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
所以,當初她跟在蕭然的身邊,在所有人的眼底,都是癡人做夢的幻想罷了。 轟鳴的車聲響起,門口的守衛看過來時,卻只見塵土飛揚。 云溪不答他,他卻漸漸恢復了幾分冷靜。 以蕭公子對云溪的不待見來說,云溪絕不可能上門去找晦氣。唯一可能的人便只有陳昊,畢竟,當初在宴會上幫她解圍的也是陳昊。 只是,他想不明白,云溪什么時候和陳昊熟到連對方的落腳處都這么清楚的地步。 他忽然想起當初在上海外灘餐廳吃飯的時候,隱約間,有什么線索一閃而過,是那首adele的曲子,還是,他們三人站在一起時那詭異的違和感? 他忽然有些不確定。 云溪看著蕭公子和陳昊時的眼神,他見過,從不是不知世事的迷茫小姑娘陷入愛戀的癡狂,反倒是,反倒是一股忽近忽遠的疏離和冷漠。 道路的車越來越多,眼見云溪已經開到了cbd,他慢慢地靠回座椅,閉上雙眼,只能順其自然。 畢竟,能和陳昊見一面把話挑明也是一件好事,當時在香港,陳昊和云溪在海灘邊的那一番情景,他并沒有忘記。 那把hkp7m8/p7m13式9mm手槍,橫在云溪和陳昊之間,猶如一把玩具,卻森冷得讓人膽寒。 “嗡嗡——嗡嗡嗡——” 手機震動的聲音突然在安靜的車內響起。 云溪瞟了一眼手機屏幕,神情未有變動,就在冷偳以為是無關緊要的電話時,她卻突然停了車,接起電話。 “您好,我是冷云溪。”禮貌的聲音從身邊傳來,他心想,估計對方并不是多深的交情。 對方不知說了什么,云溪一直沒有吭聲。冷偳就坐在她身邊,原本只是視線對在路邊行人身上,突然,感覺云溪渾身的動作一呆,回頭,恰看她緊皺著一雙眉,重重道:“你冷靜點,先深吸一口氣,平靜一下,然后,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br> 他沒見過云溪這般鄭重到失去風度的樣子,忍不住微微靠近了一點,拉近了距離,果然電話那端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到耳邊:“我舅舅……剛進加急病房,……。進去前他……他讓我打電話給你,希望……。你現在就來醫院,他……。他有事要和你說。” 男人的聲音明明很清冷,卻不知不覺帶上了顫抖,似乎連一句連貫的話都已經說不出來。 加急病房……。 冷偳嘆息一聲,看樣子,怕是找云溪過去話別了。 只是,聽說話的聲音,這人并不年輕,他的舅舅年紀自然更不會小,云溪什么時候結交上這樣的人了? 他轉頭,詫異地看到云溪呆愣的雙眼,右手幾乎拿不住手機,滑動了幾次鍵面,才關了通話。 視線從手機屏幕上一劃而過,只看到來電停止上“古玉軒”三個字。 電光石火間,他想起了爺爺壽宴時那一尊血硯,直覺道:“是送爺爺硯臺的那個老朋友?” 云溪抿著雙唇,直直地看向他,像是透過他在盯著什么東西一樣,良久,露出一個悲涼的笑容:“以前很傻,以為愛情都是轟轟烈烈,后來才知道,愛情,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不是誰都有發現的眼睛。為了十年,他放棄了一切,愛情到了這個時候,終于也給了他解脫?!?/br> 什么十年?什么解脫? 冷偳已經不知道該露出什么樣的表情,只是迷惑地看著她。 下一秒,她車頭一轉,朝原來的方向背道而馳,開向市區那家著名的醫院。 冷偳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明明是個不相干的老人,云溪露出這種表情,眼底的悲傷竟有些不言而喻,他只能拍拍她的手背。 車內一片安靜。 十五分鐘后,車子到了醫院。 等他們到了醫院那間病房時,里面已經圍了里三層外三層,讓他意外的是,不過是間鋪子的老板,這里呆著的親屬們,每一個人的衣著打扮卻都是非同一般,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有一個人朝著他們走過來,似乎一眼就認出了云溪,拿著手機,臉上的悲哀還沒有褪去,只是禮貌地對著他們兩人點了點頭,隨后和身邊的人低聲說了句什么,就見那人用異樣詫異的眼神看過來。 這群人中,大多是四十來歲的中青年,只有兩個老人癡癡地坐在那間病房門口,一臉滄桑,誰勸也沒有用的架勢。 冷偳心中又冷了兩分。 看這樣子,怕是搶救不回來了。 里面的病人想來是跨不過這一關了。 拿著電話的男人低頭看了云溪兩眼,伸出右手,輕輕道:“舅舅一直在等你,我領你進去吧?!?/br> 所有人的目光隨著這句話落下,統統看了過來。似乎都很好奇,這樣年輕的女孩和房內的病人到底是什么關系。 就連坐在病房門口的兩個老人,也下意識地隨著大家的反應望了過來。 那年輕男人做了個“請”的手勢,云溪隨他走到那兩老面前,還未說話,就見兩位老人站了起來:“你就是我弟弟一直掛在嘴邊的那個小姑娘?”看這兩人的樣子,雖已經上了年紀,但保養得宜,若不是聽兩人同時叫里面那位是“弟弟”,幾乎以為他們反倒是要比病人還小。 想起老人蒼老的原因,云溪終究嘆出一口氣,一時間只覺得心頭空空的:“您們好,我是冷云溪。” 安慰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她知道他家里的人都十分關心他,也知道他家境十分不錯,卻沒想到,他竟然出自這樣大的一個家族。這里守著的人,少說也有二十來人,而且女士們似乎都沒有到場,怕也是知道他那十年的往事,不愿再讓老人觸景生情罷了。 “你好,冒昧打擾了。”兩個老人聽到她的名字,眼神微微一閃,似乎若有領悟,但很快,臉上的悲傷又漫了上來,到底只是側身,讓了路:“他說如果你來了,讓你直接進去,有話對你說。” 年紀大了,經歷的風浪自然也多了,可眼前親人離別,便是再大的權勢濤濤又有什么用,什么也抵擋不了死神的腳步。 兩個老人互相攙扶著,眼里透出幾分無可奈何,只目視著云溪和冷偳退開房門,走入病房。 潔白的病房內,只有一個床位。收拾得干干凈凈的環境,并沒有讓人覺得有些好過。相反,空氣中若有似無的消毒水的味道讓人忍不住皺眉。 這樣的加急病房,竟然連讓探視病人的消毒工作都沒有人來做,想來,是真的走到了盡頭,沒有挽留生命的可能了。 冷偳還未來得及說什么,面前那熟悉的面孔卻讓他徹底呆住了。 深邃立體的五官,幽藍如海洋的雙眼,讓人覺得驚艷的氣質。 身為歐洲貴族的grantham,竟然也出現在了病房里? 冷偳一時間覺得自己在做夢。 還沒回過神,grantham竟然已經回頭快步走向云溪,將她一把帶到了病人面前。 和他的病態蒼白比起來,他的眼依舊十分靈活,甚至于帶著幾分無人能領悟的雍容大氣。似乎,死亡對于他來說,并不是個悲劇。 “你來了?”老人伸出插著各種管線的手,手腕已經細到觸目驚心的地步,只是,他嘴邊的笑容卻多了幾分滿足:“我還以為你趕不上了呢?!?/br> 云溪捏住手心,良久,才控制住聲音的顫抖,“怎么會呢,你什么時候叫我來,我都會趕到的。” “我叫你們過來,其實是希望律師可以當眾公布遺囑,這樣,我唯一的心愿也算了了?!?/br> 老人慈祥的眼神輕輕地落在云溪的身上,明明十分虛弱,神情卻十分輕松。 “我一直沒回老宅住,這么多年,家里人都隨著我的性子,可是,年紀大了,到底還是要有個交代。你們很好,當初鋪子差點沒有保下來,現在,那棵樹,長得越來越好了,我一直覺得是我家老婆子地下有知,怕我寂寞才會這樣陪著我。不過,現在,我也到時候去和她團聚了。” 他們都是很清醒的人。 沒有人再故作安慰地說他會好起來,他也并不避諱。 于他,死亡從來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們只是外人,您宣布遺囑并不需要讓我們到場。”云溪輕輕摸了摸老人的手背,眼神溫暖,良久,只回了這一句。 “讓律師進來吧。”他并不多說什么,只是對著grantham笑了笑,讓他打開房門。 門口兩個老人一見病房開了,立馬站了起來。 那個打電話給云溪的男人似乎早就料到會是這樣,領著幾個人匆匆走了進來。最后,還安排了兩個老人坐在位子上,才對一位戴著眼鏡的老律師道:“可以宣布遺囑了。” 似乎除了云溪,誰都知道即將發生了什么??伤?,卻一點也不期望后面的事情。只是一雙眼直直地落在老人故作輕松的臉上,心底悲涼如許。 “根據老先生的意愿,因年事已高,為避免因引產繼承問題發生爭議,因此乘精神清醒時特立以下遺囑:古玉軒的產權歸兩位兄長湯聞浩、湯逐塵,其余六處地產,平均分給三位侄子湯慶生、湯顯明、湯宇峰,除此之外,古玉軒贈與冷云溪小姐、grantham先生。” 云溪表情一驚,幾乎是茫然地看向老人。 卻見全場沒有一個人吃驚一樣,似乎早已知道消息,就連grantham也一副平靜淡然的樣子。 她剛想開口,手心便被老人一捏,示意遺囑還未讀完。 這時,那老律師繼續念到:“按照此協議,冷云溪小姐、grantham先生將每年經營古玉軒所得的百分之二十支付給湯聞浩、湯逐塵,否則取消兩人的繼承權,由三位侄子湯慶生、湯顯明、湯宇峰共同享有對古玉軒的繼承權。本遺囑一式八份,由湯慶生、湯顯明、湯宇峰、湯聞浩、湯逐塵、冷云溪小姐、grantham先生、公證處各執一份……?!?/br> 便是身為外人,幾乎和老人并沒有一點交情的冷偳也給這份遺囑弄得目瞪口呆。 好好的古玩店竟然不傳給自家親人,反倒是交給云溪和這個外國貴族。 便是再有錢,也不是這樣消耗的。 他們兩個人和老人能有多深交情,最多不過是幫老人保住了古玉軒的位置罷了,可以這樣的代價來支付,作為商人來說,冷偳不得不說這遺囑實在立得不太合理。 難道他就沒有想過,他的這群親人們心里會如何想? “我并不是無條件將古玉軒送給你們倆。”老人似乎看出云溪的吃驚,露出一個輕柔的笑容:“你也聽到了,每年經營古玉軒所得的百分之二十要給我的兩位兄長。我們是書香世家,并不缺金少銀,但是家里沒有人是經商的。這古玩店是為了我妻子開的,如果沒有一定的背景,可能并不能經營長久,我沒有其他放不下的東西,唯有這一樣,希望你們能答應我,好好替我守著古玉軒。若是可以,讓更多的人都來這,看看我和我的妻子,我一直和她會在那棵樹下相伴,就當了了我一個心愿吧……。” 云溪望著他慈祥的眼睛,嘴唇輕輕一張,卻是什么聲音也沒有發出。 他,竟是要和死去的妻子一起合葬在那棵樹下。 這一刻,她的心突然酸軟,一片寧靜……。 ☆、第九章 老人其實和云溪并沒有打過幾次交道,按最實際的情況來說,他最多只是在那一個回憶“十年”的下午,和她相處的時間最長,可這依舊不妨礙他識人的能力。 即便只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即便是從小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千金,可這個女孩,信念之堅定,情緒之沉穩,少有人可及。至少,在他看來,他從沒有見過其他的十八歲孩子能達到她這樣的水平。 是的,他看其他的同齡人,不過還是孩子,可這個冷云溪,從來給他的感覺都是沉靜安然。 見她此刻幽靜的眼底一片空茫,他微笑地扶著她的手:“不要拒絕我的好意?!?/br> 他的三個外甥見她依舊沒有表態,忍著滿身的憂傷,強打起精神,對著她輕聲道:“我們都是從事從學事業,誰也沒有經商的天賦,如果古玉軒交道我們手里,萬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們也會一輩子自責。還請冷小姐接受我們舅舅的這份心意?!?/br> 云溪詫異地看了他們三人一眼,一般情況下,老人把最值錢的東西留給自己最疼愛的小輩,同輩的人都會眼紅不甘,可眼前這三人的神情真摯,眼中清明,一點都不像是做戲的樣子。 這時,一雙手突然將她摟在肩膀上,云溪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沒有一絲曖昧,也沒有一絲故作親近,只是水到渠成的,如同親人間的關懷。 她聽到grantham在她頭頂輕輕地說:“不要擔心,我和你一起經營?!?/br> 她忽然覺得擔子輕了一些。 的確,古玉軒并不是直接送給她一個人就了事。 在這份遺囑的背后,老人其實更多的還是希望靠著自家老爺子與他的情分,在他死后,多多照拂他的親人。 再加上grantham的背景,即便古玉軒不能聲名遠揚,誰想輕易動它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她靠近老人,緩緩地底下身子,對他輕輕一笑,如繁華絢爛,眼中帶著淺淺的漣漪:“我聽爺爺說,他和你當年是老朋友,很多年不見了,一直沒機會。如果您愿意的話,我想請爺爺過來,和您見見,就當老友再續前緣,笑談當年,留個記憶。” 老人的眼底閃過一道亮光,心滿意足地瞇著眼,輕輕地點頭,“好,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