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沒她要找的人。 反倒是排在她前面的大叔一直在跟售票員糾纏,后面的旅客牢sao漸起,也不知他是缺了什么證件,掏了半天塞進去,售票員輕描淡寫掃一眼又被遞出來。 “您這買不了到虔山的票?!?/br> 大叔粗礪的手指卡在臟兮兮的蛇皮袋間,被一袋子重物扯出幾道深淺不一的勒痕,他往上衣內(nèi)膽的口袋里摸,好半天才摳出一張折皺的殘疾證。 售票員擺擺手:“殘疾證只能減免你一半票價,已經(jīng)給你算出去了,實收你四十五,還差錢。” 大叔窘迫地收回手,從拿票口捏緊一把零錢就往隊伍邊上退:“那、那我不要了。” “請問還差多少?” “二十塊五毛?!?/br> 程溪點點頭,迅速從分類完整的零錢包里把錢遞進去,沒好意思往大叔殘疾的小腿上瞄,只是平和道:“您趕緊拿票上車吧,差不多到點了?!?/br> “這真是……” 大叔愣一下,明顯沒想到有人替他補了票錢,手撐窗口柜臺往近不便地挪了一步,后面有人不動聲色的轉過眼,但程溪不介意,她時常見到因為年末檢修而弄得一身臟臭機油的程卿凌。 這沒什么的。 貧窮從來不是原罪,這個世界物欲和人和難以平衡,但如今社會有它平穩(wěn)生存的規(guī)則,清醒且清晰,它跳動的脈搏跟人們呼吸的短促相稱。 但人們也有自己的選擇。 此刻,她只有扶穩(wěn)這位大叔,跟他說不必道謝的念頭。 抬手還沒碰到,孟平川聲音突然一響,“程溪!” 嚇得程溪急急縮回手,反倒是大叔騰出借力的手臂扶了她一把,孟平川省事,直接抬手攬住了程溪的肩,獨獨問她:“沒事吧?” “沒事啊,我跟大叔都買去虔山的票。” “嗯,到我們了?!?/br> 程溪抱歉地往后看一眼,轉身間也同大叔客氣地微笑道別,“最近一班車到虔山的票還有嗎?兩個人?!?/br> “有,八點三十五發(fā)車,一共一百三十一?!?/br> “好呢?!?/br> 程溪先從好拿的零錢包里拿出一塊錢紙幣,錢包還沒掏出來,孟平川已經(jīng)把錢遞進窗口:“我給?!?/br> “那怎么行?” 孟平川好笑的反問:“那怎么不行?” “當然不行!” 孟平川還沒開口,后頭傳來一聲:“能不能麻溜點兒?你們夫妻倆回家再好好算錢行不?” 程溪:“……” 孟平川明朗笑一下,沒回頭,只對著一臉吃癟的程溪說:“成啊,回去算?!?/br> 買完票,靜坐候車。 剛剛的殘疾大叔坐在不遠處,包里有一些餅干,但他兜著不好意思拿出來,開了口的,一大包才四塊八毛錢,他想拿僅有的糧食謝謝程溪,又怕她看不上卻為了顧忌面子吃兩口。 看她身邊那個男人護犢子的反應,他也不想靠過去了,怕那個男人誤會他是類似扒手、乞丐的人。 程溪還是和善的沖對面的大叔笑笑,被孟平川看在眼里,她還沒來得及指責他遲到,孟平川倒先笑話她:“傻不傻?還沒出門就給陌生人知道了目的地?!?/br> 程溪嘟囔:“他又不是壞人?!?/br> “你怎么知道?年紀大的,看著破落的,就是好人?” 程溪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知道孟平川這話是在關心她,防人之心不可無,但她面上還是一副不服氣的神色。 “今天怎么不頂嘴了?” “餓的!” “那吃藥!” 程溪以為孟平川在故意罵她,瞪大了眼睛給自己長氣勢,結果孟平川不動聲色,甚至都沒挑個眉,定定與她對視,誰也不開口,幼稚地對峙。 這回程溪不慫,不似往日那般躲閃不定。 沒料到孟平川真掏出三顆藥來,攤在手心:“吃了?!?/br> 白的,顆粒,大顆粒。 程溪不吞都能感覺到嘴里的苦,搖搖頭明顯排斥:“我又沒??!不吃!” “你這丫頭不是二愣子么?得吃藥!” “你才二愣子……” “快點,再不吃等車開了就沒效果了?!?/br> “誒?”程溪想扒拉開孟平川合攏的另一只手,看看紙袋里藥的名字,卻被孟平川捏了下鼻尖,重重的,疼得程溪咬了下唇才沒喊出來。 “水?!泵掀酱ù蜷_,“快點,這么磨嘰呢!” “好吧,你早說是暈車藥不就行了!” 程溪仰頭一口吞下去,猛喝一口水,最后一顆沒吞下去,卡得她直咳嗽,孟平川“見死不救”,反倒被她憋紅的小臉逗笑,聲音頗不控制,急得程溪拿腳踢他。 笑夠了,孟平川握著程溪的手抬起礦泉水,程溪又被灌下去一大口:“再喝一口就下去了。” “撐。”程溪狠狠擠出一個字。 孟平川不理:“一泡尿就沒了你怕什么!” 程溪:“……” 歇了好半天這口涼氣才算順暢,程溪暗暗咒罵,真是倒了霉了,每次碰到孟平川都要惹亂子! 候車無聊,程溪隨口問:“你怎么知道我暈車?” 孟平川聞言沒了聲音,原本還愿意跟她斗幾句嘴,現(xiàn)在舒然安靜下來,閉目養(yǎng)神,臉色沉了不少。 程溪也不好多問了。 孟平川一合眼,朱晨的話就從耳邊飄到腦海。 他起得早,站在門邊見朱晨同程溪道別,不好打擾便先獨自去了醫(yī)院,又交了一個禮拜住院費,上樓跟老梁夫妻交代幾句,稱自己有事出差,這幾天沒辦法按時來探病,讓他倆盡管放心,他孟平川沒什么大本事,但也絕不是跑路躲債只為茍且于世的人。 本來時間算得剛剛好,不耽誤去找程溪。 結果孟平川出門跟趕去醫(yī)院的朱晨和孟東南正好撞見,加上聽孟東南說暈車藥還得去城東的老中醫(yī)那里買,他繞路半天,這才遲到了。 朱晨是頭一次來,帶著整個巷子鄰里湊的錢,畢竟擇優(yōu)這孩子也算是他們看著長大的,這錢能省,情分不能割。 孟東南則是孟平川叫來看護擇優(yōu)的,有他在雖然不頂用,但扶孩子上個洗手間到底比他媽方便。 朱晨微微頷首試做打招呼,孟平川主動說:“朱姐,我這周住拳館,下周交一季度房租,您看成嗎?” 朱晨沒難為他。 走兩步突然想起那日孟平川拎著手里的藥,問孟東南一句:“你們兄弟倆誰受傷了???我看那天你弟拎了不少藥回去,你們平時可得當心啊?!?/br> “我們倆?”孟東南不明所以,老實說:“沒有啊,家里也沒見著藥啊,阿川他底子好,打拳受點小傷很正常,但他從來不上藥的啊,我一開棋牌室的能受什么傷,您說是吧?” 孟東南說完,不止朱晨臉色不善,就連孟平川也有些拿不住,掏出煙含在嘴里,沒點。 朱晨吸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鎮(zhèn)靜,有意說道:“你們上了社會就知道賺錢不容易,我也明白的,所以我也不大催你們交房租,你們心里也是清楚的?!?/br> 孟東南連連稱是,說朱晨仗義,說難得遇上好房東。 朱晨說:“哪像我家女兒,我替她cao不完的心,家務基本上不會做,小時候一換季就容易感冒發(fā)燒,現(xiàn)在大了才好點,還偏偏暈車得厲害,坐公交車都有點暈車,就讀書還算努力。” 見孟平川一直不做聲,她瞟一眼接著說:“可是書讀多了也不好,人單純得很,根本分不清什么好人和壞人,誰對她好一點,她就把誰當好人看。她不懂事,但我這個當媽的其實都看在眼里,不好明說,但是話說回頭,再不好說的事,將來總得說清楚?!?/br> 孟東南一頭霧水,只當朱晨這種年紀的家庭婦女話多,見朱晨也拿正眼瞅他,朝孟平川聳了下肩。 朱晨刻意問:“孟平川你說是不是?” 孟平川眼里滿是看不清楚的孤傲,他能接受朱晨的諷刺和輕視,也不愿與她爭執(zhí),但他腦海里浮現(xiàn)起了程溪那雙頂嘴完就躲閃的眸子,一下子沒了銳氣,只暗笑道,那丫頭才不是不懂事的人,精明著呢。 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 …… “喂!快醒醒!我們到點上車了!”程溪搖晃孟平川的胳膊,孟平川沒反應。 “喂!你又不是真睡著了!快醒醒!” “誒!你這人……” 孟平川眼睛沒睜,先彎了下嘴角,單手把她塞得滿滿的背包扛到肩上,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你!”程溪小跑著追上去,“誒!你這人裝什么酷?” 孟平川玩味道:“今天趕時間不跟你計較,以后你不叫聲孟哥或者兵哥哥,我他媽還真就不搭理你!” 第11章 臺風 東邊日出西邊雨,平江蓄足的一瓢秋水全往湘城潑了去。 沒到暑假返校的高峰時段,從平江客運南站發(fā)車,程溪和孟平川所乘的長途大巴在雨幕中一路疾馳,鮮有阻礙。 直到近高速收費站時,遙遙聽聞前路有人翻車,才不得已隨隊停下。 秋雨之中泛著寒薄的涼氣,車道兩側的提示燈盡開,光束交錯,光暈相連,撮合成一條明黃的延伸至遠的綢帶,將瀝青路照得水霧蒙蒙。 車開出平江不足一小時,程溪就把早晨吃的蔥花姜皮餛飩吐了個干凈,高速路段沒磕絆,她才稍稍松散下來,閉眼小睡了會兒。 到車停,車內(nèi)乘客醒了七七八八。 有幾個起身松松腿都探著身子往前頭雨里看,同身邊的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扯幾句,司機也跟著瞎cao心,拿手邊塞在儀表盤里的抹布出來,往車玻璃上一頓亂擦,像是要把雨簾撥弄開,好讓他把熱鬧看個清楚。 車內(nèi)頓時聒噪起來。 程溪醒了,眉頭蹙著,一口苦水從胸腔涌上來,她來不及抓開背包拉鏈,孟平川眼明手快,已經(jīng)把打開的塑料袋接到她下巴邊上。 程溪垂頭,一邊抬手想接過塑料袋,好撇過臉去嘔吐。 車內(nèi)封閉,空氣不暢通,加上程溪常年受暈車困擾,打小沒少受同行乘客下意識的“白眼”,所以她一貫坐在靠窗的位置,想吐時捏緊袋口別過身,盡可能不讓氣味彌散,連不可避免的嘔吐聲也會低低抑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