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瑤瑤!”裴玨嗓音都啞了,“我說過了,不會讓你有事。咱們還有孩子,灼華還在等著咱們回去……” 想到灼華那圓圓的小包子臉,季瑤心中難受,強笑道:“我雖舍不得灼華,卻也無計可施。你只需應承我三件事,其一,我死可以,但我要以你原配嫡妻的身份去死,我不要做個沒名分的‘太子妃’,該是我的,我就是死了也要得到;其二,不拘來日你會立誰為后,你必須親自養育灼華,我信不過別的女人;其三,不要苛待季家?!?/br> 裴玨氣得渾身發抖:“不必說了,你所提的這三件,我一件都不允!若連你的周全都無法顧及,我——”到頭來,羅氏昔年不愿季瑤嫁給他的原因一語成讖,天家會受到多少委屈,是庶民之家根本就不會承受的,若他不是皇子,好歹也不必要損失自己的摯愛來承襲家業。 眼見兩人鬧得眼眶都紅了,皇后強忍傷悲,擺手道:“不必再說了。”又低笑,“玨兒是我養大的,自小及大,母后從沒見過你這樣。” 裴玨如今又悲又怒,慌不擇言道:“母后對兒臣雖有養育之恩,只是今日卻要親自賜死兒的妻子,可曾想過兒臣會如何看待母后?” “裴玨,你瘋了!”饒是知道他情緒起伏過大,但季瑤仍然被他這忤逆的話給震了一震,是了,若是今日她死在這里,裴玨對皇后的恨意必然會達到頂峰,即便皇帝不在了,但說不準會有其他的事使英明神武的楚武帝在歷史軌跡之中消失,到時候,她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念及此,季瑤唬得厲害了,緊緊拉住他的手:“別說了,和母后沒有關系……” 皇后反倒是一笑:“你啊,你是我養大的,你心中想什么,母后怎么會不知道?”話至此處,她卻和景王相視一笑,“這圣旨之中寫著,‘季氏狐媚惑主,禍亂宮闈,欲覆社稷于掌間’。我和你景王叔合計了一二,反倒是認為,并無一句是瑤兒的罪名。因此,這才傳了你二人進來?!?/br>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卻讓兩人心中都生出希望來:“母后的意思……” “這是先皇遺詔,若真要賜死你,先帝駕崩之時直接宣詔就可,何必藏著掖著?”皇后笑道,“這旨意,我和你景王叔暫且收著,瑤兒若哪日真的想要顛覆大楚的江山社稷了,再將先帝遺旨拿出來,將你賜死就是?!彼f到這里,又拍了拍季瑤的手,“你如今是皇后了,可有無數的眼睛將你盯著的,可不要讓人看輕了去?!?/br> 原本是抱了必死之心來的,但不料事情急轉直下,讓季瑤對皇后和景王感激涕零,幾乎要落淚,皇后低聲道:“可不要哭,若真有淚,留著哭你父皇吧?,巸?,你父皇不是壞人,他是大楚的皇帝?!?/br> “兒臣知道?!奔粳幃斎幻靼谆实鄣囊馑迹]有錯,為了裴家的昌盛,大楚的百年盛世,他不得不盡力為子孫后人清掃干凈來時的路,而季瑤這個突然出現的女人,顛覆了皇帝素來的人生觀,自然會想到武媚之事上去。古代到底是男權社會,皇帝不可能承認女人能強過男人,更不容許有個女人可能威脅到天家的傳承。 要知道,昔年出了一個武則天,多少李姓王公被大肆殘殺,皇帝當然不可能讓裴家步這樣的后塵。最好的辦法,就是斬草除根。 方才頂撞了皇后,裴玨如今真是臉上guntang。他只知道皇后素來是對皇帝言聽計從的,沒想到卻肯為了季瑤將皇帝的遺旨給瞞下來,讓他對皇后說不出的感激和敬重,直直的拜了下去:“多謝母后,多謝景王叔?!?/br> 景王避而不受此禮,皇后則親自扶起他,低聲道:“你的心思母后都知道,往日不說,是怕你父皇知道了要殺你。母后知道你想念你母妃,該有的禮數,一個都不要少,不要讓天下人笑話?!?/br> “是,兒臣知道?!迸岖k滿心動容,回想起樁樁件件,皇后待他一直是很好,更有甚者,分明是知道他的恨意,卻也從來不說,一片慈母之心讓人感念。到底,也只是他的疑心病頗重……“求母后恕罪?!?/br> “好孩子?!被屎筝p輕捧著他的臉,“你都這樣大了,當年你剛到鳳儀宮的時候,才像一個枕頭那樣大。往后你是皇帝了,不可再這樣意氣用事。” 裴玨頷首稱是,又攜了季瑤出去,外面傳來三公主關切的問話聲,皇后長嘆一聲:“多謝九弟了?!?/br> “皇嫂哪里的話。”作為皇帝那輩唯一一個親王,景王當然深諳明哲保身之道,現在遵從了皇兄的話賜死季氏的確一了百了,但是指不定給裴玨如何記恨了,到時候穿小鞋不是給自己罪受么?季氏雖說的確有才,但可從沒做不著調的事。更何況,當年薩日來使求親,二公主犯渾讓皇帝騎虎難下,當時就要他出一個閨女去和親。景王也是當爹的,怎能不rou痛?還是季家這丫頭出了個主意,說莫日根沒見過二公主,這才用一個宮女去替了沒腦子的二公主。就憑著這點,景王也不至于非要逼死這丫頭啊。“只是皇嫂如此,皇兄……” “九弟不必擔心,這事啊,我還是堵得住的?!被屎髧@了一聲,裴玨是她兒子,她怎會不想自己兒子好?一旦季瑤沒了,裴玨指不定會做出什么瘋狂的事來,她不愿讓裴玨背負天下的罵名,更不說她也是十分喜歡季瑤。就連灼華,灼華還那樣小,若是沒了親娘,又該如何看待她已經去世的皇爺爺? * 因皇帝駕崩,大楚國喪,舉國百日不可娶嫁奏樂。裴玨在靈前繼位,立太子妃季氏為皇后,改元雍和,尊大行皇帝為“明宗”,迎嫡母宋皇后為太后,并追封生母劉淑妃為溫惠皇后。原太子良娣劉氏自請落發,新帝應允,于京郊新建靈臺寺以供安置。 經歷了一番生死,季瑤看待這些也是愈發的冷靜了,每一日除了哭靈、主持宮中事物之外,也就是照料皇后和孩子。又在靈前見裴璋回來,心中膩煩,也避而不見。 只是裴玨來哭靈之時,兄弟倆自然撞見了。裴璋此刻盯著裴玨的目光之中滿是恨意:“四弟如今很是得意了?!?/br> “比不得三哥得意?!迸岖k淡淡的回了他一句,他素來不喜裴璋,恒不說要給他什么好臉色看了。裴璋嘴角揚起幾分冷笑來,滿滿的譏諷。 這一切,季瑤都是看在眼里的,待哭過靈,渾身也都沒了力氣,擦了擦眼睛,對裴玨道:“將裴璋扣在京中,別讓他回豫州了?!?/br> 裴玨聞言,展眉微笑,摟著她親了親,才笑道:“謹遵皇后懿旨。” 逆賊(上) 因國孝之故,大楚舉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皆不許婚嫁奏樂。等到百日之后,全國也陸續恢復了正常的生活。十月,霍柔悠出閣,季瑤國孝家孝兩重孝在身,不便出宮去,只是托人帶了賀禮。饒是如此,帝后欽賜賀禮,也給李霍兩家長了不少的臉面。 反觀三公主,雖說貴為先帝嫡女,但因先帝駕崩,必須守孝,連擇婿也尚未舉行。褚樂康也是二十出頭的人了,即便愿意成為三公主的駙馬,可不知道褚家二老等不等得了。 至于裴璋,那日在先帝的梓宮跟前差點和裴玨起了爭執,裴玨以兄弟情深的由頭將其圈在了王府之中哪里也不準去,更是將妞妞和寶哥兒接到了宮中,美其名曰讓姊妹之間多些聯系,實際上也不過是扣在宮中做人質罷了。 對于裴玨的這個舉動,季瑤無可厚非,只吩咐不許苛待了雙生子,讓其吃穿用度和灼華一般,也就將此事暫且放下了。轉頭則開始調查劉淑妃和何貴妃的事,兩人都是生產過的人,偏偏都在第二胎難產而死,并且這第二胎都是皇子,這樣的巧合,未免太讓人生疑了。 “這位就是當日看顧何貴妃的閻太醫么?”季瑤飲了一口茶,見溫友海領進來一個年輕的男子,和他如出一轍的打扮,出言問道,后者忙行了一禮:“見過皇后?!?/br> “不必多禮?!奔粳幮Φ?,“賜座。” 兩人忙謝了坐下,季瑤笑道:“我昔日與何貴妃有些情分在其中,她一朝難產而亡,留了一雙兒女,我瞧著也是心中難受。也就想找來閻太醫問問,貴妃娘娘難產的原因是偶然還是必然?” 閻太醫如今也不過二十出頭,乃是閻氏醫術的傳承者。因季瑤是由溫友??搭?,故此他很少和季瑤打交道,此刻聽季瑤說完,感嘆這皇后雖說年輕,但這份氣度只怕很多上了年紀的人都沒有:“貴妃娘娘本就有些胎位不正,加之有些陰虛血熱之癥,是以常吃壽胎丸以安胎。” 對于這些術語,季瑤表示真的是兩眼一抹黑,勉強能明白一點點已經算是十分難得了,沉吟片刻,又想到了曾經看到溫惠皇后的脈案,上面寫著用十三太保藥方來治療,也就順口問道:“怎么不用十三太保來治?” 溫友海和閻峰聽罷此話,相視一眼,雙雙道:“使不得,萬萬使不得!”見季瑤不明所以,溫友海忙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十三太保雖對安胎催產等有奇效,但若是孕婦陰虛血熱,服用十三太保必會血崩。” 血崩?季瑤沉吟,不免想到了當日何貴妃流出的血,涓涓不止,幾乎浸濕了臀下的被褥:“貴妃娘娘當日的死因,豈不就是血崩?莫非……” “當日貴妃娘娘生產,兇險非常,臣一直伴隨左右,因胎位不正之故,娘娘幾乎脫了力氣,加之生產時間太久,會血崩也并非定是藥物造成?!遍惙迕φf道,“是臣的失職?!?/br> “閻太醫不必自責。”季瑤擺手道,心中對于此事卻是愈發的焦急起來,何貴妃胎位不正,難產雖是意料之中,但也不至于血崩而亡……怎么想怎么覺得有問題,施施然望著閻峰,見他面帶自責之色,勉強認定他是不知情的,旋即低聲道:“罷了,兩位請回吧,本宮自己靜一靜?!?/br> 兩人忙頷首稱是,雙雙去了。季瑤不免深思起來,她是相信何貴妃的死并不是意外的,現在又知道了何貴妃體質陰虛血熱,但凡太醫院之中有人看過脈案,就能夠做手腳,輕易的要了何貴妃的命。十三太保……溫惠皇后的脈案上也提到了這個,是巧合,還是必然? 沉吟片刻,搖籃之中傳來孩子的嘟囔聲,季瑤忙起身去抱灼華。小丫頭剛睡醒,也不哭不鬧,反倒是自己啃著自己的小手,被母親抱了起來,笑得咯咯的。見了她的笑臉,季瑤頓時歡喜了:“知書,你去將些米糊糊來,這小丫頭笑得討喜?!?/br> 知書轉身就去,季瑤忽而想到一事:“寧jiejie,你替我查查當日伺候在何貴妃那里的宮女,我一會子叫殿中省將名冊拿來?!?/br> 攸寧頷首稱是:“這原本也不難,我去問問就知道了。皇后的意思是……” “若是貼身伺候在何貴妃身邊的,未必不知道何貴妃的體質如何?!奔粳幠挠X得自己真是個聰明人,“只要知道何貴妃的體質,能做手腳的機會就多了。” 攸寧頷首稱是,徑直出去了,約莫過了一個半時辰又回來,笑得格外的促狹:“可惜皇后此次沒能料事如神,方才我去問了,昔日伺候在麟趾宮的人說,貴妃那日生產的時候,除了如今的太后娘娘,各宮妃嬪都有派人去打探消息,是以人多手雜,究竟是誰做了手腳,在何處做的手腳,都是未知之數?!?/br> 這事的確是不好做……季瑤目光沉沉,忽然就陷入了僵局,除非能夠將那做手腳的人給找出來,否則這就好比是無頭蒼蠅一樣,根本無處查起。 今日到底是累了,季瑤抄了一會子經書,到底來了睡意,也就轉身去睡。迷迷糊糊之間,又覺得床板一沉,仿佛要落入水中一樣,唬得她急忙掀開眼,見裴玨躺在身側,正半撐著頭看她:“你要嚇死我么?我還以為床塌了。” “我有那樣重?”裴玨挑眉笑看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臉,“似乎這些日子的確長胖了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