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怎么能算了?不說清楚,您又該以為我出身不明,不配和您家打交道了。” “……” 曲懷瑾將小包往身后拽了拽,小心翼翼將帶過來的白菊擺在墓碑前,伸手,觸上中上方的黑白照。 那是她外婆,確切的說,是她外婆年輕時候的照片。 十七八的少女模樣,長發(fā)及腰,眸色黝黑,唇畔噙笑,著了一套及膝洋裝,嬌俏不失氣質,是個標致的美人。 類似的照片,一周之前,她在葉嶺的攝影展上看過。 一個名為老照片主題的專區(qū)。 林牧塵告訴她:“這是我外婆年輕時候的照片,我媽說我還沒出生的時候,外婆就去世了,她只有這張照片,一直珍藏著,葉嶺去我家做客時候一眼相中,說什么符合這次主題,和我媽借來的,我媽還百般不樂意……” 曲懷瑾微瞇著眼:“你外婆,叫什么名字?” 林牧塵不疑有他,只當她對自己家里的事感興趣:“周安慈,那時候城東周記嫁坊的獨女,老一輩的人大概都聽過。” “周安慈?” “嗯?!?/br> 然后,她再次回城東小屋,將家里翻了個底朝天,終于在不起眼的掛畫后面發(fā)現(xiàn)個小暗格,里頭,是一個積滿灰塵的黑色木盒。 盒子里裝得是破損的紙張,大多是報章雜志上剪下來的,內容皆和一個叫林凝芝的女人有關。 那里面,還有一張合照。 衣著鮮艷的新人,女的表情略僵,挺不情愿,男的眉清目朗,滿面春風。 大概是她的父母。她想。 低頭自嘲一笑,曲懷瑾說:“打我記事起,我外婆就告訴我,我爸抑郁癥自殺,我媽經(jīng)受不起打擊,跟著去了,我一直深信不疑?!?/br> 淡漠掃了嘴唇略微顫抖的婦人一眼,她繼續(xù)說:“我外婆會點兒手藝,靠一臺舊式縫紉機,給人縫補衣裳,實在過不下去,就牽著我出去翻垃圾堆,跑遍大半個城市,能撿兩大麻袋的空水瓶,一毛錢四個,一天能賣個十幾塊錢的,買一個盒飯,她自己只吃幾口,剩的都給我,因為我要長身體……” “有回買了個巴掌大的烤紅薯,她把皮剝了給我,她一口沒吃,她說她不喜歡,我半夜聽到響動,睜眼一看,她正蹲在小木床邊啃皮上那層薄薄的黃心兒……鄰居家的小孩不懂事,見了我就扔石頭,多可笑,就因為我沒有爸爸mama,穿得又臟又破?!?/br> “……” 快速眨眨眼,將快溢出的液體又憋回去:“我問過她,她只告訴我,我媽姓周,叫周念曲,因為她想念外公,外公姓曲……我爸叫梅競之,落魄讀書人一個,家徒四壁,空有一身抱負,找工作時候四處碰壁,抑郁加重,在家里上吊死的,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說梅姓不好,讓我跟著她姓,其實不然,后來我才知道,她的姓也是改的,她叫我懷瑾,因為外公名字里有個瑾字……” 林夫人淚流滿面,頹然癱坐在地上。 手鐲有些大,不慎滑落,砸到水泥地上,稀碎。 曲懷瑾淡然看著:“我說我的事,林夫人激動什么?呵,或許這樣說,周念曲女士?” 婦人捂著耳朵一個勁兒搖頭,淚水滑過臉側,帶下一些脂粉:“我不是!我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問過老一輩的,她們說周家小姐并未出嫁,因為她收養(yǎng)了個放在她家店門口的棄嬰,曲家一口咬定是她和別的野男人茍合生下的,悔婚了,曲家少爺轉頭娶了個書香門第的小姐,之后周記嫁坊不知擋了哪路人的財路,店面被封,周家人搬離x市,曲家少爺?shù)诙瓿梁詺ⅰ灿腥苏f,周家怪那棄嬰是個喪門星,和執(zhí)意收養(yǎng)她的周小姐斷絕了親緣關系,那周小姐靠朋友接濟,另開了家小裁縫店,專為人做嫁衣,一手把那孩子撫養(yǎng)長大?!?/br> “不是那樣的……” 曲懷瑾彎身,捏著婦人保養(yǎng)良好的臉頰,迫使對方抬眼看她:“您說,一個來歷不明的嬰兒,毀了幾個人的人生,最后她卻拍拍屁.股走人,改名換姓,當上了富家太太?甚至不知道當初自己拋下的女兒,究竟叫個什么名字,跑她跟前來指著她的鼻子罵她出身不明?到這個地步,林夫人,您說,我是不是夠冤枉的?” 林夫人情緒失控,抱著她的胳膊又哭又喊,嘴里只重復一句:“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 曲懷瑾冷笑,甩開女人,直起身子,居高臨下望著:“既然走了,回來做什么?我倒寧愿我媽真是為情自殺,而不是一個貪慕虛榮的賤女人!” “懷瑾,我可以解釋的。” “解釋?解釋你其實舍不得我,你其實是愛我的?”省去尊稱,曲懷瑾心里舒服一些,“林凝芝,你不是改名換姓了?留著我外婆的照片做什么?證明你出身并不卑微,能配得上林家?” “我愛他,我是真的愛他才會干出這樣的糊涂事,我走的時候,是想帶你一起走的,可、可是,那瘋男人抱著你不撒手,我沒辦法啊,懷瑾啊,mama不是那樣想的……我回來找過你們,周家老宅和裁縫店都去過,找不到,我找不到啊……” 曲懷瑾著急退了兩步,躲開那人的觸碰:“別碰我,我嫌惡心!” 婦人果真不動了,伏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曲懷瑾氣不過,心里又堵,冷言冷語道:“看你對林牧塵也挺好,當初就那么狠得下心拋下我和外婆?你他媽良心是石頭變的?不知道自己是個撿來的?知恩圖報懂不懂?拋夫棄女去當小三,怎么能有臉活到現(xiàn)在?” 婦人崩潰大喊:“你要我怎么辦?你讓我去死嗎?是不是我死了你才開心?” “開心?呵!”她冷眼看婦人掙扎著起身,想碰她,嫌棄躲開,“你死了有什么用?我外婆和我爸能活過來?賤命一條!” “懷瑾……”小聲喚了她的名字,婦人又捂臉哭得悲戚。 曲懷瑾聳聳肩,問她:“你現(xiàn)在,還想我和你一起去林家?” 對方搖頭。 “不是要給林牧塵一個驚喜?我教你,把這事兒告訴他,他絕對又驚又喜,他之前和我說,家里只他一個孩子很孤獨來著,多好,讓他知道他還有一個jiejie,他肯定開心?!?/br> “對不起,對不起,懷瑾。” “也是,你們這種人家,怎么看得上我這樣的?以后見面估計都要繞道走了吧?林太太?!?/br> “你別這樣,懷瑾?!?/br> 曲懷瑾覺著好笑,扯了嘴角:“就這樣吧,沒別的意思,只是帶你來看看,省得你想祭奠都找不著地方,我是不想再見你了,外婆大概是想的,她在家里留了好多你的東西,臨死時候嘴里還念叨著“念曲”這個名字……看看,你為你那見不得光的愛情,辜負了多少人?” 婦人低垂著腦袋不敢吭氣兒了。 “林牧塵那邊隨你怎么說去,別讓他再來找我,現(xiàn)在見了你們林家人就煩,我還有事,先走了。” “懷瑾!” 她頭也不回,揪著小包的肩帶拐入來時的小路。那人沒追上來,傳到耳朵里的哭喊聲逐漸遠去。 踏上主路,趕巧碰到鎖了車慌忙往里趕的男人。 不爭氣地紅了眼,哽咽出聲:“沐念陽?!?/br> 對方什么也沒問,幾個大步過來,擁她入懷,安慰的話也一成不變:“沒事了,我在?!?/br> 曲懷瑾在他白色襯衫上蹭了蹭臉,留下一小塊濕跡,神情委屈又可憐。沐念陽說她:“你這幾天也太能哭了?!?/br> “我難受還不能哭了?” “就是這樣外婆才不讓我告訴你?!?/br> 曲懷瑾略略吃驚:“你知道?” “她和我提過?!?/br> “嘖,還是不知道的好,憋屈死了。” 沐念陽說:“就當沒發(fā)生過?!?/br> 她咕噥:“怎么當作沒發(fā)生?” “不提就能當做沒發(fā)生,你自己說的?!?/br> “……你怎么找過來的?” “護士站的人說的?!?/br> 曲懷瑾抽著鼻子抹眼淚,分開些,任人牽著往外走:“你都知道我在這里,還急成那樣?” 沐念陽低嘆:“我知道你會哭?!?/br> 她說:“哭就哭唄,又哭不死人?!?/br> “不喜歡看你哭,非常的,不喜歡?!?/br> “……瞎cao心!” 第60章 我想睡你 沒回家,沐念陽說帶她去散散心,開車去了海邊。 心里難受歸難受,但也不至于到影響食欲的地步。曲懷瑾到地方就說肚子餓,又不愛吃水產(chǎn),在美食街轉悠了許久,找了家賣水餃的。 附近有游樂園和海濱浴場,來的多是學生。曲懷瑾沒來過,沐念陽這個外地的倒是熟門熟路的。 那人跑了兩條街去給她買了花生湯過來,她眼皮也不抬一下,問:“你怎么知道這地方的?” 沐念陽正忙著將打了死結的塑料袋打開,隨口答:“讀書時候來過?!?/br> “和誰?” 聽出不對,男人這才看她,似笑非笑:“你以為是和誰?” “李韻遲唄,就不信肖淮銘他們對這種地方感興趣?!?/br> “不是?!?/br> 曲懷瑾不信,哼了一聲:“有什么好瞞的?我只是隨便問問。” “如果是呢?” “膈應唄,你知道我討厭她,還在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帶我到你們曾經(jīng)留下美好回憶的地方,是個人都得炸?!?/br> 沐念陽將花生湯往她面前一放,自己拆了雙一次性筷子:“我去上海那年建起來的,易輝的主意,出來兩天一夜游,當給我送行了,我那時候和她還沒分,一并過來了,也沒什么,十幾個人一起來的,女的還是有兩三個的,夏漫也在。” 沒料到他真會仔細答,曲懷瑾倒被噎了一下,假咳一聲,又支支吾吾說:“我真的只是隨便問問。” “我不想騙你?!?/br> “那你開始還說不是……咳,嗯,沒什么?!?/br> 沐念陽低聲笑笑,不接話了,任她自己糾結別扭。 那臺手術結束后還沒好好吃過一頓,昨晚上吃了兩個小面包就睡下,現(xiàn)在肚子都癟了大截,難免吃得多些。 沐念陽倒吃得少,幾個餃子下肚,便不再動筷子,支著腦袋在邊上等她。 “你不餓???”曲懷瑾問。 “早上去醫(yī)院食堂吃過一頓,還好?!?/br> “哦。” 沐念陽眸子微亮:“怎么?擔心我?” “你想多了,只是看不慣男的比我吃得少?!钡皖^喝了口花生湯,砸砸嘴,又說,“我們等會兒干嘛去?” 覺得“我們”那兩字十分順耳,男人眼底笑意更濃:“你決定。” “我對這地方不熟?!?/br> “釣魚,燒烤,或者游泳,嗯……游泳還是算了,要么進游樂園玩一圈,你不是喜歡摩天輪那些小女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