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嚴柏宗大概有些震驚,一時不知道說什么。祁良秦臉色發熱,窘迫地說:“可是我有你家里人啊,還有你……” 嚴柏宗“嗯”了一聲,將他抱得更緊。祁良秦忽然被他收緊的擁抱感動,鼻頭微微發酸,趴在嚴柏宗耳邊小聲說:“你……你不要生氣,我想跟你說一句話。” 他說著不等嚴柏宗回答,就說:“我真的很愛你,這么說可能有些可笑,但是能和你死在一塊,我覺得……” 他大概太窘迫,覺得這話太煽情,所以沒有說完。或許他還怕嚴柏宗會生氣,于是接著說:“要是等會我們得救了,你就當我沒說這句話……不過反正我說不說,你肯定都知道……我就一直都愛你啊,心里只有你……你不要生氣……” “沒生氣。”嚴柏宗說。 大概是他這一生,從沒有感受到過這種炙熱的愛。大概是在死亡的危險面前,這表白更顯得真摯決絕,觸人魂魄。他從小不得父母疼愛,因此早早地懂事,成熟。因為出身富貴,所以更多的時候都被人恭敬地對待,人生順利 。他早早地結了婚,大概也不知道炙熱的愛情是什么樣子,也不是沒有人追求他,引誘他,但她們都不會這么瘋狂,炙熱,深情。 深情,他不再覺得祁良秦是不知羞恥,而是深情。他在被一個深情的人炙熱地愛著,他感受到了這份愛,并因此覺得滿足和喜悅。 突然又是一陣隆隆聲,整個車身都震動起來。這一回遠比前面幾次更為可怕,車身似乎又塌陷了一些,前面的司機發出了痛苦的低吟。這陣晃動持續了十幾秒,大概是又一次滑坡,將他們埋的更深。 祁良秦抓緊了嚴柏宗的胳膊,因為恐懼而喘息著,很久才平靜下來。 又一個小時過去了,不知道是心理原因還是怎么回事,嚴柏宗覺得車里的空氣稀薄了很多。或許他們被埋的太深,已經和外頭隔絕,他們不是餓死渴死,也不是被砸死,而是早早地缺氧而死。 身下的祁良秦大概是被壓的太久了,已經不能動彈,他的呼吸略有些急促,灼熱。 然后嚴柏宗就想,假如他們就此掩埋在這里,他能做些什么。 或許曾經他可以呼風喚雨,做人上人,但他如今能做的卻也那么有限。他也只是一個被困在車里的男人,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別人。 他抵著祁良秦的額頭,祁良秦閉上了眼睛,說:“沒事的,你不要急,也不要怕。” 兩個人的鼻頭蹭著,嚴柏宗微微下壓,吻上了祁良秦的嘴唇,輕輕的啄了一下。 祁良秦呆住了,不再動,在黑暗中睜開眼睛,然后嚴柏宗的嘴唇又貼了上來,依然是柔軟的,帶著香甜氣息,輕輕親著他的嘴唇。 仿佛世界轟然崩塌,祁良秦心中忽然大慟,冒出眼淚來。他沒辦法控制臉部肌rou的扭曲和不均勻地抽氣,嚴柏宗大概感覺到了他的眼淚,就去親他的眼角。 嚴柏宗在親他。這是他做夢都在想的事,如今真實地發生了,他以為這件事發生的時候他會興奮,激動,跳躍,或者喜極而泣。雖然他現在也在流眼淚,但并不是因為喜悅。 或者說不只是因為喜悅。 為了什么,他也不知道。等到這股情緒過去,他也沒有哭,也沒有笑,安靜地躺著,嚴柏宗將他的頭摟在肩膀上,兩個人都沒有多余的話和舉動,只有兩個人緊貼著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咚咚。頻率一致,仿佛生來就要一起跳動。 第65章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祁良秦問:“你不跟她們打個電話么?” “再等等。”嚴柏宗說。 生離死別太過殘忍,大概真的要等到最后一刻,嚴柏宗才會給老太太打那個電話。而他不打,也給祁良秦一份希望。只要這電話不打,他們就離死還有一段距離。 救援隊是三個半小時之后來的,前面的司機最先聽到了救援隊的聲音,本來已經沒有聲息的司機突然扯著嗓子大喊起來,緊接著一束亮光便照了過來。 原來車身前面是一塊大石頭,砸在了引擎蓋上,卻也留下一道不小的縫隙。外頭的人朝他們喊道:“你們保護好自己,我們要用吊車把上面的石塊清理了!” 嚴柏宗聞言便將祁良秦的頭摟在懷里,祁良秦想用手擋住嚴柏宗的頭頂上方,嚴柏宗說:“不要動。” 多虧了這輛車子給他們留了足夠的生存空間,外頭的亮光和人聲越來越清晰,甚至有雨滴滴落下來。車門無法打開,就有人將車頂撬開,前面的司機喊道:“我被卡住了,快來救我!” “有受傷的么?”營救的人在上面問:“剛問有受傷的么,你們誰說的受傷了?” “我我我,”司機喊道:“我的腿動不了了。” “你們呢?” 嚴柏宗配合著營救人員破開了一個出口:“我們沒事。”他率先爬了出去,然后伸手拉道:“良秦。” 祁良秦卻呆呆地坐在那里,沒動彈。 “我……我腿動不了了……”他仰頭看著嚴柏宗。嚴柏宗半個身體都爬了進來:“手給我。” 祁良秦伸出手來,抱住了嚴柏宗的脖子,嚴柏宗便將他整個人拖了出來。祁良秦說:“我的腿沒感覺了。” 嚴柏宗自己手腳也有些不靈活了,可他還是背上了祁良秦。營救人員幫著他們走出來,早就有救護車在旁邊待命。嚴柏宗將祁良秦放到車上,說:“他腿沒知覺了,好像是長時間缺血的緣故。” 被壓迫的太久了,血液無法流通。嚴柏宗很是緊張,他怕祁良秦的腿會出事。其實在車里的時候,他就盡可能地將身體往上挪一些,但是撐著的姿勢太耗體力,還是有大部分時間他都壓在祁良秦的身上。 醫生按了按祁良秦的大腿,問:“有知覺么?” 祁良秦忙不迭地點頭:“有有有,有一點。” “這里呢?” 醫生又捏了捏他的小腿,看得出來捏的力氣很大,但是祁良秦只感覺到一點,但這已經足夠他高興了:“也有一點點。” “還好,血液不流通的結果,揉一揉就沒事了。” 嚴柏宗就半跪下來給祁良秦捏腿,知覺漸漸地回來了,祁良秦對嚴柏宗說:“剛才一點感覺都沒有,現在又有了……”他有些窘迫,覺得自己剛才好像太一驚一乍,倒顯得有些太金貴一樣。 嚴柏宗說:“你動一動。” 祁良秦就動了動雙腿,看到他的腿扭動,嚴柏宗這才笑了出來,臉上臟臟的,大概是爬出來的時候臉上的灰塵見了雨,身上也是臟的很,白襯衫都成黑的了,扣子也掉了一顆,露著胸膛,脖子上有輕微的刮痕。 祁良秦突然想到嚴柏宗背上的傷,對旁邊的醫生說:“他背上受傷了,麻煩醫生給他看看。” 嚴柏宗便將襯衫脫了,醫生用燈照了照他的后背,果然見有幾道傷痕,只是血已經止住了。醫生說:“我給你清理一下,上點藥。” “你有受傷么?”嚴柏宗問祁良秦。 祁良秦搖頭,說:“沒有。”他捶著腿說:“你讓醫生給你處理吧,別發炎了。” 外頭醫生已經在給救出來的司機包扎。司機小哥小腿有道傷,但是也不算厲害,不過另外幾輛車上的人就沒有那么幸運了,有些人受傷很重。有人喊道:“醫生,醫生,來看看這個!” 醫生都來不及管他們三個了,趕緊從救護車上下來。祁良秦爬起來,跪在地上,拿起藥水說:“我給你上藥。” 嚴柏宗點點頭,坐著背對著他。嚴柏宗的背很寬,祁良秦小心翼翼地將血污擦去,有些傷口他都不敢觸碰,怕嚴柏宗疼。 祁良秦每次看到不穿衣服的嚴柏宗,都感嘆于他比自己想象的要壯實很多,他平日穿衣服的時候高高瘦瘦的,脫了衣服卻肌rou勻稱厚實。等到處理完之后,嚴柏宗將襯衫穿上,問說:“你腿怎么樣了?” “好多了,”祁良秦說著便想要站起來,但是腿一直發抖。嚴柏宗跳下車,將他從車上接下來放到地上:“你試著活動一下。” 外頭在下雨,但是不大。嚴柏宗過去幫著營救其他人,祁良秦扶著車子在那里活動腿腳。有人過來給了他一身雨衣,說:“這里不能呆,你們跟我們的車子離開這。” 祁良秦就喊道:“大哥!” “你先跟他們走,”嚴柏宗說。 “我等你。” “你先走,我等會就過去。” 嚴柏宗說完,氣喘吁吁地看著祁良秦。車燈照著祁良秦,穿著一件不合身的寬松的雨衣,看著他。 救援的速度很快,很快所有被困的人都救出來了,幸運的是只有兩個人傷勢較重,其他都是輕傷而已。他們跟著這些武警官兵上了一輛卡車,去了最近的鎮子。這鎮子飽受地震危害,房屋損壞嚴重,政府非常及時地給予了救援,在村子的一處空地上扎了許多帳篷。余震或許還會有,沒人敢回家住。 嚴柏宗的手在參與救援的時候受了傷,右手的中指的手指甲都裂開了。祁良秦都不敢看。這是在營救最后一輛車的時候受的傷。那輛車子受損嚴重,救援的人不敢再動用機械,全是用手刨的,受傷的也不只是嚴柏宗一個人,有些人戴了手套,手套都磨破了。 “你也跟他們要一雙手套啊,”祁良秦埋怨。 嚴柏宗訕訕的笑了笑,支著兩只纏滿繃帶的手說:“當時真是一點感覺都沒有,一點沒覺得疼,還是后來人救出來之后,我聽見一個武警官兵說他手都破了,低頭一看我的,才知道比他傷的還厲害……你不用給我包這么多。” 祁良秦還是把繃帶都用上了。嚴柏宗的手指頭和手掌都有不同程度的劃傷,要都包緊了他才安心:“醫生說要按時換藥換繃帶,還得吃藥。” 嚴柏宗伸手去拿水杯,祁良秦卻已經拿在手里,藥也給他弄好了:“張嘴。” “我自己來。” 祁良秦就把藥放在了他掌心里,但是水杯卻沒給他。嚴柏宗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藥,臉上卻浮現出一絲窘迫來。 祁良秦正在納悶,就聽嚴柏宗抬頭笑道:“這藥,不吃也沒事吧,我看傷口處理的已經很好了。” 祁良秦也不好強迫他,只是說:“醫生說了要吃藥啊。” “醫生那么說也是為了保險起見。”嚴柏宗說著就將藥放在了桌子上。那是個簡易桌,上面放著一個手電筒。外頭突然進來一個人,是個藏族打扮的婦女,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抱著一床被子,開口卻是流利的漢語,說:“我看上頭只發了一套軍被子給你們,這里晚上冷,下了雨就更冷,這個給你們蓋吧。” 祁良秦趕緊謝著接了,那婦女笑著說:“行了,你們歇著吧,我就在你們隔壁的帳篷里,你們有什么需要幫忙的,我又能幫上的,盡管開口。” “謝謝大姐。” 送走了熱心大姐,祁良秦把被子放下。外頭雨越下越大了,祁良秦說:“手機上天氣預報說沒雨啊。” “這邊有信號么?” “我是來的路上看的天氣,”祁良秦說著拿起手機看了看:“沒信號。” “這邊山里信號不好,天氣差的時候信號就更差。”嚴柏宗說著穿了雨衣:“我去外頭看看,可能信號好一點,得給媛媛她們打個電話才行,這么久沒音信,她們肯定著急了。” 嚴柏宗說完就出去了。祁良秦坐下來,外頭還很嘈雜,這邊的人大多都說藏語,他并不能聽懂。他將床鋪好了,等了好一會,也沒見嚴柏宗回來,自己便先躺了下來。 這一天真是驚險,躺下來之后才有大難不死的感慨。出來之后就一直忙碌著,他都忘了在車里面和嚴柏宗的親吻。如今重新想起來,臉上就有些發熱,激動。 他打了個滾,好像后知后覺,被親吻的喜悅到了現在才噴涌出來。他閉著眼睛回味著那個吻,雖然是小清新地接吻,沒伸舌頭,但是足夠他回味了。 也不知道他們獲救之后,這個吻還算不算數,嚴柏宗還承認不承認。或許這只是嚴柏宗看他要死了,可憐他的苦戀,所以給他一個安慰,未必是真心想要親他。 想到這里,祁良秦又惴惴不安,輾轉反側。 也不知道嚴柏宗的雙手都纏著繃帶,打電話方不方便。 他胡思亂想了很久,也不見嚴柏宗回來。人整個困的不行,撐了許久,迷迷糊糊地就感覺到嚴柏宗回來了。他瞇著眼睛看到嚴柏宗脫了雨衣,大概是因為迷糊吧,竟然也忘了睡前的輾轉反側,說:“電話打通了么?” “嗯。” “那松偉那邊呢?” “還沒有。” 祁良秦微微合上眼睛,說:“早點睡吧。” “嗯。” 祁良秦在睡意昏沉里,感到嚴柏宗脫了衣服,掀開被子躺了下來。他忽然激靈了一下,頓時清醒,下一刻就被嚴柏宗摟住了腰。 嚴柏宗的下巴抵著他的腦袋,胳膊摟著他的腰,手搭在他的肚子處。 祁良秦大氣都不敢喘,也不敢說話,更不敢動彈,就維持著側躺背對著嚴柏宗的姿勢。 嚴柏宗這是默認了對他的感情么。這是不是說明車里的那一切,不只是嚴柏宗可憐他,安慰他。如果說當時事出有因,那如今脫離了險境,嚴柏宗還肯摟著他,是不是說明他也喜歡他? 后背的溫熱傳入他的五臟六腑,溫熱了他的心。祁良秦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翻轉過身來,面對面地鉆入嚴柏宗懷里。嚴柏宗略有些僵硬,但還是重新抱住了他,嘴巴抵著他的額頭,說:“睡吧。” 這大概是祁良秦有生以來睡的最美的一覺了。他聞著嚴柏宗身上的溫熱氣息,腦子里是空白的,心里熱熱融融的欲望恰到好處,溫熱他的心,但并沒有喚醒他的身體。與所愛之人相擁而眠,原來是這樣的。 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他所幻想的美好愛情里,就有和所愛之人在雨天相擁而眠這件事。如今雨滴敲打著帳篷,他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實現了自己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