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連是誰都不知道,就敢攔車?”李云昶笑道,“若是無緣見到圣面的人呢?” 季瑤頷首:“是呢,要不是我們自稱是慎國公世子,只怕別人還不愿意給呢。” 無端就被推出來背鍋,李云昶臉色有點發青,嘆道:“我這輩子和阿玨交好,就注定了總是我替他背鍋。”轉頭見裴玨展開狀紙細細讀罷,臉色很是不好,忙問:“出了什么岔子?” “這人是從河北道幽州來的,為狀告當朝郁貴太嬪。”裴玨悠悠的舒了口氣,因裴璋之事,郁貴太嬪雖沒有被牽連廢為庶人,但在宮中也不過是透明人了,小女兒腦子不清醒,兒子又犯了大罪,如今連大公主都只能夾著尾巴做人,更不說她了。 對郁貴太嬪素來沒有什么好感,季瑤沉吟片刻,接了裴玨手中的狀紙,細細看了一遍,訝異萬分:“郁家敢這樣行事?!” 狀紙之中詳細說了狀告之事,那中年人名邵梵音,狀告當朝郁貴太嬪。元德十八年正月二十三,其家人被燒死在家中,正是郁家人所指使。他好容易在火場之中救出父親,這么些日子一直為父親治療燒傷,然而杯水車薪,父親去世后,得了父親的遺命,前來京中告狀。偏巧又有裴玨推行懲治巨貪大惡的法子,他認為有門,這才寫了狀子,求達官顯貴能為自己呈上去。 “口說無憑,并無證據,即便他說是郁家所做,咱們也不能給郁家定罪,更何況郁家除了郁貴太嬪,闔家大小已然盡數下獄。”季瑤沉吟片刻,得了一個最為中肯的結論,“更何況……” “更何況,區區一介草民,郁貴太嬪有什么緣由去和他們過不去?”裴玨也擰著眉頭,他原本就是個冷面郎君,皺著眉頭的樣子讓霍柔悠和李芷萱如芒在背,蔫在那里不敢說話,“元德十八年正月二十三,正是朕加封為太子之后不久。” 季瑤細細的看著那狀紙,上面的字跡雖然潦草,但自成風骨,頗有些飛白書的意味,并且上面的用詞無一不是說明了邵梵音是讀過書的。古代能夠將孩子送去讀書,并且能夠負擔起束脩的人家并不多,故此,只怕這人是來自大戶人家,至少絕對不是普通的小人物。而他敢攔路告狀,有幾分膽色,但郁貴太嬪是先帝嬪妃,即便因為裴璋的緣故不得不當個透明人,但這依舊是僭越,很多官員自然會不予受理。 將狀紙合起來,她轉頭低聲道:“裴玨,雖說是匪夷所思,但我想,他一個平頭小老百姓,沒有緣由去誣告郁家,更不說郁家如今已然是蕩然無存,也不過還剩了個郁貴太嬪罷了。咱們大楚是有僭越之罪的,更不說是狀告先帝妃嬪,更是大不敬。不妨查一查,若他真是誣告,也好定他的罪名。” 李云昶也附和道:“若真是這樣的滅門慘案,別說幽州了,就算是河北道治所魏州都應該有記載。只需問上一問,是否真有其事后再查也不遲。”他又露出幾分壞笑來,“況且是陛下您親自接的狀紙,要是棄之不顧,也不怕那邵梵音恥笑么?” 裴玨抬頭,陰惻惻一笑:“錯了,接狀紙的是慎國公世子,和朕沒有關系。你忘了么,外甥女婿?” 李云昶:…… 知道裴玨雖然冷心冷肺,但是真心將李云昶當做兄弟的,否則也不會跟他開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季瑤也沉心看著手上的狀紙,心中有些發慌,隱隱覺得這件事不會這樣簡單。并且這邵梵音實在奇怪,一聽慎國公世子,就知道是裴玨的伴讀,更是怪異至極。 尋常小老百姓連官位都搞不清楚,誰又會知道皇帝幼時的伴讀是誰?更何況,這樣的滅門之案,他不找治所,不找州府,反倒是直接進了京城找皇帝,實在讓人不得不懷疑。 沉吟了片刻,季瑤不動聲色的將狀紙收好,又喃喃自語道:“邵梵音此人……”話至此處,她忽又瞪大了雙眼,唬得裴玨立馬站起身:“瑤瑤,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不是……”她搖頭,“邵梵音、邵梵音……”這人不是姓邵么?和當年的太醫院正邵樹榮是一個姓氏。況且前些日子在濟州找不到邵家人,說不準是邵家舉家遷往了幽州。若真是如此,那么邵梵音知道李云昶是裴玨的伴讀也不是說不過去的事了——邵家曾經在朝為官,對于這些的敏感度自然遠勝于平頭小老百姓! 若邵梵音真的是邵家的人,那么當年溫惠皇后的死因就可以再次查起來,那一頁被撕掉的脈案,上面有什么記載,邵樹榮臨死前說不準告知過他的家人,即便沒有脈案,只要有這話,也是證詞之一,能夠幫助季瑤找到當年溫惠皇后駕崩的真相…… 這樣想著,季瑤一顆心都熱了起來。雖然她早已決定就算是完成任務都不回去時空局,她要留在大楚和裴玨長相廝守,等壽終正寢之后再回去跟局長和副局交涉。但季瑤到底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確保武帝能夠登基,并且讓他成為如歷史上記載的千古一帝。 只有查清了溫惠皇后的死因,裴玨對于太后的心結才會徹底的解開。這是季瑤的任務,更是她內心深處所希望看到的,太后待裴玨的慈母之心,絕對沒有半點摻假,甚至為了裴玨的安危,對他的敵意和仇視視而不見,替他在先帝跟前瞞著,只怕殺伐決斷的先帝知道裴玨的恨意后要殺他。感念于她的一片苦心,季瑤也要查出當年的真相,這樣才能讓裴玨真心實意悔過往日對太后的敵視,讓母子之間重歸于好。 握了握拳,她滿心歡喜,指著狀紙下面的落款,轉頭道:“事不宜遲,立馬去這家天龍客棧找到邵梵音,我有話要問他。” □□(三)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迷糊中忘記把內容放進存稿箱了么么噠 從未見過季瑤這樣歡喜的神色,裴玨有些懵,旋即一陣酸意涌上心頭——瑤瑤這樣歡喜,居然不是為了他,居然是為了一個中年男人!這酸意燒得年輕的皇帝陛下心頭酸澀不堪,話語間也就冷硬起來:“找他做什么?你要找他,就這樣歡喜?” 對于他的無名怒火,季瑤起先不明所以,見他板著臉,臉上凈是鬧脾氣的小媳婦樣,頓時明白過來,行到他身邊,低聲笑道:“陛下鬧什么性子呢。”又拉著他起身,“走,陪我去賞梅花,好容易閑下來。我知道他們家的白須朱砂是最好看不過了。” 白須朱砂是梅花的一種,顧名思義,就是紅梅白蕊,格外有一種美。 聽她這樣說,裴玨心中稍霽,但仍然小媳婦樣,任憑季瑤拉了自己往園子里去了。李芷萱起身要跟去:“季jiejie,我也要去!”還沒說完,就被李云昶一個爆栗敲在頭上,“怎的半點眼力見也沒有?別人的閨房之樂,你要去,你去做什么?” 李芷萱窩火的橫了哥哥一眼,轉頭道:“嫂子,他欺我!” “萱兒也是要出嫁的人了,你這樣打她怎么使得?”霍柔悠輕輕笑起來,旋即坐在了凳子上,“咱們等一會子吧,他們自然會回來的。” 李云昶給說了一頓,還是眉開眼笑:“好,咱們在這里等著。”又轉頭吩咐人去天龍客棧找邵梵音,“阿玨這人啊,看著冷心冷肺,實則有時候,和小孩兒一樣難哄。” * 兩人從花廳之中出來,裴玨任由她走在前面拉著自己,一路上靜默不說一語。才要出中庭,又見一個小丫鬟迎面而來,手中提著一個食盒,見了兩人過來,嚇得忙退在路旁,行了跪禮:“皇帝陛下金安,皇后娘娘金安。” 季瑤笑道:“你不必如此,當我們是你家的客人就是了,這樣我們反倒是局促起來。”又指著里面,“將茶送進去吧,你們家大爺大奶奶和大姑娘在其中呢。” 那小丫頭“誒”了一聲,鼓起勇氣抬頭瞄了一眼兩人。不曾想季瑤也在看她,四目相對,那小丫頭立時紅了臉:“皇后娘娘恕罪,婢子、婢子……” “我瞧著你面善。”季瑤笑道,“抬頭再給我瞧瞧。”那小丫頭局促不安,還是抬起頭來。皮膚雪白通透,柳眉之下一雙眼睛顧盼神飛,高挺的小鼻子,小嘴豐潤欲滴,活活一個美人胚子,只因年歲小,還未長開,等到再大一些,只怕是個容色傾城的美人。 季瑤細細端詳她一番,拉著她對裴玨道:“你瞧她是不是有些像我?” 裴玨本憋氣呢,粗略一眼,也怔了一怔,喃喃道:“是有些像……”這小丫頭饒是沒有季瑤的貴氣逼人,然而這明艷的容色卻著實有三四分的相似,五官比起季瑤雖少了幾分精致,但若是離遠一些看,輪廓卻像得很。 小丫頭脹紅了臉,局促不堪,見她愈發的局促起來,季瑤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姓張,叫五兒。”小丫頭說道,依舊難改局促。季瑤頷首:“知道了,你且去吧。” 張五兒應下也就提著食盒進去了,季瑤拉了裴玨往園子里去,園子里紅梅開得正好,立在梅樹下,季瑤笑道:“你今日這樣的酸,險些讓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轉頭見他一臉小媳婦受了氣的樣子,又將自己的想法娓娓說出,“你且想,若他真是邵家的人,母妃的死,豈不就能繼續追查了?那一頁被撕去的脈案,若是邵家的人,只怕是知道上面寫著什么。你難道不想知道母妃的死因么?” 溫惠皇后的死因,這是裴玨心中的一根刺,作為兒子,他從沒有在母妃跟前盡過孝,且母妃是為了將自己生下來才去世的。對于生母的思念,讓裴玨有時十分的瘋狂,譬如認定是太后害死母妃的時候,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壓下那股子殺意。現下季瑤深深地明白自己的想法,想要為母妃討回公道,這一點讓裴玨心中無比動容,愈發的覺得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娶了季瑤為妻。 沉吟片刻,裴玨低沉了聲音:“你今日問那侍女做什么?” “原也沒有什么,一會子容我問問慎國公夫人,若她是個安分守己的,我就將她帶走也未嘗不可。”季瑤含笑,“她模樣和我那樣相似,我見了親切,忍不住想要為她打算了。” 兩人在梅樹下站了一會子,季瑤又讓人拿了東西來收了些梅花上的雪,想要附庸風雅。解了心結之后,歡天喜地的回了花廳,卻見李云昶蹙著眉頭,不豫的氣場擴散開來。霍柔悠原本正在勸他什么,見兩人回來,也只好轉頭:“姨媽,四表哥,咱們沒有在天龍客棧找到邵梵音。” “沒有找到?”季瑤有些詫異,“怎會沒有找到?” 李云昶黑著臉搖頭:“不知,尋著狀紙上留下的地址去,卻沒有找尋到。不知是換了住處還是如何。”他一面說著,一面看著裴玨,“如今臨近年關,京中人來人往,幾乎闔京都出動了,咱們又該上哪里去尋這個人?” 沉吟片刻,季瑤也不免覺得傷神起來,邵梵音此人看得出是個十分謹慎的,但若是狀紙之中所言屬實,那么他又何必遠遠的躲開?這可是滅族之仇,怎會有人這樣行事,豈不是本末倒置了?那么又該是什么緣故讓他不在天龍客棧了? “客棧里面有沒有出什么事?”裴玨蹙眉問道,“譬如殺人滅口這樣的事情?” 李云昶面露驚詫之色,跟見了鬼似的看著自家好友:“阿玨,這可是在你眼皮子底下,要是鬧出了殺人滅口的事,你這臉往哪兒擱?已然派人問過店家了,說是邵梵音自己退了房間,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說這世上怎么有這樣的人,要攔著官僚的馬車告狀,別人受了狀紙,他轉頭就跑了,莫不是詐咱們?” 詐咱們?季瑤緩緩搖頭,并沒有說話,就憑邵梵音對官位的了解,以及這一手字和敘事能力,不像是有詐。換言之,若是他拔腿就跑,那么就是說明他必然是覺得不夠安全了,這才離開的。現下京中各處都是人滿為患,采辦年貨之人那樣多,想要找出一個人,可謂是難于登天。 “外甥女婿。”季瑤很自然的看向了李云昶,后者苦哈哈一笑,行了個禮:“姨媽有什么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