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浩哥這是什么話,自然有你掌舵……”薛王氏著急道。 “看你,看你,又想歪了不是。咱們也有可能分兵,也有可能我一時不便要你這個主母拿主意,你想到哪兒去了。”薛遜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擔心自己意外不測,“和旁人說起來我自然是信心十足,我這做主子的都沒有自信,下面人就更是士氣低迷,可如今的情勢你也知道,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磨難等著。馬先生在江湖上的名聲幫不了我們太多,這浩浩蕩蕩的兩千人走到梧州能剩多少,我都不知道。” 薛遜在心中嘆息,兩千人的遷徙隊伍,那是一對浩浩蕩蕩的船隊,一行蜿蜒望不到頭的馬隊,這個時節走到哪里都是讓人防備的對象。 “兩千人!”薛王氏驚叫道:“那咱們糧食夠嗎?衣裳呢?兵器呢?我都不知道,按我們幾十人備的干糧……” “別慌,別慌,那兩千人都是護衛營的人,他們自成體系,不必cao心。糧食都堆在碼頭倉庫呢,早就派人去運上船了,跟著咱們一路南下。路上再和你說,你可要接管后勤了。”薛遜叮囑道。 薛遜唯一慶幸但就是自己早做準備,把薛家的資源都清理放好,雖朝廷發難的時機沒有料準,但大致不差。 一行近百人,天亮后就出發了,往碼頭去與早就等在這里的人手匯合,一路南下。 這一路上果然不太平! 第29章 薛遜列傳 薛遜擔心水路上不太平,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還水路?想的太遠了,從金陵近郊到碼頭這一段路就險象環生。 世上最快的是什么?曹cao?不,是謠言!薛遜一行人連夜從城中轉移,天一亮就出發,按理來說已經是飛速了,可謠言的傳播比這更快。市面上已經流傳著金陵城破,里面的貴人攜家帶口的出逃的消息。這樣宰肥羊的機會可不多,逃難的人中也有青壯年,吃到了沖擊城池、殺人奪財的甜頭,迅速武裝成一直數百人的隊伍,沿路攔截。 薛遜一行接近百人,只有一輛馬車,車上坐的是薛王氏和薛蟠,剩下的尊貴如薛遜、嬌弱如丫頭都騎馬奔行。外圍的侍衛馬上只有兵器,圍在里面人才在馬上掛褡褳和包袱,如此配合著前行。 薛遜慶幸自己把銀子都分散到各局點上,不然大包小車的拉著金銀珠寶,更加不好逃命。 不一會兒打前站的護衛就飛馬過來稟告道:“主子,前面有流民攔路。” “是沒有吃的嗎?”薛遜嘆息,世道不好,遭殃的還是百姓,心里想著以前看電視劇的經驗,現在可不是發善心的時候,一布施漏財,他們都要折進去,道:“去和那些人說,等我們過去了,再送些干糧給他們。” 那護衛黑著臉道:“流民組成的土匪攔路,想要打劫!” 薛遜愕然。 鐵血比半吊子薛遜懂行多了,立刻高呼一聲:“敵襲,警戒!” 隊伍快速變陣,往中間收縮,把老弱婦孺圍在中間,侍衛腰間長刀全部出鞘,四方防衛,警戒著敵人前后包抄。 報訊的護衛估計也看出了薛遜不是個殺伐果斷的,直接對鐵血道:“頭兒,估摸有三百人,全是青壯漢子,手中都有武器。” “他們從哪兒弄的兵器?”現在兵器可是管制品,鐵血皺眉問道。 “南郊營房嘩變了。”銀霜從后面拍馬趕上,接口道。 “難道這些人出自軍中?”鐵血悚然而驚,若是這樣才糟糕,兵匪兵痞比多少流民都難纏。 “不是,軍中出來的人都去城里發財了,這些人真是流民。”銀霜掌管情報,這些倒是清楚。 “老弟知道這群人的底細?”鐵血眼含期待。 銀霜翻了個白眼,他是做情報,可又不是神仙,“上哪兒知道去?” “一二三隊畜類隊前列陣,弓箭手準備,側翼略陣,警戒!”鐵血的不到消息也不廢話,心思急轉,定計只在瞬間,立馬高聲疾呼,因不清楚前面那伙人的底細,他也不敢貿然沖陣。 那伙攔截的流民足足有三百多人,黑壓壓一片。這人啊,過百成片,過千無邊,薛遜騎著高頭大馬站在隊伍中間,根本看不到敵人的邊界,只被那些貪婪的眼神、兇狠的表情刺得滿身不自在。 鐵血十分有經驗,這些人沒有馬匹,隊伍前面人拿的是制式刀槍,可全無章法,拿長毛的和拿大刀的站在一起,長矛如今已成了禮器,非對抗騎兵不能用。鐵血分明看到隊伍后面有人高舉著釘耙,想來真是烏合之眾。 鐵身先士卒,騎著高頭大馬,領著三隊人往人群中沖去,馬匹的嘶鳴聲,撞擊在人身上的悶響聲和痛苦的呻吟聲響成一片。頭顱裂開,四肢折斷,鮮血飚濺,染紅了沖殺的護衛和馬匹。血腥味兒在空氣中蔓延,混雜著泥土的土腥氣和冬日冷冽的雪水空氣一碰撞,令人作嘔。在這清晨太陽升起的時刻,薛遜見證著這些人生命的最后一程。 薛遜靜靜拽著韁繩,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吐出來。他終于把那些荒誕的想像和無病呻吟的矯情拋開來,這不是恐怖喪尸電影,這是真實。刀劍沒有砍到他的身上是他命大,若是再這么天真,早晚有一天要砍下他的頭顱。 外面響起廝殺聲,薛王氏又怎么能安坐馬車中,掀開車簾探出頭來。 “回去!”薛遜喝道,他一個大男人看了都怕,更何況她養在深閨。 薛王氏一出馬車就看見了這修羅地獄的一幕,驚訝得把嘴唇都咬破了,顫抖著道:“浩哥,是不是要棄車?” “你放心安坐,還不到危急的時候。”以薛遜的眼力都能看出在鐵血的帶領下,他們安全無虞。 薛王氏狠了狠心甩上簾子,不一會兒理了包袱皮把薛蟠綁在自己胸前,又丟了一大包袱東西給蔚藍,都是薛蟠的嬰兒用品。 “浩哥,我會騎馬,我不是累贅。”薛王氏倔強道。 “還不到這個時候,別嚇著孩子。”就沖著空氣中的味道,就不是薛蟠一個嬰兒能承受的。 “生在這個時候,是他的命!總要習慣的。”薛王氏語含哭腔,可神色卻前所未有的堅定,從金陵到梧州,千里之遙,剛上路就這么艱難,以后還有多少困苦等著,不從現在開始適應,“到時候?”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薛遜長嘆一聲,是他沒本事護住妻兒,到;“把孩子給我,讓竹青跟在你身邊。” “不用,你要居中指揮,孩子在我身邊就好,竹青跟著呢。”薛王氏也不是傻子,薛遜如此重視竹青,再結合通政司的存在,她早就知道竹青出身暗探,身手不凡。 兩夫妻正在說話,一個滿身鮮血的護衛在外圍稟告道:“主子,鐵頭兒說流民越來越多,頂不住了,最好沖陣。” “聽鐵血的,讓他指揮。”薛遜高聲回話,來不及多想。 馬上就聽到了鐵血在前面嘶吼:“所有人都有,快馬沖陣!” 所有人都緊張得拽緊韁繩,由護衛開路,用馬去撞人,馬匹的力量比人大太多了,還有馬上騎士手中的長刀和弓箭,薛遜一行人,像一把尖刀,劃破了流民組成的重重人墻。 薛遜被保護在最中間,可他還是看到了自己馬蹄下變形肢解的尸體,鮮紅的、花白的、烏黑的…… 薛遜一行和流民并不是兩軍對壘,狹路相逢勇者勝,鐵血帶著人有沖勁兒、有熱血,很快就沖破了人墻,到達開闊地帶。 “停,原地修整!”跑了兩刻中,流民早已離開的視線,現在道了一個開闊平坦的地方,沒有高大樹木遮掩,鐵血下令修整,有傷的趕緊裹傷,沒病的調整心態。 流民也是想宰肥羊,踢到了鐵板,他們不會來報仇,在這天災*的世道,人命最不值錢。 “阿素,你怎么樣?”一停下薛遜馬上找到薛王氏,都顧不得自己咬破的口腔和滿腹惡心。 “沒事兒……嘔……”薛王氏還想逞強,被竹青扶下馬,立馬吐了。一邊手忙腳亂的解開披風,把孩子解下來,一邊跳著腳嘔吐。那種就在喉嚨口,但怎么也吐不出來的感覺,又急又惡心,只能跳腳! 薛蟠早就哇哇大哭起來,薛遜一把接過孩子,嘴里“哦哦哦,不哭不哭”的哄著,一遍輕撫薛蟠的脊背,一遍有節奏得抖動。薛蟠半點兒不給他爹面子,依舊哭,薛王氏吐盡了早飯,只能吐出酸水,聽得孩子哭鬧,心里疼得不行,飛快漱口過后,把孩子接到自己懷里。 薛王氏示意幾個丫鬟擋在她周邊,掀起衣裳給薛蟠喂奶,孩子有了堵嘴的東西,再不哭鬧。 逃命的檔口,哪里準備得有乳母,從昨晚開始都是薛王氏自己喂,幸虧她乳汁豐富。一個在哺乳期的婦人,讓她經歷這樣的兵荒馬亂,薛遜簡直覺得這是虐待。 可有什么辦法呢?薛王氏還在哺乳,鐵血已經在外圍打手勢了,他不方便靠近,可事情必須和薛遜當面說。 “主子,快馬加鞭還有兩個時辰才到碼頭,原計劃在船上用午飯,遲則生變啊!”鐵血也知道主母剛剛生產完,這個時候趕路不仁道。當初他就建議把主母和孩子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等他們安頓好再來接,奈何主子不同意,這帶著女眷孩子上路就是麻煩。 “嗯,弟兄們都沒事兒吧?傷得如何?” “主子放心,一群烏合之眾,不過擦破皮,無礙的。”鐵血對手下人十分自信。 “那就好,再休息一刻鐘,一路快馬加鞭過去。”薛遜點頭,道:“這一路上就拜托你了,不必再來請示,我全權委托于你。”戰場瞬息萬變,幸虧剛剛遇到的是流民,萬一是南郊嘩變的軍人,哪里有請示的功夫。 鐵血沉聲應下,心中妥帖。 薛王氏給孩子喂過奶,重新穿好衣裳,倚著馬背歇息。薛蟠吃飽喝足沉沉睡去,竹青幫著給薛蟠換過尿布,用水囊里的清水沾濕帕子給他擦干凈,把薛蟠打理得清爽舒服才還給薛王氏。 薛遜一把接過孩子,道:“我來吧,一路上有鐵血指揮。” 薛遜揮手讓幾個侍女散開,讓她們各自上馬,這個時候誰都沒有余力。 “你還能堅持嗎?”薛遜扶著妻子,把厚毛披風給她過上,生孩子撕裂的傷口,不是坐一個月月子就能恢復過來的,現在叉開腿騎馬,不知會不會撕裂傷口。 “能!”薛王氏咬牙道。 “你我共騎,你側身坐著,我抱著你……” “浩哥,別開玩笑了,兩個人哪里跑得快,你放心,我沒事兒,不是說兩個時辰就能到嗎?我到了船上再休息。”薛王氏咬牙,她發誓不會成為累贅。 薛遜也知道自己的主意不靠譜,無奈嘆息一聲道:“撐不住就說,什么都沒你身子重要。” 第30章 薛遜列傳 到了碼頭,薛遜松一口氣,原本該等在這里的部屬都按計劃在,大多數人已經上船了,領頭的幾位在碼頭上等著迎接,還有一隊人維持秩序,等待著“東主”的到來。 薛遜略微放心,這一路上的經歷讓他明白,不是“按理說”如何就如何的,這世道不是講道理的時候。部屬忠誠度高,薛遜就更放心了。 往日繁華的碼頭如今清冷凋敝,連搬運工人都見不到,或者能見到的,有幾個大膽的藏在江邊矮破房子里面,小心翼翼得探出頭,觀察著他們。薛遜能感到那些人看到自己人身上鮮血時的抽氣聲,更謹慎得往房子里縮,生怕視線惹惱了自己,提刀過去。 “主子,請上船。”隨著一聲招呼,薛遜頷首致意,沒有耽擱直接上了船,他們還沒有坐定,船已經開始動了。 薛遜一邊走一邊把孩子解下來遞給卷碧,讓她管著內務,送薛王氏下去休息。薛王氏綴在后面,已經沒有力氣起身,軟倒在竹青和蔚藍身上。薛遜知道妻子難受,可他沒辦法陪伴,現在更要緊的是聽取匯報,不然這一船隊,兩千多人的生死怎么辦? “張龍,船上可有大夫?” 護衛隊小頭目受寵若驚,沒想到主子居然知道他一個主管后勤的小頭目,當即笑道:“有,有,原本都是擅長外傷的大夫,屬下派人請了金陵有名的婦科圣手林興林大夫,他一家子都有些手藝,妻女也是懂行的,若夫人不嫌棄,可差遣他們。” “哦?帶藝上船,舉家來投?”薛遜挑眉問答。 “是,薛家聲威赫赫,林家人丁單薄,流民一沖擊就守不住家業,托庇于薛家門下。”張龍奉承道。 “嗯,帶去看看夫人和少爺,一路兵荒馬亂的,保夫人和少爺安康要緊。”薛遜邊走邊說。 路上幾句話,來迎接的護衛頭目就知道主子不是簡單的,對他們也十分熟悉,誰管那一塊兒,長才在哪里都是門清,想想通政司的存在,也覺可以理解。不自覺就把心中試探、下馬威的心思收了收,誰不希望自己跟的主子是能干的。 “這一路走來,船上紀律嚴明,風清氣正,城中傳出消息不過一晚上,就把人集合整齊,船隊、后勤都預備好了,祁紅你功不可沒啊!”薛遜坐下,第一件事就是夸人,祁紅是護衛營的二把手,地位只在鐵血之下。 “主子謬贊,分內之事,不敢居功。”祁紅起身抱拳謙虛道。 “坐,坐,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禮,你我相交得少,時間久了就知道,我不是虛言的人,如此才干,自然當得。”薛遜一副寬仁的模樣,道:“船上事物相信你們都打理好了,這前路如何看,可有人去打探?” “已派出先遣船只,江上船只不多,無人敢掠薛家鋒芒。如此順風順水,十日能就能出海。”祁紅淡定道。 “出海?不是在打仗嗎?” “水軍陳兵在華亭一帶,我們可由運河轉入杭州再行入海南下。” 薛遜突然之間反應過來,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對著地圖只想著走直線距離,忘了這是坐船啊,在古代坐船!又沒有蒸汽機,現在的動力就是風能水能,只能依靠風帆和水流的力量。如今是冬季,刮東北風,地勢西北高東南低,河流都是西北東南走向,才有順風順水一說。如果他們現在要倒著往鄱陽湖去,耗費的時間不知多少,且不知能不能到呢。 “海上情形如何?”薛遜趕緊問道,犯這樣任何人都不會犯的低級錯誤,果然還是從前的思維沒有進步、融合。 “南王郡王領著水軍和茜香國在海商對峙,封鎖了華亭一代的出海口,民用船只一概不許通過,連內河航運都關卡重重,今年的貢品入京就險些誤了日子。再往南,海外小國也紛紛派出巡邏的船隊,琉球等更是陳兵在海峽。二爺的船只在安南一邊等待,若是要與二爺匯合,要從經過琉球海峽、瓊州海峽,趁著風力水流,一路南下,最快也要二十天。”祁紅還不知他們的最終目的地是梧州,他跑船經驗豐富,沿海航道和內河水運地圖都在他腦子里,也許不能像薛遜一樣具象化地圖,但論對每個地方的精準了解,他才是最有發言權的。 “也就是說現在是走內河還是走海上的問題了。”薛遜沉吟道,他真的是個半吊子,拿出地圖比照著他都分析不出個一二來,只能征求下屬的意見:“鐵血你看呢?” “屬下認為還是走運河好,大軍陳列在華亭,我等船隊與其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主子先前還說沒有與朝廷撕破臉的必要。再則,轉入運河,從錢塘江杭州灣入海,路程較短,節約時間。”最要緊的是避過大軍,祁紅說什么無人敢掠薛家鋒芒都是大話,現在江上的情勢誰清楚,謠言伴隨著東北風,早晚散步于天下,等著攔路打劫的人不會少。 “其他人還有意見嗎?都是自己人,有話直說、集思廣益,事關自己的身家性命,說清楚講明白才好。”薛遜見眾人不說話,趕緊撿起主持人的話筒,活躍氣氛。 眾人也賣面子,馬先生開始分析沿路上岸補給的點位,祁紅介紹起還能聯系上的薛家點位。眾人有商有量的把事情定下來,糾正的先前說走鄱陽湖的錯誤路線,當時眾人被薛遜的地圖給震住了,老練如牛馬二位先生都忘了提醒薛遜。 議事過后,眾人魚貫而出,只留薛遜在原地皺眉扶額。 而今才知道自己的不足啊,屬下說起商道航路頭頭是道,自己只能是傾聽,半點兒沒有主意,看來要學習的地方還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