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沒一會里面竟真的遞出來一個簡易藥箱,黑人男子說:“這里只有一點兒紗布和藥品,希望能幫到你的朋友。” “謝謝,謝謝,謝謝你們,”易擇城的聲音都是顫抖的。 他知道在南蘇丹,藥品是多么緊缺和重要的東西。 黑人大漢笑了一下,輕聲說:“你們中國人是我們的朋友。我希望上帝能保佑你的朋友。” 當他們再次回到宴會廳的時候,酒店外面的槍聲越發密集。躲在里面的每個人都在瑟瑟發抖。見他們完好地回來,留守著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易擇城立即打開藥箱,里面有一團紗布,還有一些藥品。他看著已經接近昏厥的霍慈,沉聲說:“楊銘、劉振,你們幫我壓住她的手。” 他不是第一次處理槍傷,可是哪一次都不如這一次讓他更加顫抖。 “霍慈,忍忍,”他知道用紗布緊急處理槍傷有多疼,他曾經為一個軍人這么做過,那個軍人差點兒把自己的舌頭咬斷。 霍慈睜開眼睛看著他,說:“看見我爸爸……跟他說……我原諒他了。” 易擇城在看到這句話的時候,眼眶都紅透了,他臉色陰沉地仿佛能殺人。他狠狠心,將自己的襯衫脫了下來,綁在她的嘴里,他怕她咬到自己的舌頭。 當他用醫用剪刀剪掉她腹部的衣服時,鮮血已經染紅了雪白的小腹,子彈造成的傷口看起來又深又大。 一旁的楊銘手一松,霍慈的手掌就動了起來。 易擇城呵斥:“都給我按住了。” 當他把紗布堵住到傷口的時候,霍慈整個人猛地往上抬,她的四肢都被人按住,左右兩邊的人按住她的手,易擇城的雙腿夾著她的腿。她動彈不得,只有身體繃地發緊,纖細的脖頸在空中無力地掙扎著。 痛苦地嗚咽聲,刺激著,他們每一個人。 楊銘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剛要轉頭,卻看見正處理的傷口的人,在哭。 他手上的動作并未停止,甚至表情都異常地克制冷靜,可他的眼淚一滴一滴地在落。 這是楊銘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場景。 出血點似乎真的有減緩的趨勢,霍慈的身子沒剛才那么緊繃。她渾身都是汗,這樣的疼痛似乎刺激了她的意識,讓她從半昏厥當中,又清醒了過來。 易擇城伸手去抱她,將她攬在懷中。直到兩聲嗚咽聲,他伸手解開她嘴上的襯衫。 她虛弱地聲音再次響起:“易擇城,如果我爸爸看見我,你記得告訴他,不要自責,這次不是他拋棄我的。” 易擇城低斥:“你閉嘴。” 其實霍慈想說的是看見她的尸體,可她知道,對面前這個男人來說,太殘忍了。 她也學過醫,她知道很多人受了槍傷,是死于大出血。她就像是一個在戰場上的士兵,就算醫生再無力,在這樣的急救條件下,她很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流血而亡。 “我跟你說說我的事情吧,”她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聲音細小而微弱。 他冷漠地說:“我不想聽。” 他臉上地表情依舊清冷,可一顆又一顆眼淚,砸在她的發間。烏黑的長發,被淚水打濕。 “我出車禍的時候,他也在參加援非。我哭著求他能不能回來,他說他不能回來,讓我堅強,說他永遠愛我。我恨他在我最無助的時候,拋棄了我,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不會再叫他爸爸。” 這就是那時候的霍慈,不聽緣由,偏執地要和全世界都作對。 “別說了,”易擇城的聲音冷地像從雪山上傳來。 周圍的人都紅了眼眶,因為霍慈的每一句,都可能是她的遺言。 “請告訴他,我原諒他了,”霍慈貼著他的耳邊,氣若游絲,直到她再說:“還有我很想他。” 易擇城一直沒說話,他抱著她的肩膀,讓她躺在自己的懷里。 他咬地牙齒都在顫抖。 直到霍慈的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他的手掌,像是帶著無限地留念。 “易擇城,我不和你說再見。” 因為我要我們下輩子還要再遇見。 霍慈突然笑了下,她說:“我不會真的要死了吧,我居然聽到我爸爸在叫我的名字。” 直到一群穿著藍色制服的人沖了進來,宴會廳里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是聯合國的維和部隊來了,局勢被控制了,他們都活了下來。 “霍慈,霍慈”當霍明舟提著藥箱,跑了過來時,所有的幻聽都成真了。 這一次,她真的被解救了。 第37章 當霍慈看見霍明舟真的出現時,那一瞬間,她快要失去光彩的眼睛,迸發出璀璨的光華。她所一直等待的,終于被她等到了。 “霍慈,別害怕,爸爸在,”霍明舟將他隨身攜帶的醫藥箱放了下來,伸手握住她的手掌。 在這一刻,她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即便剛才疼地渾身痙攣,可她還是拼命咬牙忍住。 “藥箱里有血袋,快拿出來,”霍明舟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掌,低聲吩咐。 易擇城在一旁,立即打開藥箱。比起他剛才在酒店找到的東西,這個藥箱里的藥品要齊全地多。而且還有霍慈現在最需要的血袋。 “不要哭,爸爸不是來了,”霍明舟伸手擦了擦她的臉頰,臉上帶著寵溺的笑容,可是眼睛卻通紅。 霍慈握著他的手掌,整個人像是重新煥發了光彩。 她低聲說:“我好想你。” 一直都在想你,所以即便走遍了這個世界的大洲,都從未踏足過非洲大陸。因為害怕看見你會沒出息的哭出來。 不管我如何變,可是內心深處,我依舊是那個崇拜著自己爸爸的小女孩。 此時易擇城已經開始準備給她輸血,他捏著針頭,臉上依舊沉穩冷靜,手指一直在微微顫抖。霍明舟握著霍慈的手,余光瞥見他的動作,低聲說:“不要緊張,車子已經在外面等著了,給她輸血,我們送她去醫院。” 易擇城將針頭插在她手背,后背是一片晶亮的汗水。 “擔架,”他舒了一口氣,立即喊了一句。 當霍慈被兩個士兵抬著擔架上了車子時,易擇城和霍明舟走坐上了車子。一路上不時有零星的槍響聲傳來,霍慈的意識已經陷入模糊當中。 易擇城伸手,撥開她額前有些凌亂的長發。 霍明舟坐在對面,看著這一對兒小兒女,心底悠悠地嘆了一聲,卻是欣慰的。 可他這一聲剛嘆完,就見易擇城抬起頭,他眼眶還掛著紅絲,不過表情卻冷靜淡然。他本就是個極能隱忍的人,從小到大,他雖然不惹事,卻時常被拉著和韓京陽還有小成他們一幫人淘氣。 他爸是個當兵的,教訓兒子比訓下屬還狠,拇指粗的藤條就能在他身上抽。他從來不哭。即便是后來傷了手掌,不能拿手術刀了,他也沒哭過。頂多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坐在家里頭發呆。 今天是他頭一遭這樣,救著人呢,眼淚是真的止不住地掉。 從前他從不來懂什么叫寂寞,他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實驗室,他拿全額獎學金,是醫學院最年輕也是最出色的畢業生。他工作時竭盡全力,回家不是倒頭大睡,就是查看醫學資料。 身邊這些朋友都問他,你丫這么忙圖什么,怎么連個女朋友都不找。 他喜歡這份工作,雖然他面對病人總是冷靜克制,可是私底下他也會因為沒有把人救回來自責。他沒遇上讓他心動的人,也不會覺得寂寞。有那些悲春傷秋的時間,他還不如看一篇最新發表的醫學文章。 可是經歷了兩個人的熱鬧,知道了什么叫zuoai一個人,一想到從前那樣的生活。 是真的寂寞啊。 他伸手握緊霍慈的手掌,好在他們以后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霍慈讓我和您說,”易擇城低頭看著此時安靜閉著眼睛的人,他才抬起頭對霍明舟說:“她原諒您了。” 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是你拋棄了我,拋棄了我。 那年,電話那頭那個悲憤又痛苦的聲音,再一次回蕩面前這個發鬢斑白的男人身上。霍明舟也曾一次又一次地問過自己,他的選擇究竟對不對。他的女兒那時出了車禍,是最脆弱,最需要父親的時候,可是他去不能回國。 不是不想,是不能。 霍明舟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用雙手捂住的臉,這一雙手曾救過無數人的生命。 ** 陽光透過窗子,灑落了進來。白色的病房里,顯得格外安靜。 直到病床上的人微微動了眼皮,緊接著她的手指也動了動,漫長的等待,她終于慢慢地抬起了眼皮。 霍慈醒來的時候,微微偏頭,看見旁邊蜷縮在一張極小沙發上的男人,他的頭發有些凌亂,身上只穿了一件最簡單的t恤,下巴上淡淡青色,有種說不出地性感。霍慈認真地看著他,連眼睛都不敢眨。 她真的以為自己會再也看不見他了。 有那么一刻,她想要和他說,下輩子一定要記得找他。 真好,不用下輩子了,她這輩子還能繼續纏著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穿著淡藍色護士服的女孩子走進來時,看著她睜著眼睛,驚喜地說:“霍小姐,你終于醒了啊。” 霍慈沒來得及阻止她,在小沙發上躺著的人,睜開眼睛了。 當他看過來的時候,琥珀色眼眸里登時發出說不出光彩,他站了起來,誰知起身地太猛,險些摔倒。 易先生,你小心點兒,”小護士喲了一聲,趕緊說。 易擇城三兩步地走了過來,低頭看著她,許久都沒開口說話。 反而是霍慈先開口,她問:“我睡了多久。” 可下一秒,他低頭吻在她的唇上,陽光正好,而他們也正好。 等他放開她的時候,門口的小護士已經出去了。霍慈眨了眨眼睛,看著他又問:“我睡了多久?” 睡美人終于蘇醒了。 “三天,”易擇城淡淡地看著她。 霍慈眼中出現調皮地神采,她翹起嘴角:“那我豈不是有三天沒刷牙了。” 易擇城:“……”現在是討論這個的時候? 他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無奈道:“淘氣。” “你可不能隨便拍我的頭,我以前看過一本書,男主角出車禍了,結果手術之后,就因為被女主拍了下腦袋,被拍死了,”霍慈輕松地看著他,忍不住壞笑。 易擇城聽了卻臉色一僵。 霍慈見他臉都變了,有些無奈,看來她這個笑話,挺不好笑的。 好在此時,病房的門被推開,霍明舟帶著兩個黑人醫生走了進來。霍慈看見他,神色有些尷尬,她想起自己昏迷前,好像因為看見他,沒出息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