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她暗暗告誡自己不用想那么多,反正就算蕭潛也來了榮王府,但自己眼下是未出閣的女兒家,兩人也沒有見面的機會。索性不去多想。 蘇氏見她慘白的面色恢復如常,也放心了一些,只是叮囑她道:“你一會兒若是身上有什么不爽利的,一定要跟娘說。萬不可自己強撐。” 林錦儀點了點頭,道:“我省得的。您不用擔心。” 她們母女兩個說這話,林芳儀落在他們后面半步,時不時打量一下雕梁畫棟的榮王府。 榮王爺早年就頗受先帝寵愛,后頭先帝去了,當今登基,也不曾虧待于他,讓他掌管宗人府。榮王府自然比忠勇侯府氣派得多。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蘇太妃待客的花廳。 她們也算來的早,這時花廳里也就坐了三五個太太和姑娘家,正跟蘇太妃說著話。 蘇太妃穿了一身絳色聯珠對孔雀紋錦衣,雖然已是耳順之年,卻是紅光滿面,氣態端方,顯得十分年輕。 見了蘇氏她們,蘇太妃臉上便笑意更盛了,對著林錦儀招手道:“剛還念叨你們呢,這會子就來了。小錦儀快來讓姑奶奶瞧瞧。” 蘇氏和林錦儀、林芳儀等人行了禮。蘇氏便笑著輕輕推了林錦儀一把,“你姑奶奶喊你呢,還不快去。” 林錦儀從前在場合上也跟蘇太妃見過幾次面,只記得她是個慈祥和善的長輩,卻沒什么交情。此時蘇太妃對她如此親熱,她也不好推辭,斂了裙擺走上前去,又福了福身道:“錦儀祝姑奶奶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蘇太妃笑著連連點頭,“好好,咱們小錦儀真是長大了。”說著把林錦儀招呼到跟前坐下。 她身邊本是坐滿了人的,但眾人都是有眼力見兒的,見蘇氏等人來了便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了三個座位來。 林錦儀挨著蘇太妃坐下,蘇氏便坐在了林錦儀另一邊,林芳儀自然就挨著蘇氏另一只手的空位坐了。 蘇太妃親親熱熱地拉著林錦儀的手說話,見她消瘦了不少,便心疼道:“咱們小錦儀從前不都是圓臉嘛,怎么兩個月不見,就瘦了這樣多?你可不要學京中那些小姑娘……照我看,姑娘家還是圓潤些才好看。”前頭林錦儀受傷昏迷的事,忠勇侯府并未對外張揚,也就自家人和鎮南王府知曉,是以蘇太妃并不知道個中原委。還以為是小姑娘愛漂亮,學著京中那些姑娘家故意減肥。 林錦儀也并未解釋,只道:“您說的是,錦儀往后一定努力多吃些,吃的珠圓玉潤的。” 蘇太妃慈愛地笑道:“好,你養的好看些,回頭姑奶奶給你相看一個如意郎君。” 雖說看著是玩笑的一句話,在場之人卻都看出了蘇太妃對林錦儀的喜愛之情。蘇太妃前半生雖然頗得先帝寵愛,卻也只有榮王爺一個兒子活了下來,榮王爺成婚已有幾年,膝下兩個都是兒子。傳言早年間蘇太妃倒是也有過一個女兒,但后頭沒滿三月便夭折了,為了這,蘇太妃大病一場,險些熬不過來。她在京中只有蘇氏一個親人,蘇氏又只得了林錦儀一個女兒,蘇太妃對林錦儀另眼相看,也就說得通了。 林錦儀裝作頗為赧然的樣子低了低頭,沒有接話。 上輩子她嫁給了心心念念的蕭潛,最后卻是那個下場。這輩子,她其實是不想再嫁的。但這似乎也不太可能,只能盡可能地拖一拖了。 她們說了會子話,來給蘇太妃賀壽的太太、姑娘也都絡繹不絕地進了花廳。 蘇太妃也不好冷落旁人,便都招呼大伙兒各自用茶說話。 眼看時辰也不早,蘇氏便對蘇太妃道:“您坐著歇一歇,我去廚房給您做兩道小菜。” 榮王府自然不缺做飯的廚子,但身為忠勇侯世子夫人的蘇氏去做,一來是以表孝心,二來兩人都是傳承了祖上的廚藝,也算是對慰藉蘇太妃的思鄉之情。自從蘇太妃進了榮王府頤養天年,每年她壽辰,蘇氏都會親自過來給她做幾道菜。 蘇太妃樂呵呵地點點頭,道:“你有心了。讓落英跟你去,你只管吩咐廚房里的,別累著自己。” 蘇氏看了林錦儀一眼,林錦儀不用她吩咐,也站起了身,道:“錦儀也去給娘幫幫忙。” 蘇太妃頗為驚喜地看了過來,蘇氏便笑道:“這孩子長大了,愿意學了呢。” “好好好,”蘇太妃連連點頭,顯然比之前笑的更為開懷。 同為蘇家廚藝的傳人,她何嘗不想祖上的手藝得以傳承呢。 林錦儀福了福身,便跟著蘇氏出了花廳。 蘇太妃眼前最得臉的大丫鬟落英,一路引著她們去了廚房。 * 榮王府的廚房十分寬敞,十幾個灶臺,十幾個廚子,還有若干打下手的人。中午榮王府要宴請賓客,此時他們已經忙了起來。 蘇氏自然不好和這些人擠在一個處,落英就引著她去了邊上一個做點心的小廚房。那里有三個灶臺和兩個廚娘,四個幫忙的小丫頭,倒也不算擁擠。 一大一小兩個廚房相隔不遠,一應食材俱全,蘇氏跟落英說了自己需要什么,落英就點了兩個小丫鬟,她們很快就從大廚房將她要的東西挪了過來。 來參加壽宴的女眷有三四十人,到時必然要分成五六桌。蘇氏只準備給蘇太妃做主桌上的兩道小菜,要的東西倒也不多。 蘇氏這日準備的菜是赤燉雞rou,蝦子勒鱉和八寶豆腐。 赤燉雞rou,先把雞rou洗切干凈,每一斤雞rou用十二兩好酒,兩分五錢鹽、四錢冰糖、加入適量桂皮,一起放入砂鍋中,用文炭火慢燉。 洗切的粗活自然是由廚娘代勞,蘇氏就負責配置調料,林錦儀便更是輕松,只是負責把蘇氏配置好的調料放入砂鍋。 蝦子勒鱉這道菜稍有講究,要選白凈帶子勒鱉即白凈帶魚子的鰳魚干,放在水中一日,泡去咸味,讓太陽曬干,再放入鍋里油煎,將一面煎黃后取起,然后在沒黃的那一面鋪上蝦子,放在盤中,加上白糖蒸上一炷香的時間。 蝦子性溫助陽,通血脈,鰳魚味道鮮美,營養豐富。這道菜在三伏天吃,味道最佳。 眼下雖未至盛夏,天氣卻是一日暖和過一日。加上蘇氏記得蘇太妃十分喜歡這道菜,便做了起來。且蘇太妃或是猜到了蘇氏會做這道菜,提前一日已經吩咐廚房將鰳魚干浸泡曬過。 八寶豆腐則簡單不少,乃是把嫩片豆腐切碎,加入香菇屑、蘑菇屑、松子仁屑、雞屑和火腿屑、一通放進濃郁雞汁中,炒滾起鍋。 蘇氏在忠勇侯府的時候時常下廚,動作麻利熟稔,加上有廚娘和林錦儀從旁協助,更是事半功倍。 不過小半個時辰,蝦子勒鱉和八寶豆腐便都出了鍋。 這時前頭花廳也已經開宴了,落英讓丫鬟將熱乎乎的兩道菜趕緊送了過去。 最后那道赤燉雞rou卻是需要火候的,蘇氏不放心讓別人看著,便留了一留,只讓林錦儀先跟落英去換衣裳。 她們早就說好要來蘇太妃做菜,因而都各自準備了另一身一樣的衣裙帶著。 千絲讓人從馬車里取了衣裳來,林錦儀便跟著落英去了廂房。 * 榮王府的廂房幽靜雅致,女子用具一應俱全。 林錦儀洗了把臉,換下沾染油煙的衣裙,讓千絲給自己重新上了妝,很快就收拾妥當。 落英毫不急躁地等在門口,見她出來了,還道:“姑娘可覺得憋悶?要不要去園子里走走?”她想著林錦儀這樣嬌養著的姑娘家,自然是很少涉及滿是油煙的廚房,方才她在廚房里忙活了半個時辰,怕是有些不適。 別說,林錦儀還真是覺得聞了一陣油煙,有些犯惡心。眼下讓她去前頭吃宴,怕是一點兒胃口也沒有的。 她點了點頭,道:“那就勞煩jiejie帶路了。” 落英忙道不敢,帶著林錦儀往花園里去了。 林錦儀就帶了千絲一個丫鬟,三人往園子去了,剛繞過回廊,就看到了一個穿著煙羅紫襦裙的小姑娘的背影趴在一座假山上。小姑娘還左顧右盼的,生怕別人看見她似的。 林錦儀看了落英一眼,落英身為蘇太妃跟前的大丫鬟,見了自家園子里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自然是要管上一管的。 誰知道落英剛上前了兩步,那小姑娘卻跟背后長了眼睛似的,一下子就回過了頭。 小姑娘梳著一對兒雙螺,發上是一對兒鑲了寶石的金環,她齊劉海,大大的眼睛,圓圓的臉,看著十分嬌俏可愛,此時正一副受驚的模樣,而后眼神掃過來,看清了站在不遠處的乃是林錦儀,倒是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氣,輕聲道:“原來是你,可嚇死我了。”接著又在嘴前比了食指,做出噤聲的動作,對林錦儀招了招手。 林錦儀不明所以,但看這姑娘應該跟自己相熟的樣子,便走上前去。 兩人肩并肩站在一處,小姑娘用手指了指假山后頭。 她順著看過去—— 假山后頭的湖邊,站著一男一女的兩個人。 女的身著水綠色衣裙,身姿飄逸,雖是背對著眾人,卻是光從背影就看得出她的清逸出眾。 而男的,一身寶藍色直綴,負手而立,不是蕭潛是誰! 第十八章 林錦儀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她對蕭潛避如蛇蝎,怎么會想到怎么快又見到了他! 幸好,此時此刻她躲在暗處,蕭潛并未發現。 林錦儀試探性地往后伸出一只腳,想趁早離開這是非之地。 誰成想她剛想往后退,一旁的紫衣小姑娘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小姑娘倒不是發現她要走而拉住了她,而是因為太過緊張,隨手找些東西抓在手里。 林錦儀輕輕掙扎了下,她卻是越抓越緊了。 林錦儀也不敢鬧出動靜,只好偏過頭,不再看蕭潛和那女子。 可假山和那湖邊不過幾丈遠,林錦儀可以不去看他們,卻還是聽到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那女子的聲音清麗婉轉,像江南的一蓑煙雨。 她說:“蕭潛,你還要我怎么樣?當年的事,是我爹不同意,我能怎么樣呢?” 這聲音雖然林錦儀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了,卻還是一下子辨認出來——這是屬于元問心的! 元問心,內閣大學士的嫡長女,昔日京中第一才女,引無數風流才子競折腰……更是蕭潛放在心上,心心念念了許多年的人。 蕭潛的聲音依舊有些清冷。他道:“過去的事便過去了,元姑娘還是不要放在心上為好。如今……”他輕嘆一聲,聲音低了下去,后頭說了什么,卻是聽不清了。 元問心如今也有二十來歲了,蕭潛成親沒多久,她便嫁給了前禮部尚書之子。豐慶六年,元問心以感情不睦為由,同她夫君和離。沒多久,那禮部尚書就被查出貪污*,賣官鬻爵,本人被當今砍了頭不說,舉家還被流放到西北苦寒之地。 當時京城中人都紛紛猜測,元學士是提前知曉了前吏部尚書即將大禍臨頭,才讓女兒及早脫身。否則,昔日京城驚才絕艷的才女,便要變成罪臣家眷受那流放之苦了。 林錦儀那時候已經得了病,聽到這樣的消息,便想著蕭潛怕是要盼著自己早些死了。那時候他已經位極人臣,只要他點頭,元學士應該很樂意結下這門親事。 果然,她想的沒錯,她的喪事才辦完一個月,這兩個人就迫不及待地私會起來了。 雖然是意料之中,林錦儀還是氣得發抖。 身邊的紫衣小姑娘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便放開了她的胳膊,朝著回廊的方向指了指。 林錦儀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兩人輕手輕腳地往回廊挪了過去。 走了一段距離后,紫衣小姑娘終于松了一大口氣,撅了噘嘴抱怨道:“你說我那jiejie怎么就這么不省心?!” 她說jiejie,指的自然便是方才和蕭潛站在一處說話的元問心。 林錦儀也知道一些元學士的家事。他發妻早年間生下一兒一女后沒多久便病故了,幾年后才續娶了一方繼室,只另得了一個女兒。 眼前這小姑娘,應該就是元家的幺女。 且看她方才的舉動和聽她說的話,這小姑娘和原來的林錦儀還是十分相熟的。 林錦儀一時不知道怎么接話,那小姑娘又繼續自顧自道:“你說她挑什么樣的場合不好?偏偏選在今日,身邊連個望風的眼線也不安排。若是被別人瞧去了,又不知道該編排出什么難聽的傳言了。” 林錦儀便試探著問:“那方才……你是在幫他們望風?” 小姑娘輕嗤一聲,“她元問心是誰,還要我來幫忙?你難道忘了,她往日里最是看不上我和我娘嗎?”這一聽,便知道她們姐妹關系極差了。 她又繼續道:“我只是席間見她眼神閃躲,行為鬼祟,跟過來瞧個熱鬧罷了。誰知道見到了這樣的事……”說罷又道:“算了算了,不提她了。說說你吧,怎么最近一個多月連封信都不給我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