常常夜宿衙門,戶部配合運輸軍糧問題困擾我許久。所以,陛下不是沒事兒干,朝政繁忙足以牽扯大部分時間。其次,陛下放松休息的方式多種多樣,誰說寵信后宮才是正途。就拿你來說,別家小姐繡花是放松,讓你來你成嗎?最后,你對夏皇后如此推崇,口口聲聲說她聰慧,若是真聰慧,怎么讓陛下寧愿看雜耍百戲也不愿親近后宮?現在還放出這等流言企圖威逼陛下……” “嘖嘖……”嚴立德搖頭,再次彈了彈手上的禮單,道:“夏家病急亂投醫可不是聰明人的做派。在皇后受封之前,夏儒不過一舉人,而今居然送得起這樣貴重的禮物,真當旁人是瞎子嗎?還是當人人都被金銀珠寶迷了眼?” 錢則羽扶額,道:“都說一孕傻三年,我這腦子是真轉不過來了,這禮怎么辦?”錢則羽相信嚴立德的說法,他也是年近三十才成的親,也沒有置一堆妾室消磨時間,事實上正事都讓他忙不過來,哪兒有時間耽于后院。嚴立德曾經和她說過工作的魅力,就像錢則羽寧愿辛苦跑商,奔波辛勞,也不愿待在家里繡花撲蝶一般。 “成了,你剛出月子,別理會這些煩心事,照看咱們兒子要緊。今日陛見,陛下給兒子賜名暄,日、宣,暄,如太陽般溫暖光輝,也是我對孩子的期盼。” 錢則羽的注意力馬上被轉開了,笑道:“暄哥兒,那咱們兒子以后就叫暄哥兒了?暄哥兒……我去后面瞧瞧他,你幫我把這一攤子收拾了。”錢則羽笑著拍了拍禮單,把事情交給嚴立德全權處理。 嚴立德無奈看著客廳中堆成小山的禮物,一樣一樣讓仆人清點,別發生什么在盆栽里塞銀子,在食盒里放金子的笑話才好。嚴立德不愿幫夏家的忙,可也不能把禮退回去,太傷人臉面了。只能先記好單子,想辦法回一份同等價值的才好。 夏皇后的事情只是一個插曲,嚴立德現在關心的是劉健、韓文請辭致仕的問題,這才是他的正事。 果然,在早朝之后,劉健就正式提出辭職,“老臣乞骸骨的折子已上報陛下,至今未有批復,請陛下恩準。” “朕看到了,劉師傅連上三封請辭折子,可是朕有哪里做的不好,以至于諸位老臣離朕而去?劉師傅、韓師傅都請辭,內閣又要空了。”皇帝除了剛登基時候出過幺蛾子外,平日里對老臣十分敬重,因年紀關系,內閣中人大多都兼著太傅、少傅之類的虛銜,為表重視,皇帝一向稱呼“師傅”。 “陛下,臣已老病,不堪驅使,如今朝廷政通人和,人才濟濟,老臣也是時候歇一歇了。且老家傳來消息,母親老病不堪,臣也當回家盡孝道了。”劉健口中母親說的是他生母白氏,劉健乃是庶出,嫡母、生父已亡,入內閣后生母也加封一品夫人,母憑子貴。 “盡孝與盡忠并不矛盾,不若接老夫人來京城頤養天年?”皇帝不愿放人,他們這邀約著一起走是什么意思?前段時間謝遷才辭官,現在劉健再一走,當年父皇留給他的三個輔政老臣就只剩一個了,如今才正德四年,三年不改父道,皇帝不愿顯得自己太過涼薄。 “陛下,臣天順四年進士及第,至今五十年了,在朝一日,無不兢兢業業,盡忠職守,勤于王事,以致老母家中倚門盼望,青絲變白發,尤未盡孝。如今老病不堪,正當落葉歸根,頤養天年。只求老天垂憐,多給一些時日,讓臣侍奉母親,略盡孝道。”劉健說完,緩緩跪了下去。 作為首輔,劉健已經多年未行這樣的大禮了。 皇帝嚇一跳,趕緊繞過龍案扶他起來,“劉師傅這是做什么,朕何嘗愿意阻攔你盡孝,實在是朝廷離不開你啊!” “陛下謬贊了,朝中英才眾多,臣若致仕,李公可為首輔,六部尚書各司其職,又有嚴樹行這等青年才俊,何愁朝政不順,陛下德威不盛。”劉健連日后首輔都推薦出來了,皇帝還能怎么辦? “劉公折煞我了,豈能擔此重任。”李東陽出列婉拒,朝會他也在現場。 皇帝暫時擱置此事,說要再想一想,可惜劉健去意以決,又連上奏折,皇帝和劉健做足了三請三讓的姿態,才恩準劉健回鄉,并恩封一品散官,初授特進榮祿大夫,升授特進光祿大夫,因劉健辭官是名義上是為母親盡孝,因此老夫人白氏也得了皇后恩賞。劉健回鄉之時,皇帝派錦衣衛護送,衣錦還鄉。劉健二十七歲進士及第,進入朝堂為官環海沉浮五十年,終于順利脫身,蓋棺定論。 劉健退了,李東陽升任首輔,改任吏部尚書。韓文的致仕請求沒有被批準,他才五十多歲,對于閣臣來說,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皇帝已經放走了一個劉健,不準備再放走“國家養士百五十年,當其時只養得個韓貫道者”的韓文。韓文在財政上頗有長才,仍舊任戶部尚書。 只是這幾年嚴立德在江湖上接連摧毀青衣樓、紅鞋子、白云城、黑虎堂等眾多江湖勢力,為皇帝私庫增添不少財富,皇帝也要論功行賞。干脆在六部來了個大輪換,李東陽補上劉健走后缺了的吏部尚書位,把嚴立德升任工部尚書,提上正二品高官。 嚴立德算起來也是潛邸舊臣,以皇帝肆意的性情能忍到現在才提拔,已經不容易了。君不見劉瑾四年前就已經是司禮監秉筆太監了嗎? 嚴立德本以為這次升職困難重重,沒想到這般輕而易舉就成了,圣旨下來的時候都有一瞬間的懷疑。他這三輩子經歷過太多稀奇古怪,能讓他怔一怔,已經很了不起了。自此,嚴立德才發現自己沒有想像中重要,他以為自己該是主角待遇,有一堆人跑出來阻攔,他再打臉上位。事實上,旁人當他也是旁人,嚴立德早已成為一個地道大明人,不知是喜是悲。 作為工部尚書,嚴立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成祖年間下西洋的寶船圖紙,也是他一直想做的。如今皇帝雄心壯志,想要收服海域附近島嶼,已經有了原飛仙島現安順島,還有宮九的無名島的支持,加上江湖中人的黑科技,在此時重建艦隊,并不是妄想。 嚴立德一直想要在那部史書中錄下名字,總要有獨特的地方吧,想了三輩子才想明白,自己的長才在賺錢上,那就趕緊動起來啊! 嚴立德投入緊張的準備工作中,首先當然是取得皇帝同意,恰好年輕的皇帝也同意這樣戰略,為避免浪費國家財力的議論,寶船建造準備先保密,然后就是準備圖紙,網絡人才。圖紙收藏在宮中,當年建造寶船的后人卻逐漸凋零,一個行業不管再高大上,只有沒有源頭活水,照樣枯萎。成祖年間航海宣揚郭偉太過耗費錢財,之后歷代無法支撐至陽的消耗,加之倭寇、海盜肆虐,遠洋航海也停了。造船自然跟著停了,此時工匠的地位并不高,沒有國家支持,很多人連溫飽都無法解決。君不見航海宣揚國威,成名的也只有鄭和一人,那些工匠的手藝大多失傳。 因此想要建造寶船,第一步還是要尋訪人才。 在此間世界,若是工匠手藝,嚴立德最清楚的還是朱停。朱停師從魯班門,朱停的長才在機關精巧上,但他總有其他師兄弟或者后人傳人吧,總有能建造寶船的吧。 身在朝廷,卻總躋身江湖,嚴立德頗有些自得其樂。與皇帝告假之后,嚴立德以尋訪民間匠人的名義離開京城,順便帶上了錢則羽和嚴暄。嚴暄在娘胎中就被內力滋養,體格健壯,比一般嬰兒強壯太多。 “我還擔心天氣太冷,帶著他會不方便。”錢則羽笑著打量他們乘坐的馬車,由雙馬拉車,上好木料制作,隔音又保暖,車廂都用絨布包起來,放置了固定炭盆和小茶幾,十分方便。采用車門而非車簾,更顯私密。 趕車的都是嚴立德一手調教的下屬,嚴立德十分放心窩在車里,把嚴暄抱在腿上逗弄。“家里人還是太少,就我們兩個照顧孩子不太不方便。”嚴立德隨口閑聊道,這次出門帶著奶娘,可嚴立德不想孩子和親父母太過生疏。 “嗯,日后孩子自然多。”錢則羽則想到了另一個方向。 “這個愿望好,看來我要努力了。”嚴立德調笑道。 錢則羽今非昔比,落落大方道:“不客氣,共同努力。”說完哈哈大笑起來,惹得嚴暄跟著擺手,露出無齒笑容。 “唉,人多也有壞處,總有矛盾。”錢則羽意有所指,說的是她三哥三嫂。錢則達娶妻蕭氏,這兩人本是機緣巧合結識,自由戀愛后,稟明父母成親的。兩家父母都是開明之人,未曾阻止他們的相戀結合,大方給予祝福。可惜這兩人的緣分不知是不是在相識相戀時候用光了,成親之后總是吵架,鬧得安昌伯府雞飛狗跳。 “牙齒還有碰到舌頭的時候呢,只要本性良善,無害人之心,性情脾氣是可磨合的。”嚴立德勸道,他實在不擅長調解家庭矛盾。又不是大是大非問題,兩個人都有不對,這是端看立場罷了。 “磨合,三哥三嫂都磨得快斷了,也沒合的跡象。爹娘、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勸了多少回,侄兒侄女也沒少在中間調解,都沒用。以前娘想著有了孩子大約性子就定了,可他們兩人都好久不同房了。前幾天爹發話了,若是不成,和離便是。三嫂娘家也是開明之人,斷不會逼迫和離女兒的。” “嗯,岳父高見。”嚴立德頷首,確實是一個辦法。 “可他們又不想和離了。”錢則羽扶著額頭道:“你說這兩人怎么想的,想一處過又天天吵,不想和離又不好好過日子,爹娘、親家伯父伯母簡直為他們cao碎了心。” “好了,也許對他們而言,打是親罵是愛呢,不管咱們或是爹娘,于他們夫妻而言都是外人,讓“內人們”自己去解決吧。”嚴立德笑道。 “你是沒看那兩人吵得樣子,架都打過幾次,若非三嫂出身武林門派,三哥也懂拳腳,早就……咳咳,不說了,我就是想不明白這兩人為什么不干脆點。” “感情的事情如何說得清,此時看著吵鬧痛苦,也許還不足以消耗他們當初相識相知的甜蜜,或者他們還心存希望,希望走下去的。”嚴立德對錢則達兩夫妻也是服氣的,任何時代都有安于平淡的,也有個性突出的,這兩人就是突出的典范。成親之后,錢則達才發現再記得妻子要求他守身如玉,囿于內宅,并不是他期待的江湖俠女,很失望。蕭氏也才知道當年為她做的是錢則達能為很多女人做,成親還不收心,她也很失望。 “好了,不說他們了,你看暄哥兒,咱們說幾句話的功夫就睡著了,張著個小嘴巴,手也握成小拳頭,可愛的緊。” 錢則羽輕輕把孩子接過來,馬車上時不時有震動,小家伙兒卻睡得很香,夢中時不時吧唧嘴,看得人心頭一片柔軟。 錢則羽放低聲音道:“這次出門能順便到無相庵嗎?我有好幾年沒見過師父了。” “有何不可,此次不忙,枯榮師太是當世高人,我也想拜見。”一家子慢悠悠坐著馬車過去,在無相庵停留小半月,才繼續出發。又拐到太原見了閻鐵珊一面,又住了小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