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還沒等她說完,內侍笑得分外妥帖:“不敢,咱家不過一個伶牙俐齒的閹人而已,怎當得起姚夫人一聲‘請’?”方才咒罵的話被他還了回來,姚夫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內侍一甩廛尾:“況且咱家怎的左右得了主子爺的意思?” 姚夫人如今徹底陷入了為難之中,心如同在油鍋里跑一樣。太監倒是淡定,不多時,外面來傳喚,他才一笑:“姚夫人,大姑娘,請吧。” 我要跟你和離(上) 回到大公主的臥房前,姚夫人惴惴不安,進了門,裴玨和季瑤依舊坐在主位,正閑適的吃茶。見祖孫倆進來,季瑤示意人般兩個杌子來:“坐下吧,好歹是正經親戚,不為了別人,也要為了大jiejie不是?”她說罷,又轉頭對裴玨盈盈一笑,“祖宗家法可是說了,女人的事我來管,陛下沒有忘記吧?” “怎會忘記?”她笑起來,整張臉都像是在發光,勾得裴玨良久不想移開目光,“你若要管,你就管吧,我也索性躲個懶。” 見她還是對自己祖孫倆禮遇有加,姚夫人忽的松了口氣,前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女人做官這事,不少人都說是皇后的意思。現下見了皇后,這氣度和涵量,的確是一國之母該有的風范。況且如今陛下都沒有立任何一位妃嬪,整個后宮唯獨皇后一人,不難看出陛下對她的感情……姚夫人心思活泛,明白要想得到豁免就要穩住皇后,開口道:“多謝皇后……” “客氣了。”季瑤要是不知道她的意思,這么多年也就白混了,“姚夫人稍安勿躁,我是個年輕的,做事難免有失偏頗,還是要思慮一二才好。”說到這里,她安逸閑適的坐在裴玨身邊,仿佛沒有這事一樣。 屋中分外安靜,但因為姚夫人和大姑娘心中有事,都覺得度日如年,也不敢說話。不過半個時辰,兩人額上汗如雨下,坐直的身子也禁不住打顫。兩人兀自不覺,但旁人可就看得分明了。裴玨轉頭看了一眼,后者對他狡黠一笑,眼中滿是“還不夸我”的意思。 “姚夫人,你知罪了么?”見時候差不多,季瑤輕描淡寫的問道,“大公主是陛下的jiejie,天家的帝姬,不是你能欺辱的。” 姚夫人如今心里都快崩潰了,忙不迭的點了點頭:“臣婦知錯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是今日本宮若是寬恕了你,來日咱們家公主出閣,別人就會打量著,總歸姚家的都被寬恕了,想來欺負公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季瑤笑道,“姚夫人對長公主不敬,廢去正三品誥命,禁足半年,非詔不得踏入公主府一步,更罰你,向jiejie當面賠禮道歉。至于大姑娘,jiejie還是自行處置吧。” 姚夫人端著婆母的架子耀武揚威也有些日子了,現下被奪了封誥不說,還要向大公主賠不是,她老臉上怎么過得去?但被帝后盯著,也不敢說什么,硬著頭皮向大公主行了一個禮:“臣婦錯了,還請大公主寬恕些。”低頭一張老臉已然臊得通紅。 “太太也不用勉強不是?”看著她在自己跟前卑躬屈膝,大公主只覺得出了一口惡氣,想想這幾月受到的委屈,她一顆心也漸漸冷硬起來。她本是個溫和性子,但溫和卻讓婆母和女兒騎到自己頭上來了……看著哭得滿臉是淚的女兒,她硬著心腸道:“你今日的話,我句句聽得分明,既是我連累了你,咱們以后就不親近,我只當沒有生過你。為了你祖母,你可以不要母親,很好,很好,你就住到那府里去吧,我沒有傳召你,你不要來公主府,免得我這里臟了大姑娘的腳。” “娘——”沒有想到母親竟然說出這話來,大姑娘立時要想撲上去,被幾個粗使婆子拉住,看著大公主轉進屏風后,她的眼淚簌簌而下。是她錯了,若不是她聽了祖母的話,認定是娘要牽累她,也不會讓娘傷心,導致現在不要她了。她無聲的哭著,扭頭見裴玨和季瑤還在,頓時燃起希望來:“舅舅,舅母,我不是有意的……” 低頭看著她拉住自己的下擺,裴玨眉宇間略過膩煩,抬腳踢開她的手:“滾開!不忠不孝的混賬東西!”知道他若是用了力,只怕大姑娘一條小命都得交代在這里,季瑤忙去攔住他:“和孩子置什么氣?”又笑盈盈的看著大姑娘,“你聽好了,你娘說了只當沒有生過你,也不要再叫舅舅舅母,等你娘愿意認你了,你再叫不遲。” 將祖孫倆趕了出去,季瑤坐在床邊,見大公主神色十分憔悴,像是沒有半點力氣一樣,灼華去抱廈睡了一覺,現下精神抖擻的回來,膩在季瑤懷里,好奇的打量著大公主,復又笑起來:“姑、姑……” 她聲音又軟又糯,聽得大公主渾身一顫,勉強露出笑容來:“好孩子……” “咱們灼華喜歡姑姑是不是?”季瑤笑著舉她起來,得了孩子天真的笑容,心中大喜。抬頭卻見裴玨立在屏風轉角處,神色陰晴不定的看著眾人。 “多謝陛下和皇后今日肯為我張目。”大公主嘆了一聲,明白不拘如何,姚夫人往后是再也不能威脅到自己了。季瑤只是笑,逗弄著灼華,裴玨則咳了一聲:“身子養好了就進宮來走動吧,母后昨兒個也問起你。” 大公主一怔,又涌上淚意來:“是,多謝陛下。” “jiejie好好養病,這樣哭可就不好了。”季瑤笑道,也明白今日自己和裴玨的到來,是為大公主出了一口氣,也維護了天家的尊嚴,“姐夫好好照顧jiejie才是。”她說到這里,又一笑,“往后有什么事,就進宮來同我說,陛下就那個脾氣,看著冷淡,實則是再好不過的了。” 得了大公主答應,季瑤也才滿意,一路回了皇宮,尋了個由頭將裴玨攆回御書房了,季瑤這才讓人將太醫院正叫了回來。太醫院正一日之中被叫去了兩次,滿心郁卒,還是不動聲色了問了安:“敢問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陛下是不是問你討了避子藥?”季瑤也不含糊,單刀直入,見其額上頓時滲出汗來,明白自己說中了,“這藥就給陛下停了吧,換成有助于誕育子嗣的藥。” “娘娘……”太醫院正頭都大了,當年裴玨還是太子的時候讓他開藥,起先還以為是太子對太子妃心存不滿或者是對季家有所芥蒂,后來回過味來,才發現若真是對太子妃心存不滿,給太子妃下藥不是一了百了么?又聽溫友海說起灼華出生時的險況,也明白陛下的意思了。現如今又有女人做官的事出來,毫無疑問的,是陛下不愿皇后再涉險,這來日啊,說不準要讓和安公主當皇太女呢! 太醫院正當然不愿意女人當皇帝,但裴玨都說了要他開藥,他也不敢拒絕,就這樣,一直到了現在。 “大人很為難?”季瑤笑得無害,卻讓其冷汗涔涔,皇后年輕,可行事手段不年輕,這點太醫院正明白得真真兒的。 陛下啊,您和皇后娘娘就不能統一了口徑再來找臣開藥么? 季瑤怎會不知他的心思,低笑道:“你不必擔心,陛下若是怪罪下來,由我一力承擔。”又拿了紙筆,將這話一揮而就,并蓋上了鳳印,“你拿好,若是來日我有了身孕,陛下怪罪下來,你就拿這個給陛下看,我保你無事。” 給皇后改藥,只怕給陛下秋后算賬,不給皇后改藥,現在就得倒霉。太醫院正悻悻的收好了這承諾,又起身再拜:“如此,臣祝皇后娘娘早誕麟兒。” 這話季瑤很是受用,灼華一個孩子孤零零的長大未免太過孤單,至少也得兩個,最好是一兒一女,湊成一個好字,這樣長大,方才全了季瑤的心思。 * 被全然瞞在鼓里的裴玨根本不知道季瑤干的好事,直到七月流火,溫友海進宮來給季瑤請平安脈,向他道賀:“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已然有一月身子了。” 彼時裴玨就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怔怔的看著季瑤不知應該說甚才好。他分明是吃了避子藥,何以季瑤還會懷孕?他是絕對不相信瑤瑤會做對不起他的事,但這孩子…… 屏退了溫友海,季瑤大方的承認了:“我讓太醫院正換了你的藥。” “你這是做什么?”裴玨現下覺得挫敗不已,竟然能讓她得逞了去,幽怨的看著她,“咱們有灼華就夠了,你那時那樣兇險,我怎能讓你再為我受一次孕育之苦?” “我心甘情愿也不成?”季瑤反問道,緊緊捂著小腹,為了這個孩子她做了不小的努力,如今好容易懷上,她甘之如飴,“你莫不是真的要讓灼華變成皇太女繼承皇位?我不信什么鬼神之說,也懶得說什么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我只問你,為了要女子做官,咱們費了多少口舌和精力才彈壓住這群老臣的?更不說要讓女子做皇帝,你忘了父皇為何想要賜死我?男人們見不得女人當皇帝,這是事實,你何必辯駁?我不愿我的女兒受到不該有的非議。我寧愿她像我一樣,嫁個自己喜歡的人,和和美美的活一輩子。” 裴玨額上青筋突起,他從來都是由著季瑤,但只有這一次,他不愿意按照季瑤的意思讓事情發展下去。灼華出生那日的事還歷歷在目,若是為了這個孩子,讓瑤瑤遇到了什么危險……他不敢再想下去,逼著自己冷聲道:“不要同我說什么冠冕堂皇的話,若真有那一日,我會在死前為灼華肅清道路,絕不會讓她受到絲毫非議。我不要什么兒子,更不愿讓你為了一個孩子去涉險。”他說到這里,“知書,去將溫友海叫回來。” 季瑤忙攔住他:“你叫溫友海回來干什么?” “開方子。”他逼著自己不去看季瑤,生怕自己架不住她的小模樣而心軟,“落了這個孩子,我不要他。” “你真不要?”沒想到他為了阻止自己竟然說這話,季瑤氣得柳眉倒豎,指著他厲聲道,“裴玨,你有能耐再說一次!” 裴玨也在氣頭上,劈頭道:“是,我不要他,即便生下來了我也不要!”他怒氣橫生,道,“知書,朕說話你聽不見么?去將溫友海叫回來!” 帝后之間自從成婚以來從沒有爆發過這樣大的爭吵,看得知書三人也是后怕不已,被他一呵斥,知書無奈只能出去,又不放心的看了季瑤一眼。季瑤氣得胸口一陣陣發疼,眼前都有些發黑了,饒是如此,她仍強撐著站起來:“你瞧我做什么?總歸現下我說話也不管用了,陛下才是你主子呢!司琴,拿我的紙筆來。” 司琴早就縮在一邊裝鵪鶉了,聽了這話,無奈去拿了紙筆來:“皇后娘娘……” 裴玨強壓著火氣,放柔了聲音:“你要寫什么?我替你寫。” “也好。”季瑤粲然一笑,“你寫出來的比我寫出來的多了許多信服力。你聽好了,我說一句,你寫一句。”裴玨提筆,她道:“凡為夫婦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之夫婦。若結緣不合,比是冤家,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愿娘子相離之后,重梳嬋鬢,美掃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原以為她要鬧氣,裴玨知道她惱,也想讓她鬧一鬧出出氣,誰知一開口,他的怒意都快噴出來了——她竟然讓自己寫和離書!不等季瑤說完,將筆狠狠擲在地上,氣得渾身發抖:“你、你要氣死我么!” 我要跟你和離(下) 司琴和弄畫恨不能變作壁花,這兩口子火氣十足,她們哪里敢說什么?季瑤大大方方的坐下,冷笑道:“還指不定是誰氣死誰呢。趁早寫了和離書,你我一拍兩散,我帶了灼華和肚子里的小的去找個老鰥夫改嫁了,我不信以我容貌家世,還沒有男人要我。” 裴玨額上青筋暴起,雙拳也捏得咯咯作響,騰地站起來。他本就比季瑤高得多,這一站起來,讓季瑤渾身都罩上了黑影:“誰敢要你,朕誅他九族!”真是自己將她疼得昏了頭,好話賴話都聽不出了。若非為了她身子著想,自己又何必放著孩子不要? 那廂知書飛快的出去,不多時卻又折了回來:“阿彌陀佛,寧jiejie來救救命吧。”攸寧本在歇息,被知書拉了過來,甫一進門,就見兩人氣得直發抖,忙佯作不解的笑道:“這是怎么了?太醫方才才來,難道兩口子為了搶藥丸吃打起來了?”又對季瑤笑道,“都是做娘的人了,怎的還跟孩子一樣?” “我倒是想再當一次娘,可惜有個小心眼的不讓!”季瑤來了脾氣,攸寧忙勸:“陛下是為了你身子,也犯不著生這樣大的氣呀,敗壞了夫妻情誼可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