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
“就算世間所有人都望向我, 我也只會看你一人。”當時裴舜卿是如此說的, 他說這話時, 眼神深情語氣輕柔低沉, 帶著一股子說不清的勾人味道。不得不說, 饒是從前從未對人動心的應嫻聽了這話, 也忍不住一陣臉紅心跳。 可是隨即,裴大人他就湊到耳邊,聲音帶笑的說:“這句話是我在話本里看到的,說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其他人是如何寫出來的。” 那話本,應嫻回去后借來瞻仰了一番。然后她發現,里面的男主人公,赫然就是裴大人。 坊間這種以裴大人當做主人公的話本竟然還不少,多是些風花雪月。直白些的直接用上裴舜卿的名字,含蓄些的則用了化名,但從‘容貌極盛、才高八斗、輔佐新帝、謙謙溫和’等描述來看,無疑就是裴舜卿了。 至于女主人公,從青樓名妓到小家碧玉大家小姐甚至風塵女俠,全都有,把應嫻看的是嘆為觀止。再一看那些話本內容,裴舜卿都是一副端莊君子模樣,與各位小姐們上演了一出出愛恨情仇生死離別。 應嫻初時看的十分不好意思,只感覺面如火燒,尷尬難言,畢竟那書中描述的裴舜卿,與她認識中的裴舜卿,真是宛如天地之差。但是看久了,竟然也看出了點趣味,其他不說,書中那些情話,還是很有些動人的。 也是看了這些話本之后,應嫻才明白過來,裴舜卿那些時不時冒出一句的情話,都是從何處學來的。 不過……應嫻有些奇怪,為何那些話本里面,都沒有寫她這個裴夫人呢?不如自己來寫一本? 這個念頭一起,就壓不下去了。應嫻說寫就寫,也不畫畫了,磨好的墨剛好用來寫書。 于是裴舜卿在灌州忙著賑災的時候,應嫻在侯府中日日伏案寫作,寫了一本名作《良緣》的話本。 在這個話本中,應家的病小姐嫁給裴大人后,身體漸好,兩人在相處中察覺到對方的情意,于是一對有情人順理成章終成眷屬日日相伴。 寫完之后,距離裴舜卿離京已經過去了近兩個月。應嫻翻看著自己寫的話本,心里還是比較滿意的,只是她覺得或許應該再給其他人看看。 這個任務當然是交給了身邊的幾個丫鬟。她們跟著她耳濡目染,也是識字的。 幾個丫鬟看了話本,反應各不相同,橘紫和離枝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得挺好,不過蒲桃倒是很有幾分架勢,認真與應嫻分析了一番。 “小姐,你這故事不能這么寫啊。” “哦?”應嫻好奇的問,“這么寫有什么不妥?” 蒲桃答道:“小姐你看其他的話本,主人公哪一個不要經歷許多艱難困苦,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的,哪有小姐你寫的這么順遂。怎么著也得加上些‘老丈人棒打鴛鴦’‘皇帝突然賜婚要拆散一對有情人’‘青樓名妓傾心男主人公惹出一段誤會’之類的劇情才行吧。” 應嫻:蒲桃你為什么這么熟練啊? 翻了翻自己的話本,應嫻覺得有點不能理解,“順遂些難道不好嗎?”她經歷過那些無奈和遺憾,才會希望在話本中給自己一個圓滿。 一旁的時榴說:“順遂些自然是好的,可是這話本就是看的一個有趣,小姐你寫的太端正平和了,又缺少濃情蜜意,這般平淡如水的相處,如何能引起那些小姐夫人們的喜愛。況且,您寫男主人公愛捉弄人愛耍賴還偷懶,這,不符合裴大人的形象,坊間稱這種叫做走樣,沒人會喜歡的,有些人還會覺得小姐您寫的不符合裴大人的形象,是因為嫉妒他想要詆毀他的名聲呢。” 應嫻很委屈,裴舜卿他就是這樣的男子啊。 憂愁的翻翻自己的話本,應嫻最后決定還是不改,“我不改,就這樣,讓人拿去書肆,問問老板愿不愿收。” 三日后,應嫻的書被退回來了,書肆老板說著書人破壞裴大人名聲,這書不給出。應嫻很無奈,決定等裴舜卿回來后跟他說說理。 不過,裴舜卿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自從他去灌州后,就一直沒有消息傳來,只有最開始那封信。 想起那封信,應嫻想起一個問題,答應裴舜卿的畫還沒畫。 因為突然來了興致想寫話本,這段時間都在忙活話本了,都忘記了那幅畫。應嫻一拍額頭,將話本收了起來,鋪開紙思考該畫些什么。 對著白紙整整想了三日,應嫻才落下了筆。 在她這幅畫完成的時候,灌州那邊終于傳來了新的消息。 灌州出現民亂,大量災民鬧事,灌州局勢控制不住,灌州郡縣中原本的官員,還有南上京派去賑災的官員,全都被亂民困在城中,生死不知。 聽到盛勇侯帶回來的消息,應嫻愣了一會兒,她還沒表現出什么,盛勇侯就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說:“嫻嫻別擔心,朝廷很快就會派兵去援助,到時候爹自請帶兵過去,一定把裴舜卿給你全須全尾的帶回來。” 應嫻回過神來,反倒安慰起盛勇侯,“爹,裴舜卿十分聰明,心眼又多,他一定會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盛勇侯本來還想再勸,但是看看女兒的神色好像真的完全不擔心,他怕女兒是在硬撐,自己再說反而讓女兒不好受,于是把話咽了回去。盛勇侯心想,就算裴舜卿聰明,但他一個不通武藝的弱書生,遇上這種民亂又能怎么辦。 三十年前汛州也發生過一次民亂,那派去賑災的官員,被憤怒的亂民打死,到最后連個囫圇尸體都找不回來。遇上這種事,朝廷派去的官員本就是最危險的。 朝中因為這事也鬧了起來,有人主張再派欽差前往撫慰災民,有人主張直接發兵鎮壓,吵得皇帝格外頭疼。 失去消息的是他最信任的年輕臣子,于私還是他私交甚篤的友人,他又如何不想發兵去鎮壓,但是民亂就如洪水,這樣去賭是堵不住的。他得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明明一個月前還好好的,裴舜卿上的折子還說事情已經緩和,怎么忽然間就爆發了民亂呢? 思考幾日,皇帝還是決定派兵,先將民亂爆發的灌州城圍住再說。欽差也派了兩個,都是與裴舜卿共事的翰林。 結果一群人剛走出京城不遠,就遠遠見到一匹快馬奔來,那馬上的人,不是裴舜卿是誰。 只見這裴大人披頭散發,竟然還穿著一身的女子粗布衣裙,看的眾人一陣恍惚,都以為自己眼睛出了什么問題。 “裴、裴大?前方可是裴大人?”翰林周大人策馬上前喊道。 “正是,我有急報要面呈皇上,眾位大人在此稍候,待我見過皇上,再與諸位一同前往灌州。”身穿女子衣裙的裴舜卿絲毫不覺得自己如此有何不對,語氣肅然。 被他的態度感染,眾人都回過神來,心下覺得灌州那邊定是有什么內情,紛紛猜測起來,倒沒人注意他那身女子衣裙了。 這時帶兵在一旁的盛勇侯開口了,他二話不說點了幾個人,“你們幾個與我一道,護送裴大人入京,其他人在此等候。” “是!” 周大人林大人兩位也趕緊說:“那我們也與裴大人一道回去。” “多謝各位。”裴舜卿匆匆回京,一身狼狽都沒來得及打理,直接就這樣進了宮面見皇帝。 一個時辰后,裴舜卿帶著皇帝新的諭令離開宮中,與盛勇侯幾人一道再次奔向灌州。次日大朝,眾臣才知曉發生了什么。 灌州十五個縣官員沆瀣一氣,侵吞災款,隱瞞災情,謊報受災人數和地方,囚禁打死了告狀災民,還在賑災欽差一群人發現不對時,干脆將他們也控制了起來,謊稱是災民作亂,當真是膽大包天。 而裴舜卿一早就發現不對,明面上與那些人周旋,暗中四處走訪搜尋證據,然而就在他準備上報前夕,被人發現,關押在了灌州地牢,險些喪命。最終還是那些所謂的‘亂民’將他救出。 灌州城門只許進不許出,盤查異常嚴厲,裴舜卿不得已扮作女子才混了出來,一路上片刻未停,只為了能早一些回到南上京稟明一切,早一些控制灌州局勢,避免發生更大的死傷。 這事根本不是什么灌州‘民亂’,而是徹徹底底的‘官禍’。 皇帝震怒,當即發下諭令,緝拿灌州一系官員大大小小上百人。賑災糧款再次被運往灌州。 裴舜卿入京又出京,從盛勇侯府門前經過,他只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就沒有停留的打馬離開了。而接到消息跑出來的應嫻,沒能見到裴舜卿一面,只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又回到府中。 之后,開始有灌州的消息送來。那些官員被鐵面無私的欽差裴大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抓了起來,有兩個當場被斬首安撫民眾,剩余的被押解進京。盛勇侯帶著兵控制了局勢,一小部分真作亂的人很快被鎮壓下來,四處流散的災民慢慢回流,在新提拔官員的安排下重建家園。 修筑新的堤壩,清查貪官,安撫災民……一系列事情花費了好幾個月,等裴舜卿再歸京時,已經快要過年了。 他頂著風雪回京時,在南上京城外的草亭中,見到了特地來迎接的應嫻。 見到應嫻的第一眼,原本還笑著的裴舜卿呻.吟一聲,按住了自己的腦袋,表情非常絕望,語氣顫抖,“嫻嫻,你的rou呢……怎么瘦成這樣了!” 應嫻含在嘴里一句‘你回來了’生生被這句話給擋了回去,她低頭看看自己,這一年她抽條了,長高了不少,之前胖胖的rou消掉了一點。確實瘦了,但按照一般人的眼光來看,還是挺圓潤的,怎么裴舜卿一副她瘦的就快要不行了的樣子。 比起裴舜卿,應嫻覺得自己更應該難受,因為,裴舜卿他,曬黑了好多。 好好的一個美人,變成黑炭了。 第180章 我的妻子復活了也變小了20 “當時情況危急, 我被救出來之后,灌州城門馬上就要關了, 我扮成一個富商的夫人, 那頭上的金釵都拔下來塞給守門的官兵了, 還差點出賣色相。那守門的官兵眼睛老往我胸前瞄……哈哈,我胸前那放的是街角王大娘家的白菜豬rou餡大包子, 個大厚實,你別說往胸前塞那么兩個包子, 還有模有樣的呢。” “后來我趕回京中的時候, 一路上都沒看見個歇腳的地方,餓了就把那兩個包子掏出來給吃掉了,雖說冷了, 但味道還很不錯, 不愧是十年老店賣的包子, 還很頂餓,南上京中可沒有用料那么足的包子。” “曬得這么黑也不能全怪我, 今年夏天天氣實在炎熱,我又不能像往年在南上京那樣,待在官署或者房間里, 我得到處走,連修建河堤那些人修好一段堤壩都得找我去看看, 我有什么辦法, 我也不想大熱天跑出去曬太陽, 可人人都知道我裴舜卿是個好官, 我能縮在房間里吃冰嗎?” “說起來有件趣事,我在灌州賑災那會兒救了不少人,有一天一個姑娘找上門來,說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愿意給我當牛做馬。我一聽,就讓人給我準備了十畝地,請那姑娘去給我種地了,剛好她說當牛做馬,我連牛也不必買了,那會兒灌州想買一頭牛可不容易。” “那姑娘在大太陽底下耕了十天地,然后受不了的跑了。我這人心善,也沒追究她,跑了就算了。往后再有人找上門來說要報恩,我就全都往田里送,兩三次之后,就清靜多了,就是可惜那地一直沒能開出來。” “……” 裴舜卿滔滔不絕說了一遍自己這些時候發生的事,應嫻在一旁聽著,聽到他搜集證據卻被人告發關進監牢的時候提心吊膽,聽到他被人救出來裝扮成女子混出城一路狼狽,又忍不住笑。 裴舜卿一邊說一邊看著應嫻的表情,見她露出笑容,他自己也跟著笑了。這一趟艱難的,驚險的旅程,此時此刻,在歸來的人口中變成了一個輕描淡寫的趣談,如果不是他瘦了許多,應嫻恐怕看不出來他究竟吃了多少苦頭。 裴舜卿是一個好官,盛勇侯早幾個月就回來了,他回來之后跟應嫻說起過裴舜卿在灌州的所作所為。 他力挽狂瀾的阻止了最大的民變,第一次派去賑災的官員,唯有他堅持到底,他還在牢中受了刑,是身上帶傷騎馬奔回來報信的,混出城門那段也遠比他描述的驚險。帶著皇帝的旨意回到灌州之后,他還強撐著處置了好些人,之后病了一場也沒能休息,帶著病處理完了灌州的大小事務,總算控制住了糟糕的局面。 應嫻聽起爹講述那些事時,第一次明白了,為何世間的女子都愛慕英雄。她能聽到自己的心熱烈的跳動著,為那個遠在千里之外的男子,生出欽佩、喜愛還有疼惜的情緒。 為他斬貪官平民怨的果斷,為他只身前往亂民聚集之處勸說眾人的勇敢。 裴舜卿這一個名字,這一個人,在應嫻的心中,慢慢變得更加圓滿豐富。不是她最開始認識到的那個容顏美麗的冷淡夫君,也不只是那個會逗她笑帶她去玩的深情追求者,他還是一個有責任心,堅韌不拔,英武不凡的男人。 她為何能得到這樣一個男子的垂青?應嫻想,也許自己應當更加好一些,才能當得起這份深情。 所以就算裴舜卿變黑了,沒有從前美了,也不要那么在意……以后應該會白回來的吧? 裴舜卿見應嫻盯著自己的臉,忍不住抬袖捂了捂臉,口中哀嘆:“嗚呼哀哉,當真是成也容貌,敗也容貌。” 應嫻嗆了一下,“其實,也沒有什么,黑一點也好看。” 裴舜卿:“當真?” 應嫻:“當真。”不知為何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正在欺騙妻子的丈夫。 裴舜卿放下袖子,“此事先不談,嫻嫻可還記得,我臨走之時留下的話?” 應嫻起身,從柜子里拿出來一幅畫,放到了裴舜卿手邊。 “那我便打開了?”裴舜卿說著,將畫緩緩展開。之后,裴舜卿許久沒有出聲,他神情莫測,看著畫的目光久久不能移開。 “嫻嫻,這就是你答應我的畫?” “是……我已經盡力了,我從前就說過我不擅畫人。” 現在裴舜卿相信了,嫻嫻真的是不擅畫人,和她先前的草木花鳥比起來,這人,怎么叫一個丑字了得。 應嫻見到他一言難盡的表情,也有點忐忑,說:“等日后我多多練習了,可能會畫的更好些。其實我這些時候也偷懶了,沒有畫多少畫,都寫話本去了。” “話本?”裴舜卿笑了,“松鶴居士什么時候改寫話本了,是什么內容的話本,總不是志怪之類的話本吧,能不能賜我一觀?” 應嫻又去箱子里取出了自己之前寫的話本,遞給了裴舜卿。 裴舜卿翻看話本的過程中,臉上的笑越來越大,還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應嫻,看的應嫻渾身不對勁。 “不如,你拿回去看?”應嫻問,省的在這里看得她不自在。 裴舜卿老實不客氣的把話本往自己衣襟里一塞,“好,待我細細研讀之后再歸還。”其實他壓根就不準備再還了。這里面那么明顯的表露出了應嫻的情意,他都拿到手了,哪里還舍得還回去,不隨身攜帶以便時刻拿出來觀賞,都已經是他克制了。 應嫻對上裴舜卿的眼神,覺得他那眼神黏糊糊的要燒著了,轉頭看桌上的畫,嘴里又道:“下次再給你畫,肯定比這次畫得好。” 裴舜卿卷起畫,拍了拍應嫻的小胳膊,深沉的說:“比起這個,我更希望你能變回之前的樣子。” 應嫻:“好哦,只要你變回之前的樣子,我也變回之前的樣子。” 裴舜卿:“一言為定!” 之后,歸京的裴舜卿裴大人,開始沉迷美白秘方,太醫院的諸位大人們見到裴大人又來了,就表情微妙。 裴大人的眾位同僚也很微妙,因為總能在裴大人身上聞到一些香味。裴舜卿豁出去了,他連穿女裝都被人看過了,身上帶點香味又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