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見她說得眉飛色舞,季瑤只當她玩心又起:“什么事讓你這樣歡喜了,說來我聽聽?!?/br> “大公主跪在外面呢。”司琴笑得如同惡作劇成功的孩子,“求陛下和姑娘饒了她母妃。雖是一句話沒有說,但那模樣……從今日陛下去上朝之后就來了,一直跪到了現在?!?/br> 離裴玨去上朝,已然有兩個時辰了,整整四個小時!季瑤不免驚詫:“她這孝心倒也天可憐見,有這樣的女兒如何不好,偏偏就認為裴璋是個寶貝疙瘩?!鳖D了頓,問道,“你這丫頭,瞧見了也不叫她起來?” 司琴頓時委屈了:“姑娘又冤枉我,我怎的沒有叫她起來?只是叫了她不肯聽,非要跪在地上,怎的還賴我?” 大公主素來是個溫厚之人,雖和裴璋與二公主一母同胞,但卻溫和并且理智了很多,今日竟然會做出長跪不起的事來,從好的說,這是對母親的孝心,但從不好的地方說,這可就是拿著自己長姐的身份來要挾帝后了。 “叫她進來吧,我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她和我沒有什么間隙,我也沒有道理欺她?!奔粳幏愿肋^人,坐在桌前吃飯。不多時司琴就折了回來,將大公主領了進來,許久未曾相見,大公主神色有些憔悴,人也清減了不少,一雙明亮的眸子也黯淡了下來,一身華服穿在身上,顯得格外的累贅,仿佛都要支撐不住了:“皇后金安?!?/br> 她要行禮,被季瑤攔?。骸癹iejie客氣了,我今日睡迷了,并不知道jiejie在外面,快請坐吧,若不嫌棄,和我一道吃了?!贝蠊鬟@才肯坐下,但遲遲不動,那樣的局促。季瑤笑道:“jiejie今日的來意,是為了郁氏?” “是。”大公主忽的哽咽起來,“我知道母妃罪無可恕,只是凌遲,未免太、太……” 望著大公主含淚的模樣,季瑤道:“jiejie一片孝心令人動容,只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郁氏所作所為,單單害死溫惠皇后一條,就夠她凌遲了。更不說她將邵家滅族,手上更折損了何貴妃和二哥哥。謀害皇嗣的罪名,jiejie是知道的。” 謀害皇子,罪當夷滅三族。而謀害皇后,罪同弒君,當誅九族。 大公主咬唇含淚:“我知道,只是我到底是為人子女,實在不忍看到母親受這般苦楚?!?/br> “大jiejie一片孝心令人動容,只是jiejie為人女更為人母,就應該明白,”季瑤也不再含糊,徑直說開了,“這樣待郁氏,不是為了陛下和太后,而是為了天下臣民。陛下的生母死在了她手上,太后的親兒子也是死在了她手上,花朝和楠兒年幼喪母更是她做的孽,更不說她為掩蓋當年真相將邵家滅族。這樣窮兇極惡罪大惡極之人若是都能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那還要大楚的律例做什么?天下臣民如何看待天家?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總不能因為郁氏生了兩位皇女一位皇子就能對她免了這刑罰吧?” 這些道理大公主如何不懂,只是為人子女,又怎能看著母親被處以極刑而心安理得?她哆嗦著,并不能說出什么來。季瑤笑道:“jiejie回去吧,今日的事,我不會讓人傳出去的。jiejie是皇女,陛下的jiejie,又何必在這樣的時候趟渾水?徒徒招致陛下和太后的不滿。jiejie放心就是了,您還是大楚的長公主。”又讓人比著寶哥兒和妞妞的例子拿了些小玩意,送給大公主的兒女。 將她送了出去,司琴才道:“大公主也是個腦子不清楚的了,就郁氏那些事,還想要求寬恕不成?” “為人子女者,誰愿意母親受凌遲之刑?大公主是個好的,只是可惜,投在了郁氏肚子里?!奔粳幦绱嗽u價,正因為她執行任務之時見過了那樣多的人和事,才覺得大公主其實也是個難得的——不是任何人在母親被墻倒眾人推的時候都敢站出來維護,雖然只是很微弱的維護,但也能看出她對母親的孝心,“今日之事別說出去,別讓裴玨對這jiejie心生不滿。好歹郁氏雖罪大惡極,和她卻沒有干系?!?/br> * 從皇宮之中出去,大公主仿佛是淋了大雨出來一般,渾身都濕透了,沒有半點生機可言?;氐焦鞲龘Q了件衣裳,才抱著年幼的兒子,將季瑤送的赤金蝠紋項圈套在了兒子脖子上:“遠哥兒,你jiejie呢?” “jiejie去找爹爹了?!边h哥兒年齡還小,咬著小手回答,“jiejie說以后就不回來住了,要跟祖母住在一起。” “這樣啊……”大公主神情黯淡了許多,“沒關系,咱們遠哥兒要是想jiejie和爹爹了,就去瞧瞧他們?!?/br> “遠哥兒不想jiejie,想爹爹?!彼让鹊恼f話,讓人喜歡,“爹爹好久沒來看遠哥兒了?!?/br> 孩子說話總是無心的,但大公主聽到就格外的難受:“那遠哥兒就去瞧瞧爹爹吧?” “好。”遠哥兒滑下她的膝蓋,就要往外去,大公主怔怔的坐在那里,似乎是脫了力氣。 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日,外面又有人來說,郁氏已然開始行刑了,大公主心力交瘁,默默流淚到了一更,這才昏沉沉的睡去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聽見窗格子一聲響動,唬得她立時翻身坐起,見一人立在屋中,忙要叫喚,被對方制止:“阿婧,是我。” 聽得是駙馬姚書杰的聲音,大公主這才松了口氣:“好端端的,你不從正門進來,翻窗子做什么?”又下床點了燈,話語之中已然酸了起來,“你怎的過來了?不是聽說太太給你安排了好些侍妾?” 姚書杰雙手擰著她的小臉:“你何苦說這話來刺我?你當我愿意?現下那些人還被我奶娘鎖在院子里呢。” “我往日在宮里,不知道什么叫做跟紅頂白,沒成想嫁了人,倒是明白了。”大公主幽幽一嘆,坐在桌前,“從弟弟被下獄開始,太太就愈發的不待見我,雖礙著我是天家帝姬,從不敢在我跟前表露出來,奈何背地里做的事,我難道不知道?如今母妃的罪狀明了,我更是舉步維艱。我也懶得分辯了,我都是自顧不暇,哪里還有心思來管太太如何給你安排的?” “你信我,我就是有納妾的心思,也得你點頭同意了不是?”姚書杰急得抓耳撓腮,忙給自己剖白,“嵐姐兒還小,不是刻意說那些話來剜你的心,我會好好管教她的?!彼f著,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包裹來,“你是嬌養著長大的,這幾日受了氣,我也不便說我娘的不是。我想著你愛吃棗泥糕,今日磨著我奶娘教我做了,現下拿來?!睂⒂图埌蜷_,又傻了眼,“壓碎了……” 大公主好笑:“你這人,別是跟別的女人也這樣說的。”又拈了一些子放入嘴中,“甜了些,不過倒也使得?!?/br> 見她露出笑容,姚書杰這才笑起來:“你喜歡就好。”又說,“如今宮中大變,我知道你心思重,還是放寬了心好。我今兒當差回來,聽說遠哥兒來看我,趕緊將他帶到我院子里去了,要是給我娘截了胡,怕又要給孩子說些三不著兩的話。咱們、咱們這樣也不是法子啊,你我是夫妻,現在給整得和那款曲暗通的一樣。偏偏我娘看得緊,不然我早就過來,也不至于大半夜的當賊翻墻……” 大公主搖頭:“我即便有千萬分的委屈,如今又能找誰去說?陛下和太后對我母親恨之入骨,勢必不會幫我,皇后自然也不會。如今我也不過是有個皇女的虛名,實則……” 皇女(二) 郁氏開始行刑后,足足割滿了三千刀方才死去,郁氏一死,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原本太后的意思是要將其用破席子卷了扔到亂葬崗去,季瑤親自去勸,這才將太后勸住,仍舊給郁氏點了一個xue,葬在了山清水秀的地方。 雖不是什么圣人,但人都死了,更何況是身受極刑而死,也沒有必要再扔到亂葬崗去,也算是給大公主賣個好,全了她的孝心。如今真相大白,既是給死去的人一個交代,也是給她的任務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了——沒有任何緣由會讓裴玨從帝位上摔下來,他本就是個勤政愛民之人,必將如歷史之中所言,開創大楚最為鼎盛的時代。 而隨著事情告一段落,裴玨下旨,由國庫出資,舉國創辦官學,以供適齡兒童念書,并且在中書省門下省之中設立尚儀,官拜四品,為女性擔任,負責起草文書。此舉一出,舉國嘩然。大楚之中,女性地位不如男性,裴玨肯設立女官,本就是十分不易。不少老臣聯名上書,反對此舉,被裴玨一一駁回。女人能夠當官,這是很多小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事,加之朝廷十分鼓勵,并且從上而下宣傳,故此不少人也克服了自己的觀念,將女孩兒送到了官學之中接受教育。 明白他經受了不小的質疑,季瑤自然也出面,大方的承認了當年轟動闔京的《景泰策》是自己所寫,并又寫出一篇《笑兒郎》,譏諷世間男人對女人的偏見;何貴妃的老父親清溪客何沐風也寫出一篇諷刺朝臣們毫無遠見的文章來。被一頓嗆白之后,不少老臣以辭官相威脅,誰知裴玨根本不吃這套,一一允了。眼見陛下油鹽不進,并且是鐵了心要啟用女人為官,那鬧騰的心也漸漸歇了下來,畢竟和皇帝對著干,這下場可就不好說嘍。 這事鬧了近三個月,趕在四月灼華的生辰前夕,才算把這群沙文主義豬給徹底降服了。到了灼華滿周歲那日,給她穿上紅色的衣裳,又扎了丫髻,墜了兩個金墜兒,季瑤這才抱了她往重華殿去了。因是裴玨第一個孩子,是以天家中人都很重視,這次的抓周禮,幾乎人人都到了。 偌大的桌子上面放著不少東西,呈一個圓圈狀將灼華圍在其中。灼華哪里懂什么,只知道一群人將自己圍著,也不懂在干嘛,只管自己坐著,小爪子捧著套在脖子上的金項圈賣力的啃著,一面啃還粲然一笑,露出米粒一樣細小的牙齒來。 太后笑得直不起腰:“這孩子,什么時候還吃著呢,這樣貪吃,來日只怕被哪個不開眼的小子用吃食給騙走了?!?/br> 季瑤笑著對灼華揚了揚手:“好孩子,來瞧瞧,到底喜歡什么。” 灼華四下張望一二,咧開嘴笑,向著季瑤爬了過去,后者無奈:“早知道我可不在這里,這孩子見了我就來了?!闭f著,灼華卻又停住了,一屁股坐下,順手拿了放在身邊的一枚玉佩送到嘴里,那玉佩通身碧綠,是成色上好的翡翠。 身邊女官笑道:“和安公主拿了玉佩,來日必將溫良如玉?!鄙形凑f完,灼華順勢躺下,又拽了湖筆在手,想也不想,張口咬住筆尖,又覺得味道不好,不等女官再說出什么美好的寓意來,就將湖筆和玉佩同時扔下,飛快的朝著裴玨爬去了。 見女兒爬得這樣快,裴玨忙接了她:“別摔著了?!闭l知她擰住了裴玨的袖子,張口咬了咬,咿咿呀呀的笑起來,一會子摸摸他指上的扳指,一會子又拉了拉他的鼻煙壺。 “抓周將陛下給抓住了?!北娙藰返脜柡Γ娂娬f出恭祝的話來,灼華也不懂,硬要將老爹拇指上套著的扳指給抹下來,奈何好幾次都不能實現,沉默的看著扳指,不顧還戴在爹手上,張嘴就咬。 “你這孩子,咬疼了父皇怎么辦?”季瑤輕輕點著她的小腦門,見她一臉無辜,又笑,“將父皇抓好了,好東西都在父皇身上。” 孩子又笑起來,轉頭又抹了幾次,奈何還是取不下來,抬頭可憐兮兮的看著裴玨,張口“啊啊”幾次,軟萌萌的叫道:“父杭?!?/br> 雖不太清晰,但卻不是孩子胡亂發出的聲音,裴玨大喜過望,將她舉起來:“灼華再叫一聲。”只是孩子哪里明白,笑得格外討喜,口水都快流下來了。季瑤忙奪了女兒在懷:“你也是歡喜瘋了,如今怎的懂事?等來日長大了,日日磨著叫‘父皇’,指不定會煩了她呢?!?/br> 眾人一時歡喜,因是灼華生辰,是以羅氏和楚氏并吳婉筠也來了,只是三人身上戴著孝,不過說了一會子話,也就回去了。季瑤無奈,親自送母親和嫂子們出去,羅氏引了她的手:“如今前塵往事,什么都清楚了,皇后還是要多保重自己的身子。饒是陛下如今開辦了官學,也允許女人做官了,只是若真要改了祖宗家法,讓女人做皇帝,只怕彈壓不住大臣們啊?!?/br> 關于這一點,季瑤當然知道。裴玨自從登基以來,鮮少有空閑時間,這些季瑤都是看在眼里的,而女兒家在體力上遠不及男子,若要這樣的忙碌,身子只怕也受不住。況且即便裴玨愿意立灼華為皇太女,但其間會受到的非議,遠不是如今許了女人做官所能比擬的。 可惜這小王八蛋死活不松口,季瑤也只能從苗頭上來解決這件事了。 送走了羅氏三人,回到重華殿,灼華打起了瞌睡,已然被抱了下去。眾人正在說話,觥籌交錯,笑語聲聲。季瑤打量了一圈殿中,轉頭問道:“怎的今日不見大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