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老金還是在呆呆地看著她:“你和詹溫藍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溪站起來,拿起水杯,輕輕地抿了口溫水,回頭看向她:“老金,我不是會把自己的情緒交給別人的人,詹溫藍去了哪里,在做什么,與我并沒有什么關系。更何況……。” 樓下傳來一陣歇斯底里的哭聲,她的聲音一頓,忍不住看去,卻原來是兩個大一的學生對著一個中年婦女在哭。聲音沙啞,眼神凄厲,竟像是要把心底所有的郁結全部一次性發泄下來一樣。 那婦女卻只是癡癡地看著她們,不吭聲。眼底水光幾乎要噴涌而出,卻無論如何,也滴不出半滴眼淚。 這么復雜而絕望的眼神,她從來沒在活人身上看過。 這一生,僅一次。 那是腦漿噴涌在她臉上,她站在那句依舊溫熱的尸體旁看到的最后一個眼神。 “云溪,你怎么了?”老金和司徒白走到陽臺,握住她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心幾乎沒有一點溫度。似乎連那雙向來幽深得可怕的眼睛都變得模糊起來。 低頭看去,忍不住眼底一澀:“那是死者的mama。聽說,這幾天一聲都沒有哭出來,整個人都有點不對勁。” 司徒白看了看那兩個正在嚎啕大哭的同學,不忍再看,到底還是輕輕嘆息:“好像是她們要請阿姨晚上去參加追悼會。” 女兒的尸體都沒了,還有誰有心情去參加追悼會?更不用說,到現在兇手還在逍遙法外! 云溪低頭,怔怔地看著那雙絕望的眼睛,良久,什么話也沒有說。 四周,似乎有一種隔離的窒息漫漫發散開來。 司徒白只覺得陌生,后退一步,扯了扯老金的手,抬頭看去,去見對方正皺起眉頭,看著云溪,不知眼底洶涌而出的是什么。 “時間差不多了,去上課吧。” 云溪回頭的時候,飄逸的頭發在空中卷起一個弧度,就像是波瀾的海浪,讓人移不開視線。 她的臉,依舊美得空靈,但她的眼,似乎更加幽深,如同一片汪洋,越加得讓人猜不出一絲漣漪。 老金和司徒白都沒有吭聲,只是拿起專業書,轉身和她一起走向教學樓。 最近,學校里的氣氛,越來越怪異了……。 早上是連續三節專業課,上課的老師從來不點名,可即便如此,看到云溪的時候,表情依舊有那么一剎那的停頓。 有人順著老師的視線看去,眼里忍不住多了幾分玩味。 還沒等過五分鐘,竊竊私語已經在角落響起:“聽說,詹校草收到哈佛的offer,已經去了那邊報道。真可憐,估計她是偷偷一個人躲起來哭去了,否則也不會曠課了那么久。” “我還以為王子和公主從今以后就會過上幸福美好的日子,原來,童話都是騙人的。” “誰說不是呢。前陣子也不知道傳他們多濃情蜜意,現在看來,嘖嘖……。” “安靜!”年紀已經有六十的教師沉著臉,站在講臺上,一聲冷喝,頓時,所有的聲音迅速消失。 司徒白拍拍云溪的手:“你別聽他們瞎說,都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詹校草追你的時候,他們可是一個個都急紅了眼!”媽的,一群小人!有本事當面說,背著后面亂嚼舌根算什么東西。 好脾氣如司徒白都恨不得發飆。 老金那臉色沉得幾乎已經越發冰冷。 云溪只看了眼老師,這一眼,太過冷淡,也太過鎮定,竟是一下子讓想重申課堂紀律的老教師尷尬地站在講臺上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 一聲輕笑突然傳遍整個教室,肆意、妖嬈,帶著絲絲縷縷的霸氣,竟是震得所有人心頭一陣狂跳。 云溪站起身,轉頭看向所有人:“我耳朵不好,剛剛說了什么,麻煩各位再說一遍。” 磁白的面孔上一對英氣逼人的眼睛,似有銀光閃過,帶出一片華光。 靜……。 一室的靜謐……。 沒有人吭聲,也沒有人回話。 “我再問一遍!”她的笑卻越加寫意風流,帶著天生的殺伐,燦如夏花:“剛剛各位說了什么,麻煩再重復一遍!” 所有同學面面相覷,不敢抬頭。 “咳咳,冷同學,現在是上課時間……”老師回過神,看著站在第一排嘴角勾著笑,淡淡地巡視眾人的云溪,忍不住打破僵局。 “啪!”—— 一聲震天的脆響! 纖細的五指合并成掌,閃電一般擊在桌面上,那木質的書桌一陣沉吟,發出刺耳的一聲狂響。 所有人看去,卻見那從來低調的冷云溪只噙著一抹幽深的弧度,冷眼睥睨全班:“怎么一個個都啞巴了!剛剛嚼的舌頭都給割了?” 眾人一陣青紅交錯,正要回嘴,卻見云溪那拍在桌面上的手,又一次地舉起來,這么一雙白嫩如玉的手,美得幾乎讓人心生恨意,此刻,卻凌空一劃,橫掃全場。她嘴邊的弧度慢慢地擴大,誰都沒有料到,她空靈的長相后,竟是逼人的冷艷:“要么滾,要么閉嘴。以后,如果想嚼舌根,請記著,務必在我面前說。” 她的聲音不緊不慢,優雅得就像是復古貴族。可她聲音里的那抹冷厲,驚得森森入骨,煞氣逼人。 所有人吃驚地開著她。忽然想起,那一個百年講堂里,唯一和蕭然對峙,始終看不出神色的女孩,根本不是常人。 但,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下一刻,云溪坐下,垂眉,動作行云如流水,慢慢地翻開書本,微微一笑。 似乎,剛剛那個氣勢驚人的剎那只是個幻影。 空氣里的僵硬像是病毒一樣散發開來。 老金怔怔地望著云溪,似乎這才發現,從來芬芳從容的人并不一定都是好脾氣。相反,在商場上名氣驚人的冷云溪,她的心思若有一半用在學校,估計眼下,絕不會有一個人敢在教室嚼舌根。 這三節后,過得奇慢無比。 老師站在講臺,神思不屬,學生坐在下面,臉色復雜。 但,所有人的視線都不斷地向第一排掃去。 漸漸的,沉默像是輻射開來了一樣,當下課的鈴聲響起時,整個階梯教室里,竟是連聲音都凝滯在空氣里——沒有一個人離開座位。 云溪走后,有人忽然吐出一口氣,臉色清白地看著那個背影,良久,不知道是嘆息還是什么:“太可怕了。” 身邊的人都默默不再吭聲,一時間,整個教室,呈現出一片死寂……。 司徒白和老金苦思良久,在食堂里,終于還是把心底的疑問問出口:“你早上在寢室的話還沒有說完。什么叫詹溫藍去了哪里,在做什么,與你并沒有什么關系?” 云溪掃她們一眼,輕輕嘆息,不過是一次巴黎行,當了幾天免費導游,詹溫藍倒是把她倆的心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我和詹溫藍一不是男女朋友,二不是親戚同鄉,他干什么,做什么,我為什么要關心,又為什么需要在意?” 司徒白放下筷子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詹校草和你是一對!” “你看到我和他同居了?還是我和他拉手了?”云溪無語,情商這個東西果然是要因人而異的嗎? “我只看到你們接吻了。”司徒白黑線。在巴黎那個幾乎是世界直播的秀場上,看到他們接吻的可不止她一個。 老金在底下忽然扯了她一下。 司徒白回頭,發現老金竟然正在笑。 “哈哈哈……”眼角幾乎都沁出幾滴淚來。 “喂,發什么瘋?”司徒白懷疑自己在異世界。 “沒,沒,只是覺得,詹校草情路漫漫,真是個……。可憐人……。” 老金指著云溪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再也忍不住,露出滿臉同情。 只是,那同情的臉上,慢慢乘著的是——幸災樂禍。 司徒白哀嘆一聲,即便神經再遲鈍,也看不出了眼下的意思。 詹校草,你要是還回國,等著下地獄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云溪吃完午飯,在寢室睡了個午覺,神情平靜,只是眉宇間都了幾分濃重的深沉。 司徒白朝陽臺外的草地又看了一眼,低低嘆了聲:“晚上她們為那個同學舉辦追悼會,我們也去吧。”那個阿姨從早上到現在還呆呆地坐在那里,整個人都有點出神,似乎聽不到別人講話一樣,有人圍在她身邊哭也好,開解也好,她的臉上始終是那種絕望。 老金點了點頭,都是同學,遇上這樣的事情,哪個沒有側影之心。更何況……。 樓底下的勸慰聲漸漸低了下去,似乎是有人送來了飯菜,遞給那個阿姨。 她丈夫也來了,坐在離她半米遠的石塊上。郁郁蔥蔥的草木擋住了他大半的面容,滄桑的額頭卻露出大片。 那里曾是她們午后席地而坐,懶懶靠著曬太陽的地方,如今,兩個面色蒼老的父母垂著眉,滿臉空洞,讓人看著,只覺得心角的一口都被挖碎了。 整棟寢室樓都靜悄悄的,以往熱鬧嘈雜的時間里,現在竟然個個安靜。 下午去了圖書館,自習了四個小時后,陸續有人離開。 云溪抬頭,見眾人離開的方向竟都是南面,慢慢收起課本,站了起來。 老金和小白也已經把隨身物件存儲到柜子里,站在門口等她。 年尾的天,黑得越來越早了。 還沒到晚飯的時間,這個時候卻已經可以看到零零碎碎的幾顆星了。 有人在小賣部門口停了下來,再離開時,手里多了幾根蠟,臉上帶著淺淺的悲憫,隨著眾人向南門流去。 六點十五,那個學生被殺當天離開寢室的時間,一分不差,一分不多,所有自動來悼念她的人,都聚在了這塊空地上——她曾經帶著寫生最多的一塊草坪。 有三個女生站在最中央,猩紅的眼睛里血絲密布,卻一個也沒有哭,看著所有人,深深,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那對父母立在一邊,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大大的白色條幅,雙眼呆滯。 ——一路走好 漆黑的大字像是鐵筆沁透了一般,觸目驚心。 從來沒覺得,光是一個布條就能讓人感覺到滿目的悲涼。 云溪和所有人一起,圍成了一個圈,在那淡淡的燭光下,在死者所有的同學周邊,輕輕地呼吸。 冰冷的空氣里,一股壓抑的抽噎漸漸傳開。 有人轉身,不敢去看,有人淚水盈眶,一下子跑到旁邊,更多的人,卻是放聲,凄厲的哭聲盤旋在四周,就是一曲最撕心裂肺的挽歌。 只因,那個一直沒有反應的“mama”,終于哭了……。 她的丈夫摟不住她,被她一下子掙脫沖到了那副遺像前,死死地保住相框,再也不肯撒手。 她什么話也沒說,只有哭聲,似乎證明了,她依舊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