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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表妹萬福在線閱讀 - 第71節(jié)

第71節(jié)

    過了午,裴右安騎著踏雪去了素葉城。因來了消息,唐老大人親自來素葉城了,要裴右安過去——上回那場戰(zhàn)事過后不久,唐老大人便派了人來素葉城暫時接管了都司府,裴右安回了料場,一邊等著后續(xù)處置,一邊和嘉芙過起了初為人父人母的小日子,照顧慈兒,調(diào)理嘉芙身子,忙忙碌碌間,不知不覺,兩個月就過去了。

    上回那事兒,雖然先前已有過唐老大人的叮囑,允許裴右安“便宜”行事,但“便宜”到了這樣的程度,往重里說,就是謀逆造反。這兩個月間,唐老大人必定已將事情報到了皇帝跟前。

    雖然憑了直覺,嘉芙覺得應(yīng)該沒什么大事,想來皇帝無論如何也不至于砍了裴右安的腦袋,但也吃不準(zhǔn)皇帝心里頭現(xiàn)在到底在想什么。萬一他還惱著裴右安,借機再給他穿雙小鞋,弄個罪加一等什么的,也不是沒可能。故裴右安去了后,嘉芙有點忐忑,帶著兒子,和兩個丫頭在屋里做針線,消磨著時間。入夜,陪著兒子玩了片刻,見他困了,便上床哺乳,慈兒吃飽,漸漸睡了過去。

    嘉芙靠在床頭,拿起白天沒做完的那只虎頭鞋,慢慢地縫著鞋頭上的那只小老虎,忽然聽到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轉(zhuǎn)頭,見裴右安回了。

    裴右安脫了外衣,去洗了手,輕手輕腳地來到床邊,探身去看睡了過去的兒子,輕輕摸了摸他的小臉蛋,唇邊露出笑意,隨即坐到床邊,朝嘉芙伸過來手。

    嘉芙入了他懷中,低聲問他飯吃了沒,他說在城中陪唐老大人用過了。

    嘉芙看出他似有話要和自己說,便仰面望著他。

    裴右安手掌輕輕撫摸著她垂在腰間的一把秀發(fā),“芙兒,白天見了老大人。朝廷準(zhǔn)他告老致仕了,不日老大人便要返回關(guān)內(nèi),解甲歸鄉(xiāng)。只是……”

    “朝廷問于老大人,何人可替,老大人薦我,朝廷準(zhǔn)了。今日老大人便帶了朝廷旨意而來……”

    他頓了一頓。

    唐老大人今日向他宣讀的那道圣旨,先是列了他的罪行,皇帝斥他膽大妄為,目無綱紀(jì),說原本罪加一等,嚴(yán)懲不貸,但念在當(dāng)時是萬不得已的權(quán)宜之舉,最后立了大功,過后又立即向隴右節(jié)度使府呈情請罪,查明確實是出于公心,所以從輕處置,罰他一年俸祿。又因為得到了唐老大人的大力舉薦,老大人還出具擔(dān)保,所以朝廷決定采納老大人之薦,任命裴右安接替隴右節(jié)度使一職,望他從中牢記教訓(xùn),忠君體國,再不可辜負朝廷對他的厚望,等等等等。

    嘉芙松了口氣。

    原來真是自己想多了。

    離開京城一年多后,這次出了這樣的事情,皇帝不但沒有問半點的罪,反而順勢讓他領(lǐng)了節(jié)度使一職。

    雖然上輩子,裴右安就是卒于這個節(jié)度使的官任,這輩子繞了一圈,最后他又回到了這位置之上。但嘉芙卻不擔(dān)心。

    她深信,上輩子裴右安在素葉城的去世,一定和蕭胤棠脫不了干系,這一點從蕭胤棠死前的夢囈就能推斷出來。

    這一輩子,蕭胤棠被廢了,囚在了蕭家祖地庚州,他想要翻身,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廢太子妃章鳳桐,據(jù)崔銀水告訴她說,先前生了個女嬰,未及滿月便夭折,章鳳桐悲慟欲絕,日夜哭泣,對女兒思念成疾,最后竟癲狂成瘋,不但失禁,竟還當(dāng)著宮人的面,將穢物混入食中食用,眾人無不駭然,她卻嬉笑自若,又和夭折了的女兒隔空對話,解衣哺乳。那時已過半年,按罪,原本當(dāng)被送去祖地同囚,當(dāng)時已歸鄉(xiāng)的章老,上書泣求皇帝法外開恩,皇帝便命太醫(yī)檢視章鳳桐,確系失了心瘋,遂允章家將廢太子妃領(lǐng)了回去。據(jù)說自此被章家人幽禁于深院,不見天日。想來這一輩子,也就如此活到頭了。

    一切都和從前不同了。這輩子,就算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裴右安最后回到了素葉城,乃至又領(lǐng)節(jié)度使一職,但嘉芙知道,他和自己一定會攜手同行,白頭偕老。

    “芙兒,節(jié)度使一職,我當(dāng)領(lǐng)不當(dāng)領(lǐng)?”

    裴右安神色有些凝重,沉默了片刻,忽問她。

    嘉芙從他懷里爬了起來,望著他道:“大表哥,你雖問我,但我知你自己心里,應(yīng)當(dāng)也已有了思量。節(jié)度使的印綬,雖是朝廷所授,你領(lǐng)的俸祿,亦是朝廷所發(fā),但那些喚你大人,盼你帶給他們安業(yè)日子的,卻是千千萬萬的庶民。大表哥你做官,不是為了皇帝而做,乃是為了庶民。從前如此,如今也是一樣。倘若你不做,換成另一個胡良才來做,最后苦了的,還是治下百姓。朝廷既有了旨意,老大人又這般舉薦,還為你具保,你若推卻……”

    嘉芙悄悄瞥了他一眼,“那個人畢竟是皇帝,治不治你個抗旨不遵之罪且另說,你豈非辜負了老大人的一番信任?”

    白天接到那道旨意后,裴右安心神有些恍惚,回來后,情不自禁便問于嘉芙,本也只是信口而言,卻沒想到她如此勸了自己一番,字字句句,仿佛都說到了心里去,呆了一呆,不禁慚愧,嘆了口氣:“芙兒,枉我一大男子,遇了此事,心胸竟也不及你一女子開闊。你說的是,做官乃是為了百姓而做,并非為了一家一姓。老大人如此信任于我,我豈能令他失望?這綬印,先父當(dāng)年曾用,如今我追隨他便是了,倘能造福一方民眾,也不枉先父當(dāng)年對我的栽培撫育之恩!”

    所謂當(dāng)局者迷,以他如今和皇宮中那個人的關(guān)系,嘉芙知他心中起先應(yīng)還存了疙瘩,這才猶豫不決。

    聰明人有了心結(jié),往往自己反倒最難化解。見他被自己給說開了,心里歡喜,卻故意蹙眉:“大表哥你此話何意?為何女子心胸就定要比男子狹隘?”

    裴右安一怔,隨即失笑,拍了拍自己的額,將嘉芙抱到腿上,親吻向她賠罪,是夜,屋中溫情無限,身畔慈兒也是乖巧無比,睡在相擁而眠的父母身畔,一夜酣眠,直到天亮。

    半個月后,隴西原節(jié)度使卸任而去,裴右安繼領(lǐng)節(jié)度使一職。

    消息傳開,整個素葉城的民眾都沸騰了。

    須知當(dāng)日戰(zhàn)事完畢,裴右安向唐老大人派來的人交印完畢,攬下一切罪責(zé),出城去了之后,城中民眾,無不為他捏著一把汗,唯恐皇帝治罪于他,今日獲悉如此消息,豈有不高興的道理?只是隴西節(jié)度使的府衙,向來設(shè)于雍州,距離關(guān)內(nèi)更近些,與素葉邊城遙遙相對,民眾歡喜之余,不舍裴右安離開,第二天,便有許多人自發(fā)聚集,人數(shù)多達數(shù)千,一路浩浩蕩蕩敲鑼打鼓地來到了料場。

    嘉芙當(dāng)時正在屋里收拾東西,裴右安躺在床上,將慈兒抱到自己胸膛上,逗弄著嬌兒,屋里都是父子倆發(fā)出的笑聲。

    在這里住了將近一年半了,現(xiàn)在要搬走,嘉芙心中竟有些不舍。所謂敝帚自珍,連那張被裴右安修過了腿的老床,現(xiàn)在看著,都覺得充滿了溫馨的回憶,正忙碌著,這也舍不得丟下,那也想要帶走,忽然聽到外頭隱隱傳來一陣喧聲,老丁又急匆匆地跑來,遠遠地嚷道:“裴大人,城里來了許多的民眾,要替裴大人和夫人送行呢!”

    裴右安坐起身,和嘉芙對望一眼。嘉芙忙將慈兒接了過來,交給檀香,幫裴右安理了理衣衫,兩人到了外頭,見料場大門之外擠滿了民眾,手里有抓著雞的,有提著酒的,還有個小伢兒,懷里抱著只小羊羔,看見裴右安和嘉芙出來,飛快地跑了過來,將小羊羔高高舉了起來,一個老漢磕頭道:“這是我家孫子,這羊羔是他養(yǎng)的,今天抱了過來,請大人和夫人勿嫌,實在是老漢一家人的一點心意!”

    他話音落下,其余人也紛紛下跪,爭相要將帶來的東西遞送上來。

    裴右安急忙去扶那老漢,又叫人都起來,說東西不收,那些人卻哪里肯聽,扶起這個,那個又跪下,將他團團圍住,一人道:“那日若非有大人護住城池,我們這些人如今都不知如何了,何況這些東西!請大人務(wù)必收下!”

    嘉芙心中感動,更為自己有如此一個丈夫而感到驕傲,見那小孩子還舉著羊羔,學(xué)他祖父跪在那里。那小羊雖才幾個月大,卻已被養(yǎng)的圓滾滾的,可見平日照料細心,又想是有些沉,那孩子舉的有些吃力,卻還努力頂著,便過去,將羊羔從他手里抱了下來,笑道:“你很喜歡這小羊吧?抱回去吧,裴大人不會收的。”

    那孩子仿佛害羞,卻搖頭不肯。

    裴右安露出微微動容之色,抬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說道:“裴某不過盡本分而已,卻得諸多父老如此厚愛,裴某不勝感激,更是慚愧。我在少年之時,曾兩度來過素葉城,對此地,亦懷有別樣之情懷。此城毗鄰邊境,人口眾多,地理更是折沖,不瞞諸位父老,裴某正考慮將節(jié)度使府衙搬遷至此,日后更有利于戍邊衛(wèi)境。諸位父老今日心意,裴某與夫人心領(lǐng)了,只是這些東西,請一概帶回!”

    民眾本就是舍不得他走,聽他說要將府衙搬來這里,歡聲雷動,只是那些東西,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帶走,朝著夫婦二人磕頭,將東西紛紛放下,人便要走,無不喜笑顏開。

    裴右安便是智計無雙,對著這么多強行放下東西就走的人,一時也是無計可施。

    嘉芙便上前一步,對著眾人高聲道:“諸位父老,皇帝曾有嚴(yán)令,官員若取百姓之物,視同斂財,即便百姓甘心所贈,亦不可妄取,否則便是觸犯我大魏律法。請父老聽裴大人之言,諸位的心意領(lǐng)了,我夫婦二人萬分感激,但這些東西,請務(wù)必收回!”

    裴右安被提醒,忙抱拳。

    嘉芙說完,親手將那只小羊羔抱了起來,放回到那孩子的懷里,笑著,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

    民眾相互對望了片刻,這才無可奈何,將自己方才放下的東西紛紛拿了起來,只是心中,對這一雙即將到來的新任節(jié)度使夫婦,更是欽佩敬重,再次下跪叩謝,這才起身,歡歡喜喜地去了。

    一個月后,朝廷批覆,準(zhǔn)隴西節(jié)度使府衙搬遷至素葉城,府衙設(shè)于原本的都司府內(nèi)。

    昭平三年四月底的這一日,在一隊士兵的持護之下,裴右安帶著坐于馬車中的嘉芙和慈兒,在民眾夾道歡迎的鑼鼓聲中,入素葉城,遷入節(jié)度使府。

    第102章

    東風(fēng)解凍,雨水桃華,蟄蟲鳴振,玄鳥將至,又是一春,循環(huán)復(fù)始。

    這一春,本也只是一個尋常的新年伊始,但對于京城百官、在外王府、各文武衙門,乃至大魏的萬萬子民來說,下月廿六,卻是一個舉國大賀的特殊喜慶之日。

    這一年是昭平六年,下月廿六,便是皇帝五旬整的萬壽之日。

    今上自登基以來,忽忽已然七個年頭過去了,在大臣們的私評里,雖有嚴(yán)刑峻法、苛刻不近人情之嫌,但皇帝修生養(yǎng)息,登基多年,從無土木聲色之樂,勤勞政事,夙夜不怠,如今天下太平,民安居樂業(yè),此為有目共睹,故逢他五旬萬壽,不斷有大臣上表,提議大赦天下,由禮部cao辦千秋賀儀,到時天下大慶,萬民同賀,一道為皇帝祈福祝壽。

    皇帝對于自己過壽一事,向來興致缺缺,每年逢日,不過在宗廟內(nèi)具禮致祭,百官不賀,年年如此,但今年,或許年紀(jì)大了,也或許是逢五旬整壽的緣故,皇帝竟一反常態(tài),并未出聲反對,于是元宵過后,由禮部、宗人府牽頭,下屬太常寺、光祿寺、鴻臚寺協(xié)力,其余五部,朝廷九卿,無不放下別事,全都預(yù)備起了下月廿六的萬壽慶典。眾臣提議的設(shè)壇、建醮、建廟祈壽等項,均被皇帝否決,唯獨去歲,東南沿海亦取得了剿倭戰(zhàn)事的大捷,徹底搗毀倭寇匿于澎湖數(shù)島的老巢,剿殺倭寇近萬人,俘虜數(shù)千,余下如喪家之犬,驚惶逃回倭國,為患多年的沿海倭患,終于得以肅清,軍民歡喜鼓舞,如今翹首只等海禁再開,兵部提議的萬壽之日于皇城午門前舉辦一場獻俘之禮,以此慶賀皇帝萬壽,張揚國威,皇帝照準(zhǔn)了,兵部遂cao辦。

    深夜,三更將至,李元貴手執(zhí)一表,匆匆入殿,面上帶了微微的喜色,快步到了殿口,看了眼內(nèi)里,見烏沉沉一片,問一值守小太監(jiān):“萬歲歇下了?”

    小太監(jiān)低聲道:“萬歲略乏,奏折不多,亥時批完,便歇下了。”

    李元貴捏著手中奏表,又看了眼內(nèi)殿,遲疑著時,忽聽黑漆漆內(nèi)殿的深處,傳出了皇帝的聲音:“是李元貴?”聲音聽起來略帶喑啞。

    李元貴忙應(yīng)了一聲,將奏表揣入懷中,入內(nèi),燃了燭火,行至龍床前,將一面垂帳撩起,以金鉤掛住。

    蕭列睜了眼睛,慢慢地坐起身。李元貴見他白色中衣的后襟上有層汗跡,貼于后背,額頭亦隱隱浮出一層水光,似剛從夢中驚醒的樣子,忙取汗巾為他拭汗。

    蕭列接過,自己慢慢擦了把額頭。

    “萬歲頭還可疼?自己定要保重龍體,那些糊涂人的糊涂之言,萬萬不必上心!太醫(yī)也說了,萬歲乃是肝火郁躁,氣結(jié)于心,倘日常舒心緩氣,身子自然便會好。”

    從去年起,蕭列的身體漸漸就沒頭幾年好了,夜間眠淺,時有頭痛。今日白天下朝回來,又疼了片刻,原因便是那萬壽慶典,朝會中,群臣議預(yù)備事項之時,一身兼詹事的翰林學(xué)士竟上奏,稱東宮關(guān)乎國體,乃朝廷大事,宮位卻至今空置,朝臣無不焦慮,廢太子已守靈多年,盼皇帝借此萬壽之機,施恩召回,提點教化,助其裨益,則朝廷大幸,天下大幸。

    這奏言雖然半句也沒提復(fù)立廢太子,但個中含義,卻是不言而喻。

    皇帝登基迄今七載,唯一的皇子,從前于太子位上被廢,送去祖地守陵,這些年間,后宮再無任何動靜,又據(jù)傳聞,皇帝后宮如同虛設(shè),這幾年間竟從無召寢過嬪妃。朝臣表面無波,暗中卻各種揣測,底下暗流涌動。尤其這兩年,朝臣愈發(fā)關(guān)注此事,漸漸有人推測,皇帝應(yīng)是有意復(fù)立太子,只是尋不到合適契機,如今cao辦萬壽,便有嗅覺敏銳之人,譬如這位詹事大學(xué)士,借機上了一表,原以為揣摩圣意投其所好,卻萬萬沒有想到,皇帝聽罷,勃然大怒,竟當(dāng)場將那詹事革職,廷杖三十,隨后怒氣沖沖罷朝而去,留下滿朝文武或戰(zhàn)戰(zhàn)兢兢,或駭異莫名。皇帝回了后宮,頭痛便也發(fā)作,太醫(yī)過來,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恢復(fù)了過來。

    蕭列并未應(yīng)聲,自己擦了擦汗,丟下汗巾,問道:“你半夜尋來,何事?”

    李元貴忙笑道:“萬歲,隴右節(jié)度使衙門的祝壽賀表連夜送到了,奴婢想起萬歲的吩咐,不敢壓下,方才帶了過來……”

    蕭列立刻轉(zhuǎn)頭,看向李元貴。李元貴便從懷中取出那封打了火漆的賀表,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

    皇帝盯了片刻,慢慢地接過,啟了火漆,手定了一定,終于里頭抽出賀表。

    薄薄一張紙,上頭不過寥寥數(shù)列字而已。皇帝掃了一眼,視線定了片刻,一動不動,良久,目光里漸漸流露出一種混合了失望的怒氣,將手中的賀表擲在了地上,冷笑道:“朕便知道!果然如此!”

    賀表飄飄落地,掉在了龍床之前。

    皇帝萬壽大慶,所有不能進京的各省在外王府、七品以上文武衙門,按制,一概由主官領(lǐng)下屬就地行告天祝壽之禮,完畢后,送入表文。

    李元貴屏住呼吸,瞥了一眼賀表,瞥見最末一行字:“……恭惟皇帝陛下萬壽圣節(jié),應(yīng)乾納祜,奉天永昌。臣裴右安等誠懽誠忭,敬祝萬萬歲壽。”

    正是本朝官員歷來用以向皇帝上萬壽賀表的通用致辭,一字不多,一字不少。這些時日,各省每日都有大小衙門數(shù)十封類似賀表送至,內(nèi)容千篇一律,唯一不同,便是主官姓名而已。

    李元貴識得裴右安的字體,認出應(yīng)是他本人所書,并非幕僚代筆,這才略略松了口氣,忙揀了起來,賠笑:“萬歲萬勿多思。此為萬壽賀表,各省歷來皆有規(guī)制,裴大人如何能別出心裁與眾不同?心里必定也是不忘,萬歲你看字體,乃裴大人親筆所書,一字一頓,筆跡可循,可見書寫此表之時,必正襟危坐,極是恭敬。”

    蕭列一語不發(fā),慢慢下榻,趿鞋行至北窗,推開窗牖,朝著漆黑夜空,面北凝立。

    李元貴不敢再發(fā)聲,只垂手站在一旁,忽聽皇帝道:“崔銀水那里,最近可來了孩子的消息?”

    “稟萬歲,便是去年底傳來的那信,奴婢已轉(zhuǎn)呈萬歲。如今尚無新的消息。萬歲若掛念,奴婢這就傳信,命他報來。”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那孩子生于昭平三年立春,如今六年立春,三歲了。朕很想見他。”

    “朕下月便五十歲了。朕的孫兒,也該回來了。”

    他轉(zhuǎn)過身,注視著李元貴,緩緩地道。

    李元貴跪地,叩頭道:“奴婢領(lǐng)旨。”

    ……

    入春,素葉城中,冰雪漸漸消融,再過幾日,便是春集。

    到了春集,來自西域和關(guān)內(nèi)的各地商人,都會云集于素葉城,換貨交易。來自西域的葡萄酒、玉器、藥材、鑌鐵,來自關(guān)內(nèi)的絲綢、棉布、瓷器,乃至胡人馬匹,天南海北,各種貨物,琳瑯滿目,那半個月間,商人駝隊和馬幫馬隊,往來不絕,四方民眾已攜家?guī)Э诘厍皝碲s集。素葉城的熱鬧程度,幾乎能與關(guān)中城池相媲美。

    素葉城因地處要道的交匯中心,這種商人集中起來交易的春集,早十幾年前便有了,但規(guī)模一直不大,人也不多,三兩日也就畢了。便是這三年間,裴右安就任隴右節(jié)度使,名傳西陲,又將府衙遷到此地,鼓勵西域和關(guān)內(nèi)商人來此交易買賣,素葉城的春集,這才吸引了許多慕名而來的商人,規(guī)模迅速擴大,去年一直持續(xù)了十來天。今年雖然離開集還有幾日,但前些日里,便已陸續(xù)有商人開始抵達,棧居人滿為患,城中大街小巷,到處可聞駝鈴之聲,瞧著比之去年,更要熱鬧上幾分。

    但凡來城交易的商人,都需先去城北的節(jié)度使府衙登記造冊,故一大早,在府衙大門前擺出桌椅的文書便忙碌了起來,商人來來往往,絡(luò)繹不絕,更有不少人,登記畢了還不愿離開,滯留附近,尋著門路,盼能被引見進去,得以拜見那位名聲遠揚的節(jié)度使大人。

    府衙前頭如此熱鬧,后頭的一個小校場里,卻靜悄悄很是安靜。一個男童,大清早便來了這里,開始日常練功。

    男童不過三四歲大而已,穿了件淺藍小衫,容貌俊秀,發(fā)梳兩結(jié),頂在頭頂兩邊左右,宛如兩只小角,模樣十分可愛,來了后,對著對面架子上點燃的一炷香,扎起了馬步。

    這是父親給他交待的功課。父親說,從上月開始,他滿三歲了。要開始進學(xué)。逢單,每天早上,讀一篇書,寫一篇字,逢雙,則到小校場里扎一炷香功夫的馬步,然后再練習(xí)射二十支箭。

    今日逢雙,父親有事沒能陪他,小家伙便自己來了,像往常那樣,照著父親教他的姿勢,擺出了馬步,一板一眼,有模有樣。

    太陽漸漸升高,香短了下去,因剛練習(xí)不久,男童額頭很快就沁出了汗,陪在旁的一個隨從——面白無須,嗓音尖細,便是太監(jiān)崔銀水,如今已經(jīng)伴了這小公子三年,知他吃力,見狀十分心疼,左右瞧了下,見男主人不在,急忙來到香前,鼓起兩個腮幫子,幫著用力呼呼地吹著那香火,吹的上氣不接下氣,兩眼翻白,這樣的天氣,后背都冒出了熱汗,可算將那一株香吹完了,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轉(zhuǎn)過身,高興地道:“小公子!快看,我?guī)湍惆严慊鸫低炅耍〗袢振R扎好了!”

    那男童,便是裴右安的兒子,卻仿似沒有聽到,繼續(xù)蹲著馬扎,小身子一動不動,眼睛只看著前方兵器架投在地上的那道黑色影子,直到影子和墻角貼在了一起,這才站直身體,踢了踢有點發(fā)酸的兩條小腿:“崔伴兒,等下我爹要是來了,問我有沒練滿一炷香,我就說你幫我吹香火了,我只好看前日的日頭影子,也不知滿不滿一炷香。”話聲里還帶了點奶稚之音,聽起來軟軟的,崔銀水卻嚇的不輕,“哎呦”了一聲,蹲跪在了地上,兩手交替抽著自己的嘴巴子,“叫你嘴賤!”哭喪著臉,“小公子,你就饒了我這回吧。下回我再也不敢了!”

    男孩兒看著他抽了自己幾下臉,這才上去,拿開了他的手,道:“崔伴兒,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不喜歡這樣。答應(yīng)了爹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做到!剛才我是嚇唬你的。只是下回,你要是再這樣,我就真生氣了!”

    崔銀水用力點頭,男孩兒這才露出笑,又從兵器架上拿起一張父親親手給他做的小鐵弓,站在數(shù)丈外的地上,搭箭,拉滿弓弦,瞄準(zhǔn)后,朝著前方的靶子,射出飛箭。

    “咻”的一聲,箭頭釘入了靶子,雖離靶心偏了兩寸,但小小年紀(jì),那眼神,那架勢,竟沉穩(wěn)異常,隱隱已有大家風(fēng)范。

    那男童射出一箭,見箭頭未中靶子正中,便一箭又一箭地接著練,早滿了二十箭了,卻仿佛卯上了勁,繼續(xù)練習(xí),一絲不茍,漸漸熱了起來,汗流浹背,又把外衣脫了。

    崔銀水在旁看著,又好一陣的心疼,簡直恨不得自己上去代勞,只是這回卻不敢再發(fā)半聲了,只在一旁陪著,幫那孩子遞箭,這時,校場大門里進來個二十出頭的窈窕麗人,明眸霧鬢,穿條秋香色底裙,因風(fēng)吹來還帶了點冷,出來便往肩上搭了條鵝黃底繡海棠紋的白狐領(lǐng)短披肩,貌美無比,朝著這邊走來。崔銀水聽到腳步聲,轉(zhuǎn)頭,見是主母來了,面露喜色,急忙迎了上去,指手畫腳地說了一通。

    慈兒上月才剛滿三歲,就被裴右安拎著來校場了,嘉芙也是心疼,起先阻攔,偏兒子竟不領(lǐng)她的情,嘉芙也是無奈,只好放了他,方才聽檀香說大人有事出去了,不放心,便自己找了過來,見兒子在那里一箭一箭地放著,喚了一聲。慈兒聽見,見娘親來了,急忙放下弓箭,跑了過來。

    嘉芙將他抱住,見他一臉的汗,摸了摸,后背也都是汗潮,心疼的緊,忙取出帕子替他擦汗,問累不累。

    慈兒在父親面前,是個小大人的模樣,到了嘉芙這里,卻恢復(fù)成軟噠噠的小人兒模樣,抱住嘉芙脖子,小臉兒靠了過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