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鳳君的頭發(fā)又黑又亮,握在手里帶有絲絲涼意,還散發(fā)著沁人心脾的皂香,長長的一直到他的腰際。李袖春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他的頭發(fā)完全弄干。 這時,鳳君已經(jīng)不再僵直著后背,放松了許多。但當(dāng)冰涼的梳子插|入他頭發(fā)時,他又如驚弓之鳥,立刻挺直了后背,并又問了一遍,“你又在做什么?” 李袖春嘴角止不住抬高,心情甚好,她耐心十足回答:“為你梳發(fā)。” 他不說話了,靜默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但是李袖春卻覺得很是放松,手靈巧地穿過他烏黑的長發(fā),輕柔地遍遍梳下,一直盡職盡責(zé)到梳過發(fā)尾。 “看來,在……你們那邊,為男子梳頭這事你做的很嫻熟?”忽然,鳳君好奇地開口了。 李袖春一頓,“什么?” 他是指在她本來的世界那邊嗎?這還是第一次他與自己聊這件事,而且沒扯到九皇女,李袖春一時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鳳君垂眸,燭光在他的眼睫下投射到臉上留出了一塊陰影,“不,沒什么。” 李袖春眨眨眼,沒再繼續(xù)問他。多梳了幾下他的頭發(fā),實(shí)在是因為他的頭發(fā)太順滑,有些讓她愛不釋手。而鳳君也慢慢愜意地享受起她的伺候,他忍不住想,這居然比緣春梳發(fā)還要細(xì)致妥帖。 在整理好最后一絲在他耳邊的頭發(fā)時,李袖春借著俯身,貼近他耳畔,回答了剛剛她裝作沒聽見的問題,“我在那邊并沒有給誰梳發(fā)過,你是我第一個梳發(fā)的男子。” 然后她竟看到他的那只耳朵慢慢升起嫣紅,本來以為是自己看錯了,沒想他轉(zhuǎn)頭狹長的眼睛滿是羞憤瞪了自己一眼。 這下,連李袖春都忍不住的紅了臉,不過她想的是……他這個表情,跟那天自己強(qiáng)吻他的表情,真是有些相像。 讓人怦然心動…… 等等,原來自己竟已是對他心動了么?怪不得……自己這幾日越發(fā)不對,遇到鳳君的事就自亂陣腳,時常悶悶不樂。 如撥云見月,李袖春明了了自己的心意。 然后……她便被鳳君趕出去了。 看著合上的門扉,李袖春反而傻笑了一陣。即便明知這心思沒結(jié)果,但是喜歡這種事只會讓人越加上癮,不可抽離。 而恰好馮封從樓下用完飯上樓回房,看到李袖春紅著臉,滿眼春心蕩漾對著鳳君的門傻樂了好一會兒,渾身打了個哆嗦。 不是吧……她之前說的話莫不是一語成讖,九皇女連干爹都不放過?又想到宮里隱秘的傳聞,以及一開始兩人相處之間讓人有些匪夷所思的默契。 馮封一愣:夭壽了女皇……她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 次日,李袖春推著鳳君一前一后上桌用早膳。李袖春舀起一勺粥,看對面一直盯著自己發(fā)呆的馮封,禁不住她一直盯著,喚了她一聲。 馮封如大夢初醒一樣回了神,但還是時不時用奇怪的目光掃視李袖春,讓李袖春莫名其妙。 一旁的鳳君沒理兩人,自顧自細(xì)嚼慢咽,沾到了湯汁,他便停下動作,唇紅齒白那么輕輕一抿,果然收獲了客棧里眾多女子的注目。 李袖春無奈地看著他,覺得自己看上的男子,實(shí)在是魅力加成太高,她都有些扛不住。有些人一舉一動都是迷人的,絲毫沒有做作的樣子,像是骨子里自帶的氣質(zhì)。 有時候鳳君安安靜靜不說話,就是低著頭坐在輪椅上,都能輕而易舉吸引眾多人的目光,委實(shí)是太招人了。 “怎么又是你,哎你趕緊走吧走吧,昨日疏忽讓你闖進(jìn)來了,今日你還想故技重施?我們這里不歡迎乞丐和小賊!”店小二的聲音在客棧門口傳來,眾人分了幾分注意力過去,終于不再看著鳳君不放了。 李袖春松口氣,也看了過去,一開始店小二擋住了,直到店小二不耐煩擺擺手道:“你怎么糾纏不清,再這樣我們就報官了。” 一瞬之間,李袖春看到了熟悉的人——竟又是那個小丫頭。 她又來干嘛?再騙他們一次? 顯然馮封也看到了,霎時握住劍柄蓄勢待發(fā),“她又來作甚?”心思與李袖春不謀而合。 “求求你了,就給我一點(diǎn)吃的吧……我已經(jīng)餓了一天了。”小丫頭苦苦哀求,臟兮兮的臉蛋只露出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讓人心生憐憫。 但是經(jīng)過昨天的事,李袖春再也不會輕易對她發(fā)善心了。店小二也可能是看慣了這種人,揮揮手推拒:“得了,我們這里不是做慈善的,供不起你。” 沒想那小丫頭跳起來就從她手里搶過了一盤點(diǎn)心,店小二下意識舉起手作勢要打,“你這臭丫頭!”那可是客人的點(diǎn)心,老板娘若是知道她弄?dú)Я耍衷摿P她了。 一直看戲的鳳君此時突然道:“馮封,把那小丫頭抓過來。” 馮封一怔,還是聽了他的話,攔住了店小二,動作迅速把小丫頭給押了過來。 李袖春也不解,但是從昨日開始,她便已經(jīng)明白了——鳳君此人,心思縝密,應(yīng)該自有他的打算。便喝粥,安靜的看事情發(fā)展。 “你說,你餓了一天了?”鳳君微彎起嘴唇,語氣低柔。 那小丫頭咽了口口水,看著鳳君手里還沒吃完的早點(diǎn),只小聲道:“神仙娘娘……我承認(rèn)昨日騙了你們,但是我現(xiàn)在確實(shí)被她趕出來了,昨天沒有吃過,已經(jīng)餓了整整一天了。” 馮封插嘴:“油嘴滑舌,誰知她說的是真是假。” “吃吧。”卻沒想昨日還阻止李袖春的鳳君,這時直接拿起桌上的吃食放在了她面前,還不忘給她遞了一雙干凈的筷子。 李袖春和馮封都傻了眼。 “真……真的可以嗎?”小丫頭居然遲疑了,她看著眼前漂亮得像小時候看過的畫里出來的神仙,有點(diǎn)膽怯了。手這么臟,要是碰到了神仙娘娘,會不會玷污了他? 顯然她的肚子沒想那么多,直接咕咕叫出了聲。她臉一紅,飛快接了一句:“謝謝神仙娘娘!”然后狼吞虎咽的吃著食物,看起來真是餓了很久的樣子。 李袖春看到鳳君一直在注視著那個小丫頭,目光里是她看不懂的恍惚,與昨日的神情截然不同,像是——懷念? 可是,對著個小乞丐有什么能懷念的呢? “慢點(diǎn)吃,這里還有。”鳳君意外的溫柔,讓小丫頭邊吃邊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太久太久……沒遇到這么好心的漂亮哥哥了……可是,她犯了錯,這樣子一定是隔壁先生常常掛在口邊的恩將仇報了? 看她不吃了,鳳君訝異:“夠了?” 小丫頭連連點(diǎn)頭,怯怯又瞥了眼馮封,剛要道歉,卻得到馮封故作兇惡的一枚眼神。她再看了看李袖春,李袖春無所謂的沖她笑笑,眼里遠(yuǎn)沒有昨日的擔(dān)憂,顯得有些疏遠(yuǎn)。 心里一酸,小丫頭站起來,“我,我吃飽了。謝謝神仙娘娘,謝謝黑臉姨姨。謝謝漂亮jiejie。” 馮封:“……”黑臉姨姨?憑什么叫鳳君就是神仙娘娘,九皇女是漂亮jiejie,到自己這里就是這個?好一個臭丫頭! 看馮封臉更黑了,李袖春實(shí)在憋不住拍了拍她肩膀笑瞇瞇的,幸災(zāi)樂禍。 “你如果沒地方去,不如留下吧。” 馮封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萬萬不可啊鳳……公子,她耍弄什么心思我們不知曉,這一路也不好帶個小騙子,更何況您身份高貴……萬一有個好歹。” 沒想鳳君根本不理會,直接就這么定下了,還把這丫頭收做了李袖春的丫鬟,惹得李袖春也是一頭霧水。 是夜,安置好房里的小丫頭,聽她激動的語無倫次哭了一晚上,為她洗干凈身子,李袖春終于有了機(jī)會與鳳君溝通一下,自己這個所謂的貼身丫鬟的事了。 “留她下來,不好吧?”李袖春示意了一下一邊一直守著那小丫頭,深怕她作亂的馮封。“我們要回皇宮的,也不方便。” “本宮知道你們怕她身份不明,還有不好的過去,所以不希望本宮帶上她。”聽到他語氣里自稱,李袖春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此時的他,是以鳳君的身份在跟自己說話。 “她選擇單獨(dú)一人前來,又明明知道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壞心思,還要乞討,十有□□今日沒在騙我們,否則她沒必要冒著被押送官府的危險惹怒店小二。而且,當(dāng)本宮邀請她時,她明明餓壞了,卻大大方方承認(rèn)昨日的事并向我們道歉,是為審時度勢的聰慧。” 鳳君挑眉,笑意明晰,“何況你們并不懂,這種絕望之時但凡有人給予援手,那她一定會格外忠心。比更多奴才,日后還要好用很多。你大可以培養(yǎng)她,做你的心腹。你要知,本宮以后不會時時叮囑你,你身為九皇女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 因為他就是這樣的,被九皇女所救,所以他才最能體會——流浪之人一旦找到可以停泊的岸,便一生不會揚(yáng)帆離開。 再可靠不過了。 第30人間自是有情癡 后來,李袖春終于弄明白小丫頭為什么會被老女人趕出來了。原來是擔(dān)心他們一行人報官抓她們,就把小丫頭踢出來,一個人跑了。 小丫頭沒有名字,而鳳君的推理中也有了小失誤,這小丫頭真的是那老女人的女兒。只不過兩人并不像,小丫頭更像她早死的爹。 “你沒有名字?真是可憐啊。那我給你取個名字吧,蕭雅怎么樣?”小丫的諧音,還好記,李袖春正沾沾自喜,一扭頭卻看到鳳君怔怔望著自己,一眨不眨。 “鳳君?”李袖春叫了一聲,看他沒反應(yīng),又叫了一句:“父后?”從攤牌那天起她便不再喊他顧白,一是因為他的疏離,二是因為馮封在場。其實(shí)她也不希望叫他父后,因為自己的小心思。 鳳君這才如夢初醒,凝望著李袖春。 不對……即使兩人巧合的說了同樣的話,但是還是不同。同一張面貌,卻給了他截然不同的感覺。 “就叫她蕭雅吧,這名字耐聽。”鳳君一錘定音,此后蕭雅就正式入了隊,與他們一起離開了這個熱鬧的水鄉(xiāng)。 而在跋山涉水中,李袖春越來越佩服鳳君的遠(yuǎn)見。蕭雅吃苦耐勞,一路上伺候鳳君和自己的衣食住行,完全沒有怨言,甚至她特別樂于伺候鳳君。 李袖春皺皺鼻頭,明明是自己的丫鬟,反而繞著鳳君轉(zhuǎn)個不停。要不是看她神色單純,只是欽慕而且年紀(jì)尚小,李袖春都該拈酸吃醋了。 看在她把鳳君的身體照顧得很好的份上,李袖春就睜一只閉只眼了。 又過了五日,他們終于到了皇宮。而一路上已經(jīng)有所發(fā)現(xiàn)的蕭雅并不驚訝,只是在鳳君要離開前去后宮時,才露出了一絲失望。 李袖春默默跪在原地,看著女皇迎接鳳君,兩人宛如恩愛夫妻,摟著消失在自己目光中。頓時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子的不甘來,鳳君頭也沒回過一次,為什么女皇有這么多美人,偏偏不能放過鳳君呢? 李袖春推了把愣神的蕭雅,讓她跟馮封去辦理些進(jìn)宮的事。估計入宮的宮女都要刮宮,稱作自宮吧,就像太監(jiān)一樣,不得行房事。 蕭雅居然沒有抗拒,反而是亦步亦趨跟在馮封后面,還道:“我自宮后可否跟在鳳君身邊?” 馮封絕情的告訴她:“不可能,你是九皇女的婢女。”蕭雅頓時落寞了,連走路都提不起勁了。 李袖春有些無奈,她也想要陪在鳳君身邊,竟與這小丫頭一瞬間有一樣的想法,真是要不得! 她正要回宮殿找多日不見的恨春,沒想馮封卻叫住了自己。 隔著一段距離,馮封明顯猶豫了一會兒,才鄭重對李袖春拱了拱手,“皇女,自古禮不可亂,違背綱常之事莫要去做。” 李袖春頓時心亂如麻,低頭不敢看馮封了。 自以為自己的心思藏的很好,卻瞞不過日夜陪同的馮老婆子的眼睛。心上人近在眼前,有些時候表露出的愛惜,可能真的超過了正常父女相處模式吧。 回到宮殿,看到驚喜的恨春,還有小家碧玉的毓柳,陪在毓柳身邊神色不滿的清水,李袖春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場大夢。 夢開始之前,她萬萬沒想到這夢中情人,會是那鳳君。而夢結(jié)束之后,她這腔情意再無用場,為了不害人害己,她只能鎖在心頭,誓不開啟。 第二日,女皇下旨,賜婚毓家公子與九皇女,來年初春完婚。舉國同慶,燈火亮了整整一夜。 李袖春打開窗戶,看著這舉世美景,心里郁郁不發(fā)。 萬家燈火,對她來說,何處是家? 另一頭,女皇撇下累贅的飾物,緩步走向站在宮殿高處俯視燈火,在風(fēng)中遺世獨(dú)立的男子,一把抱住。“孤的鳳君,在看什么?” 鳳君神色很認(rèn)真,美目被下面的燈火映照地透亮了許多,他似笑非笑,“在看這燈火,真美啊。” “這是舉國同慶我們小九的婚事,自然是美的。”女皇親吻了他脖頸一口,勸說道:“回去吧,夜晚風(fēng)大。你身體剛好,能行走了,別又弄垮了坐回輪椅,成何體統(tǒng)?” “可臣夫還想再看看,太美了,臣夫想永記于心。”永記于心,即便這盛世燈火,舉國同慶是為了九皇女與另一男子的婚事。 即便他悵惘的根本看不清這景色,到底有多美。 只可惜,這本是自己精心謀劃排除萬難……送給她最后一份的回報,算是了了她的心愿,沒想她也看不到了。竹籃打水一場空,世事難料,就是這個意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