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容瑕掀起簾子走了下去,然后轉身去扶班婳,班婳站在高高的馬凳上,比他還高出了小半個頭,她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就像是驕傲的小孔雀,“我答應你。” 容瑕怔住,隨后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成安……”姚培吉看到成安侯府的馬車停下,正準備上前去打招呼,哪知道看到成安侯與福樂郡主情意綿綿地對望微笑,他這個半老頭臊得有些不好意思上前打擾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臉,轉過身裝作自己什么都沒看見。 “姚尚書,”劉半山走了過來,對他行了一個禮,“您站在這做什么?” 姚培吉干咳一聲,給劉半山回了半禮,“老夫就是四處瞧瞧,四處瞧瞧。” 劉半山見他神情有些不對勁,往四周看了一眼,就瞧見成安侯扶著福樂郡主從馬凳上跳下來,成安侯小心翼翼地模樣,就像是捧著珍寶似的。 福樂郡主跳下馬車以后,不知道說了什么,逗得成安侯臉上的笑容就沒有散開過。 劉半山與姚培吉在角落里足足站了近一炷香的時間,容瑕才發現他們的存在。他牽著班婳的手,走到兩人身邊,互相見過禮后,容瑕道:“兩位大人的夫人在何處?” “拙荊身體不適,我讓她在府中休養了,”姚培吉轉頭看劉半山,“令夫人應該來了吧?” 劉半山知道成安侯是在擔心福樂郡主一個人無聊,想要找個人陪伴 ,于是道:“拙荊馬上就過來,請稍等。” 班婳看到不遠處一個笑容滿面,身材略豐滿的女子朝這邊過來,她看了眼劉半山瘦削的身材,這兩人竟是夫妻,這倒有些意思。 劉夫人是個十分和氣的人,她身份不太高,但是在班婳面前,卻不會過于急切的討好她。女眷與男人是分開的,劉夫人帶著班婳到了女眷們等待圣駕來臨的地方,然后小聲地給她講解農耕節她們要做的事情。 雖然這位劉夫人行事很周到,并且沒有半點諂媚,但是與她相處一陣后,她還是能夠感覺到這位劉夫人對她過于恭敬了,或者說過于看重她了。 劉半山雖然只是大理寺少卿,品級不如她與容瑕,但劉夫人也不至于如此恭敬。 等了大約有小半個時辰,太子與太子妃終于駕到,他們從豪華的太子馬車上下來時,作農人打扮,太子妃手里還提著一個藤編的籃子。 旁邊有禮官提醒,太子需要做什么,需要小心什么,其余的朝臣與命婦都恭敬站著,直到太子與太子妃動手以后,朝臣與命婦才有樣學樣,努力做出熱火朝天的繁忙模樣。 踩在松軟的泥土上,班婳發現這些土全都翻過,不見一棵雜草,也不見一粒超過大拇指大小的石子,這塊地干凈得不像正常的土地。班家別莊四周的土地都屬于班家,她沒事的時候常與父兄玩,所以見過不少農人做農活的場面,土沒有這么松軟,也不可能沒有雜草,石子、干枯的枝丫都是常有的。 看來都是哄人的玩意兒。 班婳把手里的種子往挖好的坑里扔,每個坑里扔三四顆,是死是活就要靠天命了。 她的手腳更快,不一會就灑了一壟,轉頭見其他命婦,都已經被她遠遠甩在了身后,她看著腰間竹筐里的種子,扭頭對身邊的小太監道:“我是不是做得快了些?” 似乎有不合群的嫌疑,雖然她本來就不怎么合群。 “郡主手腳麻利,是好事。”小太監干笑,本來就是隨便應付的事情,就算這些貴人就只扔了一兩粒種植,也會有下面的人把剩下的補齊,并且保證田地里的作物長得比誰家的都好。 他也沒有想到福樂郡主手腳會這么麻利,扔種子的姿勢還有那么幾分味道,他一個粗使太監,也不敢打斷福樂郡主扔種子的興致,只敢老老實實地跟在她身班婳站直身體,往四周看了一眼,看到遠處容瑕正在給地松土,雖然她覺得這些土軟得都像是被人松過無數次。 “郡主,”劉夫人走到她身邊,“您累了沒有,若是累了便過來休息一會兒吧。” 農田旁邊早就搭好了休息的棚子,從外面看并不起眼,但是里面桌子椅子墊子瓜果點心一應俱全。 班婳洗干凈手,就進了棚子。其他命婦見到是她,紛紛起身相迎,班婳抬了抬手道:“諸位不必多禮,都坐下吧。” “郡主真厲害,竟做了這么多活。”一位夫人吹捧道,“妾身瞧著真羨慕。” “沒什么好羨慕的,”班婳道,“我是武將世家出身,力氣比你們大一些并不奇怪。” 其他人聞言,又紛紛夸贊班家祖上如何了不起,如何跟隨太/祖打天下,如何保衛大業邊疆。 宮女們進來奉茶,給班婳奉茶的宮女手一抖,茶水不小心漫過杯沿,濺在了桌上。 “郡主恕罪,郡主恕罪。” 班婳見這個宮女不過十三四歲的年齡,臉上稚氣未退,眼神驚懼,像是受了驚的小白兔,瞧著有些可憐,便遞給了她一塊手絹:“無礙,小心別燙傷了自己。” “謝郡主。”宮女捏著手帕沒有擦手背,而是把杯中原本的茶水倒了出去,端起茶水往杯中續了水。 “請郡主慢慢飲用,奴婢告退。”小宮女緊緊捏著手帕,用袖子擦去桌上的水,匆匆退了出去。 班婳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便放了下來。 第115章 劉夫人坐在班婳的下首,她在班婳耳邊小聲道:“這邊的茶水不太好, 因為太祖曾說過, 身為龍子鳳孫,不可沉迷于享受, 所以御田的茶都又苦又澀,頂多拿來解解渴。” 班婳見其他命婦面上雖然為難,但都捧著杯子喝了兩口,以示她們能與百姓同甘共苦的決心。 “這茶……”班婳端起茶杯, 放在鼻尖輕輕一嗅, “還受了潮么?” “受潮?”劉夫人失笑, “茶葉雖不好, 但下面的人哪敢把受潮的茶拿出來。” 班婳端詳著手里這杯土黃色的茶,勉強喝了一小口到嘴里, 便放下了茶杯。只是這股味道實在有些惡心, 班婳接過如意遞來的帕子, 把這口茶吐在了手帕上。 恰好此時太子妃進來, 女眷們紛紛起身相迎,太子妃面上帶著細汗,對眾人道:“諸位請坐,不必多禮。”她喝了幾口茶,面上沒有半分勉強,不知是真的渴了,還是善于做戲。 但是從言行來看,她是一位合格的太子妃。 女眷們再度坐下,太子妃笑看著班婳:“福樂郡主第一次來,可還習慣?” “多謝太子妃關心,”班婳覺得自己喉嚨里有些發燙,她搖頭道,“一切還好。” 太子妃見她面前的茶杯里茶水幾乎沒動多少,就知道這位從小被嬌慣著長大的郡主吃不得半點苦。不過如今太子有心拉攏成安侯,她少不得要替她掩飾幾分,“我瞧你方才一個人撒了一壟的種子,仔細別累著了。” 茶水不喝就不喝吧,反正女眷里面又沒有記錄官,少喝幾口水也不礙著什么。 “這都快午時了,”太子妃用帕子擦了擦臉,因為勞作,她的臉頰有些發紅,“準備用飯吧。” 她們已經嘗了粗茶,午飯自然也不會準備得太豐盛,半碗粗粳米飯,幾道不見半點葷腥的煮野菜。挑嘴如班婳,她吃了一筷子又苦又腥的野菜,就對自己幾年后的日子越加擔憂。 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不容易,這些東西難吃如斯,都還有可能吃不飽。想到蔣洛還曾派兵鎮壓災民,死傷無數,班婳不知怎的,竟是覺得惡心萬分,差一點就吐了出來。 “福樂郡主,這飯確實不太好吃,不過天下百姓能吃,太子妃能吃,您多少還是吃一些,”坐在班婳對面下首的一位女眷看似勸慰,實際在故意找茬,“您只是吃一頓,有些人卻是要吃一輩子呢。” 班婳瞥了這人一眼,這好像是母親同父異母的meimei,嫁給了某個四品落魄縣伯,勉強能來這種活動上湊個熱鬧,但因為身份低微,這里還真沒她說話的份兒。 班婳是圣上欽封的從一品郡主,品級與她父親班淮相同,像這個小陰氏的小心思,她根本不看在眼里。 她冷笑一聲,使出了她殺敵無數的手段,無視大法。 一個四品夫人不識趣地挑剔從一品郡主言行,還被人無視,這種難堪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劉夫人倒是開口了:“這位夫人坐在下首,竟是知道福樂郡主吃了多少,看來你的儀態學得還不夠。” 食不言,不無故注視尊者,這是最基本的規矩,劉夫人這話只差明著說小陰氏沒有家教了。 好幾位夫人都笑出了聲,她們都是有臉面的貴婦人,這些飯菜對她們來說確實難以下咽,現在一個不知道哪個牌面的人,也敢對著郡主指手畫腳,真是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 小陰氏被人這么一取笑,頓時又羞又惱,氣急之下道:“劉夫人,我雖身份低微,但也是福樂郡主的長輩,說上幾句也不為過。” 班婳聽到小陰氏竟然還敢跟他們家攀親戚,頓時沉下臉道:“你算什么東西,也好意思跟我們家攀親戚,你若是不要臉,就趕緊滾出這里。” 靜亭公夫人與娘家那些恩怨,很多人都是知道的,這些年靜亭公夫人從未回過娘家,不過由于陰家做的事情太惡心,加之靜亭公夫人有夫家撐腰,也無人敢說她不孝,最多在背后嘲笑陰家不善待嫡長女,以至于現在有大腿都抱不上。 班婳給了小陰氏這么大個難堪,她還想說其他,結果坐在上首的太子妃開口道:“這位夫人身子不適,即刻安排人把她送出去。” “太子妃……”小陰氏驚訝地看著太子妃。 太子妃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不必多說,退下吧。” 小陰氏身體搖搖欲墜,轉身被兩位女官“請”了出去。 這些年陰家人過得并不太好,因為靜亭公以及他交好的那些勛貴刻意的刁難,陰家后輩在朝中舉步維艱,尤其是他們這幾個繼室所出的子女,日子過得竟不如庶出的子女。 她曾不甘過,曾咒罵過,可是班家深受皇室恩寵,他們陰家又能如何?他們家也曾試圖與班家和解,可是她那個嫡長姐半點顏面都不給,甚至連門都不讓陰家人進。 “福樂郡主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太子妃把小陰氏趕走以后,轉頭見班婳面色蒼白,嘴唇發烏,忙道,“我讓太醫進來給你瞧瞧。” “不用了,”班婳搖了搖頭,“我就是……” 她語氣頓住,竟是吐出了一口烏紅的血。 “郡主,”劉夫人再也端不住臉上的笑,驚慌失措地扶住班婳,“你怎么了?” 班婳用手背擦了擦唇角,手背上全是血,她捂住火燒般的胸口,迷迷糊糊間覺得十分不甘心。 她今日脂粉未用,華服釵環皆無,她不能死得這般樸素。若是她死,應該身著華群,畫著最美的妝容,佩戴著天下女人都羨慕的首飾,才不枉來人世走一遭。 不甘心! 她不想死! “快!快傳太醫,把所有太醫都傳過來,”太子妃連聲音都發抖了,女眷這邊的茶點都是她在負責,若是福樂郡主出了事,她真是有一百張嘴都說不清了。 “馬上安排禁衛軍把這邊看守起來,所有人都不能離開,宮女太監全部嚴查,”太子妃恨得咬牙,在座這么多女眷,誰出事都比班婳出事好,“絕對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 其他女眷也嚇得花容失色,她們平日里最多也就斗斗嘴,陰陽怪氣地埋汰幾句,但大多人還沒有心狠到下毒殺人的地步。現在看到福樂郡主面色蠟黃,口吐鮮血的模樣,膽子小的人忍不住尖叫出聲。 太子正在與朝臣用飯,聽到女眷那邊傳出尖叫聲,甚至還有禁衛軍調動的動靜,他忙招來身邊得用的太監:“快去看看太子妃那邊發生了什么事。” 太子妃性格穩重,若不是大事發生,絕對不會輕易調動禁衛軍。 “報!”太子妃身邊的一個太監驚惶地跑進來,來不及看清屋內的人便重重地跪下:“殿下,福樂郡主中毒。” “你說什么?”容瑕猛地站起身,他面前的小桌被掀翻,飯菜濺落一地。 “福樂郡主中毒,太醫已經全部調往……” 容瑕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他推開身邊想要上前勸慰自己的官員,大步走了出去。 剩下的官員面面相覷,驚訝過后又感到后怕,吃食茶水中竟然混入了毒/藥,若是這人想要他們的命,他們現在豈有命在? “太子……”太子的屬官見太子也跟著走了出去,想要叫住太子,只可惜太子根本沒有搭理他。 “石副統領,出大事了,”楊統領走到石晉面前,“福樂郡主出事了,太子與太子妃有命,讓我們立刻看守御田,不讓任何人離開。” “你說誰出事了?”石晉握著佩刀的手一緊,他腮幫子咬得緊緊地,“誰?” 楊統領被他奇怪的反應弄得有些心慌:“就是成安侯夫人,福樂郡主。” 石晉沉默地對楊統領行了一個禮,轉身就往女眷所在的方向走。楊統領見狀忙叫住他,“石晉,你要去哪兒?” 石晉沒有理他,仍舊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哎……”楊統領察覺到石晉的不對勁,福樂郡主中毒,石晉這么激動做什么? 石晉往前走了沒多遠,就看到遠處神色倉皇的容瑕,這位風度翩翩的男人,跑得毫無形象,就像是……一條無家可歸的狗。 他停下了腳步,看著容瑕在地上摔了一跤,然后從地上拍起來繼續往前跑,沒有怕身上的塵土,甚至連散開的發髻都沒有理會,只是匆匆地跑著,連一點猶豫都沒有。 “石副統領?”楊統領追了上來,“你怎么了?” “沒事,”石晉收回視線,轉頭看向楊統領,“下官這就去安排禁衛軍把這邊圍起來。” 楊統領看著石晉僵硬地背影,又看了看女眷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