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想不出個所以然,郁容便也不糾結。 在商言商,管對方是什么打算,思及聶昕之對這位的評價,加之兩次相處,個人觀感還不錯。 合作便合作吧,只要注意自己不被坑了。 談及制藥,郁容其實有著一系列不可明說的想法,可,若要付諸實施,全靠一己之力,確是千難萬難。 現如今,機遇在眼前,匡萬春堂的大東家主動伸出橄欖枝,若當真能與這般得力的大藥局,建立一個長久而穩定的合作關系……有朝一日,或能讓他內心的構想化為現實…… 這樣想著,盡管心知眼前之人必是無利不起早,郁容還是覺得對方看起來越發的順眼。 同時,目的達成的匡英,也是心滿意足,帶上補腎滋陰的藥,志得意滿地告辭了。 送走了人,郁容默默在心里將今天的事從頭至尾回顧了一遍,再度確定沒有任何紕漏,徹底定下了心,暗想著,商業上的事之后還是交給林三哥代理,怪心累的感覺……專業人做專業事吧。 回屋,收拾著定制的陶瓷制品,燒起了大鍋灶,對這些器皿進行了一次高溫消毒處理。 天色不算晚。 郁容盤算了一下時間,心里有了主意。 去藥室,再度取出地黃等六味藥,叫來明哥兒和鐘哥兒兩個學徒幫把手,對藥材進行研磨。 磨粉是個費時費力的細致活兒,全部處理完了,天已經黑了。 得虧藥材早先就炮制好了,否則還得耗費更多的功夫。 燃起煉藥的專用灶,郁容取出了存備多日的蜂蜜,開始煉蜜。 按照不同藥材在耐熱性上的差異,將藥粉循序擱入蜂蜜當中。趁熱揉捏成丸條,截切之后放到制丸專用的搓丸板上,將丸粒最終搓成大小一致、近乎標準的圓形——搓丸過程中,注意加少許的蓖麻油,不僅讓揉丸更順手,同時有潤澤的效果,成丸看著光亮好看,服用時吞食比較方便。 所謂“煉蜜成丸”,正是最傳統的中成藥制備手法之一。 經此一套工序,六味地黃丸這一神物,借由郁容之手,跨越了一個位面,隆重現世了! 頭一次制備六味地黃丸,數量沒有做出太多,主要是為了練手。 郁容拿起一粒丸藥,觀察嗅聞,甚至放嘴里嘗了一口——沒有真的吃下去——自己對這次的制藥結果作了一番評判。 合格以上,有待改進。 遂用上了鑒定,不是他太過依賴系統,而是在沒有師者前輩的指導下,光靠自己瞎摸索,效率不僅低下,更容易走彎道……該借助系統的時候無需顧慮,到底藥物是入口的東西,需得慎之又慎。 系統給出了很詳細的分析,根據鑒定反饋的信息,郁容從中又領悟到了不少技巧。 接連數日,郁容領著小學徒們,反復煉制丸藥,嘗試了不同的手法,不斷總結經驗,技藝在實踐的過程中一點點得到打磨。 皇天不負有心人。 到大雪時節,郁容終于煉制出自己滿意的丸劑成品。 果然,便是嚴苛如系統標準,竟也得到了一個“二等甲級”這樣堪稱上優的評分。 千辛萬苦才得來的丸藥,郁容毫不猶豫轉手就丟了一瓶,送給小河。 六味地黃丸最初時就是,用以治療先天不足、發育遲緩等小兒病證的,不僅適用小河,便是聶昕之的胞弟,聶暄服用這種丸藥,或也有補益。 唯有一點…… 丸藥只能小量出產,想要規模生產,達到匡英所期望的產量,照目前的純手工制法,怕是難以實現。 這個時候,被冷藏多時、系統獎勵的成藥制備工具,就能派上用場了。 像六味地黃丸這一類蜜丸,要實現批量制作,放在現代可以利用全自動的軋丸機……系統所提供的工具之一,便是魔改版軋丸機。 木制結構,手搖式cao作,盡管做不到全自動,但已經大大提高了制藥的效率。關鍵是,這個軋丸機以這個時代的工藝水準,是完全有可能制作出來的。 除了軋丸機,郁容覺得最有用的,是手動粉藥器,同樣是木與金屬結構。制丸時,除了前期的藥材炮制,磨粉往往最費時費工,有了手動粉藥器,這一道工序的時間就可以大大地縮減了。 這兩樣工具,如果能被復制出來,便完全可以實現丸藥的規模生產。 然而,規模生產,又得需要更多的人…… 郁容不由得在心里琢磨了起來。 “郁哥哥,”沒事就乖巧地坐在門口的小河,這時忽然出聲了,“下雪了。” 郁容看向前院,隱約可見有雪花在飛舞,遂起身走出屋子,站在檐廊下,仰頭注視著灰蒙蒙的天空,莫名有點怔忡…… 仿佛只是一轉眼,從夏末就到了仲冬。 短短數月,不經意間,他似乎已經融入到這個古老的時代了。 走了一會兒神,目光無意識地游移,忽是被一簇清雅淡幽的暗黃,吸引了注意力。 下意識地走出了檐廊,郁容越過小院,一直走到柵欄前,駐足在悄然開放的蠟梅枝邊,不自覺地歪著頭,回憶起蠟梅的花期:開花早的,好像,差不多就是在這個季節? “咚咚——” 鑼鼓敲響,距離老遠亦能聽得分明,是老里長召集全村人的訊息。 郁容心里暗驚,擔心著出了什么事兒,便忙囑咐小河一聲,也不拿斗笠什么的遮風擋雪,快步朝著莊子方向行去。 遠遠的,就看到三三兩兩的人,往義莊會合。 見此情形,郁容不免想多,腳下頓時急了幾分,待到了張氏祠堂前,才知…… 不是預料中的壞事。 每到冬季,下第一場雪時,都要發放“寒雪錢”。 一方面,“瑞雪兆豐年”,寒雪錢有慶喜之意;另一方面,下雪天寒冷,貧困的人家保暖不足,日子難捱,寒雪錢也有補貼民生之意。 頭一次知曉“寒雪錢”存在的郁容,頓時對旻朝心生無限好感,盡管寒雪錢不多,平均一戶人家只在五六十錢左右……可放眼全國,這是相當龐大的一筆支出,對某些貧困戶來說,雪天找不到活,生活難以為繼,五六十文可堪是救命錢了。 這個時代,或許落后,不乏愚昧,甚至有不少強權壓迫的現象,但能做到讓大多數百姓安居樂業…… 卻是一個不錯的時代了。 地上一層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地作響。郁容揣著屬于他的寒雪錢,腳步輕快,心情不錯地想著如何花掉這白得的二十文。 一直盡忠職守看守家門的梨花,忽是“汪汪”地叫得兇。 郁容暗自納罕,梨花不同一般的狗,尋常時候十分安靜,就算有村民過路,不是那種鬼鬼祟祟的,一般都鮮少出聲。 家里有好幾個人,尤其啞叔還有另一重身份,他不擔心來了什么小偷強盜的。光天化日之下,想必歹徒還不至于那樣膽大包天吧! 莫不是家里來了生人…… 第一時間想起了好一段時間沒見的昕之兄,郁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柵欄之外,在大型犬咬不到的地方,青年試探著前行,下一刻又被嚇得急往后退。 梨花的叫聲,引來了三個孩子,沒一會兒,啞叔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前院。 郁容已至近前,看清了來人,驚訝不已:“保安郎大人?” 青年回頭,像是遇到救命稻草一般,三兩步走來,拱手道:“好久不見,小郁大夫。” 郁容有些懵忡:“保安郎大人你這是……”怎么跑這兒來了? 蘇瑯笑著,有點靦腆的樣子:“路過。” 郁容默了一下下,旋即也露出一個笑容,作邀請之勢:“既如此,不如請保安郎大人進屋一敘?” 蘇瑯明顯有些意動,腳下微動,倏而看了看門口的梨花。 “放心,梨花不咬人的。” 說著,郁容在狼青犬頭上安撫地摸了摸,狂吠不停的大狗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蘇瑯松了口氣,對梨花仍有幾分顧忌,到底還是硬著頭皮,在少年大夫的引領下,進了小院。 線香裊裊生煙。 才學會煮茶不久的郁容,給客人與自己分別斟了一盞茶湯。 互相寒暄,不熟悉的兩人,只能就著白鷲鎮之事,閑敘著話。 聊了一會兒醫術方面的問題,心里好奇難耐的郁容,主動拉回了話題——所以說,他不喜歡和當官的說話,拐彎抹角的,聊天都好累的感覺——問道:“保安郎大人這是要回平京嗎?” “才離開京城,”蘇瑯搖頭,轉而說,“小郁大夫你也不必叫我什么保安郎大人了。我現在已經離開了醫官院。” 郁容更是意外,嘴唇微動,最后什么都沒問,笑了一下,點頭表示了解。 蘇瑯猶豫了稍刻,嗓音降低了一度:“恕蘇瑯冒昧,能不能向你打聽一件事?” “請說。” “指揮使大人他之前是不是來過這里?” 郁容心里微微一繃,忍著想要皺眉的沖動,神色自如,微笑:“昕之兄嗎?”作思考之態,想了一下,避重就輕,道,“好像有一個月沒見過他了。” 蘇瑯“啊”了聲,有些失望的樣子。 郁容心里有點不得勁。 蘇瑯轉而解釋,略是不好意思:“小郁大夫你別誤會,我不是想打探什么……”頓了頓,像是下定決心,起身朝少年大夫躬身。 郁容站起,側身避開了他的禮:“大人這是何意?” “蘇瑯想拜托小郁大夫一件事。” 郁容頓感頭大,很想二話不說地拒絕:“不知大人所謂何事?郁某不過是一介草澤醫,若是連大人都感到為難的事,怕也是有心無力。” 蘇瑯忙道:“只是想請你,轉交一樣東西給指揮使大人。”仿佛怕對方借口拒絕,又加了一句說明,“是指揮使大人母親的遺物。” “……” 感覺更奇怪了,郁容不由得反問道:“大人既與昕之兄為表兄弟,何不親自將物件交到他手上?”母親的遺物這種東西,應該極為珍貴吧,怎么也不該由他這個外人轉交啊? 蘇瑯苦笑:“蘇瑯心中有愧。” 郁容點了點頭,無心探究,含糊說了一句:“郁某與昕之兄相識亦不過兩月有余。” 蘇瑯微怔,半晌,輕嘆了聲:“是蘇瑯冒昧了。” 不知道說什么的郁容,沉默了下來。 屋外,雪越來越大了。 蘇瑯忽是起身:“天色不早,蘇瑯便不打擾小郁大夫了。” 按理,這種天氣,郁容應該留客的,不過想到昕之兄的態度,終于是沒說出什么挽留之辭。 ——據說仆人候在官道上,有馬有車的,不用擔心其安全問題。以防萬一,還是叫了啞叔一路護送到官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