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第5章 排檔 孟平川還沒下車,程溪嘴里一口蔬菜燙的舌頭生疼,她急著揮手,顧不上給錢屁股離了座椅就跑過去,舔了下嘴角,候在車邊看他付錢,“孟哥!” 孟平川瞥她一眼:“怎么了?急著錢花不掉來迎接我?” “嗯……”程溪心里大石落下,原本的坐立不安全然遠遁,她指了指原來的座位,“那邊,只剩小桌子了。” 孟平川身高一米八六,雙腿壓在小號的折疊桌下很費勁,坐在塑料小凳子上腿就更是無處安放,程溪看不過去,笑著讓他坐普通的椅子,就著小桌子吃一點,自己還勾著腰留在小板凳上,舌頭辣得哆嗦。 程溪沒問孟平川找她做什么,先往自己身后使了個眼色,孟平川沒順勢看過去,只是淡淡說:“我早就看到了,怎么了?老相識?” 老相識并無不妥,這人跟程溪自高中起就是同學,只是從來不同班,不算熟悉,名字也不知具體怎么寫。但程溪一聽就急了,“哪有老相識,不熟的人!” 說完又懊惱起來,跟他有什么好解釋? “我說老相識又沒說老相好,你激動什么,臉都紅了。” “辣的!”程溪矢口否認,“就是辣的……” 孟平川不答,沒吃菜,只是直接對嘴喝了幾口啤酒,程溪繼續說:“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從來沒跟我說過話,這幾天就這么跟著我,高中好像也經常這樣。” “……哦。”孟平川蹙眉,不太想聽這類故事,其中曲折更是毫無興趣,“那你想怎么樣?讓我幫你把他打一頓?” 程溪當真,忙說:“別別別,我跟他同校好多年,應該不是壞人。”她頓了頓,搬過小板凳,肩膀緊挨著孟平川的大腿,說:“你幫個忙趕他走就行,我給你算工錢。” 按孟平川的個性,就算不是為了借錢,他也不會對鄰里見死不救,到底是軍人出身,他嗯了摁酒瓶,笑到:“拿錢擠兌人呢?” 說罷,孟平川起身,程溪迅速抓住他的手:“孟哥,我真沒那意思。” 孟平川手心灼熱,垂眼看著她不說話,不樂意被她當成是非不分只懂揮拳頭的膿包,又好笑自己好像就是這么個粗糙的人,從來活得就沒精細過。 他猶豫一下,順勢拉起程溪的胳膊,手滑到她腰上,手感軟糯,沒半點贅rou,順著肋骨而下,他用力攬住。 沒等程溪回神,他勾了勾嘴角,沖老板說:“老板!勞煩您給那邊那哥們送幾瓶啤酒,算我的,順便告訴他吃飯就好好吃!眼珠子別他媽老往別人媳婦兒身上瞟,不然老子一高興多喝了二兩怕把他摳下來……” 那人僵住,別人當場戳穿,臉上掛不住,留走不是,壓低頭難掩堪色。 程溪搖搖頭,知道那句“媳婦兒”是他信口雌黃的幌子,聽了也沒往心里去,嘟囔道:“誒!別恐嚇人……” 啤酒瓶應聲倒地,孟平川收回之前那副嚇唬人的嘴臉,低頭瞥一眼,不自覺放低音量說:“我沒打斷他的腿就不錯了……” 程溪以為他替自己出頭,心生感激,濕亮著眼看他,結果孟平川松開手坐回原處,恢復往日的口吻:“看什么?沒指望拿你那點工錢,我當日行一善了。” 程溪趁他不注意喝了他一口酒,有心拆穿他這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你要是日行一善就該每天一早把巷子口掃干凈,還有你那嘴……也給清理干凈了,省得一天到晚誣賴人,也不知道是誰擠兌誰。” 程溪聲音越說越小,她覺二人近來常見關系有所熟絡,但說這樣的玩笑話她怕自己冒昧了,但孟平川也沒那個好脾氣,拿過rou串兒的手拍到她頭上:“記仇的小丫頭片子,一句話都說不得!” “我們這兒才不叫丫頭片子,說得跟舊社會似的。” 程溪和孟平川幾乎同時想到那句“囡囡”,她曾經想讀語言系,法語或是俄語,傳說這兩門語言的元輔比例最佳,念出來有種黃金比例的恰當美。 但當那晚孟平川沉著嗓音喊了句“囡囡”。她才發現她以前的想法有些誤區,她開始覺得俄語亦或是法語這樣浪漫的語言,應當由男人來學,暗啞的嗓音透著言語間的端正、肅穆,尾音似輕煙,又描繪著慵懶。任你與他直視時,也琢磨不清他的喜怒。 “結賬。”孟平川仰頭喝下最后一口啤酒花,“那邊有自來水,你涮涮口去,嘴巴腫得跟誰咬過似的。” 程溪海帶結卡喉,劇烈咳嗽起來,站起身扶腰恨不得把酒瓶子丟他臉上去,“胡說什么啊你!你給我坐在這,我結賬去……” “洗臉去,瞎嚷嚷你倒來勁。” “我哪兒……” “快點去,別跟一女鬼似的瞪我,”孟平川邊走邊從口袋里掏錢,聽身后沒動靜,收起笑臉回頭:“去啊,傻站著干嘛?人家是傻白甜,你怎么整一二傻子,不對,二愣子……” 正往rou串上撒孜然粉的老板娘聽了,沒忍住笑出聲來,接過孟平川的錢,說:“你家小媳婦兒脾氣算好的了,平時我看不少姑娘家家的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把人家男孩子搞得是一點面子都沒有伐!” “是么?”軸著呢,孟平川笑。 老板娘的話被山一樣的孟平川隔住,程溪暗暗氣結,發現這人稍稍熟悉點差別還真大,起初得知他是軍人出身還臆想他面相不善但大抵性格穩重,如今再看……喔唷,得虧了他退伍了,不然就是一流氓! 不帶摻假的那種。 回雨花巷路上,風里帶點雨,沾在程溪睫毛上濕得她總拿手蹭,她還記得大一時她有個暗戀的男生叫陳晚燈,有一晚校內話劇《戀愛的犀牛》熱映,她與他并排觀賞,結束時一同被退場人潮擠在一起。 她的肩膀撞上他的,她抱歉地笑一下,陳晚燈只禮貌的清淺回笑,他膚色白皙,在陌生人中尤其難掩。程溪撇過頭再一看,才發覺他被擠皺的白襯衣底下藏著一個不看局勢仍安心往嘴里塞薯條的人。 他的黑色外套披在她身上,他緊緊把她攬在身前,他那張從來不露慍色的臉因為女孩被撞而蹙眉。程溪不知死活地擠過去,想看看他會不會幫自己一把。 卻在還沒近身時,眼睜睜看著陳晚燈被小姑娘嘴角沾著的番茄醬逗笑,他嘴巴微微開合不知在說些什么,驀地偏過頭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 …… 支離破碎的回憶涌上心尖,說來也怪,明明日記里記了那么多關于他的好,如今卻因為他有了一個叫“陳甘藍”的女孩而迷離,什么都不剩了,卻獨獨這一幕讓程溪難以釋懷。 那種游離于世,宇宙只有你和我的臂彎。 孟平川肩膀撞她一下,“二傻子?” “……誰?”程溪回神,心情不似之前舒坦,懶得跟他計較,想起今晚二人見面的用意,敷衍兩句:“你考慮清楚了?需要多少?” 孟平川把準備點上的煙夾在耳后,“沒想過。” “那你找我?” “我就是想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程溪噗嗤一笑,“放心吧你,我是有自己的小算盤,但我是真沒打你的主意。”她收下臉,認真說道:“其實講實話,我需要你幫忙,我不認識其他靠譜的人。” “我靠譜?”孟平川樂了,他打小就被村里人說成“禍禍頭子”,一天可都沒消停過。 “也不是,就是看著身體底子好,又當過軍人。” 程溪抱緊手臂,胸口被風吹得像破了個窟窿,“我們解放軍叔叔要是不靠譜,那咱還能靠誰?你說對不?” “別給我灌迷湯,你這種言不由衷的話還比不上你這張臉好使,沒事多笑笑,別繃著臉老氣橫秋的。”孟平川說,“半大點的小姑娘總跟大人談條件。” “說得你比我大多少似的……” 孟平川輕笑,不再與她斗嘴,抬頭看月,低頭看眼前人,母親迷幻的臉和程溪替他煮的那碗陽春面在眼前一閃而過,最后眼神落在她那兩條勾人的細腿上。那晚跟他爬窗,梗著脖子對他說“我手短是因為都長腿上去了”的人,也在沉靜看著她。 她眼神清冽,求人幫忙卻幾乎不帶任何*,又沒有成竹在胸的底氣,只是清清淡淡看著他,摸不著的意圖。孟平川先起開眼,喉結上下動了一下。 “明天早上拿三萬給我就行。” 宣判結束,程溪臉上帶笑,孟平川卻蹙眉又撞一下她的肩:“別偷樂,也別把小算盤打得太響,任何有可能傷害、妨礙別人生活的事,我不干,你也干不了。過段時間我再還你三萬,不要你什么擠兌人的工錢。” “……到底誰記仇了?”程溪也踮腳撞他一下,差點趔趄到他胸前,她急著捋捋亂發,“那我明天一早就去取錢,過兩天我再跟你說我的事。” “行,但你別笑了,笑得我心里發毛。” “不是你讓我多笑笑的啊?” …… 孟平川知道屋里有人,沒急著敲門,靠在門邊抽煙,低眼看程溪先回家,臨關門程溪朝他揮手,他看也不看轉過身,“咚咚咚”敲起來。 孟東南開門開得快,孟平川眼睛也尖。 客廳有人,頭皮剃青看起來顯頭型扁,茶幾上擺著紙袋,裝錢用的,孟平川心下一口氣:“吉哥。” 第6章 探病 屋里只有客廳盞著落地燈,往沙發一處放大照光,門邊的人影半身藏匿于黑暗,打開門,臉色陰沉沉數落了句:“怎么搞這么晚回來?吉哥等你好半天了!” “有事。”孟東南往他身后探一眼,巷子深,沒了之前的交談聲,“跟對門那丫頭出去的?” “你管那么多。” “那我進房間,你跟吉哥好好說話。” 孟平川走進去,吉旸收回搭在沙發背上的手,沒站起來,抬了抬端在手里的茶盅:“回來了?” 孟平川端正的叫了句“吉哥”,坐到他身邊去,給他把嘴上的煙點著,手攏起來擋風時二人眉目靠近,吉旸沒露什么不耐煩的神色,只客套問:“外邊吃了?” “嗯,一個人湊合著吃。”孟平川說,“你怎么來了?逮我上班去?那不成,最近我忙。” 孟平川語氣吊兒郎當,跟吉旸聽起來的滋味不同,吉旸抬腳踢到他小腿上,勁大,孟平川疼得一齜牙,“你忙個雞|巴!忙著洗自己頭上的屎盆子?” 孟平川笑了笑,扒拉自己的寸頭,從吉旸手里搶過茶盅,往里狐疑看一眼,“你還喝茶呢?擱我家裝什么斯文,不是……我家有茶葉我怎么不知道?” “你他媽知道個屁!好酒你一點不沾,姑娘你不玩,炕上也沒個管得住你的,家里幾個碗,幾斤茶,蘿卜白菜值多少錢你都知道么?” 孟平川沒說話,只是苦笑一下,拿煙屁股把火在煙灰缸里摁滅,燒焦的一角上落下幾絲沒燒盡的銀灰,沒落地就散得不見蹤影。 吉旸抬腳踢了踢茶幾上的牛皮袋:“拿給你的錢我一轉背你就送扁擔了?” “不是送,我一身債哪有錢送他。” 吉旸扯著嘴皮假笑:“你小子不是故意繞彎子讓扁擔還錢給我吧?” 孟平川抬眼與他對視,絲毫不帶怯意,挪開茶幾上的煙,打火機咯噔一聲從煙盒上掉下來,驚得躲在門后偷聽的孟東南出了一身虛汗,孟平川問:“我每天往醫院給人家孩子父母賠罪裝孫子,回來連口飯都吃不上,還有閑工夫跟錢過不去?” 從上午開始就沒能找機會跟扁擔通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按原定說辭給吉旸還的錢,孟平川心里犯怵,怕自己給說瓢了嘴,但面上坦然,吉旸看他一眼也就沒再提。 靜默片刻。 吉旸先開口:“你跟扁擔都是我的人,你有事我拿錢,他家里有事我也不會坐視不理。” “扁擔他媽的病拖了有幾年了。”孟平川順著吉旸嘴里的話縫往家事上說,“我去醫院碰見他們娘兒倆了,病床臨時搭在過道里,他老娘死活不肯花錢動手術,但甭管手術能不能成功,還活著的人總不能為了省醫藥費巴巴地等著去死。” 孟平川知道吉旸父親是胃癌走的,當時吉旸還沒跟親舅舅搭上線,手里沒錢,算是硬生生看著父親走的。吉旸醉酒說這話的時候還摟著他哭了一鼻子,常說堂口里混大的孩子寧可被人剖了肚子也不流淚,可誰心里還沒藏著一兩件喝醉酒才敢說的秘密? 話題一偏,吉旸也就順過去了,“說晚了,你帶的人就跟你一樣,在外頭死撐,在家里死扛,扁擔要早跟我說,他媽哪會拖到這份上。” “晚期了?” “那可不,肝都壞死了,有錢醫生都不肯動刀子。” 吉旸嘆口氣:“這不扁擔說這幾天找不到你就直接把錢還我了。” 孟平川:“錢我跟扁擔就不拿了,他老娘福薄用不上,我更用不上,我這是長命債長命還,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 他頓一下,“但人情大似債,吉哥的情,我必定是要還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吉旸也就沒再提要把錢重新借給孟平川哥倆的話了,他這個人重情義,那句“要還”的意思到了,吉旸也就心滿意足了。 “外人面前冷臉跟菩薩一樣難拜,偶爾又跟我耍嘴皮子,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小子圖什么。”吉旸搖頭,語意輕松了些:“你這真傻假傻連我都看不出來了。” 孟平川不應話,恢復那副要死不活無所謂的樣子,“我能圖什么,兜里有錢,想吃啥吃啥,將來回村里風風光光送我老子走,媳婦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