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與多個男子有染,甚至還與婳婳曾經的未婚夫不清不楚,現在婳婳與成安伯訂了親,又傳出她心儀成安伯這等流言。這讓太子不得不懷疑,石二姑娘心術不正,甚至有意在針對婳婳。不然為何京城里那么多兒郎她不選,偏偏總是與婳婳有婚約的男人有牽扯? 最重要的是,就連二弟成婚當日,都還要特意去見她,這是何等的魅力,才能讓二弟做出拋下新娘子的行為?之前二弟總是與婳婳過不去,甚至故意欺負婳婳,難不成也是因為聽信了太子妃二妹的話,才做出這種事來? 人的腦子很奇怪,當自己認定一件事以后,就算事情有地方不合理,他也會自動把它補充完整,讓它變得合理起來。 太子妃近來一些行為,已經讓太子不滿,可是他性格軟和,又念舊情,所以一直把這種不滿藏在心底,甚至有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這絲不滿。直到這次因為石家的事情,他被父皇斥責,他恍然清醒過來,他現在做的很多事情,很多決定,背后都有石家的影子,以至于他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只要有事就愛找岳父問幾句,再根據他的建議來下決定。 可是岳父終究只是岳父,不是他的父親,這個天下也姓蔣不姓石,難怪父皇對他如此失望。 想明白這一點,在看到班恒以后,太子對班家的愧疚之情就忍不住了。別說現在皇后當著班恒的面冷落他,就算是班恒罵他兩句,他也不會回嘴。 班恒在皇后宮里坐了小半個時辰后,就起身提出告辭。他身為兒郎,在后宮待太久不太妥當。皇后留他不住,便讓身邊得臉的宮人送他出宮。 待班恒離開以后,皇后的臉色沉了下來。 “太子。” “母后,”太子垂首站在皇后面前,滿臉愧疚。 看著兒子這般模樣,皇后是又氣又心疼,“你啊你啊。” “兒臣讓母后失望了,兒臣知錯,”太子握住皇后的手,“只求母后莫氣壞了身子。” “你這性子,應該改一改了,”皇后拍了拍他的手背,嘆息道,“你是太子,未來的帝王,怎么能連自己后院的事情都管不好。班家收到的厚禮,是你送過去的,還是太子妃借你的名義送去的?” “是……太子妃。” “這都怪母后,當年見這石氏端莊大氣,又頗有賢名,便覺得她是太子妃最好的人選,哪知道她竟是如此糊涂……”皇后說到這,又連連嘆息數次,“這事不可外傳,更不能讓別人知道是太子妃做的,她糊涂了你可不能糊涂,這東西就是你送的,也只能是你送的,明白嗎?” “兒臣記下了。” “一個個都不是省心的,”皇后揉了揉額頭,“你退下吧。” “母后,兒臣見你面色不太好,要不讓太醫來替您把把脈,”太子見皇后神情疲倦,心中愧意更濃,“不然兒臣內心難安。” “沒事,都是老毛病了,”皇后輕輕搖頭,“你跟你弟少氣我些,我就什么毛病都沒有了。” “是。” 太子回到東宮,見太子妃跟前伺候的太監一直在書房門口張望,想起母后說的話,便沉下臉對身后的宮人道:“把那個探頭探腦的小太監抓起來,杖十下。” “太子殿下,那是太子妃……” “孤說的話不管用了么?” “是!” 太子與太子妃成婚這些年,太子妃膝下無子,太子也不曾讓太子妃受到半分難堪,不過這一次太子妃的顏面,只怕是保不住了。 不過沒有臉面的太子妃也是太子妃,他們這些做宮仆的,除了乖乖聽話以外,便沒有多余的選擇。 很快前朝開始出現彈劾石崇海的奏章,石黨們紛紛尋找門路,這副惶惶然的模樣,與去年嚴家失勢時那些嚴黨們又有何異?只可惜嚴暉的前車之鑒沒有讓他們學會低調,反而因為嚴暉失勢,變得更加得意猖狂,才終于惹下了今日的禍端。 石崇海又怎么能認下買兇刺殺朝廷國公這種罪,所以兩邊人一直在打著嘴仗,但石家日子確實變得艱難,就連石崇海與石晉也暫時回家“休養”了。 大理寺的監牢里,石飛仙除了失去自由,沐浴洗漱不太方便以外,并沒有受到太大的折磨。看守監牢的護衛對她客氣,飯食味道雖不講究,但也是干凈能下咽,他們甚至也不阻攔相府的人來看她,她幾乎算得上是整個監牢中,最受優待的人。 這與石飛仙預想中有些不同,她以為容瑕會因為班婳的關系,故意讓人為難她。可是這些天過去,她才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太過小人。若是容瑕對她殘酷一些,她心里或許更加難受,而他只是再沒出現到她面前,仿佛她與大理寺其他犯人一樣,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石姑娘,”牢頭走了過來,客客氣氣給她行了一個禮,“你的母親來看你了。” “母親?”石飛仙抬起頭,看到石夫人以后,激動地站起身,“母親!” “孩子,”石夫人看著形容憔悴的女兒,心疼的走到牢門邊,隔著圍欄抓住女兒的手,“孩子,你受苦了。” 母女二人執手相看淚眼,好好地哭了一場后,石夫人便開始說著家里一些瑣碎小事,什么太子妃受了天子厭棄,相爺在朝堂上舉步維艱,只能暫時在家休養。御史咄咄逼人,以前那些石黨都是墻頭草,真正得用的沒幾個人云云。 石飛仙聽著母親的抱怨,看著自己許久不曾保養,變得沒有光澤的手臂,內心因見到母親后升起的激動之情,一點一點平靜下來。 “母親今日來,就是為了跟女兒說這些么?”她聲音有些發抖,松開了抓住石夫人手腕的手。 “孩子……”石夫人看著女兒,話在嘴里打了無數個轉兒,卻始終說不出來。 “母親是不是想讓我把罪獨自扛下來?”石飛仙雙眼含淚,卻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左右我現在壞了名聲,就算出來也只能找個沒什么用處的男人入贅,說不得還要連累整個石家。不如我把罪名擔下來,父親大姐大哥都不會受到連累,您說對不對?” 石夫人捂著嘴痛哭搖頭,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可我沒有做過這些,你們身為家人,不該為我討回公道嗎?”石飛仙聲音變得尖利,“就像當初靜亭公那樣,誰欺負了他的女兒,就去砸了誰家的門,就算女兒名聲再差,也要護著她不讓她受半點委屈,這才是父母家人該做的事,不是嗎?” 石夫人趴在圍欄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不敢看女兒的臉,也沒臉面對女兒。 “我知道了,”石飛仙看著痛哭不止的石夫人,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你走吧。” “孩子……” “你放心,這罪……我擔下了。”石飛仙背過身,不再去看石夫人,聲音顫抖,“就當是女兒償還父母生養大恩。” “我也不愿啊,我也不愿啊,”石夫人哭著捶打自己的胸口,“是為母沒用,護不住你。” 石飛仙看著墻上積年累月留下的灰塵,哭得渾身顫抖,卻始終不愿意回頭看石夫人一眼。 一日后,大月宮。 大理寺卿對云慶帝行了一個大禮。 “陛下,石姑娘招了。” “她怎么說?” 大理寺卿把供詞雙手呈上,躬身答道:“石姑娘承認,她因出于嫉妒,不想讓福樂郡主嫁給成安伯,所以就想請殺手刺殺靜亭公府里的人。只是相府管教極嚴,絕對不容許女兒做出這等大孽不道的事,所以她只能自己私下找到幾個膽大的混混,讓他們去刺殺福樂郡主。只是恰好那幾日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她才改變計劃,讓那幾個小混混對靜亭公下手,這樣福樂郡主就需要守孝三年,這三年內她都不能嫁給成安伯。” “哦?”云慶帝放下手里的奏章,面色深沉道,“那她有沒有說,是怎么跟惠王府下人認識的。” “石姑娘說,她根本不知道此人是惠王府下人,只當他是介紹殺手的中間人。” 大理寺卿覺得這理由有些牽強,石姑娘明顯是想把所有人罪名扛下來,免得連累石家。 他以為陛下定不會相信這種拙劣的理由,沒有想到陛下竟然沒有反駁,只是讓他放下供詞便讓他走了。 離開大月宮前,他忍不住想,皇上恐怕還是想護著太子的,所以才沒有繼續追究下去。 幾日后,靜亭公遇襲一案真相大白,原因竟是由于女人的嫉妒。經此一事,成安伯容君珀的美名傳遍了整個天下,因為能讓閨閣女子心生嫉妒而殺人的男人,一定是十分出眾迷人的。 一時間,容瑕在京城中受歡迎的程度不減反升,若不是他已經與人訂了親,只怕每天女子們仍的鮮花手帕瓜果等物,都能把他給埋起來。 石崇海“得知女兒犯下此大罪,不僅在皇帝面上泣血求罰,還到班家負荊請罪”,這種不包庇女兒,勇于承認自己錯誤的行為,贏得了部分讀書人的贊譽。 這還不算,石崇海甚至自請離職,他認為自己教女不嚴,無顏擔任相爺一職。皇帝被他真誠的態度感動,言明女兒犯下的錯,不應該由他承擔,世上只有父債子償,沒有子債父償的說法。最后結果就是石崇海罰銀五千兩,并且親自設致歉宴給靜亭公賠罪,停俸半年。 石崇海當下毫無異議,第二天就擺了盛大的致歉宴席,不僅請班淮當座上賓,還請了很多有名望的人士來做客。 此舉一出,更是為他贏得不少贊譽。 班淮帶著一對兒女到的時候,酒樓里已經不少人了。雖然宴席擺在二樓,但是下面大堂里卻有不少人看熱鬧,大家都在等班家人會作何反應。 班婳看著樓下那些神情激動的讀書人,輕哼一聲后便移開了目光。 班恒見樓下那些人的目光像狼一樣盯著他姐看,便擠到樓梯一邊,把班婳擋在了里面。 “靜亭公!”石崇海看到班淮,還沒說上兩句話,便先紅了眼眶,對著班淮長揖到底,“在下教女不嚴,實在是慚愧,慚愧,在下幾乎無顏見您。” 班淮視線掃過四周看熱鬧的賓客,避開石崇海的禮,不甚在意道:“沒關系,你不還是見到了嗎?不過你這個女兒雖然沒怎么教好,不過幸好我運氣好,保住了一條命。” 說完這句話,他便氣喘吁吁地在旁邊椅子上坐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讓各位看笑話,我這人膽子有些小,這次的事情嚇得我病了一場。今日本不想出門,不過想到我今日若是不來,石相爺定會為難多想,便只能勉強來了。只是我精神頭實不太好,若是有什么失禮的地方,請諸位多多見諒。” 眾人聞言紛紛關心起班淮的身體狀況,一堆人七嘴八舌,好不熱鬧。 石崇海在旁邊一直陪著笑臉,又說著致歉的話,不過很多人忙著討好班淮,一時半會兒也沒人在意他做了什么了。 班婳沒心思看這種鬧劇,轉頭卻對上了石晉的雙眸。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相匯,班婳沉默著沒有說話。石晉猶豫了一下,走到離班婳兩步遠的地方站定,“郡主近來可好?” “家父患病,身為女兒的我,又能好到哪去,”班婳語氣有些淡淡,“石大人有事?” 石晉給她作了一個揖,沉默著沒有說話。 班婳扭頭看著坐在貴客位的父親,“石大人,石姑娘可還好?” “舍妹犯下滔天大罪,被大理寺判服役十五年。”石晉沉默下來,他與班婳之間,竟無話可說。 “在哪兒服役?” 片刻后,石晉聽到班婳這樣問。他驚訝地抬起頭,見班婳臉上并沒有多少怒意,便答道,“西州。” “西州地遠苦寒,風大沙多,令妹如何受得了那里的氣候?”班婳垂下眼瞼,語氣略軟了幾分,“何不換個氣候好的地方?” “犯了錯就該受罰,石家并不敢有怨言。”石晉垂下頭,不去看班婳的眼睛。 “你們自然沒什么可怨的,”班婳對石家人有些膩味,她雖然與石飛仙有怨,但是如果石飛仙真的與父親遇襲無關,她也沒有恨不得對方去死的想法。 倒是石家人比她這個外人想得開,她如果再多說廢話,反而就討人嫌了。 當天石崇海給班淮敬了道歉茶,班淮表情平靜地喝下了。就在宴席快要正式開始的時候,班淮忽然面色蒼白,暈厥了過去。嚇得大家連忙請了大夫來,才知道他身體尚很虛弱,根本不能太過勞累。 于是這宴席也不吃了,大家把班淮送回了家,走出班家大門后回頭一想,班淮這是接受石崇海的道歉還是沒有接受? 不管接沒接受,這事就這般落幕了。表面上看,石崇海與嚴暉都仍舊是相爺,地位沒受影響。然而事實上兩家人都不復往日的榮光,不僅風光不在,還要過著如履薄冰的日子。 自此以后,朝中再無石黨嚴黨一說。但是這個平靜地表面之下,似乎又潛藏著暗潮,只等著誰來揭開它,就會翻天覆地,天地變色。 在石崇海給班淮道歉后的第三天,石飛仙戴上了鐐銬,頭夾,與一批同被發配到西州的女犯,坐進了一輛木車中。 狹窄破舊的木車里滿是異味,同車幾個女人看著她,實在想不明白,這么嬌滴滴的一個女兒家,究竟犯下了多大的罪,才會被發配到西州那個苦寒之地? 馬車里最年長的女人看上去近四十歲,實際上才三十出頭。她殺了整日磋磨她的丈夫與婆婆,但又因為年輕時救了一位官員的女兒,得了幾分人情,所以沒有判死罪,而是判了流放。 她忍不住對石飛仙道:“姑娘,你犯了什么事啊?” “我?”石飛仙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面容滄桑的女人,半晌才道,“投錯胎,做錯事。” 木車四周釘得很牢實,只留下幾個小小的孔供馬車里的人換氣,她聽著外面熱鬧的喧嘩聲,忍不住恍惚地想,這大概是她這輩子最后一次聽京城的繁華聲了。 西州,風沙大,雨水少,烈火般的太陽足以烤破她的皮膚,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下去。 木車出了城以后,道路兩邊有犯人的家人來送衣物,有人哭,有人磕頭,不過因為押送犯人的衙役收了這些人的銀錢,對這種情境便睜一眼閉一只眼了。 車上的幾個女犯,除了石飛仙以外,所有人都得了親人備下的東西,包括剛才問她的女人。 她彎腰坐在窄小的木車里,看著車外的生離死別,面色麻木到了極點。 “石姑娘。”一個騎著馬的護衛從城里追了出來,他的手里還拎著一個不小的包袱。 石飛仙雙眼一亮,可是看清護衛的長相以后,她眼中的亮光消失了。這個人她不曾見過,肯定不是石家的人。 “我家主子說,山高路遠,從此便天涯相隔,往日恩怨一筆勾銷,望自珍重。”護衛把包袱塞到石飛仙手里,用平板的聲音道,“這包袱請姑娘收下。” “等等,”石飛仙捏住包袱的一角,看向這個相貌普通的護衛,“你家主子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