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他繞過桌案,帶著常荀往外走,挺拔高健的身影迅速經過,正眼也沒瞧姜玉嬛一下。 阿殷自然不敢怠慢,匆匆跟在身后。 到得都督府中,原先的宴席氛圍被夜風吹得不見蹤影,定王一入政知堂,便吩咐常荀,“叫人盯好姜玳和那幾個都尉,明日寅時出城,提前打好招呼。” “已經安排了。”常荀自袖中取出一枚信筒遞給定王,“這是才收到的消息。” 定王也不急著打開,吩咐阿殷等人今晚不必值夜,在值房養好精神,明日隨他前往狼胥山。遣散眾人之后,留下常荀議事,調了個護院在外頭待命,便回屋歇下。 *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姜玳和客房里幾位都尉醉醺醺的鼾聲正濃,都督府卻是往來腳步匆匆。被常荀選出來的侍衛都已衣甲齊整,列隊待命,待得定王令下,便縱馬飛馳出城,直撲狼胥山。 狼胥山離城百余里,借著山勢險要,竟在刺史的眼皮子底下日漸壯大。 飛馳的駿馬如風掠過,半個時辰后便已站在了狼胥山腳下。此時天上星子未落,弦月尚明,林中棲息的鳥雀撲棱棱的飛出去,定王將高元驍召至跟前,渾身冷肅威儀,“外圍布置如何?” “半個時辰前末將已帶人拔了周圍的釘子,馮遠道已從后面懸崖偷偷上山。那邊防備松懈,他已經得手了。” “這么快得手?” 高元驍笑了下,意有所指,“沒人送消息,自然不會像從前那樣防守嚴密。加上此次是馮遠道出手,又出其不意,所以才能順利。” 定王了然點頭。 這狼胥山的土匪能排在前四位,靠的可不止是這險要的山勢,里頭土匪備有強□□箭,據說前幾次官兵剿匪時還看到了投石車,平常除了搶劫過路客商之外,竟還會學著兵士cao練。 朝廷瞧不起土匪,每回只調撥四五百人,可這數百個山匪有□□在手,又占有地勢之利,即便沒人通風報信,想要以少制多攻上山頭又談何容易? 定王從前帶軍打仗,對易守難攻幾個字體悟最深—— 他曾憑著手中的兩百人馬據險而守,擊退了敵兵三千人馬,以少勝多,廣為將士稱頌。只是后來被東宮那位安了個殺□□號,朝堂上下只記得他麾下的將士屠城,殘忍攫取百姓性命,紛紛議論定王治下不嚴,冷厲無情,沒人再惦記他的戰績了而已。 如今要對付這山匪,以三百多兵力去攻克據險而守的七八百山匪,也非易事。 定王并未掉以輕心,鑒于對方有勁弩,所有人都穿了嚴實的盔甲。 他本就身材高健,如今被冰冷的鐵甲一襯,更顯得氣勢威儀,叫人敬畏。 定王此前已命人探明地形,此時借著月光大致一瞧,心中有了分寸,便道:“高元驍、常荀按計劃各自帶人左右包抄,二十名侍衛隨我從正面逼進——”他回頭看了下緊跟在身后的左右衛隊,“陶殷、蔡高,給你們十五名金匱府騎兵守在外圍,若有人逃出,務必擒獲!” “殿下,”阿殷抱拳,“卑職想隨殿下沖入山寨!” ——有了上回在林子山的教訓,阿殷覺得這回讓她捉漏網之魚依舊是個半閑的差事。 旁邊常荀聞言而笑,“陶侍衛,我知道你不懼怕艱險,只是這狼胥山跟先前那點小土匪不同,沖鋒陷陣那是要在強弩巨石里往前走的。這回你先往后躲一躲,瞧清打仗的陣勢,下次我帶你往前沖。” 他竟然還有心情調笑。 不過他說的也未嘗沒有道理,阿殷即便有勇氣往前沖,到底是個十五歲的姑娘,正經的架都沒打過幾回,更不曾經歷過如飛的箭雨和血腥廝殺。貿然上陣未必適宜,循序漸進倒還能好些。 阿殷也明白了這一層,抱拳道:“謝常將軍指點!殿下放心,我必與蔡侍衛合力,絕不會放半個漏網之魚!” 定王點了金匱府的騎兵給她,“山匪沖不出來,能逃出的都是心思機敏之輩,當心。”說罷,便帶了侍衛催馬向前。 常荀就在阿殷身側,臨走還不忘在她身側笑道:“陶侍衛辦事機敏,殿下果然賞識你。” 剿匪的隊伍漸漸包抄,山寨里面巡邏的土匪終于發現了這動靜,示警的鐘聲響遍狼胥山,徹底驚醒了沉睡的匪寨。 作者有話要說: 年終一大堆總結報告殺過來,作者君快招架不住了。 最近請假的話不要打我呀,比如今天要寫公司總結,木有時間摸魚碼字,明早別等了哈(慚愧的低下了頭) 過了這小半個月,我就日更6k回報!!保證!握拳~! ☆、016 喊殺聲在狼胥山此起彼伏,阿殷同蔡高將那二十五名騎兵布置在外圍,挑了容易給人逃脫的地方把守。 這是阿殷頭一回參戰,多少有些緊張,留心著周圍動靜,也偷空看看寨中的情形。 果然常荀說的沒錯,林子山那一小伙人走得散亂沒有章法,這伙人卻截然不同。示警的鐘聲響起后,山寨四處立時有篝火點燃,旋即便見人影竄動,各處崗哨處有疾勁的□□嗖嗖飛出。 在高元驍和常荀帶兵包抄的兩側,甚至還有巨石滾落,砸出軍士的慘呼。 這哪里還是土匪?都快趕上叛軍了! 姜玳究竟是多只手遮天,竟然將這些消息瞞得嚴嚴實實,上奏朝廷的文書里只說是小股流匪? 阿殷端坐馬背,握緊了手中彎刀。 這一時半刻還沒有人逃出來,待得山上打得愈來愈烈,土匪們頑固抵抗,竟是半點都不露怯。激戰之間,狼胥山的頂峰猛然騰起一陣濃煙,隨即有火光大放,映紅了半邊天空,有人在上面嘶聲高喊什么,阿殷離得遠,隱隱約約聽著像是馮遠道的聲音。 旋即,馮遠道便帶了人俯沖下來,會同兩側的高元驍和常荀,正面的定王,將山匪團團包圍。 火光沖天而起,隨著夜風迅速蔓延,火舌舔向山腰的房屋倉庫,將山間照得又紅又亮。 馮遠道帶人一路沖殺而下,另一側常荀已然沖破如雨的箭失和巨石,沖入了山寨。 山寨中的土匪登時亂了陣腳。 兩面的防守被突破,另一面的高元驍也越逼越近,正面的定王不慌不忙的穩穩前行,侍衛們包抄向前,將意圖逃出山寨的土匪斬殺。 阿殷從前只聽說定王殺神之名,知他在沙場上勇武機變,氣勢懾人。如今遠遠瞧過去,他穿著鐵甲縱馬而入,并未橫沖直撞的斬殺山匪,而是帶頭穩穩推進,將山匪逼得步步后退——若有人試圖沖出時,長劍揮過掃清障礙,那背影卻如山岳向前,令人敬畏。 阿殷甚至可以想象,他揮劍時必定連眼睛都不眨。冷厲神態落入山匪眼中,定能叫人膽寒。 山寨之外,依舊沒有太大的動靜。 阿殷不敢掉以輕心,連山上的戰勢都不敢分神去看,目光掃過周圍的草叢亂石,細細搜查。夜風輕輕掃過,偶爾帶得茅草微動,半明半暗的山石后面,阿殷忽然發現有個人影在挪動—— 果真有漏網之魚! 這兒亂石堆積,最易于隱蔽,阿殷摸向身側,取了旁邊的弓箭,目光迅速搜尋,共在亂石堆里發現了三個人。 瞧清楚之后,阿殷迅速拈弓搭箭,射向為首那人。 對方顯然也在留意這邊的防衛,阿殷這一箭自挽弓至放箭都需要時間,自然被時刻警醒的對方躲開了。旋即,已經暴露的三個人飛身躍起,合力直撲阿殷。同山寨里那些土匪比起來,這三人的身手顯然頗為出眾——如同金匱府普通騎兵和都督府隨身侍衛的差別。 阿殷當即舉刀,迎向為首的那人,附近的兩名騎兵也趕來相助。 三人之中,以為首那女匪身手最好,其余兩個男人雖差了些,卻比那騎兵不知好了多少。交手不過幾息,一名試圖攔阻對方的騎兵便被對方砍傷落馬。騎兵的身手不夠,強行對抗只能吃虧,而她一時間拿不下女匪,反而給了對方逃脫的機會…… 阿殷飛快考慮對策,旋即舍下為首的女匪,瞅著時機攻向身手最弱的男子。 一擊得手! 彎刀自右側斜劈而下,卸下那人半個膀子,鋒銳的刀刃自前胸劃過,傷及臟腑。 阿殷一鼓作氣,眼角掃見那女匪逃離時也不急著追,而是躍向另外那個男人。對方的身手比之阿殷差了許多,阿殷速戰速決,不守只攻,刀刃泛著寒光又急又密,拼命的架勢顯然震懾了那男匪,不過片刻便被阿殷砍傷。 待阿殷落回馬背時,那女匪已然跑到了兩三百步之外——那還是為了躲避騎兵的弓箭耽誤了片刻。 能這般逃出來的人并不多,阿殷將兩個傷了的土匪丟給騎兵,旋即縱馬直追。 馬背上顛簸起伏,她彎弓搭箭,待得漸漸靠近時,飛箭直射,正中那女匪小腿。 女匪逃跑的速度為之一緩,阿殷縱馬疾追,靠近時借著馬背躍起,揮刀直撲女匪。那女匪慌忙轉身,袖中短箭飛出直撲阿殷面門。 這一下來勢兇險,阿殷連忙側身避過,那冰冷的箭頭幾乎是貼著面頰飛過,將阿殷驚出一身冷汗。來不及懊悔剛才的輕率,阿殷身體尚未落地時,那女匪手執短劍,已經反撲過來。冰涼的劍尖劃過臂上肌膚,帶出血跡。 阿殷仿若未覺,舉刀相迎。 遠處已有騎兵趕來相助,女匪顯然急于逃脫,招招都是拼命的架勢,想逼阿殷防守。她倒是夠狠,拼著胳膊被阿殷砍傷,短劍被震落時,迅速逼近阿殷身側,重重一拳搗向阿殷胸口。 對方年歲約有三十,顯然極有經驗,一臂重傷,另一臂便因痛楚而格外用力。 阿殷哪里受得住,往后縮身疾撤時未能躲開,只覺有重錘落在胸口,身體向后飛出,撞在后頭粗壯的樹干上。 那女匪一擊得手,顧不得臂上重傷,便要轉身逃跑。 阿殷此時胸口疼痛,想追肯定是追不上的,一眼瞅見地上的短劍,抓在手里狠狠一擲,正中女匪背心。女匪此時疏于防備,中劍后腳步立時踉蹌,阿殷用力過猛胸口劇痛,身體前傾撲倒在地。 百步之外兩名騎兵飛馳而來,進了射程后便彎弓射向女匪,被女匪躲開要害被射中腰腿,卻是再也跑不動了。駿馬飛速掠過阿殷身側,兩名騎兵已然到了那女匪跟前,舉刀便要砍過去。 阿殷高聲道:“留活口!” 騎兵刀鋒微偏,自女匪背脊劃過,旋即將重傷的女匪扔在馬背,帶回去交給人看守。 阿殷歇了片刻,忍痛騎馬回去。 * 天明時,定王與高元驍、常荀、馮遠道會和一處,徹底拿下了山寨。隨即命人四處搜捕,連伙夫廚子都不放過,將匪寨搜了個底朝天,就地取材找了繩索,將擒獲的人挨個綁了起來。 而在外圍,除了阿殷捉的三人外,蔡高那頭也有五個人逃出,不過各自身手平平,被蔡高攔住去路,四死一傷。 山寨中火勢漸歇,定王已經整兵下山,后頭裹粽子般捆著土匪頭子劉撻和他手下幾名善戰的副手,再往后是七八十個擒獲的山匪。 這一場攻山顯然很不容易,定王率領的人也都是血rou之軀,冒死沖破箭雨石陣,死傷頗多。原本的三百多名軍士少了許多,剩下的大多掛了彩,除了定王和常荀兩個經歷過沙場的人毫發無損之外,就連高元驍都受了傷,鐵甲之下的袖中有血滲出來,在微明的天光里,順著手背蜿蜒。 阿殷與蔡高帶著擒獲的人復命,蔡高那頭倒還好,阿殷卻是臉色蒼白。 剛才女匪的那一拳實在太重,加上阿殷手臂又被她短劍劃破,傷得不輕。她畢竟在閨中養了十五年,哪里受得住?滿目皆是帶血的傷兵,山上必定還躺著土匪和軍士們的尸首,阿殷后知后覺的有些慶幸—— 她不怕單獨對戰與人拼命,但若跟著定王殺進去,她未必能毫不猶豫的砍向山匪脖頸。就算曾經歷生死,阿殷也還沒殺過人,她可以重傷旁人將其擒獲,卻很難直接讓對方斃命。 滿目血跡令人心驚,阿殷這才發現,她并沒有自己所認為的那樣強大、無所畏懼。 心中諸般念頭飛掠而過,阿殷一時有些沮喪。 定王掃一眼阿殷身后被騎兵綁著的女匪,再瞧她手臂上的血跡和被樹干擦破的衣衫,問道:“受傷了?” 阿殷低聲道:“不礙事。” 定王點了點頭。 打掃戰場的事定王另有安排,這會兒兵士疲累,定王便命隊伍回城。 山寨里頭圍剿的情形定王已了如指掌,待得蔡高回稟了外圍的事情,他才知道剛才阿殷那邊的兇險情勢。那女匪不像劉撻手下的人,此時即便身負重傷,也還是半聲都不吭,軍士逼問時也撬不開嘴,顯然是個硬茬子。 定王心里有了數,眼神掃過阿殷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時,一向冷肅的臉上終于起了波瀾,側頭問道:“撐得住嗎?” “撐得住。”阿殷胸口悶痛,聲音也微微發顫,“謝殿下關懷。” 當著眾位將士的面,定王并未說什么,進城后吩咐高元驍等人將擒獲的山匪關入大牢,他回到都督府,將阿殷帶入書房,問了那女匪身手之后,道:“往后遇事不必逞強,這種山匪跑了還能抓回來,你不必拼死守著。” 阿殷猶自茫然,定王加重了語氣,“那女土匪的袖箭有毒!” 有毒? 阿殷又被驚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對于他的前半句卻不甚認同,“卑職向殿下保證過不放一人逃脫,必定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