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節
只是,這一次詢問的結果,依舊讓人沉默。 那位德國醫生亦表示,還是這是天生心肺衰弱,如果任其發展,活不過五歲。最好的辦法,便是接受國外治療,或許會慢慢好轉。 可那個時候,剛好就是喬老幺子死了不久,滿心復仇,整日虎視眈眈對準著冷家。 這個孩子,太脆弱,也太容易被人動手。 沉思了許久,所有人終于決定,等孩子身體養好了,再接回國內。 可關鍵在于,不能讓人知道,冷家的孩子單獨送出去了,否則,以喬家當初的能力,絕對會讓喬老死盯著不放,于是,他們當初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 “我特意找人查了那個德國醫生的背景,發現對方一直單身,并且家庭簡單,父母早年去世,一直就是獨自生活。”冷國翼緊緊地握住張翠的掌心,聲音平靜到低沉:“我就和他商量,能否由他作為臨時監護人,將我們的女兒帶回歐洲,接受那邊的醫療治理。” 德國醫生本就是獨居,因為事業,沒有結婚,看到孩子那么瘦弱可憐,到底還是有的憐惜之意。與他們約定好,會盡力幫忙。“等孩子一治好,我就送她回來。” 他向他們保證。 他們一再查驗對方的所有背景,確定再無缺失,便是再舍不得,也不能耽誤了孩子的健康和未來,于是,用最快的時間,處理了所有雜事。 那個時候,孩子還未辦理出生證,領養手續也遠沒有如今的復雜,通過曲線疏通,很快就辦好了一切手續。 在最后醫生確定孩子的身體狀況允許乘坐飛機的情況下,冷國翼親自送著女兒與醫生離開b市回國。 “可為什么后來我們女兒再也沒有回來!”張翠手指發抖地望著丈夫,是因為,那個德國醫生不信守承諾,還是,還是孩子果然沒有活過五歲? “你冷靜下來,聽我說!”冷國翼直接坐到她正對面,雙手扶在她的臉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孩子的情況越來越好,活過了第八歲的時候,醫生判斷,她已經可以和正常人一樣走路、一樣呼吸、一樣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可是那個醫生卻猝死了。” “猝死!”張翠怔怔地望著他,如果剛剛沒聽錯的話,他們說那個醫生家庭簡單,父母早年去世,一直獨居,“那孩子……” “因為沒有親屬收養,當地警局的人把她送到了孤兒院。”坐在旁邊,一直沉默的袁莼忽然開了口。 她自己雖結婚多年,卻一直未有生育,這輩子,定居國外,一部分是不愿意在國內,被自己家人用悲憫同情的目光一直盯著,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當年親自目睹了冷家的這一切事情,所以,當冷家上下失去那個德國醫生行蹤的時候,他們徹底急瘋了。 冷老爺子甚至親自出國去那家醫院找孫女,可是,依舊沒有任何蛛絲馬跡。 德國醫生為人嚴謹又小心,忽然多出一個中國“女兒”,還是一看就知道不是混血兒的“親閨女”,怕惹人耳目,一切照顧事宜,便親自打理,包括身邊親友,也只當他是照顧朋友的小孩,更何況,孩子大多數時間都是住在醫院里。 袁莼嘆息,為人謹慎本是好事,可偏偏,醫生突然猝死,身邊又沒有至交親朋,以至于誰也沒留意他的“女兒”去了何方。 她也是后來到了德國,輾轉許多年,打探了好久才知道,孩子最終被送去了孤兒院。 由于天生嬌弱,又是典型的東方面孔,一進去就被年紀大的孩子排擠,受了很多苦。 后來,終于在住了半年之后,被一對好心的華裔收養,可根據當初的收養記錄,她找去那戶人家的時候,對方早已經搬家,后來出國,不知所蹤。 “我那個時候,不敢和你說這些,如果孩子活著還好,若是有個意外,我簡直不知道該讓你怎么面對這一切。”袁莼這么多年,一直很少回國,原因也在此。她是當年目睹一切的當事人之一,剝奪了張翠作為母親的真正權利,哪怕是為她好,哪怕一切都是為了她著想,但是,錯了就是錯了,她絕不會否認。 “孩子找不到,我們每個人都受不了,父親為此,進了醫院,在那之后,我每次看到你對著云溪笑,便不忍心,將這一切原原本本再告訴你,讓你傷心欲絕。”那小小的人,才開始上小學二年級,每天笑嘻嘻地撲倒張翠懷里撒嬌,開開心心地圍著他團團轉,他怎么開口告訴她,這個孩子,不過是他一時之念,從樹下撿回來的,而他們親生女兒卻已經徹底失聯,怕是再也不一定能找得回來? 張翠閉了閉眼,眼淚順著臉頰,一路留下來,她想起來了,公公早先年一直忙于公務,婆婆去世的時候,整個人都心灰意冷了一樣,雖然職務一直往上提拔,越來越風生水起,可他卻再也很少笑過,后來又一次突然住院,丈夫告訴她是積勞成疾,她每天巴巴地到醫院去送湯送水,卻是再難看到老爺子開笑臉了。那段時候,他整個人都跟灰了一樣,她只當公公是身體不舒服,卻原來,是因為,孩子不知所蹤! “在后來,云溪越長越大,容貌也越來越像我母親。”冷國翼沉默了一會,繼續道:“老爺子便天天下意識地留意著她,有一次,在書房里,他正在下棋,云溪推門進來……。” 冷國翼回憶了一下當時的情景,眼睛越發的酸澀。 學圍棋,是家中男丁從小就要接受的教養。老爺子本來就是泥腿子出身,這種事情并不精通,但是,母親卻是琴棋書畫,樣樣拿手,唯獨“棋”這一道,最為用心。所以,給他們啟蒙的母親,除了書法方面,要求最嚴格的便是圍棋。 那天,小小的云溪,推門進來,看到父親正在自己下棋,便做到他椅子對面的位置上,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捏起一粒黑棋,“啪”地一聲落到棋盤上。 指法稚嫩,卻是滿臉怯生生地望著他的父親:“爺爺,奶奶,下棋。” 就好像,多年前,在書房,母親總是在教他們下棋下得可氣又可笑的時候,父親忽然“咯”——地一聲落下一子,故意打斷他們彼此折磨的瞬間。 那個時候,父親也總是捏著一粒黑子,故意用很大很大的聲音落在棋盤正中央,然后,朝他們兄弟幾個使個眼神,讓他們趕緊偷溜! 那一瞬,就像是一切恍然如夢。 望著小心翼翼看著自己的云溪,冷樁髯將她一把抱在懷里,別說送走她,這輩子,也不愿意細查她的身世背景。 會將這樣的骨rou拋棄到路邊,父母得是狠心,便是再承受不住負擔,也不該冷血至此。 但想想,當初撿來她的地方是在離縣城尚有段距離的老樹下,估計,也是鄉下人重男輕女,故意丟棄,這在鄉下極為常見。 冷家養一個閨女,還是養得起的。更何況,她簡直像全了已故的妻子…… 那一瞬,冷樁髯下定決心,這輩子,那張照片,絕不會公諸于眾……。 ☆、第四百一十五章 過往 張翠呆滯地坐在病床上,就這么神色悲絕地看著她們,“所以,云溪便是你用來頂替親身骨rou的替身?你們有沒有替她想過……。” 聲音沉郁,四肢無力,她甚至都不愿去看自己這些平日里最親的親人。 他們所說的一切,她都聽懂了。 可正因為聽懂了,她才越發的絕望。 她親身的女兒生來心肺衰弱,被斷定不久于人世,好不容易被一個德國醫生“收養”,終于從生死線上掙扎活下來,卻被丟入孤兒院,從此失蹤,音訊全無。 她疼愛了那么多年的云溪,年幼嬌嫩固執,如今體貼入微,明明給家里帶來那么多的歡樂和自豪,在b市,所有人提到“冷云溪”三個字,誰不是豎起拇指,滿眼歆羨。她以為,她這輩子所有的福分都已擺在眼前,她以為云溪獲得全世界最美好的一切,可倒頭來,都是謊言!都是錯誤! 人人都為了她們好,可唯獨,只有她們兩個人被蒙在鼓里。她們兩個明明從一開始,便最應該知道真相! 她忽然想起在法庭中,喬老瘋狂嘲諷譏笑的嘴臉中,云溪面無表情地倚在嶠子墨的懷里,靜靜離開的樣子,她只覺得悲憤欲絕。 她暈過去這么長時間,到底有沒有人,曾經和她好好的解釋過過去,有沒有人能夠讓她真正的哭出聲,將所有的委屈、痛楚都發泄出來。 她那么好強,連眼淚都不愿意在她們眼前流出來,是真的把他們都排除于親人之列,還是說,連怨恨都懶得生出這種情緒呢? “為什么……”張翠喃喃自語。 她不愿意憤世嫉俗,也不愿意一味責怪別人。 她知道,身邊的所有人,不論是公公、丈夫,還是袁莼,如果不是顧慮她的身體和感受,絕不會一開始就有那樣交換身份的想法,可為什么,一直到了如今……。 “我在醫院特意關照了人,”張翠的話雖然沒有說完,身為丈夫,冷國翼卻最清楚她想的是什么,想到云溪離開時,只是靜靜看了他們一眼,便轉身離去,那一瞬的擔憂和自責,讓他至今,只覺得心臟都在焚燒。雖然和嶠子墨聯系,知道云溪在他那里,情緒還算穩定,但眼下,他忽然有一種,連直面她都覺得愧疚的心痛。 那個孩子,他親眼看她從只有襁褓那么大,一路跌跌撞撞長大,即便做錯了事,也從來倔強得不肯回頭。如今,這么大的傷害,她會怎么做? 他忽然不敢想……。 見張翠詫異地抬頭看他,他狠狠地捏了捏掌心,拉回話題:“不僅是醫院,其余當初所有涉及此事的人,我都一律強制他們三緘其口。我怎么會不考慮云溪?那么小小的一團,睡在那里那么可愛,睜開眼睛便會對著我笑,你以為我的心是鐵打的,從頭到尾就不顧慮她?” 冷樁髯見他們夫妻倆忽然陷入安靜,閉了閉眼,沉聲道:“我們當初都商量得很清楚,哪怕是孩子在歐洲治好回來了,云溪也照樣是我們冷家的姑娘。” “可是,”張翠睜大眼睛望著冷樁髯,“為什么一直不告訴她?” 冷樁髯搖了搖頭:“告訴她,她其實是從路邊撿回來的孩子?告訴她,她是占著別人的家,才能享受這樣的生活?一個孩子,你希望她承受著這一切之后,還能將這個家作為棲息之地,還能將我們這些人當做真正的親人?” 云溪從小桀驁自傲,一方面是張翠過于寵溺,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為冷家的身份,別人奉承避讓才養出來的習性。 她一直認定自己是蜜罐子里長大的天之驕女,告訴她真相,是想讓她感恩戴德,還是讓她自欺欺人? 對于一個孩子來說,真相不一定是真的為她好,有時候,真相才往往是最殘忍的。 “更何況,那個孩子,八歲之后,再無蹤跡,告訴她這些,你讓她如何自處,讓她覺得她只是一個替身嗎?如果找到了你們真正的女兒呢?她就是鳩占鵲巢的那個?我們都不想她生活在那樣的惶惶終日中,所以,這個事情,是我下的令,誰都不能提起。否則,就滾出冷家。”冷樁髯激動得說出最后一句,可呼吸一剎那轉不過來,眨眼間,忽然疲態滿臉地往后退了一步。 這一瞬,他忽然覺得頭頂上的燈光太過暈眩,累得竟然連站立都覺得艱難。 冷云溪出身明顯要比他親孫女要大一個月,孩子抱回家,但凡家中的人,都一眼能夠看穿。所以,無論是誰,他一律下了死口,但凡,敢將這件事情說出來,別怪他翻臉無情。 便因為這件事,妻子還曾說他太過杞人憂天。有什么事,好好和他們說又能怎么樣,畢竟都是家里人。 可誰知,后來,唯一能勸慰他的妻子,也走了……。 這個家里,能昂著頭,不怕他生氣,僵著脖子和他爭的,便也只有那小小的人兒。 坐在書房里,一顆一顆地敲著棋子,大大咧咧地喊著他“爺爺”的云溪了…… 冷國翼一把扶住冷樁髯的胳膊,見父親閉著眼,呼吸變得急促,心頭更急,剛想喊醫生,便被攔了下來。 “沒事。”冷樁髯喘了一口氣,許久,才睜開眼睛,搖了搖頭。回憶里,太多的過去,他每次想起,都會難受的厲害,但是,那是他真正看中的孫女,從來都是。他一直把她當成冷家真正的孩子。 既然老爺子下了令,外人又不知道,之前經手的人也被丈夫全部特意招呼了,那為什么,還是落到如今的結果?……。 “喬老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張翠終于還是把這個問題,問出口中。 既然沒有人提及,這把鑰匙又一直被老爺子貼身收藏,盒子也未曾打開,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這個問題一出,冷國翼、冷樁髯也陷入了沉默。他們這兩天也曾一遍遍的思考,但是,并沒有解釋的通的答案。 “因為我。”袁莼垂下眼簾,忽然沉重道。 見他們三人都望了過來,苦澀地睜開眼睛:“我在國外定居,一直查著孩子的消息,可輾轉了許多人,當年的那對華裔夫婦早已不知所蹤,想要找到她,無異于大海撈針。這么多年來,我委托了許多偵探事務所,每次聽說有符合條件的孩子,我都會親自去見見,可后來發現,都不是。我丈夫不知道其中緣由,看我動不動都四處遠行,覺得我越來越魔怔,是因為沒有孩子的緣故,就讓我侄女有空的時候多陪陪我。高考過后,她來歐洲度假,我曾想讓她來歐洲讀書,就帶著她到各大高校轉轉,沒曾想,在一所美院的臺階上,看到一個黑發的中國女孩在拍畢業照。” 張翠聽出她話中的起伏,下意識地盯著袁莼。 “張翠,我找到她了!她和你長得那么像!”袁莼忽然抱住她,伏在她肩上,用力地捏住她的雙手,“你們的女兒,一直,一直好好的活著。” 張翠不可置信地望著她:“你說,她和我長得像?” “對,和你年輕時,長得很像。”袁莼笑著摸摸她的臉頰,張翠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哭了,眼淚順著臉頰留到了床單上。 “會不會弄錯了。”她卻不能相信,云溪和婆婆長得那么像,都不是親生女兒,那個遠在歐洲讀書的孩子,會是她的女兒? “我找事務所查了,出生、年齡、血型都符合,但未免意外,我還是花了很長的時間去驗證。”那個時候,正好是冷家被喬老陷害,被迫協助調查,她遠在國外,對冷家無能為力。所以,發現了那個孩子,也不敢聲張,只得暗自慢慢調查。 這一查,就花了很久,直到她確定的時候,終于回國了,可回來才發現,張翠竟然被喬老派人設計,住進了醫院。 那次探病,她望著冷云溪和嶠子墨攜手進來的樣子,第一次失神。 多年不見,這個孩子,竟然已經如此優秀,身邊還有那樣愛她的男人。 如何將過去這些真相告訴她? 不說張翠,不說冷家,便是她,執迷于尋找冷家真正骨血這么多年,望著冷云溪那雙空靈的眼睛,也無法提及過往的一個字。 她已如天上的明星,將這世上最美好的一切都盡收眼中,她怎么能告訴她,這一切,都是一個離奇的誤會? 真正的冷家幺女,其實,另有其人? “喬老那個時候,被喬家發配到歐美,本不過是個巧合,我沒想到,他后來竟然會派人跟蹤我。”袁莼忽然痛苦地雙手交握,“等我發現的時候,我只能離你女兒遠遠的,甚至跑到之前所有委托的事務所去給封口費。可他到底還是我把侄女給綁架了。” 袁莼忽然顫栗著咬了咬嘴唇,神色驚恐后怕,“她只是個孩子,什么都不清楚,便被卷進來。我那個時候,怕得很,卻不能去找喬老。”只要她一出現,以喬老的jian詐老辣,很快就會發現一切。到時候,不管是冷云溪還是那個真正的冷家幺女,都不能幸免。 可綁架袁佳琪的人,卻太喪心病狂,恐嚇、威逼、甚至毒打,折磨到最后,終于探聽到那個暑假,她陪著自己在歐洲探訪的一些零星片段。 在去倫敦電影慶功宴之前,喬老和他的保鏢終于明白了一點過往的真相。 喬老心心念念,惦記了那么久,覺得他整垮了云溪,就真的斗垮了冷樁髯,卻沒想到,饒了這么一個大彎,竟然報復錯了人,暴躁狂怒可想而知。 “他既然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為什么,為什么還要在后來的電影慶功宴上,那樣埋伏設計云溪?”張翠沖口而出,眼中的淚水,早已干涸,但她眼底的紅腫卻是比剛剛更厲害。她只覺得,整顆心都要被撕扯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