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節
那一刻,他明明是準備轉身就離開的,卻不知道為什么,像是著了迷一樣站在那里,動都不動。 生平忽然明白有那么一種情緒叫心潮澎湃,有那么一種思緒叫情不自禁。 去爬云溪的窗臺,本只是為了將東西放進去就走。可不知道為什么,鬼迷心竅,望著那在浴室里模模糊糊的身影,忽然就生出一種沖動。 求婚的時候,甚至沒有任何花前月下的浪漫,只是傻傻的拿著顆鉆石,那時,心跳得幾乎都不像是自己的,他什么都不記得,只記得,她輕輕將盒子里那枚戒指接過去時,她裝傻地看著他:“同意什么?” 自己已經抑制不住什么情緒,只一個動作,扣住她的后腦,濃烈的吻像是怎么也不夠——“同意當我的女人。”他的回答既簡單又直接。 那一夜,明明長夜漫漫,他在說著一個最可怕的謊言,可他如今,只記得她在他的懷里,眉目舒展,嘴角含笑,終是輕輕點頭。 這么一場不夠浪漫的求婚,卻是他后來無數次在漆黑的不眠之夜里唯一甜蜜的回憶。 現在想來,卻忽然覺得嘲諷可笑。 若是真的沒有想過求婚。那枚鉆戒,又是怎么來的? 到底,還是他執迷不悟了。 這三個月來,每一次他即將睡去的時候,都回到河畔邊。 “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一見鐘情?詹溫藍,原來,你才是真正的天生涼薄!”她帶著一股沁著冰雪的笑望著他,最后一個字堪堪落下。 一聲槍響,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向后倒去,跌落在那岸邊,順著重心,一個后仰,跌進那河水里,瞬間沒頂。 接著,就是三個月的杳無音訊。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就這么什么也不用做,竟然可以這么簡單地就把他的心給撕成碎片。 不,是他錯了,一切都是他在刻意接近她的那一刻就錯了……。 詹溫藍疲憊地閉上眼睛,再也睡不著,靜靜地坐著,等待飛機著陸。 抵達北京的時候,整個天都已經悶悶的露出一絲光亮。 他已經分不清這是早上還是傍晚了。只覺得幾乎已經筋疲力盡。 家里來接機的人無聲無息地候在一邊,他看著父親和管家,微微垂下雙眸,淡淡道:“我單獨去冷家,你們先回去吧?!?/br> 兩人一愣,遲疑地看著詹溫藍:“溫藍,如果你一個人去的話,冷家……?!闭菜玖钪?,是自家理虧,但是讓自己珍之重之的兒子就這么送上門給人羞辱,他又完全舍不得:“冷家一定會對你不客氣。再怎么說,我好歹還有些職務在身,和你一起,不到萬不得已,冷家總歸不會直接翻臉?!?/br> 老管家也在一邊使勁點頭,“少爺,你做事向來最注重方法,眼下就這么直接上門,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 “你們走吧?!彼聊乜此麄円谎?,再也沒有多說什么。家里來接的車輛有兩部,他直接坐進其中一輛,速度駛離。 詹司令在身后看得狂跳腳:“怎么就這么犟,非要撞得頭破血流才高興!” 滿臉的怒氣卻在看到老管家那悲傷的表情后,戛然而止。 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在這場和冷云溪的感情關卡里,最后泥足深陷的竟然會是自己那個真正冷清的兒子。 “走吧?!逼>氲負]了揮手,他和老管家坐上另一輛車,開向詹家。 身后,天空的啟明星正微微發亮,整個飛機降落的地方一片荒蕪,風輕輕吹過,帶起一片塵土…… 詹溫藍到冷家的時候,車子壓根上不去。 以前是因為所有的守衛對詹溫藍的臉極為熟悉,認識他是冷小姐的男朋友,所以俱是客客氣氣,連安檢也沒有,直接就放他上去了。 冷家被“請去協助調查”的事情發生之后,雖然明面上大家都猜測是喬家的那位老先生做的安排,但對于“證據”明擺擺地放在冷云溪房間的事情,這些本就是從軍隊中刷選出來的頂尖苗子還是猜得出一二的。 守衛們冷眼看著詹溫藍從車上走下來,一步步地向著山上走。 誰也沒去攔他,在他們這群可以流血但絕不可以背叛親人朋友戰友的士兵眼中,真正有資格對這個人冷眼以待并剝奪他尊嚴的,應該是山上冷宅里的那一位。 從山下到山上,他用了將近二十分鐘。 每過一段時間,就有車輛從他身邊擦身而過。 車內坐著的人,都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著他,隨即,毫無遲疑地駛離,開向冷家。 他知道,這都是去拜訪冷家老爺子的人士。 從冷家上下被放出的那一刻,冷家的地位不僅沒倒,更是讓許多人猜測,在這次事件后,為了彌補不實的調查,可能會有更重要的榮譽降臨在這個家族。 他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山上走去,空蕩蕩的胃里什么也沒有,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就是覺得有一種灼痛的感覺。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帶著一種久違的熟稔。 這是她的家。 冷宅被封的時候,他進不來,只能轉身離開。 他離開北京,瘋了一樣地去美國買下她在哈佛附近曾經住過的地方,只不過是為了能多留住一點曾經她的氣息。 他將自己關在那公寓里,眼前全是當初留學時,她的倩影,可空洞,除了空洞,再無其他。越是呆在離她曾經很近的地方,他越是覺得空洞。 終于,在他覺得,這條路越來越長的時候,那無數次來過的地方,終于近在眼前。 偌大的宅院內,人潮洶涌。 許多曾經熟悉的面孔朝他看來,眼底均閃過一道濃烈的不可思議以及迷惑。 一些人尷尬地朝他笑笑。多數人的眼中,他這個冷云溪的男朋友和他們一樣是墻頭草,冷家眾人被帶走后,他也隨之消失,詹家作為冷家的交好世家也一直沒有出出面幫忙。和他們隔岸觀火的性質沒什么兩樣。所以,除了尷尬,隱約間也有一種萬幸。 看,連別人那么親近的關系都可以聞風而動,趨利避害,自己和冷家說起來也沒什么多大糾葛,會袖手旁觀也是人之常情嘛。 有些人則不然,他們甚至怪異地看著詹溫藍,滿眼深思。 詹司令和南京軍區那位剛上調的梵家可是訂婚喜帖都發出來了,既然詹溫藍和冷云溪都已經掰掉了,他現在又跑來是做什么? 說起來,和他即將訂婚的梵良慧也是梵家捧在手上的掌中寶,聽說為了和他在一起,去年就從芭蕾舞團辭職回家,如今定居在北京??偛粫?,詹溫藍在這個訂婚的節骨眼上,突然又改變主意了吧? 人影憧憧,眼光爍爍,卻沒有一個人貿然上去和他打招呼。氣氛突然有些凝滯,總覺得,一股風雨欲來的樣子。 一直負責看門的侍衛官忽然見到這個曾經熟悉的人,差點沒拔出手槍。作為冷家真正的心腹,他們當然清楚那天冷家被搜的事情始末。 李叔站在暗處,看著手下一群人幾乎用一種狼一樣的眼光狠狠地盯著詹溫藍,仿佛只要他再靠近一步,他們立馬就會撲過去,讓他好好嘗嘗骨頭脆裂的滋味! “都站在這干嘛?”李叔冷哼一聲。 一直有些凝固的空氣忽然變得壓力更沉。 那群年輕軍士回頭看向他,一時間,都訓練有素地恢復了莫無表情。 “該干嘛干嘛去!為了一個閑雜人等,弄得自己連平常的水平都沒有,等會都給我圍著山跑三十圈去!”李叔的話向來很少,但這里每一個人都知道他的話從來所言不虛。這是真正從戰場上殺人活下來的老兵,更是在后來無數腥風血雨下存活下來的剛硬男人。沒有人有異議,同時高喊了一聲“是,長官!”便各回各崗,各司其職。 讓人最心冷的,便是在你心心念念如何道歉的時候,對方卻連給你開口的機會都不曾。 詹溫藍望著李叔從他面前平靜地走過去,連眼角都沒朝他看來一眼。 顯然,李叔雖對著這滿院子來投靠冷家的人士沒有半分親近,可對于詹溫藍來說,更是冷淡如陌生人一般。就如同,從頭到尾,在他們冷家人的生活中,他,詹溫藍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詹溫藍靜靜地看著李叔消失在冷宅的大廳入口處,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在他看來,這世上一切都不重要。 只有一個人,他現在只想見到那一個人。 “哎呦,我說,這人怎么長得這么眼熟?”一個譏諷的聲音忽然從他背后響起。曾經只要一上了桌子就立馬埋頭苦干的小白白,冷眼望著詹溫藍,淡淡道:“我說怎么這么眼熟呢。原來是咱們學校的院草大人啊。司令之子,名門之后,這么高貴的人,怎么紆尊降貴出現在這?。俊?/br> “哪里高貴,哪里名門了?小白白,你眼睛絕對出了問題。”另一道冰冷的聲音從身邊響起,鎏金靜靜道:“明明這人左臉刻著‘忘恩負義’,右臉刻著‘卑鄙無恥’。哎呀呀,真不好意思,我家是商人,疏于管教,不知道怎么拐彎抹角的騙人,一下子把實話說出來了。詹院草,你可千萬大肚能容啊?!?/br> 今天一大清早,鎏金再也忍不住家里的圈禁,直接翻墻出門,約著司徒白就往司徒白那里跑。結果發現,竟然同病相憐,她家里的人也不知道長了什么千里眼,竟然也知道冷家出了事,專門派了人跑到北京這來盯梢司徒白,簡直是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深怕她亂跑惹事。結果,鎏金就裝作是突然肚子疼,拉著那個司徒白,使勁地喊“不行了,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br> 那保鏢又不認識她,整個寢室樓的人都把她和司徒白包的水泄不通時,他去叫了救護車。 結果他一走,鎏金立馬從挺尸狀態恢復成正?!斑??好了,沒事了。老天保佑。”拉著司徒白乘機就溜了。 等到云溪這來,天都已經黑了。 雖然她們也心懷愧疚,可眼下,一看到這個詹溫藍,氣得恨得立馬上前咬下他一塊rou。 當初,她們真的是瞎了眼,竟然還會撮合他和云溪。每每想到云溪在知道自己被詹溫藍背叛的那一刻的心情,她們就恨不得殺人! 司徒白當初被厲牧騙的時候,她們就恨不得將厲牧剁了,但厲牧雖然花心,卻從頭到尾,好歹對司徒白的感情并沒有帶有其他的企圖。 可他詹溫藍呢? 他竟然拉著整個冷家作陪,從一開始,就顯然是意有所圖! 或許,從那晚在“不夜天”,他尾隨她們的那一刻開始,這就是一個騙局。 什么愛情,什么不離不棄,到頭來,不過都是假的。 “兩位好歹也是接受高級教育的知識女青年,這樣說話,實在有點不符合淑女風范。”grantham溫和卻帶著無奈的聲音匆匆從兩人身后傳來。 鎏金和司徒白俱是一愣,望著grantham表情依舊有點憤憤不平。 “不相干的人,管那么多干嘛?你們不是來見云溪的嗎?”grantham掃視了一周,盎然發現,今天的人竟然比昨天還要多些。估計是看打頭陣的墻頭草形勢不錯,讓最開始拉不下臉皮的人眼下都跟著效仿來了。 不過,grantham皺著眉看向詹溫藍。這一位,現在來玩浪子回頭金不換,是不是有點太惡心了? 門內,聽說grantham來了的張翠立馬收拾了一下手邊的零碎東西,跟著侍衛官向大門走去。 昨晚,李叔就已經把她住院后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和她說了個明白。 算起來,冷家如今能這么快洗脫嫌疑,得以清白,grantham絕對是出力不少,特別他還身份特殊,丟下在歐洲的訪問突然來北京只是為了給他們作證,這一份恩情,無論如何,她都感懷于心。 本城金家的女兒和江南首富的女兒竟然和云溪是同寢室的同學,張翠沒想到這世上竟然會有這么巧的事情。不過,作為一個母親,她對金家及司徒家寧愿把女兒鎖在房里、派人監視,也不肯讓她們牽扯進冷家的事情卻十分理解。 畢竟,金家和司徒家俱是生意人,在財富面前或許有話語權,但是,牽涉到了特殊的政治方面,無論是誰,她們卻是自身難保。特別,還是鎏金、司徒白都和云溪一起經營“古玉軒”,只怕即便她們出來給冷家作證,也會被打上“共犯”的罪名。 所以望著那兩個羞愧的女孩,張翠只是安撫地摸摸她們的頭頂:“快上去吧,云溪就在樓上。”今天招呼了許久的客人,老爺子即便是默許了的,也忍不住有些心疼孫女,也不管這么多坐在庭院的“客人”,直接讓云溪上樓休息。 只是,這群人也卻是夠“毅力堅定”的,都這個時候了,還是不肯走! 張翠輕笑著看向grantham,“謝謝你這么不辭辛苦地來幫忙,不論如何,我們冷家都欠你一份情?!?/br> 有人艷羨地看向這位外國人。長得這么帥也就算了,身份特殊是個伯爵更是沒辦法,可冷家以后可是要扶搖直上的節奏啊,欠下一份情,大庭廣眾的,這話完全就是承諾啊。 可沒辦法,誰讓別人是患難見真情呢。眼紅不來! “阿姨,我想見冷云溪。”一直被無視的詹溫藍突然轉身,朝張翠說出了進門的第一句話。 “誰是你阿姨!”一直端莊大方的張翠忽然尖銳地后頭看他一眼:“我當不起你這聲稱呼。你詹家高門大戶,我們打不起交道。你還是早早回去吧,免得你父親到時候跑上門又來給我們安個‘拐帶人口’的名號!” 張翠的心都在滴血。 自家女兒當初明顯對詹溫藍并不是特別上心,還一直告訴她那個二堂姐和詹溫藍才是絕配。要不是,她一直看著這孩子對云溪一往情深,默默守護的樣子,她怎么會默認云溪和他一起出國留學。那可是將女兒的半只手都交到了他詹溫藍的手心里! 想當初,還在南京的時候,他詹家壓根還沒有發跡,要不是老爺子的幫忙,詹家能出個司令? 為了權勢翻臉弄得家破人亡的事情她不是沒看過,商場上翻臉不認人的例子也比比皆是。她倒還沒有脆弱到那種弱質女流的地步。她能原諒詹家想要在名利場上更進一步的野心,但,憑什么,要拉著她女兒做墊背的! 他詹家的男人都不是死光了!想要拼前程,用堂堂正正的用軍功說話,為什么要拉著她女兒的愛情做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