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宋先生仔細看了她的字,難得地夸贊道:“不錯,你的字進步了,想來是花了不少功夫。” 林錦儀便有些赧然,她雖然確實下了一番功夫,卻是在模仿小表妹的字跡上,而不是宋先生以為的往好的方向上下功夫。 宋先生又抽背了她一段,看她對答如流,贊賞地點了點頭,又問起她留的那首詩的賞析,林錦儀同樣答的可圈可點。 宋先生和林芳儀都對她刮目相看。 宋先生這一天對她笑的次數,都快比從前一個月多了。 林錦儀也暗暗慶幸,好在宋先生不是打心里厭了她,只是不喜歡她從前的憊懶。往后自己在宋先生手底下的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 一天很快過去,到了傍晚,便是下學的時候了。 送走了宋先生,林芳儀親熱地挽著林錦儀的胳膊,和她一起出了書房。 一邊走,林芳儀一邊問她:“下個月蘇太妃的壽辰,meimei準備好穿戴什么了嗎?”蘇太妃于忠勇侯府有促成賜婚的恩情,她大壽,蘇氏和林玉澤都是要去的。同樣,林芳儀也在同行之列。 蘇太妃生下的九皇子,現在已經被封為了榮王爺。蘇太妃在榮王府頤養天年,屆時一定是熱鬧非常。她們這些做客的女兒家,不能失了禮數不說,還不能泯然眾人。 第十六章 林錦儀前一天倒是聽了蘇氏提過這個,不過當時蘇氏提的重點還是廚藝方面的事,她也就沒想到穿著打扮。 此時林芳儀一提,林錦儀倒是想起來這是個頗為重要的場合。 不過她比林芳儀幸運的是,林芳儀是忠勇侯府不受寵的庶女,資源有限,想做出挑打扮,得破費心機,她卻是不用擔心這個。 姐妹倆說了一路話,便分道揚鑣,各自回了自己院里。 林錦儀這邊剛回了院子,那邊蘇氏身邊的大丫鬟萬縷便送了幾匹料子過來,讓她選了喜歡的,回頭好做赴宴的新衣裙。 之前的林錦儀不過十四,喜歡嫩色,衣柜里也多事鵝黃水紅的衣裙。 現在的她心理卻是過了那個年紀,還是喜愛素凈些的,便選了一匹水綠的和一匹月白的。 萬縷瞧著,便出聲道:“姑娘還是選喜慶些的吧,老太妃最愛看小輩穿紅。那邊大姑娘已經做了條石榴紅的裙子呢。”然后又指著一匹桃花色的料子道:“這是太太特地為您留的呢,說是您應該喜歡的。” 林錦儀想著也是,出去赴宴沒道理穿的太過寡淡,且林芳儀都準備穿紅了,自己穿的太素站在一起反倒不好,便點頭道:“那下個月我就穿這個吧。” 選過料子,隨萬縷過來的繡娘又給她量過尺寸。這才回去復命。 * 一個月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卻也不長。 這一個月里,林錦儀已經慢慢習慣了忠勇侯府的生活。 前半個月,蘇氏給她下的禁足還在,她每日早上給忠勇侯夫人請過安后,便去書房和林芳儀一道上課。 下了學,她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練練字,抄抄佛經,做做功課。蘇氏三不五時來瞧瞧她,陪她說說話,倒也不很無聊。 就是她連著好些天沒瞧見林玉澤,覺得有些奇怪。 一直到某天入夜,她在練字的時候,聽到窗子傳來‘篤篤’的擊打聲。 侯府小姐的閨房,怎么會有人趁著夜色在外頭敲窗? 林錦儀也是再三確認自己沒有聽錯,才讓千絲打開窗子看了。 窗外站的不是別人,而是林玉澤,他只穿了一身云錦睡袍,外頭披了件大氅。 見了是他,林錦儀便關切道:“外頭更深露重,您這是做什么?有話您進屋說,別著涼了。” 林玉澤并不挪動腳步,只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我就來瞧瞧你。瞧你是好的,我也就放心了。”說著又問林錦儀,“方才你是在練字吧?你這身子才好了這么幾天,千萬仔細些,功課再要緊也比不過你的康健。” 林錦儀點了點頭,道:“我省得的,馬上便睡了。” 林玉澤便道:“好好,那你快睡,爹不吵你了。”說著也不等林錦儀出來相送,便急急地走了。 林錦儀越發覺得奇怪,隔了一天旁敲側擊地問過蘇氏一回,蘇氏便解釋說:“你爹向來耳根子軟,前兒個就跟我提不該禁你的足,又說你身子剛好,又不該讓你繼續學業。是我不讓他來瞧你的,省得他又心疼你,在我耳邊念叨個不停。” 別人家里向來是嚴父慈母,到了忠勇侯府卻顛了個個兒,是慈父嚴母。 想到舅舅多半是趁著舅母睡著后,偷偷來瞧自己的,林錦儀不由想笑,又聽蘇氏道:“且你爹最近升遷,剛任了禮部侍郎一職,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更不好讓他分心,省的他又在外頭被人捉了錯處。” “爹升遷了?”林錦儀不由面上一喜。 林玉澤從前不過在禮部任虛職,如今升作有實權的三品侍郎,簡直是質的飛躍。 蘇氏的面上卻依舊淡淡的,“嗯,不過不是你爹的本事掙來的,沒什么好歡喜的。” 林錦儀便有些不懂了,舅舅熬了這么些年才升了到了有實權的職位,怎么舅母卻好似不大高興? 不過蘇氏顯然不太想討論這個,她就也不好再多問。 * 二月十六,蘇太妃六十大壽。 這天林錦儀早早地就起來梳妝打扮,換上了前不久剛做好的桃花色銀紋繡百蝶度花裙,配上了一套金鑲青金石的首飾。千絲手巧,又給她梳了個漂亮的垂鬟分肖髻,發間簪了幾支東珠小釵。還給她上了淺淺的妝,額間敷了粉,描了朵精致的桃花。 她在這之前很少仔細打量鏡子里的自己,此時卻是坐在梳妝臺前看了個清清楚楚。 小表妹的模樣是集蘇氏和林玉澤兩人的所長,柳眉杏目,瑤鼻朱唇,年紀雖小,卻已然有了美艷的模樣。 而且,跟她從前的模樣有五六分相似。只是她從前病了好些年,面容枯槁,自然跟不好跟花骨朵兒似的小表妹相比。 也正是因為這幾分熟悉,林錦儀才覺鏡子里的自己沒有那么陌生。 她過去一段時日很少照鏡子,丫鬟們都看在眼里,都以為她是因為額頭上那道疤痕耿耿于懷。經過這一個月的愈合,加上書痕膠的輔助,那疤痕已經淡了不少,可林錦儀面容白皙細嫩,那傷口結痂脫下后到底還是留了一道淺淺紅痕。 此時見她似乎是心無芥蒂了,丫鬟們便也都暗暗松開了口氣。 千絲更是夸贊道:“往日姑娘就愛這樣的打扮,也是這樣的打扮才能顯出姑娘的好顏色來。” 時間女子沒有不喜歡好樣貌的,林錦儀瞧著銅鏡中煥然一新的自己,不由面上也帶出淺淺笑意。 她這邊廂收拾妥當后,便去了蘇氏那兒。 蘇氏早就打扮好了,正和林玉澤坐在一處喝茶。 瞧著女兒的好顏色,蘇氏臉上也多了幾分笑意,招呼丫鬟們擺了朝食,一家子其樂融融用了。 林博志不久前被林玉澤打發到外頭去給忠勇侯夫人尋醫問藥,此時并不在京城。這次前去賀壽的便只有林玉澤蘇氏夫婦,和林芳儀、林錦儀兩個女孩。他們用過朝食,蘇氏便著人去通知了林芳儀,幾人在忠勇侯府門口碰了頭。 林芳儀身著石榴色刺繡提花綃圓領斜襟夾衫,逶迤拖地紋繡裙,梳著和林錦儀一般的垂鬟分肖髻,發上簪了一支銀鍍金嵌寶蝴蝶簪,耳朵山是一對銀累絲耳墜,顯然也是精心打扮的模樣。五六分的顏色,倒是被襯出了七八分。 林玉澤還是騎馬,蘇氏和林錦儀一輛馬車,林芳儀單獨坐了一輛。 其實忠勇侯府的馬車都十分寬敞,三個人坐在一處并不擁擠,只是蘇氏和林芳儀的關系素來淺淡,坐到一處兩人都覺得束手束腳,便各自分開了。 蘇氏就是這樣的人,她會以嫡母的身份為林芳儀打算,卻不會惺惺作態地做些場面功夫。如她所說,她所作所為并不是為了要林芳儀的回報。她打心底里,也不想要林芳儀的親熱。 忠勇侯府和榮王府相隔不遠,馬車走了一刻多鐘便到了。 這時榮王府門口已經停滿了車馬,來道喜恭賀之人更是絡繹不絕。 林玉澤先下了馬,親自撩了車簾,扶著蘇氏下了馬車。 蘇氏不由嗔怪地瞧他一眼,“孩子們都在呢。” 林玉澤毫不在乎地笑了笑,“這怕什么。” 夫妻二人自有一番甜蜜。 林錦儀扶著千絲的手下了馬車,見他二人說話的親熱模樣,便覺得自己有些多余。 長輩們的熱鬧她不好瞧,于是只好轉過頭去。 結果這一轉頭,她就看到了一輛精美絲綢所裹、窗牗鑲金嵌寶的華麗馬車,華蓋下掛著一塊黑褐色沉香木牌,上書‘鎮南’二字。 第十七章 林錦儀下意識地就立刻轉過了身。 蘇氏和林玉澤說著話,余光掃過來,看她面色忽然發白,便上前關切道:“怎么了?” 林錦儀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馬車上有些憋悶,下來了被這風一吹,有些頭暈。” 蘇氏便讓丫鬟拿了風帽,給她戴上。 林玉澤此時和蘇氏等人便要分開了。女眷們有另外的通道,他卻是要走正門,送上賀禮的。 林錦儀不敢停留,挽著蘇氏的手輕聲道:“我們快些進去吧。” 蘇氏憐惜她的身子,也不耽擱,當即便帶著忠勇侯府一干人等往榮王府進了。 另一邊,蕭潛剛從自家的馬車下來。 眼神一掃,便見到了一行行色匆匆的女眷。 本該避諱的,他卻不由自主地多望了其中一個纖細高挑的背影兩眼。 莫名的,他便覺得有些熟悉。 他出著神的功夫,那邊門口迎客的榮王爺也已走到了跟前,笑呵呵地問:“八哥,你看什么呢?”說著便也循著蕭潛的目光望了過去。 “原來八哥是瞧忠勇侯府的人吶。”虧他還以為他八哥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想著幫忙撮合一番。 這日的蕭潛穿了一身寶藍色直綴,長身玉立,面容雖然清減了些,卻越發顯得清俊,他下了馬車便有不少姑娘家隔著馬車,掀了簾子偷偷瞧他。 饒是在一邊的榮王爺都感覺到那些灼人的視線了,他卻渾然不覺是的。 蕭潛收回目光,面上是素來的嚴肅正經。宮里就他跟榮王爺的年紀相仿,兩人從小玩到大,聽他這語氣就知道猜到了他的想法,輕斥道:“你都是做爹的人了,怎么還沒個正經樣子?!” 榮王爺不以為意,笑嘻嘻地道:“咱們都是男人,又都是兄弟,說些這個怎么了?你那元妃沒了,你還沒個子嗣,總不該一直一個人單著。我母妃前兒個進宮和太后說話,太后她老人家都在為你cao心呢。”一邊說他也在偷偷打量蕭潛的神色。 照理說他們都知道蕭潛夫妻不和多年,感情不過泛泛,前頭他那八嫂沒了,他八哥應該不怎么上心才是。誰成想自從他那八嫂去了,他這八哥就不太對勁了。前頭給辦的喪事極盡哀榮就不提了,他八哥前兒個更是大病了一場,瞧著今日他來參加壽宴,沒有騎馬,而是坐了馬車的模樣,怕是還沒有大好。 眼下他提了這個,蕭潛的臉上神色仍是淡淡的,道:“我自有分寸。” 榮王爺也就不敢再說什么玩笑話了,兩人多年的感情,他八哥是不是真的不高興,他還是能分辨的。蕭潛如今的身份非比尋常,榮王爺還是不敢真的惹怒他。 * 林錦儀和蘇氏等人進了榮王府,終于瞧不見那熟悉的馬車了,這才松一口氣。 上一回她已然在鎮南王府露出反常的反應,這一回她便不敢讓人發現自己是因為瞧見了鎮南王府的馬車才失了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