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尤靜婉如何不知,這是作給人看的,顯得她大奶奶的好氣度。 知道又能如何,還不是一樣陪著笑臉同她演這一出,妻妾和睦的大戲。 她一個連主子爺都不能得見的通房,哪里又有機會誕下子嗣。 尤靜婉原本已經死心,什么勞什子姨娘,生子,榮華富貴,這些她原本進府時的美夢,已經盡數化成了泡影。 大爺身著的小廝雪松卻是在她房外言一句:“大爺請姑娘去書房敘話?!薄?/br> 尤靜婉當時只覺得一愣,又禁不住問一句仔細:“你是說大爺讓我去書房?” 雪松瞧著一臉不至信的尤靜婉,心道美。人就是美人,作甚表情都能美得讓人驚心,只可惜大爺心里便只有大奶奶一人,這般想著又有些同情起來,面上便帶了兩分笑意,重復一遍:“是大爺是遣了奴才,引了姑娘去書房?!彼@般心思尤靜婉卻是半分不曉。 雪松又說一回,她這才相信,轉身望了一眼身旁的丫環,見兩人皆是茫然之色,心下道,大奶奶倒是不知情,心里便有些期待跟雀躍,卻又面上不顯,只拉了拉衣袖,撫了撫頭發,回身同兩個丫環道一句:“你們便陪著我去一趟罷。"生怕二人一不注意便去大奶奶處通風報信,才這般,寸步不離,嚴防死守。 第28章 往昔 大爺柳淮安似乎在寫一副字帖,骨節分明的一只大手,捏著一只上好的狼毫,在紙上行走自如,如有神助。 她雖是識得幾個大字不甚精通文墨,卻也知道他的字必定極好。 寫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時候,似乎才想起來書房里有她這么個人兒。 停了筆,抬頭看她一眼,道了一句:”坐罷?!?/br> 他聲音平淡無奇,尤靜婉也一時猜不出別的,只能聽話的坐在身后的檀木小兀子上,坐姿很是歸整。 只見大爺淮安走至銀盆前打算凈手,尤靜婉原想起身侍候,奈何他似身后生了眼睛一般,冷淡吐出一句:”你只管坐著,莫動?!?/br> 尤靜婉便不敢再動,只安心坐著。 看著他仔細的洗過手,又拿起一旁的布巾將手上的水拭凈,才移步至她身前坐下。 一開口卻是叫她心涼,將剛才升起的一點子希望,生生掐滅。 便是她去央了沈魚的那一樁事兒,大爺只說,若是成了,她便是霜楓園中的唯一的姨娘。 只這件事兒莫同大奶奶講,內宅往事她不知情,也少一樁心事。 尤靜婉能說什么,人在屋檐哪能不低頭,主子爺發了話,莫說許個姨娘,便是不許,她還不是上趕著也得去。 她已經記不得,自己如何出得大爺書房,如何保持著臉色如常,不叫人看出旁的破綻。 甚至跟身旁兩個丫環,佯裝隨意的解釋一句,大爺招她前來,原是想問問大奶奶壽辰送個什么物件好,讓她參詳一二。 這事兒遲早會傳到大奶奶那里,尤靜婉并不傻,她如今狐貍精沒做成,如何也不能夠再惹得一身sao氣,不得大爺的寵愛無妨,頂多是沒個前程,可若是惹了大奶奶不快,女人嫉恨起來,只怕她連同個當下也沒了。 沈魚——自是應了她的。只說藥方沒法子給,不過藥卻是能悄悄留下一些,再想法子送出棲意園,讓人帶給大夫人。 大爺那里聽了,默默頷首,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那藥方他原也沒打算真的能弄了出來。柳淮揚是個什么人,棲意園是個什么地界他還是有幾分清楚的。若是那藥方這般輕易的便得了,他斷然是不敢同母親用的。 這些年里他便是生生看著自家母親,日日躺在病榻受著非人的苦痛折磨,分明離那救命的良方只一線之隔,卻是百求而不得。 尤靜婉自是如了愿,待沈魚送出來的藥一但見效,姨娘的位子她便是坐的穩了。即使是無寵,也能得一處小院子,自己住下。 日子再不濟也能堪堪比得過一個不招主子爺待見的通房。 原她也是覺得滿足的,畢竟無所出也不得寵,不過是開了開口,掉上幾滴淚,便求了副藥,撿了個便宜姨娘來做。 只是今日見了沈魚,又得見柳家從不肯輕易出棲意園的二爺,那先前的一絲滿足便生生化成了無端的妒恨。 分明她沈魚是她用個赤金鐲子才換來進府的機會,不過是來做個筆墨丫頭。論姿色,憑容貌,又有哪一點可以同她比的呢?憑什么她便得了二爺的寵愛,又憑什么如今卻成一眾人捧在手里巴結的人兒? 生生將她比到泥地里,尤靜婉只覺得羞恥,原她一直是壓了她多少頭的,甭管在哪,只兩人一起,旁的人何時又關注過她身邊的沈魚呢 可是如今呢,她冷眼望著一大桌子的主子奶奶們,一個一個恨不能的將人捧到天上去。 而她卻只能唯唯諾諾的站在自家主母阮大奶奶身后,細細看著她的眼神行事兒,說得好聽是個姨娘,卻做的盡是丫環的活計,有甚滋味 這廂尤靜婉正值百感交集暗自神傷,那廂沈魚已經讓老夫人拽著手,坐在觀戲樓上最好的雅座上聽一出五女拜壽。 那戲臺子上的角們個個粉墨登場,這會子正唱到:“牡丹競放笑春風,喜滿華堂壽燭紅。白首齊眉慶偕老,五女爭來拜壽翁。” 這出戲正是唱到最喜慶的時段,再往后便是一出接一出的鬧劇,沈魚心想誰這般沒個眼力見的,點這么出戲。 老夫人一輩子只生三子,唱什么勞什子五女拜壽呢,這不是尋人晦氣么。 她瞧了瞧身前正端坐著以老夫人為首的幾位主子奶奶,倒是也沒一門心思的聽戲,有一句沒一句的扯著閑篇,話一話家常。 她也沒再搭理這一茬。轉頭的功夫,便看到尤靜婉朝她眨了眨眼睛,悄悄指了指后堂,這是要叫她出去一趟了。沈魚幾不可見的點頭示意,轉身瞧著一眾人,正聽的盡興,說的熱鬧,尋了個沒人注意的空子,便悄悄的溜了出去…… “小魚,這里。”沈魚才一下樓,尤靜婉在身后喚她一句。 此時她便站在掛滿紅絳綢帶的月桂樹下,一雙杏眼水眸,含了點點笑意,抬手喚她。 沈魚覺得好像又回到的清平坊的時日,等她做完手里雜七雜八的活計時,差不多都已是明月當空。灶房里一碗冷飯也沒有留給她,只能餓著肚子,回她那四個人擠在一間的破舊屋子里,只盼睡著以后便不再餓的難受。 尤靜婉知道后,便總是在離屋子不遠的月桂樹下等她。潔白的帕子里,包著的有時候是個松軟的饅頭,有時候是個素餡的包子,運氣好時,也是個白煮的雞蛋。尤靜婉說,她已經吃過了,這是她是再吃不的,總是不好浪費,萬一叫摳門的教習嬤嬤知道,定是要罰的。這才拿來給她,拜托她一定幫她吃掉,算是毀滅贓物。 沈魚如何不知,教習嬤嬤究竟有多摳門,又是怕坊里的姑娘長胖,賣不到好價錢,晚飯從來盡是清的能照人影子的稀粥,外加一點子咸菜,面食不外乎每人一個饅頭,或是素餡包子,雞蛋每月也給不了幾次。 若她吃了這些食物,那尤靜婉每晚也不過是喝了一碗清湯寡水的稀粥而已。若是不吃她抬眼望著她殷殷的目光,又覺得辜負不得。 最后便是折中,兩人一同坐在月桂樹下,就著天邊一輪明月,分著吃一個饅頭,或是素餡包子,有時也是雞蛋。 那便是入了清平坊,沈魚最幸福的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