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杜九跟在管事身后, 一路進了正廳,他似乎沒有料到嚴茗也在,給班家人見過禮以后,還給嚴茗行了一個大禮。 杜九是容瑕身邊的近衛, 所以京城里只要熟悉容瑕的人都認識杜九。嚴茗看到杜九, 心里比班家人更吃驚, 不過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容瑕來看嚴家笑話, 而是驚訝于容瑕與班家竟然有來往。 “杜護衛請坐。”班恒看了眼杜九手里捧著的兩個盒子,盒子不大不小, 看起來有些像是用來裝書籍或是筆墨紙硯這類東西的。 早上他姐用他的名義給成安伯送了禮, 這會兒該不是送回禮來的?早上才送過去, 這會兒就回禮, 是不是略急了些? 想到里面可能裝的是筆墨紙硯等物,班恒瞬間沒了興趣,他們一家子人,除了祖母與母親通詩文,誰還是讀書寫字的料啊。 “在下不敢,”杜九見嚴茗這個相府公子都站著,他一個小小的護衛自然不會坐下,“世子送來的謝禮過于貴重,伯爺心中既喜又不安,多謝世子割愛。這是伯爺給世子備下的薄禮,請世子不要嫌棄。” “容伯爺太客氣了,不過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而已,還送什么回禮,”班恒擺了擺手,滿不在乎道,“伯爺這般,就太過生分了。” 杜九捧著盒子的手抖了抖,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那可是《寒山望月圖》,還是真跡! 誰家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會這么珍貴?!自小被容家收養以后,杜九便一直待在容瑕身邊,自認見識過不少好東西,但還從未見過像班家這般不拘小節的。 “若是世子不收,才是生分了,”杜九笑道,“世子送來的畫,伯爺愛不釋手,直言是千金不換的好東西。” “咳,客氣客氣,”班恒斜眼看班婳,他姐打著他的名義,給容瑕送什么了? 班婳不搭理班恒,反而做主讓管家把杜九送來的禮收下了。 杜九見狀,越發覺得那幅圖,是班郡主特意讓人送來的。 杜九送了回禮后,便立刻告辭,在嚴茗看來,杜九真的只是來送回禮,兩家的私交看起來似乎也并不是特別好。 班家為什么送謝禮給容瑕? 嚴茗想起了前幾日容瑕當著眾多讀書人的面,夸班婳的那些話。就是因為容瑕這席話,才讓嚴家徹底毀了名聲。一開始他對此十分憤怒,可是在短短幾日內,父親重病在家,容瑕職位升遷,他忽然明白了過來。容瑕不是幫班家說話,而是幫著陛下說話,他們家到底是受到陛下猜忌了。 如若不然,近幾日朝上的動靜為何如此大,很多與嚴家交好的官員都被貶到了苦寒之地,甚至連好幾個支持太子的官員,也受到了責罰。 他們家一直都是偷偷地在背后支持太子,就連石家人都不知道,皇上為何會知情? 最可怕的是,容瑕恐怕也知道他們家暗中支持太子的事情,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寧可得罪他們家,也要站出來保住班郡主的名聲。 可笑世人都認為容瑕是個光明磊落的君子,豈知他的骨子里,也不過是個汲汲營營的小人罷了。 “小嚴大人,”班婳看向嚴茗,“你道歉的話我聽完了,你請回吧。” 嚴茗嘴角動了動,看著這個美艷逼人的女子,想起臥病在床的弟弟,朝她深深一揖:“在下告辭。” “慢走不送。” 走出靜亭侯府,嚴茗騎在馬背上,看著四周來來往往的百姓,內心有些惶然,受到陛下猜忌的嚴家,日后該何去何從? 往前走了一段路,他與陳家大郎不期而遇。此人在幾日前還是他的大舅兄,現在兩家卻已經從親家變成了仇家,大舅兄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世間最可惡的人。 “兄長……” “請嚴大人不要亂攀親戚關系,陳家乃小門小戶,在下擔不起你一聲兄長。”陳家大郎面色十分難看,連話都不想跟嚴茗多說半句,轉身就要走。 “陳兄,令妹……身體如何了?”嚴茗想起陳氏,忍不住問了出來。 “呵,”陳家大郎冷笑,“與你何干?” 嚴茗怔怔地看著陳家大郎的背影,只覺得這天地之大,竟沒有他覺得輕松之處了。 班恒把成安伯送來的兩個盒子擺在班婳面前,一個盒子里擺著一方硯臺,一個盒子里擺著滿滿當當地血玉首飾。不知道這些血玉是從哪兒找到的,竟然沒有絲毫的雜質,艷麗得像是殷紅的血液,美得妖冶。 “成安伯……也挺大方。”他想了半天,只能用這個詞語來形容了,因為這盒血玉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而且做工十分精細,不像是民間的東西。 “好漂亮。”班婳取出一支手鐲戴上,殷紅的血玉把她的手襯托得更白更水潤。 班恒嫌棄地撥弄了一下那方硯臺,“這方硯臺是他隨便拿來湊數的吧。” 兩人都打著他的旗號送東西,結果就給了他一方硯臺,他又不喜歡寫字,給他這玩意兒干嘛使? 身為侯府的世子,班恒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戰。 好生氣哦,但他還不敢抱怨。 “你上次不是想買什么無敵大元帥?”班婳得了這么漂亮的首飾,心情特別好,當下便給了班恒五百兩銀子,讓他去買心儀的大元帥。 無敵大元帥,一只戰斗力十分強悍的大公雞。 班恒頓時開心起來,也不管這方硯臺了,逮著她姐就一頓夸,這里美,那里漂亮,哄得班婳最后又給他多加了一百兩。 至于這方被班家姐弟忽略的硯臺,在外面要價至少在八百兩以上,只可惜它遇上了不識貨的姐弟兩人,只能變得一文不值。 五日后,陳家大郎職位得以升遷,填補的正是某個被貶走的嚴黨留下來的空缺。接下來的大半個月里,諸多嚴黨受到了打壓,空出來的職位很快被人填補上了,唯有嚴暉的左相之位沒有受到影響。在嚴茗親自到班家請罪后的第三天,皇帝甚至還賞了一些東西到嚴家,說了一些勉勵的話。 就在誰也摸不清陛下的用意時,嚴暉拖著病體上朝了,并且向陛下提出了辭官。 云慶帝沒有同意,并且對嚴暉更加的關切。最后嚴暉終究沒有辭掉左相一職,只是曾經在京城中頗有影響力的嚴黨,就這么被打散,從此以后嚴家的威望一落千丈,所有的風光都被石家取代。朝中諸臣稱石崇海為石相,中間的那個右字被眾人有意無意的忘卻了。 第一場雪紛紛揚揚地飄落了下來,整個京城陷入了一片白茫茫地世界。 班婳心情很好,因為她讓人做的狐裘終于是派上用場了。 素色繡紅牡丹宮裙,雪狐裘,再戴上成安伯送來的血玉首飾,她坐在銅鏡前,攬鏡自照陷入了自我沉醉中。 世間為什么有如此美的女子? “姐!”班恒門外大叫道,“外面雪大,我們再不走,就要遲了。” 班婳摸了摸紅艷艷的額墜,又在額心處描了一朵盛開的紅蓮,這額墜就像是從紅蓮中長出來的紅珠,美麗妖冶。 臘月初六,當今陛下萬壽,朝中重臣,三品以上的誥命女眷,皆要進宮為皇上賀壽,這一天同樣也是官員公開給陛下送禮的好日子。 各地官員為了討好云慶帝,四處紛紛開始出現神跡,什么嘉禾,什么奇石,什么神龍現身,什么異獸,手段層出不窮,故事一個比一個離奇。 不過對于每年都要聽各種神奇故事的云慶帝來說,這些所謂的神跡,他已經不看在眼里了,因為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這是地方官員討好他的謊言,誰的故事編得好,他就意思意思笑一下,編得不夠生動離奇的,他連聽都懶得聽下去。 這些編故事的大臣不膩,他這個聽故事的都已經膩了。 “陛下,瑞雪兆豐年,今天是個好日子。”王德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今天下這么大的雪,所有人都站在殿內殿外等著給陛下見禮,這日子恐怕有些不好受。 “嗯。”云慶帝看著外面的天色,點頭道,“走,出去看看。” “陛下起駕。” 作為深受皇上寵愛的郡主,班婳不管在哪里都會受到眾星拱月般的待遇。她乘坐的郡主車駕經過宮門時,護衛一見車上的家徽,連攔也未攔,恭敬行禮后讓她通過了。 馬車進了宮門以后,再往前行了一段路,便停了下來,宮里派來的接引嬤嬤早已經在外面等候。 “奴婢見過福樂郡主。” 兩個接引嬤嬤是從皇后宮派過來的人,以示皇后對福樂郡主的看重。在這個宮里,接引誰,由誰來接引,那都是臉面。 “有勞兩位嬤嬤。”班婳的貼身婢女見兩位嬤嬤肩頭發間都落著積雪,朝兩人福了福身以后,雙手奉給兩位嬤嬤每人一只荷包,“勞兩位嬤嬤久等了。” “哪里,哪里。”兩個嬤嬤不敢拿大,回了一禮以后,躬身上前去掀馬車簾子,準備扶郡主下馬車。 簾子掀開的瞬間,兩個嬤嬤都倒吸了一口氣。 這是何等的美人,雪衣紅釵,尤其是那眉間的紅蓮,竟如烈火般絢爛。 便如那雪中紅梅,世間再無甚能與之比美。 第48章 班婳喜歡別人用驚艷的眼神看自己,那是對自己最好的夸獎。 她把自己一雙精心保養過的手遞給嬤嬤, 踩著朱紅漆木凳走下馬車, 對向她行禮的宮人點了點頭,對引路嬤嬤道, “今年陛下的萬壽,仍是在昭陽殿舉辦么?” “回郡主,正是呢,”嬤嬤松開手, 躬身退到一邊, “奴婢等奉皇后娘娘之命, 前來接郡主。” “皇后娘娘總是對我這么好, ”班婳面上露出幾分親近,“那我們快些走, 我也想見娘娘了。” 即使天上下著再大的雪, 宮里貴人們經過的地方, 也都擦得干干凈凈。班婳長長地裙擺撒在地上, 身后跟著的婢女們皆垂首噤聲,威儀逼人。祖母曾說過,威儀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是仆人、華服美食,會讓其他人自動拜服。 沒有誰在乎你是不是好相處,只要讓他們明白,你是得罪不起的,威儀自然便來了。 宮道上的太監宮門看到班婳出現,紛紛避讓,無人敢直視其容貌。 “嗯?”班婳突然停下腳步,看向站在廊外的一個小太監,他身上穿著灰色的宮侍袍,整個人瘦瘦小小的,恭敬垂在小腹前的手烏紅腫大,跟他干瘦細小的手腕極不相稱。 “郡主,這是宮里的粗使太監,”嬤嬤補充了一句,“都是家中犯了事,以罪人身份罰入宮廷的。” 班婳想起五年后的班家,垂下眼瞼道:“看起來像是個孩子。” 嬤嬤陪笑道:“郡主說得是。” 就在嬤嬤以為這位郡主會大發善心,擺主子威儀讓這個小太監回去休息時,沒有想到郡主竟然沒有提這件事,而是向小太監招了招手。 “小孩兒,你過來。” 小太監可能凍得厲害,所以站在那兒的時候,雙腿不住地顫抖,聽到有位主子叫自己,他差點摔在雪地里。用盡全身的力氣壓抑著恐懼的心理,他跌跌撞撞走到這位貴人面前,大腦一片空白。 是他礙了貴人的眼,還是哪里做得不好? “抬起頭給我瞧瞧。” 他覺得自己抖得連牙齒都在打架,可是他卻不敢違抗,露出一張算不上干凈的臉。 “你這孩子長得真可愛,”班婳笑出聲,對引路嬤嬤道,“你看他的臉再胖一點,像什么?” 嬤嬤仔細看了兩眼,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像陛下鳥房里那只叫圓圓的鶯歌,若是臉再胖些就更像了。”似乎想起了什么,班婳面色一黯,看起來有些不高興。 引路嬤嬤忽然想起,三年前陛下鳥房里確實有一只叫圓圓的鶯歌,十分招福樂郡主喜愛,當時連皇后都念叨過這件事,說是準備把這只鶯歌送到靜亭侯府去,哪知道后來這只鳥犯了病死了,從那以后郡主去鳥房的次數就變少了。 那只鳥長什么樣,接引嬤嬤哪里還記得,更何況陛下的鳥房也不是誰都能進的,這個小太監像不像那只鶯哥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說他像,那他必須是像的。 接引嬤嬤一臉恍然道:“郡主不提,奴婢還沒想起來,仔細瞧著,確實有幾分像,就是臉瘦了些。” “是吧,我就覺得像,”班婳又高興起來,隨手取了一個暖手爐遞給這個小太監,“回去把自己養好些,過段時間我再來瞧瞧。” 那只暖手爐上沒有多少花紋,像是郡主身邊下人用的東西。接引嬤嬤見郡主因為這個小太監相貌露出笑容,便道,“奴婢瞧這個小太監跟那個鶯歌有緣,不如調他去鳥房干些粗使活,沒準鳥房的鳥兒能長得更好。” 小太監捧著暖爐,覺得自己四肢百骸仿佛都活了過來。 這個貴人真美,比宮里那些娘娘都還要美。不知道哪家的貴女,竟然連皇后娘娘身邊的人都對她如此客氣。他們這些最下等的太監,想要活下去的第一點,就是眼睛要利索,這位貴人身邊的兩個嬤嬤,穿的是皇后宮里才能穿的衣服。 他垂首站著,只看到對方身上雪白的斗篷,以及斗篷下紅艷的牡丹花。 “恭送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