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他垂著目光,看著烏沉沉的書桌,不知想到什么,有著淡淡倦意的目光里忽而出現了一陣快樂的光彩。 他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檀繡的時候。 那時候他干爹還未去世,他才剛被.干爹提攜一起在延慶宮里伺候。他年紀尚輕,能在皇上面前行走,其他太監們面上都羨慕恭喜他,暗地里嫉妒中傷也不是沒有。走的越是高,就越是小心翼翼,心驚膽戰,生怕出什么問題。那個時候非常關鍵,哪怕只是件小錯誤都極可能讓他就那樣,萬劫不復了。 那段時間,初初在皇上跟前伺候,是一整天都必須繃著神經,沒有片刻放松,盡管心中高興,可也確實是又惶恐又疲累。他一面想著不能被那些緊盯著他的人找出錯處來,奪去自己現在的一切,一面想著要討好干爹,好讓自己的地位更加穩固,又不能讓他覺得自己在和他搶權,還得想著如何盡善盡美的做好自己手底下的事兒,只有這樣才能入了主子的眼,才能被不斷提攜。 他那時就像個被人抽著不斷轉圈的陀螺。 那次,南邊運來了些荔枝,說是光路上運來就廢了二十幾車冰,路途迢迢,好歹沒壞。皇上賜了各宮,其中安寧宮的荔枝,是季和送去的。 慧靜太后人和善,賞銀也豐厚,更因為她是皇帝生母,地位尊崇,去安寧宮送東西是一件有身份的美差。原本這事兒干爹是要親自去,可是不巧那天他不太舒服,身上不干凈,不敢去太后娘娘面前添穢氣,這才把差事分給了從來小心謹慎的季和。 安寧宮分到的荔枝最多,但也只是那么一大盤而已,拿到平時,端著也不怎么吃力,可季和當時恰巧也不怎么舒服。那個夏日京中極熱,不像貴人們能用冰,能在屋內躲陰,他們這些奴才外頭辦事,頂著日頭來來去去,就是熱死了也是有的。 季和一向身體好,他發覺自己有些頭暈時也沒想休息,因為這機會難得,他不愿白白把機會推出去,更加不能惹了干爹不快,于是他想忍一忍便罷,端了東西自往安寧宮去。 長長的宮道仿佛沒有盡頭,金黃色的琉璃瓦折射的日光更加刺目,一路什么遮蓋都沒有,在炎炎的烈日和高溫下,走到一半就覺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捱到了安寧宮,誰知就差那幾步,季和眼前一花,腳步踉蹌了一下,連著盤子和荔枝,全都摔在了地上,沾了一地灰塵。 季和的臉霎時就白了。 也許是太累,也許是太熱,他當時腦子一片空白,眼前也金的白的在閃著光,不由自主就摔在了地上。他勉強定了定神,趕緊抖抖索索伸手去撿那些沾滿了灰的珍貴荔枝,腦子里想著干爹可能會有的懲罰,臉色是越來越白。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脆生生的,還帶著點稚嫩,軟和極了。 “你……還好么?” 季和抬頭一望,就見著一邊小門臺階處站了個小宮女。看著不過十歲出頭的模樣,頭發鴉黑在兩旁扎了兩個小髻,綁著嫩黃色的絲帶和小花兒,身上穿著的也是鵝黃的裙子,俏生生立在那,宛若一枝春日剛發了芽的柳枝。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一對清凌凌的黑眼睛,浸了水似得清澈。只望著她,仿佛就能教這逼人暑熱也散去三分。 那便是他第一次見檀繡。 “摔了東西?你別急呀,是送到安寧宮的么?延慶宮那邊讓送來的?”年紀那般小的檀繡小大人似得,聲音軟綿綿卻問的有條理,跟她相比,辦砸了事還熱的頭暈眼花的季和倒是表現的傻多了。 “是的,這荔枝是……”季和才說了一句,發現自己手在抖。檀繡見狀,就蹲下來快手快腳的替他把那一盤荔枝全都撿回了盤子里去了。 但已經沾了灰,無論如何一頓責罰都是少不了的,季和輕聲道了謝,剛想把盤子端回去,誰知檀繡卻先他一步端起了那大盤子,往里走去,她一邊走還轉過頭來對他認真說:“你先別害怕,我幫你試試,你跟我來。” 她帶著他進了內里去,來到慧靜太后居室院內,又扭頭對他道:“你現在這等著呀,知道么?” 季和也不知怎么的,還真就聽話的站在那外邊等著了,目送那位當時還不知道名字的小宮女端著弄臟的荔枝走進了屋里。 因為離著不遠,季和耳朵又靈光,隱約聽到了屋里說話聲。 “……檀繡嘴饞,外頭看見這荔枝了,便心急要端進來……誰知道檀繡一不小心給摔了,老祖宗,都怪檀繡……檀繡下回不敢如此毛躁了……” 很快就有個和藹的聲音道:“哎喲,一碟子荔枝有什么的,倒是我們小檀繡,給摔哪了?” 季和在屋外豎著耳朵聽了幾聲,心里已然明白剛才那位是誰了。慧靜太后身邊有個十分疼愛的小宮女,名叫檀繡,想來就是她了。 待過了一會兒,屋內似乎提起了其他事,重又熱鬧起來。檀繡走了出來,走到廊下來與他說了兩句,還安慰他,“不是什么大事,老祖宗不會追究的,你可莫再哭了。” 季和一愣,他什么時候哭了?旋即一想,大約是方才滿頭的汗,暈了臉頰,看著就像哭了。原來,她是以為自己急哭了,才不忍心幫了一個忙?季和心里想明白了,也不解釋,低著頭虛心接受了比自己矮那么多個小姑娘的指教。 她也未多說就匆匆離開了,季和后來在門外給慧靜太后請安收了賞,就回去了,之前以為必得的一個懲罰,就那樣被一個小姑娘替他化解了去。 后來他也去過安寧宮,只是難得見到檀繡,就算見到,她也沒注意他,大約早就忘了那么一件事。 季和這輩子,二十歲初初遇到檀繡,此后十四年間,他親眼見著那個俏生生的小姑娘,長成了個大姑娘,出落得婷婷裊裊,令人心折。 而他雖心折,卻并不敢伸手攀折,只愿這花兒年年春來時節,在那枝頭上開著,好叫他能看上幾眼,也就心滿意足了。 他哪曾想到今時今日? “司公,晚膳已經做好,檀秀姑姑在等著了。” 門外的聲音驚醒了季和,他回過神來才發現外頭已經暗了下去。這一發呆竟然到了這個時間,他連忙坐直,扭了扭脖子,撫了撫坐皺的袍子,然后才起身往外走。 第102章 太監是真太監6 季和急步行到飯廳,果然見到檀繡已經靜靜坐在那等著了,桌上的菜也都已上齊。只是季和一望到菜色就微微皺了皺眉。 他先前就吩咐過了, 讓這邊小廚房的米大尤做檀繡愛吃的菜,平日里他吃的那些油鹽重的菜就別端上來了, 可現在一看,那米大尤真是把他的話沒當一回事, 桌上除了檀繡面前兩道菜稍清淡外,其余的還是那些他自己一個人吃時的重口辣菜。 季和心里惱怒, 面上也不顯, 來到檀繡面前先道:“廚房沒準備什么你愛吃的菜,明兒個我跟廚房說一聲,多做些你愛吃的, 今日這菜你要是不愛吃,就隨意吃一些罷。” 雖說上輩子鬧騰,但也算相處了那么久,季和心里想什么, 檀繡多少能猜到些,見他這話和表情, 就知道他誤會了, 于是解釋道:“我之前去了趟廚房,見他們準備的菜色清淡,全都是合我口味的,我就問了問他們你平日愛吃什么,照舊讓他們做了。” 言下之意,不是你小廚房里的人不聽話,是我吩咐過了。完了檀繡還低頭說了句:“司公要是不樂意讓檀繡做主,檀繡下次不多事了便是。” 明明知道他是想遷就她的口味,檀繡偏要這樣暗地里拿話揶揄,季和哪還敢說什么,立刻賠笑道,“檀繡說得什么話,在這里你的話比我管用……我就是怕那些沒眼色的蠢人們陽奉陰違,怠慢了你。” 檀繡是個口味清淡的,季和完全相反,可兩人坐一個桌吃起飯來也很和諧,季和沒用自己筷子去動檀繡愛吃的菜,倒是檀繡見他胃口好,有些好奇的嘗了嘗一道油爆的雞丁,季和見了以為她喜歡,就動手把那道菜換到了她面前。 到最后,大部分的菜都移到了檀繡面前。 “好了,你自己難道就不要吃了么,全都推給我。”檀繡不得不開口。季和這才訕訕的自己吃了起來。 用過飯不久,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廊下隔幾步就掛了一盞燈籠,房中也放了好幾臺燭火,透過窗格將光暈出來。此時沒什么事,他們都睡得早,在外間略坐了坐,說幾句閑話,就要各自去洗漱休息。 季和平日里就在房里洗,可如今檀繡也在那,他生怕檀繡不自在,就讓人提了水自己去澡房里洗,花的時間又比平時多了一刻鐘才出來。檀繡也把自己打理好了,穿著一身白色中衣坐在床邊。 季和進屋,一眼望見坐在床邊的檀繡,莫名就有些怯步,他發現自己似乎有些緊張起來。房間還是那個自己睡慣了的房間,可多了個檀繡,他覺得這房間比平時就要亮敞許多。那句話如何說的來著?伊人堂上坐,滿室落清光。蓬蓽生輝,也就是這樣了。 “你站在那作甚?關門過來吧,不冷么?”檀繡見他站在門邊不語,放下手中的東西望向他。 季和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把門關上了,趿拉著雙黑布鞋慢慢走了過來,身上披著件煙灰色外袍。見檀繡一直看著自己,季和有些拘謹的拉了拉外袍,腳下一轉就要往那旁邊的靠椅上坐。 屁股還沒挨下去,就聽檀繡軟和的聲音帶了點隱秘的笑意響起,“怎么的就又往那邊坐了,坐到床邊來吧,我給你量量腳,閑了就給你做雙鞋。” 聽檀繡這話,季和才發現她方才拿著擺弄的東西是針線布料。 一般兒太監宮女結了對食,宮女們就常拿攢下來的體己銀子換了針線之類,給自己那相好的做些鞋子襪子荷包帕子之類的小物件,那些太監們得了這份體貼,忍不住就要炫耀出去,樂的臉上開花。 然后他們自己也會用銀子托人帶些胭脂珠花,同樣回贈給相好的宮女。 季和手底下那些太監們,也有偷偷結了對食的,要是哪天看到那些家伙們換了新物件,時常拿出來顯擺擺弄,還一臉不自知的喜色,就知曉定然是相好的給送東西了。他倒是沒想到,自己也有這么一天。 懷著一種奇異的心情,季和坐到了床邊,檀繡坐在床頭,他就坐在床尾,雙手放在膝上。等了半日沒見他有反應,檀繡有些無奈的靠過去,要蹲下.身給他量腳。 季和就急忙彎腰攔住她,要去奪她手中軟尺,一邊道:“我自己來就好……” “害怕我嫌棄你么,坐著便是了,很好就能好的。”檀繡推開了他的手,自己量了尺寸,一臉如常的又坐回去,在燈下挑揀絲線和布料。季和往那邊看了幾眼,忍不住說:“晚間做針線太傷眼睛了,這事也不急,等白天看得清再做也不遲。” 今日折騰這一回,檀繡確實有些累了,只是她現在其實也有些心慌緊張,不過是強撐著不表露出來罷了,拿做鞋分散自己那些念頭呢。但聽季和這么說了,她也沒說什么,出聲應了放下手里的東西收拾好,重又坐回床邊。 “我明兒個要起早辦事,怕起身吵著你,你睡里頭吧。”季和說了,讓過檀繡,讓她睡到里頭,他自己起身把外間的幾臺蠟燭全都吹滅,就剩下窗前桌上一盞,又回頭來對檀繡說:“你頭一回睡在這,怕你睡不好,這支蠟燭我就不吹了。” 檀繡側坐在那,拉過被子來蓋著,她搖搖頭,睫毛垂下微微顫抖,在眼下映出一片陰影,“還是吹了吧,亮著睡不著。” 最后一盞燭火熄滅,燈芯散發出幽幽白煙。季和往床邊走,他坐在床邊摸索著拉開被子躺了下去。 黑暗中,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安靜躺著,都沒說話。外頭廊下的光映進來了,那燈籠被秋風一打,微微晃動,連帶著照進房中的光也開始搖曳不定,就如同兩個人起伏的心緒。 季和毫無睡意,他的脖子仿佛僵住了,沒法轉頭去看旁邊的檀繡,可他知曉,檀繡也是沒有睡著的。睜著雙眼看著帳子,季和又不由得想起了這些天時常想起的一個問題。 檀繡為何,會愿意與他結成對食呢?他自認雖與檀繡來往不多,但這么多年默默關注下來,對她也算了解。按理說,她性子里藏著執拗,性格不說清高,也自有一股堅韌傲氣,勉強不得。季和還記得大約是三、四年前,定王入宮給慧靜太后請安,看上了檀繡,想讓她入府做個妾侍。 平王那時也不過二十三的年紀,還是個手握兵權的年輕王爺,長得也英武,雖說后院婦人多了些,但嫁給他對于宮中宮女來說,也是個極佳的選擇,這樣一條通天富貴路,當時多少人羨慕檀繡,恨不能以身替之,可她卻是在慧靜太后面前生生跪了一日,拒絕了平王,仍舊在宮中一心一意伺候慧靜太后。 雖是做奴才的,也沒見著她卑躬屈膝諂媚逢迎,說實話,檀繡這性子,是個不太適合在深宮中生活的。 這些年是有慧靜太后護著,她才能安安生生的過,可是慧靜太后仙去,她這個用來給慧靜太后打發時間寄托哀思的存在,也就不那么被重視了。若真要說得直接一些,她的地位其實與那些貴人們養的寵愛貓狗們,并無區別。慧靜太后愿意給她優越的生活,卻不會大費周折的替她將來考慮,也不會賜予她什么不相符的高貴身份,所以一旦慧靜太后離去,她就會失去保護,從前要看她臉色的那些人們,都將來欺辱她。 就如同枝上繁花,開的再好看,一場凄風冷雨,也都要花落枝殘。 季和對著宮中人這種趨炎附勢做派早就習以為常,所以早在慧靜太后彌留之際,他就為檀繡擔憂起來,后來還派了人去守著安寧宮,悄悄照應。 其實若是檀繡愿意,他就可以更光明正大的護著她,但這事他提都沒提,更不敢讓檀繡知曉自己在照應,便是清楚以檀繡的性格,必不會樂意,他也無意讓檀繡受那些磋磨,然后不甘不愿的與他在一起。他季和不是個什么良善人,可對著檀繡,他確實是一點卑鄙手段都不愿意用。 因為看得清楚,季和就格外困惑,檀繡究竟是為了什么才和自己在一起的。論年齡,他比檀繡大了十歲,論容貌,他只是一般,輪權勢……雖然如今已經做到了內府司司公,也算宮中太監的頂頭人物,可季和不覺得檀繡會因為這個,就主動前來攀附。 想到很晚,季和仍舊和之前一樣,沒能得出個什么結論。到了半夜里,季和仍舊沒有睡意,外面忽然刮起了大風,樹枝被吹動的颯颯作響,窗欞也微微震動起來,風透過縫隙,發出嗚嗚的凄聲。 季和聽到身旁檀繡清淺下來的呼吸聲,知曉她睡著了,這才轉動僵硬的腦袋,往她看去。昏暗的帳子里,她閉著眼睛安靜的睡著,一頭長發攏在身后,又乖巧又柔軟的模樣。 季和就想,檀繡是為了什么,又有什么要緊呢,總歸,她愿意跟他,他就好好照顧她,這也……沒有什么好猜疑的。他凝視著檀繡,這么想著,最后終于闔上了雙眼。 檀繡睡到半夜里,隱約聽見了外面的狂風大作,可她沉在夢中醒不過來。也許是因為來到了上輩子最后死亡的地方,她的夢中一幕接一幕的,都是困了她許多年的場景,讓她在夢中也是滿心的痛苦。 上輩子,那也是在慧靜太后死后,她的生活比之從前艱難了一些,可那些落井下石,那些嫉妒嘲諷,輕視譏笑,對于她來說并不難熬,她仍舊住在安寧宮,安安生生的過著自己的日子,她想,她要一輩子留在那,其他的,并不愿多想。 可很多時候,不是她不去招惹事情,就能獲得平靜。慧靜太后死后半年,她被內訓司的徐司公請了過去,那個時候,徐詳剛當上為皇上整理折子的御筆司司公,身兼數職,風光無限。 “內府司的季司公一直對檀繡姑姑青睞有加,只可惜檀繡姑姑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可憐我們季司公,又不好跟檀繡姑姑說這事,這不,本公還算有些面子,就受季司公所托,來問問檀繡姑姑的意思。” 她當時是如何說的?檀繡記起自己拒絕了,“對季司公的青睞,檀繡深感榮幸,只是檀繡與那位季司公并不熟悉,而且也無意于這種事,只愿……” “哈哈哈檀繡姑姑,你這話說的,可就太不識好歹了。”徐詳打斷了她的話,一雙毒蛇般陰冷的眼睛盯著她,嘴邊揚起惡意的笑容,“咱們季司公是個惜花人,本公卻不是,本公和季司公同氣連枝,少不得要為他多打算,怎么忍心看他失望,檀繡姑姑這做派,不肯給本公面子,本公就不高興了。” “徐司公這是威脅?你們堂堂兩位司公,在宮中一手遮天,為何卻要來為難我這個小小女子?檀繡雖是小小女子,卻也不愿為人逼迫,接受這等事。”檀繡還記得自己那時候心中忽生的怒火。 以及徐詳那意味深長的話。 他籠著袖子站在她面前,笑著說:“哦,忽然想起,檀繡姑姑宮外還有親人吧,爹娘身體康健,還有個meimei,據說快要出嫁了,一家人那日子過得可真是有滋有味……” 第103章 太監是真太監7 檀繡妥協了。她答應了徐詳成為那位季司公的對食, 從安寧宮搬到了季和的院子里。 季和對她態度極好,事事遷就, 多有討好,可看在檀繡眼中,被強迫得來的一切她都深惡痛絕。難不成對她好, 她就必須感恩戴德的接受?不可能,她被人用親人威脅,無論如何都絕不原諒徐詳以及這個和徐詳狼狽為jian的季和。 從前檀繡覺得太監與旁人也差不多,外頭坊間對太監們的jian惡之語多半都是來自于臆想,要說壞人,哪里沒有壞人, 只要是人都有惡意都會變成壞人。如果有哪一種人多半是壞人,那么她想大概是因為這群人過得不好。 可是經過了這件事,她開始覺得, 這些太監們就真的是不講道理,沒有良心可言。于是她半點好臉色都不想給這個眼露討好的季和, 她不好過,徐詳和季和也別想好過。 但她也不是沒有動搖過, 只因季和對她太好, 而且季和與她解釋說,那一切都是徐詳自作主張,他沒有想要逼迫她,因此發生這種事也只能將錯就錯干脆護了她,免得被徐詳記恨針對。他還說自己和徐詳之間不合,之前與他一同爭奪御筆司司公之位,雖然季和最后棋差一招輸給了徐詳,但是得到這個位置的徐詳仍然心懷怨恨,于是才會動她,來給季和添堵。 檀繡當時半信半疑,終究不忍冤枉了人,那段時間兩人的關系也便緩和下來。但是很快,檀繡就親眼看到季和與他口中那個‘敵人’徐詳,言笑晏晏,并且還通過徐詳的介紹投靠了太子一黨,之后還幫助徐詳送口信,讓他避過禍端。 自覺被騙,這一次檀繡更加覺得憤怒,她覺得自己是個傻子,季和是個騙子,隨口說幾句她也信以為真,前塵后事加在一起,檀繡之后再也不與季和客氣,真正是水火不容,見到他和徐詳就沒好臉色。 她折磨自己的同時也狠狠的折磨每一次與她見面的季和,只要看到這個人露出隱忍痛苦的表情,檀繡就冷眼在一旁,內心無動于衷的想,早知現在這樣,何必當初要去強迫為難我呢? 可是季和忍著她,讓著她,讓檀繡覺得一腔憤懣無處發泄,最讓她憤怒的是,當她質問季和與徐詳的事時,季和啞口無言,不再爭辯。當時看在檀繡眼里,覺得他是真面目被拆穿,沒有什么好說的。 直到后來,檀繡才發現,那些復雜,確實是那時候的她無法理解的。季和確實一心想為她在這飄搖宮廷中,制造一個沒有風雨的遮蔽之所,為此,他的妥協,是她從未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