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什么事?” “阿辰的推理好像點問題啊,他不是說馮沛林去看于燕青自殺了嗎,從程序上,我要查馮沛林那個時間段在哪里,然后我發現,在于燕青死亡的時間段里,馮沛林開車去她母親墳前掃墓了啊,高速公路收費站拍下他的照片了,這事兒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但我好像還是得向您報告一聲……” 王朝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刑從連猛地掛斷電話。 他心下一沉,終于突然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究竟在哪。 林辰是那樣縝密的人,馮沛林又是那樣有強迫癥的人。 林辰對死亡訓練的步驟推理只有四步,于燕青也是嚴格踐行這個步驟,那么既然馮沛林想自殺,也該執行這四個步驟,而并非林辰所說的五步。 靠近尸體→觀察兇案→親手殺人→幫助并觀看于燕青自殺→自殺 那么如果,如果“觀察并幫助于燕青自殺”這個步驟,本身就是林辰杜撰出來的呢? 大橋上,拄著拐杖的老人在離林辰不遠處,停了下來。 像是感知到什么,橋上穿白襯衣的年輕人,也回過了頭。 “還有不到30秒,最近的警員就會沖上來逮捕你。”他對老人說。 “對于一個傳信人來說,30秒足夠了!”老人激動地說道。 “說吧。” “他說你會陪我死,你真的會陪我嗎?” “廢話。” 離橋頂最近的便衣民警開始狂奔。 像被榔頭重重敲了一下,刑從連的腦袋都要炸開了。 如果整個死亡訓練的過程回到之前的四部曲,就并沒有林辰所說的被警方“忽略”的謀殺案! 如果馮沛林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殺死過任何人! 那么橋上的林辰,就是最好的獵物,他要殺死林辰,然后自殺! 林辰已經知道馮沛林的目的! 他累了,想要結束一切,他根本不是用短片誘捕馮沛林,而是告訴馮沛林,他會在那等他! 刑從連想到了最壞的可能性。 橋面上,老人扔掉拐杖,突然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撲向林辰。 他將林辰壓在橋欄上,虔誠地吟誦道:“他就是想問問您,在這一粒沙的世界中,在這極微小與極宏大的對抗中,您會站哪一邊?” 橋欄突然斷裂開來。 “林辰!”刑從連凄厲的吼聲響徹云霄。 第二卷 雙程 第18章 掃墓 命運,是來去雙程。 —— 宏景的初春,也還是很冷。 但好歹已過驚蟄,雨水也豐沛起來,流云在天地間勾勒極生動的場景,滿城草木,一半新綠,一半黛青。 自行車鈴叮叮作響,左一下又一下,仿佛是敲醒昆蟲的小鐘。馬路邊是連綿的花攤,有奶黃的康乃馨或者是淡紫的蝴蝶蘭,行人花極少的錢,便可以買到一束。 刑從連把車停在路邊,跨出車門,走了兩步,在一棵梧桐樹下停住。 樹下有個花攤,賣花小女孩戴著頂絨線帽,臉凍得紅紅的,見到他,女孩甜甜地笑了笑,他掏出十塊錢,小女孩照例遞來一束百合。 百合還帶著露水的清香,他揉了揉女孩毛茸茸的發頂,便轉身向花街深處走去。 在這條花街花街的盡頭,是一處隱秘墓園,越走越近時,花香會漸漸淡去,煙火味道則隨之濃郁起來。 這片墓園并不在山明水秀的郊外,而是臨近一條大江,江上有座橋,名叫太千。 離林辰從太千橋上墜江,已過去半年多了。 湖水沙沙地舔舐著岸邊的卵石,刑從連在零星的墓碑中穿行,在離湖岸最近的墓碑前,他停住腳步,放下了手中的百合。 那塊墓碑上,甚至沒有一張照片,姓氏被油墨涂得紅紅的,或許是因為描字時沾了了太多油彩,細小的墨跡從名字的邊緣漏下,好像某些昆蟲的觸須。 他在墓碑前隨意地盤腿坐下,然后點燃一支煙,任由火光把煙一寸寸燒盡。 那日,林辰和馮沛林從橋上掉下去后,他們在江面上搜尋了很久。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第一次體會到從飽含希望到希望破滅。 直到現在,他有時還會還會想起林辰墜河時的面容。 他見過許多人臨死前的臉,卻從未見過有人像林辰一樣平靜坦然,平靜得仿佛只是出門吃一頓早飯,坦然得好像秋葉理應從枝頭落下。 他常常會想,林辰是不是根本沒有死,畢竟他們沒有捕撈到任何尸體。那么或許某日,林辰便會站在這座衣冠冢前,撿起墓碑前的百合,輕輕一嗅。 所以,他很喜歡來這,就算什么事也不干,發呆也可以。 這種感覺很舒適, 他坐在林辰墳前,漫無目的地四望。 就在這時,他褲兜里的手機猛地開始震動起來。 “老大,他又出現了。”電話那頭這樣說。 “在宏景高速十方路段……” “沒有傷亡。” 刑從連掛斷電話,他凝視著墓碑,深吸了一口手頭的煙,然后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跟踩滅了火星。 …… 宏景市刑警隊與林辰離去時的樣子并沒有什么兩樣。 辦公室里,大部分警員都已出警,只留下王朝一個技術員在看錄像。 刑從連搶過王朝手里的冰檸檬茶猛灌了一口,涼得牙齒都要打顫。 “老大,雖然你不嫌棄我可這不代表我不嫌棄你,麻煩你自己買一杯好嗎!”王朝單手搶回冰茶,分外嫌惡地將杯口換了個方向,另一只手并沒有從鼠標上離開。 “情況怎么樣,還是那小子?” “你自己看。”王朝說著,點開一段視頻,開始播放。 那是一段經過剪輯的錄像,記載著一輛客車在高速公路上的8分鐘。 那是早上六點多,星月才剛剛隱去,高速公路兩邊滿是柔曼的蘆葦,每當有客車疾馳而過時,靠近路邊的蘆葦便會如海浪般搖曳起來。 車里人很多,因為坐得太過滿當的原因,人與人呼吸中的水汽在車窗上凝結成一層薄霧,大部分乘客都在閉眼休息,空氣里也似乎滿是昏昏欲睡的味道。 窗邊的座位上,帶孩子的婦女撕開棒棒糖的包裝,小女孩接過哈密瓜牛奶味的糖果,舔得滋滋有味。 忽然間,一塊綠底白字的巨大路牌出現在窗外,因為車速太快,路牌倏忽一下便閃逝過去,唯獨碩大的字體在視網膜上留下淺色的殘影。 這塊路牌好像啟動了奇妙的咒語,窗外的霧氣仿佛一下子滲入了車廂內,監控畫面開始劇烈晃動,錄像畫面變得模糊,窗簾齊刷刷飛起,乘客盡皆左傾。 聲音是隨后才刺入耳膜,司機猛打方向盤,喇叭聲與急剎車的尖銳聲響相互疊加,震耳欲聾。 小女孩手中的糖果趴地落在地上,奶黃色的棒棒糖表面沾染了地毯上細小的絨毛和灰塵,向后排不斷地滾去。 等客車在臨時停車帶里停下后,乘客們才如夢初醒,他們趕忙左右查看,過了好一會才發現,周圍似乎沒有其他車輛。 路很空,空得可怕。 他們于是下意識的看向司機,幾個年輕力壯的青年按著前排椅背站起,仿佛如有危險,他們會即刻沖出去。 但是,他們都愣住了,因為他們看到了一把槍,一把頂在司機太陽xue上的槍。 不知何時,竟有人摸到了駕駛座邊。 那是個年紀很輕的少年,他戴了條煙灰的羊絨圍巾。圍巾蒙住口鼻,只露出微微上挑的眼眸,那雙眼珠好似潤澤的琉璃,讓人禁不住想要親吻。 只見他躬身湊近司機耳廓,似乎說了一句什么。 現在是法制社會,槍支管控嚴格,大部分人都沒有親眼見過手槍,更不用在一場真正的公路劫案中遇到一把上膛的手槍了。 等了幾十秒鐘,劫車人似乎沒有任何動作,乘客們開始竊竊私語。 母親摟著孩子輕輕拍背,男人們紛紛警惕地站起身,車廂內的氣氛漸漸sao動起來,膽大的年輕人開始走上過道,嘗試靠近駕駛室。 劫車人雙眼微微瞇起,好像在笑。 下一刻,槍響了。 那是真正的槍聲,如同爆竹炸裂、車輛爆胎,震得路邊堆積的霧氣都微微搖晃。 乘客們第一反應捂緊耳朵閉起雙眼。 與此同時,子彈擦過司機額頭,打碎了駕駛室一側的車窗,玻璃渣碎了滿地,司機咬緊牙關縮成一團,渾身都忍不住在顫抖。 原先還抱有僥幸心理的乘客們忽然意識到,這個拿槍的少年,是一個認真劫車的匪徒。 車內霎時雅雀無聲。 然而,站在客車最前方的少年卻笑了,他的眼睛彎成好看的弧度,只見手臂一撐,跳坐上客車的面板臺,手上的槍支卻已經放下。 一個窮兇極惡的劫車犯該如何開口? 是說:“把你們的錢都交出來,否則殺了你們”又或是說,“不想被爆頭的話,把值錢的東西放到袋子里”? 已經有客人自覺脫下手腕上的金表,卻意外聽見很奇怪的話: “女士們先生們,把你們的糖果都拿出來,另外,我很不喜歡柑橘口味!” 少年這樣說道,他像玩游戲似的,把槍從左手拋到右手,忽然一伸手,槍管又朝向了妄想亂動的司機:“我說了,請不要亂動。” 他輕柔的嗓音如溫水般侵入每位乘客的耳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