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林辰踏上臺階,收起傘,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他渾身濕透,整個人像從水里撈起,臉上也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沒有寒暄或是閑聊,他微微抬頭,很直接了當地問:“你想破案嗎?” “想。”刑從連很干脆地回答。 “你相信我嗎?”他又問。 “信。” “你怕被打擊報復嗎?” “怕。”刑從連很誠實地回答,想起方才局長的警告,他大概明白林辰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他以為自己的回答會令林辰失望,可他卻很明顯看到林辰眼底有了笑意,于是他也笑了起來,說:“但我更怕破不了案拿不了獎金啊,畢竟現在是麻小盛放的季節啊……” 他說著,見林辰點了點頭,仿佛非常認同他的觀點:“所以,為了您的獎金和麻小,請讓我加入。”林辰這樣說。 其實林辰的語音并不算響,尤其在漫天大雨中,就更顯得輕不可聞了。 但那一瞬間,刑從連有些怔愣。 在他做出決定尋找林辰幫助到出門的那短短一分鐘時間里,他想過該怎樣對林辰說“請你幫忙”才不會突兀,他也想過林辰會怎樣拒絕自己。 但他未曾想過,林辰會對他說: 請讓我加入。 如果沒有早上在局長辦公室那五分鐘,他一定會覺得林辰一直處心積慮想要參與案件。 但當林辰問出那句“你怕被打擊報復嗎”的時候,他忽然意識到,林辰很清楚自己將承受多大的壓力,并且很清楚,他們將承受多大的壓力。 但他依舊撐著傘,冒著雨,走到了這里,說“請讓我加入”。 他吸進一口煙,問:“為什么,不是有很多人不讓你查案嗎?” “你在乎嗎?”林辰笑了笑,“我一點也不在乎。” 刑從連有俄羅斯血統。 這樣的血統戰斗力極強,并且,這意味著,當他想做什么事的時候,一定會愛誰誰去你媽。 很奇怪的是,平和安穩如林辰,骨子里,竟也是這樣的人。 刑從連哈哈大笑起來,他被煙嗆得連連咳嗽,卻還是在笑。 “歡迎加入。”他伸出了手,扔掉了還在燃燒的煙。 ——— 雖然并不在乎投訴或是警告,但刑從連還是考慮到一個常年心臟病犯的老人的心情。 所以他沒有將林辰帶回警局,而是把人帶到了他位于顏家巷六號的家。 屋子里一片安寧,狂風暴雨都被關在了外面。 同樣的位置,不同的時間,看著林辰在靠河的木床上,刑從連還是有些心虛的。 所以他主動拿出了毛巾,還泡了杯熱姜茶。 林辰似乎對渾身濕冷的雨水毫不在意,他接過刑從連遞來的干毛巾和茶,卻隨手將這些東西放在一邊。 “其實我這次來,是因為我收到了一封信,信里有把白沙。”他這樣說,從口袋里掏出放在密封袋里的粉色信件。 刑從連接過密封袋,看著里面那把細膩濡濕的白沙,他只覺得頭皮發麻。 因為沒有手套,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密封袋中攤平信件:“你知道這信誰寫的?” 林辰沒有很快回答。 因為他對寫信的那個人,其實并沒有很深的印象,在他記憶里,那應該是個很年輕很安靜的姑娘,如果不是要登記每天出入宿舍的人員名單,他或許至今都不知道那個女孩的名字。 他曾很多次注意到,那個女孩在偷偷看他,也曾很多次收到過那個女孩小心翼翼放在他桌上的信。 天藍色的、米黃色的、粉色的,封面上的字很秀雅,永遠是“林辰收”這三個字,但他從來沒有拆開過…… “寄信人,名叫于燕青,是給我們學校修剪花木的園丁。” “園丁這么有文化?”刑從連端詳著信件,他讀了好幾遍,才讀通信上拗口的詩句。 “她年齡不大,大概在2528歲之間,并且應該受過良好教育。” “她為什么給你寫信?” “她給我寫過很多信,我之前以為,她暗戀我,所以一直認為,她給我寫的都是情書。”林辰很平靜地陳述著,哪怕說起暗戀兩個字時,他也完全沒有臉紅或者害羞,因此顯得非常正直,正直到連刑從連這樣愛開玩笑的人,也無法打趣園丁暗戀宿管事件。 “她暗戀你,那信里的白沙總不能也是從你房間里偷出來的吧?” “我不知道。”林辰非常坦誠。 “那她為什么要在信里塞白沙,這些白沙和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有關系嗎?” “我不清楚。”林辰頓了頓,又說:“但我懷疑是有關的。” 刑從連忽然有所覺悟:“你懷疑這件事情可能和你有關,所以你必須參與案件偵破,對嗎?” 林辰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說:“不管如何,我都有可能幫到你,不是么?” 刑從連很無奈地點了點頭,然后聽見林辰對他說:“如果你信任我,就請派人搜尋于燕青,因為她很可能,已經死了。” 第6章 感受 信任,本就是個很古怪的詞。 初次相識,未及深交,說起信任,便有些可笑了。 但林辰說,如果你信任我。 刑從連想,我當然信任你。 這種信任的來源倒是很奇怪,那時刑從連只是認為,他之所以信任林辰,完全是覺得這個宿管人不錯。 于是他安排手下在全城布控,搜尋于燕青。 但于燕青一未犯案,二未被報告失蹤,所謂的布控也只是監視她的身份證和各種市民卡、銀行卡信息,并通知她暫住地和公司附近的民警注意,一有情況便向上級匯報,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但這確實也是刑從連能做到極限。 刑從連撂下電話,回望林辰。 林辰微微垂首,雙手捧著姜茶,小口小口綴飲,仿佛感受到刑從連的目光,他抬起頭,說:“帶我去醫院看看。” 宏景市第三人民醫院,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如果想要完整這個故事,那么必須回到這里。 因為臺風的關系,醫院里沒有什么人,狂風一下下撞擊著大門,送入一張又一張擔架。 四周是冰冷的白墻和比白色更暗些的煙灰色地磚,因臺風意外受傷的病人被安排在急診大廳內外,那些低沉的哀嚎在空間里回蕩,極度痛苦煩躁又極度冰涼可怖。 林辰放下傘,撣了撣肩上的雨。 醫務人員在病患間忙碌,所以接待他們的,是醫院保安科科長。 保安科長體型巨大,在最前方引路,將近樓梯拐角時,林辰沒由來感到一陣寒意。 他身后的電梯門突然打開,穿白大褂的醫生第一個沖出電梯,兩個護士推著儀器,緊隨其后。 醫生迅速沖入一間病房,不多時,心臟起搏警報器的尖銳聲音響起,死神的呼喚幾乎要刺破人耳膜。 病房外有人開始哭泣,有人安靜坐著。 唯獨有一人,他施施然地離開了紛亂的人群,若無其事地四處看了看,然后找了排藍色長椅,繼續躺下睡覺。 在上樓梯前一刻,林辰的目光,便停留在那張排長椅上。 “那是醫院的護工。”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慮,刑從連解釋道。 “很奇怪。” “奇怪什么?” “有人即將離去,他卻沒有任何悲傷情緒。”林辰說。 “看多了,當然就麻木了。”一旁陪同的保安科長回頭看了眼那護工,不以為意道。 “看得多了?” “那是當然,我們醫院和勞務公司簽約,清潔工、護工一類都是長期工,他們在醫院時間比有些醫生還長……” 林辰忽然停下腳步,他與刑從連心有靈犀般地互看一眼,刑警隊長敏銳地問道:“和你們醫院簽約的勞務公司,是哪家?” “‘好家’啊,市里最大勞務公司就他們家了。” 林辰收回視線,刑從連果斷打起電話,向手下吩咐:“把于燕青的照片同曾出入三院太平間的嫌疑人作比對。” 他電話打得極快,掛斷后,他便和保安科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然而,大醫院的科長,又怎會對一個女孩有太多印象,他并沒有得到什么同于燕青有關的信息。 刑從連下意識搜尋林辰,發現林辰在他身后,走得很慢,并且林辰真的只是很認真在走路,甚至沒有東張西望,窺探四周。 “想什么呢?”刑從連簡直想戳戳他,“想于燕青是不是那個在醫院擺弄尸體的人?” “不。”林辰搖了搖頭,說,“我在想,為什么是這里?” “選這里肯定是因為這個地方很特別。”刑從連答。 林辰點頭,抬頭問道:“那么,特別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啊,可能是這里的某個人、曾經發生的某件事、甚至他就是看上這里了,這個答案太寬泛了……” “也并沒有那么寬。” 說話間,他們停下腳步。 在他們面前,是扇普通白色木門,門牌上寫著“太平間”三個字。 他們頭頂的白熾燈輕微閃爍,哭泣聲在望不到頭的空間內幽幽沉浮。 保安隊長取出鑰匙,小心開門。 涼氣撲面而來。 整個停放尸體的地方不過兩百平大小,床與床之間挨得極緊,白床單垂到地上,仿佛無際的雪原,明明此間并不寬廣,但生與死之間的距離,卻比天塹更難逾越。 出現過古怪男尸的床鋪都空著,林辰迅速走到一張空床邊,圍著它繞了一圈。 因為空間狹窄,他還不小心碰到了旁邊一位死者的手,他看了眼那僵硬而慘白的手背,忽然想起付郝曾說過,停尸床下曾被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