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準。” “臣請錦衣衛、金吾衛、羽林衛維持京城秩序,傳令天下圣人歸天,太子即位。禮部、太常寺經營先帝大喪。另,傳諭九邊,毋開邊釁,傳諭諸藩屬,入京吊孝。新君登基,大赦天下。” “準。” “請冊太子妃為皇后,以履冢婦之職,統內外命婦。”朱厚照年才十五,皇帝知曉身子不好,趕著為他娶親,已經冊立夏氏為太子妃。 “請議先帝之謚號、廟號,請尊奉皇后。” “準。” …… 還有諸位皇族宗親、親貴大臣的安排,相應的升職加封,林林總總,處理完這些,朱厚照終于可以安心哭靈了。 對于百官來說,也許剛剛那陣哭聲是最痛苦,最有真情實感的,剩下的不過儀式罷了。可諸位大臣仍舊哭的傷心欲絕,尤其是王恕、劉大夏、馬文升這弘治三君子為代表的老臣更是哭得昏過去。皇帝是多好的皇帝啊,他繼位一掃憲宗時期朝堂頹然之氣,任用賢能,改革朝政,皇帝倒下的時候還在和閣老們說兵部改革的事情,這是些改革都是從劉大夏那里來的。劉大夏也知道,所以才哭暈了過去。若是沒有皇帝的知遇之恩,他們這些心中有cao守有底線的真正君子,怎么能在成化年間那腐朽的朝堂上出頭。 多好的皇帝啊,可怎么就這么短命!諸位臣工在心中哭嚎,皇帝仁慈,對百官、親貴、宗室無不寬容,這樣的皇帝不好找啊!如今壯年而逝,眾人又在心中咒罵萬貴妃,若不是她,皇帝的身子不會這么糟糕!妖妃誤國啊! 弘治十八年六月八日,朱佑樘崩于乾清宮,享年三十六歲,葬泰陵,廟號孝宗。明孝宗寬厚仁慈,躬行節儉,不近聲色,勤于政事,重視司法,言路大開,努力扭轉朝政*狀況,驅逐jian佞,勤于政事,勵精圖治,任用王恕、劉大夏等為人正直的大臣,史稱“弘治中興”。史家評價,“三代以下,稱賢主者,漢文帝、宋仁宗與明之孝宗皇帝。” 每次皇帝崩逝去,對國家而言都是大事,所以皇帝的死亡才叫山陵崩,驚天動地,不外如是。 葬禮復雜繁瑣,一國君主的葬禮更是。 哭靈是個繁復的工程,還沒等孝宗的靈柩葬入泰陵,新一輪的爭斗又開始了。 宮中舉哀,負責內廷外廷聯絡的是太監,現在的司禮監是何鼎,他也是追隨孝宗的老人了,可是新君即將繼位,作為新君身邊的太監首領,劉瑾的地位水漲船高。何鼎不是一個據理力爭或者軟弱無能的人,他只是一個合格的太監,他的主子去了,劉瑾來索要權利,他請示過太后和皇帝之后,利落交權,自請為孝宗守陵。 劉瑾在太子身邊時候,謙虛有禮、才思敏捷,又能遵循帝后命令,勸阻約束太子,前朝文臣對他的印象也好,對他寄已厚望,希望他日后也能單列一傳。這樣的人物在當上皇帝的守陵太監之后就像變了一個人,傲慢無禮、囂張跋扈,現在還是孝宗哭靈期間,朝臣心中不忿,可也不想打攪了先帝英靈,只好忍了,可是,忍不了多久的。 權利的斗爭,忍不了多久。 第88章 嚴立德世家 先帝葬禮過后,群臣為他上了謚號,孝宗,從此弘治皇帝,又稱孝宗皇帝,嚴立德終于可以把自己早已習慣的稱呼用出來了。 然后就是新帝登基,老實說沒什么新奇的,朝上有很多三朝元老、四朝元老,當年土木之變后,大明皇帝一會兒被俘,一會兒復辟的,他們都見識過,大風大浪里過來的,朱厚照登基稱得上了按部就班、波瀾不驚。 朱厚照在做太子的時候,性情就為朝臣熟知,基本可用聰慧貪玩四個字來概括。這沒什么,內閣老臣家中從孫兒、重孫和太子年紀一樣大,一樣貪玩。朝政有老臣們把關,朱厚照愿意繼承孝宗遺志繼續改革,發揚弘治中興的成果,當然好;若是他只想當個隨心所欲玩樂的皇帝也沒關系,朝政沒了皇帝依然轉著走,可誰也沒想到朱厚照比他們想像得更肆無忌憚。 新帝登基,自然要提拔舊時舊人,何鼎自請辭去司禮監職位,入皇陵為孝宗守孝,朱厚照以“積年老人,勞苦功高”為由沒有允許。何鼎不明白,若是新帝有留他的意思,為什么先帝葬禮期間,劉瑾是這個德行?何鼎本以為劉瑾擺明車馬的搶權利,是新帝默許,現在新帝來這一出,他也鬧不明白了。不過謙虛些總沒錯的,何鼎再次請求,皇帝就說:“朝上那么多閣老大臣,他們也沒有因為父皇的去世就離開自己的職位,何公公與他們一樣,又何必離開呢?” 這句話聽著好像哪里不對哦? 朱厚照沒有提拔劉瑾做太監的最高職位司禮監,而是讓他掌管鐘鼓司。大明由內臣掌管的有二十四衙門,其中包括十二監、四司、八局,人們往往尊稱宦官內臣為“太監”“公公”,監字就是從十二監來的,首領才稱監、公。 而鐘鼓司的首要職責是出朝鐘鼓,另外負責宮內樂舞、演戲、雜耍等事,看上去像是宮中娛樂機構,符合皇帝一向愛玩鬧的性子。可別忘了,鐘鼓司“凡圣駕朝圣母回宮以及萬壽節、冬至節和年節升殿回宮之時,也在皇帝前演奏樂曲,迎導宮中升座承應。”日后鐘鼓司會更名為禮儀院,禮儀院這個名字更能代表他的本質。鐘鼓司在二十四衙門中是上等的、油水豐厚的衙門,賞賜給舊臣劉瑾,可以理解。 此時先帝孝期未出,劉瑾就在宮中大肆排演節目,居喪守孝,嚴格一點說笑都是忌諱,更何況舞樂。御史知道這個消息,連上折子,把劉瑾罵個狗血淋頭,皇帝以為“縱容”“御下不嚴”也被言官罵了一頓。誰知罵過之后,毫無改進。 御史不起作用,還有擔任著輔政大臣職位的劉健、李東陽、謝遷勸阻,劉健擔任首輔,加少傅兼太子太傅后,又加少師兼太子太師,拜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頭銜很長,他已經是朝中第一人了。劉健的勸阻仿佛起了點兒作用,宮中鐘鼓司停了三天,這三天是劉健臉面的價值,之后又恢復了。 劉健苦口婆心的勸皇帝,“先帝新喪,陛下當守孝為要。先帝身前慈愛陛下,陛下亦當盡人子之禮。” “劉公說的是,朕心里也難受,可傷心不再表面功夫,父皇想必也希望朕早日走出傷痛。帝王以日代年,父皇身前執意為我娶妻,不就是想著我早日開枝散葉嗎?父皇不在意這些虛禮,朕是知道的,劉公也該知道。”朱厚照現在已經坐上了飛龍浮雕的寶座,不是那個能聽進人言的聰慧太子了。 劉健無奈,在前朝沒有辦法,只能從后宮找突破口了。夏皇后剛剛嫁入宮中,據小道消息還是處子之身,皇帝好漁色、好逸樂,先帝選皇后都時候特意挑了姿容出色的夏皇后,可惜依舊無法贏得皇帝親眼。現在唯一的突破口,就在太后張氏身上了。 自先帝去后,太后每日哭泣,郁結于心。多年相濡以沫的夫妻感情,尤其孝宗至始至終只有張太后一個女人,這樣情深義重的丈夫去世如何能不悲哀。 劉健和其他幾位閣老商議之后,求見了太后。 “太后娘娘,您不能再沉浸在悲傷中啊。先帝去了,還有陛下啊。” “陛下有你們輔佐,有皇后照料,哪兒有需要我cao心的。”張皇后恨不得跟著丈夫去了,擦了擦眼淚道:“可憐先帝壯年早逝……” “娘娘,您在宮中,難道沒聽見鐘鼓司大肆排演歌舞的消息嗎?” “知道,皇帝和我說過。先帝在時就提倡禮樂教化,皇帝現在排演的歌舞是等到先帝周年、三年時候演的,也好讓先帝知道皇帝的孝心。” 劉健簡直無語,這樣的爛借口張太后居然也信?信!張太后對此深信不疑,夫死從子,張太后現在全部的精氣神都在哭先帝上,皇帝做好了表面功夫,她問都不問一句。 太后這條后路已經被堵上了,劉健無法,只能退下。劉健安慰自己,不過是鐘鼓司罷了,又沒有插手朝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皇帝喜好玩樂的性子在做太子時就凸顯了,他們早有心理準備,殊不知底線就是這樣一步步喪失的。 弘治十八年的年節沒什么意思,天下都在為先帝守孝。大朝會上,鐘鼓司排演了莊嚴肅穆的禮樂鼓舞,恢弘大氣,非靡靡之音,朝臣們暫時放下一顆擔憂的老心。皇帝沒有騙他們,這的確是正音雅言,為先帝盡孝。 翻年過去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皇帝要換新的年號,為了表示對先帝的尊重,先帝去世后的那半年依舊沿用弘治年號,新年當然要用新的年號,朝臣們冥思苦想,最后挑了“正德”二字,也是朝臣對皇帝的希望與寄托。 皇帝沒看到正德二字囑咐,翻年之后更加肆無忌憚,鐘鼓司也不滿足與在宮中排演節目,開始在外城獸苑馴獸,奉皇帝游幸,朝臣們還得到消息,皇帝準備換下何鼎,讓劉瑾接任司禮監。 這還了得!劉瑾這德行,讓他插手朝政,朝臣們還活不活了。尤其皇帝的性子和先帝天壤之別,太監天生就親近皇帝,好不容易扭轉了成化年間大臣要奉承太監的歪風邪氣,萬萬不能走回老路。這不是排演節目的小事情,劉健為首的朝臣們絕對不干。御史也開始防微杜漸,從皇帝今天上朝坐姿不端正到劉瑾膽大包天攛掇皇帝出宮,事無大小,都要罵一遍,以達到提醒皇帝的目的。 皇帝是虛心納諫的人嗎?很明顯不是,說得急了,直接上廷杖。大明有廷杖的傳統,那些文人怕廷杖,怕被打死打殘;又愛廷杖,一被打,直言不諱的名聲立馬傳頌天下。 廷杖一出,事情就越發不可收拾了。御史們紛紛跪在宮門口,讓皇帝“親賢臣,遠小人”,李東陽在家中聽說立馬砸了杯子,御史也太沖動了,他身上還顧著左都御史的銜兒呢!這群屬下去宮門長跪不起,都沒人通知他! 皇帝不理那些自己找罪受的人,可內閣閣老不能看著御史眼睜睜跪死在宮門口。一是物傷其類,二是不能讓皇帝的名聲蒙污。先帝把皇帝托付給他們,他們讓后世文人寫上一筆無能無用,名聲又好嗎? 可惜,即便首輔劉健親自出馬也未得召見。現在朝廷紛亂,幾位大員聚在一起商議,看怎么才能喚醒皇帝。眾人商議的半天,首輔劉健道,“我等無能,到時只請王公,劉公、馬公出面了。” “何至于此?”李東陽接口道,離間口中的王公、劉公、馬公,說的是王恕、劉大夏、馬文升,三位并稱“弘治三君子”,德高望重、勞苦功高,都已經榮養,因先帝孝期停留京中,未曾返鄉。這三個人是他們最后的底牌,現在就打出來,是不是太早了。 “王公給老夫傳信,言責無旁貸。”劉健捋著胡子道,先帝在病榻前拉著王恕的手叮囑他輔佐太子,王恕還以為是先帝給他們這些老臣留臉面,哪知道真有用上的一天。 “依老夫看,倒不必驚動王公,老夫還有一個絕佳的人選,諸位斟酌斟酌可合適?”謝遷笑道。 “都什么時候了,說吧。”劉健苦笑,前朝后宮、張太后、何鼎,哪方哪個他們沒去勸過,若有用,他們今日就不會在內閣相見了。 “諸君看嚴樹行如何?”謝遷問道。 “嚴樹行?韓公,這可是你的愛徒,你說呢?”劉健很快反應過來謝遷說的是誰。 韓文苦笑,怎么還把嚴立德拉進來了,道:“我竟不知那孽徒有這能耐。” “韓公何必謙虛,去年嚴樹行還奉陛下出游,隱藏身份時曾有戲言,表兄弟相稱,他與陛下親近,正該勸著才是。”謝遷對信息的了解堪比情報販子。 “如此親密,也好說話,嚴樹行身上不還兼著太傅的銜兒嗎?讓他去也合適。”劉健點頭,他們三人在內閣配合多年,謝遷不會莫名其妙提出這個人選,試一試也無妨。 韓文苦笑,嚴立德早和他說過,表兄弟戲稱的事情,只有他們兩位當事人和劉瑾知道,顯然不會是他們三人泄露出去的,算來算去唯一的嫌疑人就是牟斌了。當初牟斌去閩地接皇帝回鑾,錦衣衛相隨,要打聽這些消息不是難事。韓文先前還覺得自己杞人憂天,牟斌是出了命的為人正直,不會和嚴立德計較,如今看來……且聽謝遷說話這語氣,若是嚴立德勸住了,會不會問一句“早干什么去了?”少不得被扣個旁觀不作為的帽子。若是勸不住……嚴立德自己引誘陛下出京,如今連話都說不上,不是無能又是什么呢。 多年朝堂翻滾,韓文下意識把事情往糟糕的方向想,可謝遷已經提議了,劉健已經點頭了,他能說什么?韓文笑道:“若那孽徒真能勸住陛下,也是好事。” 散值之后,韓文立刻把嚴立德叫來,說了這事兒。問道:“你真沒得罪牟斌?” “看老師說的,我哪兒有空得罪牟指揮使。”嚴立德也嚇一跳,史書上白紙黑字寫名了牟斌“為人正直,不趨炎附勢”,可有這樣美好品行,不代表和自己就合得來了,畢竟史書沒寫他是不是斤斤計較,抓著姻親之間那點兒矛盾不放。 “已經議定了,你就去試一試吧,成不成都好。”韓文也沒辦法,嘆息一聲道:“你心里要有數啊!” 嚴立德點頭,“讓老師費心了,我省的。” 嚴立德回去讓人把整理好的信息呈上來,這些天去給皇帝、太后、皇后請安的人不少,連何鼎那里都有人拜訪,嚴立德把這些人勸諫的話都收集起來,既然這些沒打動皇帝,那他去的時候也不必說了。 翻了翻資料,嚴立德不可思議的問道:“怎么沒人去拜訪劉瑾嗎?” 燕一回稟道:“無人拜訪。”劉瑾現在幾乎被打成jian宦,誰會登他的門? 嚴立德哭笑不得,勸人、勸人,他們連當事人都沒找準,勸的是誰? 嚴立德當即讓人送了拜貼給劉瑾,道:“就說我之前再三邀請劉公公一聚,他都沒空,這回請他務必撥冗相見。” 嚴立德和劉瑾關系不錯,當初他還是東宮講讀的時候,兩人爭奪皇帝的注意力,都是一時人杰,還有些“相愛相殺”的成分,等他外放邊關后,劉瑾在皇帝面前也沒少給他刷好感度。他們結伴游玩江湖的時候,劉瑾給他的感覺也不是刻板的“jian宦”形象。有了為人正直的牟斌在前,嚴立德對史書也不敢全然相信了。 劉瑾那邊傳回消息,請他明日相見。 嚴立德換了一身月白色常服,親近又不失禮數,帶了自己釀的素酒登門,完全是拜訪友人的姿態。 劉瑾對他也很客氣,親在二門等候。 嚴立德把拎著的那一小壇子酒放在跟出來的小太監手中,笑道:“你我何須講究這個。” “眼看著門前冷落,好不容易來個人,趕緊來巴結啊。”劉瑾也笑了。 “進來時候,那大門還堵著呢,排著隊的人等候劉公公召見。”嚴立德也笑了,別看劉瑾現在名聲不好,上趕著攀附的人卻不少。 “一群蠢貨,不說他們了,掃興,屋里坐。”來得都是小人物,別說像嚴立德這樣的高官,里面五品以上都沒有,何必費心。劉瑾帶頭走在前面,身為宦官,劉瑾在內城有一套五進的大宅子,曾是藩王府邸,氣派恢弘,比韓文的宅子還大氣,不負權宦名聲。 劉瑾也知道嚴立德不是來聊天敘舊的,即便他一副單純拜訪友人的模樣。所以劉瑾沒把他往客廳領,只領到花園臨水的亭子中,笑道:“暖亭中可聞梅香。” 嚴立德站在亭中遠眺,京城的冬天還未過去,雪花覆蓋在白梅上,遠眺只有白茫茫一片,若非這冷梅香,誰知寂寞墻角還有一支梅? “我不愛白梅,開了也瞧不出來,我愛紅梅臘梅,色澤艷麗,芳香襲人。”嚴立德道。 “怎會瞧不出來,不是能聞到梅香嗎?” 嚴立德正在剝橘子,把橘皮往香爐里一扔,濃烈的橘皮香味就出來。“味道?現在還聞得道嗎?” 劉瑾嘆息。 “你呀,就是太忠心耿耿,太寵陛下。” 嚴立德這話說的出格,劉瑾卻沒反駁,只怔怔望著灰蒙蒙的天空,道:“我有什么辦法呢?” 劉瑾承認了!嚴立德原本也是猜想,沒想到皇帝和劉瑾真是這種想法。他就說,劉健先前也是循規蹈矩、謹言慎行的人,不然帝后不會放心他伺候太子,等皇帝登基之后劉瑾就性格大變,突然成了攬權干政帶壞皇帝的jian宦,怎么想也不合邏輯。旁人只以為劉瑾原本就是貪權好利之人,只是皇帝登基之后才暴露出來,嚴立德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再一聯想,日后“武宗頃刻之間誅劉瑾”,這明顯是早就排練好的一場戲。 “你到底怎么想的,知不知道日后自己是什么下場。” “我一奴才,不許要想法,陛下想做什么,我就為他做什么。日后?我連后日吃什么都沒想好,哪管日后。我本事罪人之后,孑然一身,沒有牽掛,不在乎日后。”劉瑾看的明白,也豁得出去。 “你伴陛下長大,陛下難道就不為你想想嗎?”嚴立德怒了。 劉瑾卻穩穩坐著,慢條斯理把香爐中的橘皮夾出來,翻動著燒焦的橘皮,道:“陛下身為天子,自然想做什么做什么。先帝崇尚簡譜,陛下在宮中的日子還不如你一個珠光寶氣閣的少爺過得富貴,想不通也是正常的。” 想不通?所以讓劉瑾大肆斂財,然后養肥了“劉瑾豬”,宰了把劉瑾收攏的銀子全部劃拉進自己的私庫嗎?好財貨,不是這種好法。 “陛下想不通,你也想不通。珠光寶氣閣看著富麗堂皇實則毫無底蘊,金銀珠寶看著金貴,可陛下小時候完的彈珠都是貓眼兒石,一匣子玩具能買幾個珠光寶氣閣。陛下從小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他穿的里衣素棉布是江南織造特意供奉的料子,柔軟貼身吸汗,外面吵得沸沸揚揚的浮光錦不及這素棉布一半的價格,有價無市的東西。你還說陛下過得簡樸,以天下養,再簡樸也比我一介江湖人士精細。再退一步說,過日子是為自己舒坦,端著金碗就真的比瓷碗吃飯香嗎?” “這話不該和我說,你該向陛下進言才是。”劉瑾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陛下那里自然要說,可我更擔心你!”嚴立德拍桌子道:“你是在玩兒火!你以為自己是在為皇帝盡忠嗎?你現在能保持清明,難道等權利集于一身,萬人奉承的時候還能看的清楚。就算你一直神臺清明,別忘了你拉起來的那些人,他們可不是好人。頭狼領著烏合之眾,日后不是你能控制的。到時候危害的不止陛下的名聲,還有那千千萬萬的百姓。”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百姓,也不在乎陛下嗎?你讓他嘗到了耍小聰明的甜頭,他日后就總會走這樣的捷徑,你看那地溝里的水,也幽深秀麗,可他能和黃河長江比嗎?大道直行,從來陽謀取勝,你也是熟讀史書的人,你看歷史上哪一個賢明君王是靠陰謀詭計坐穩皇位的!” “我有什么辦法!”劉瑾也怒了,拍案而起,就你會拍桌子嗎?難道他想自取死路,用性命為皇帝斂財嗎?“朝堂上那些人,端著元老的架子,還明不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不拿我立威,又能如何?” 嚴立德抱頭,他真的要給這對君臣主仆的邏輯跪了,事情是這樣論的嗎? 朝臣端架子,皇帝就能撂挑子嗎?別說那些閣老年歲不輕,他們還能有幾年的輝煌人生,皇帝幾年才十五,熬也熬死他們。就算把這些人換下去,皇帝有接替的人選嗎?朝政怎么也不可能掌控在皇帝一個人手上。 算了,這些話還是留到皇帝跟前說吧。嚴立德問道:“所以,你現在想清楚了嗎?還愿意再掙扎一回嗎?試著做一對明君賢臣,你前面有鄭和、張敏、懷恩主臥前輩,汝道不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