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你可別胡說,主人的事情,哪有我們下人私下亂說的理?”玉竹忙扯了扯她的手腕,“若是讓管家聽見了,定會扣掉你的月銀。” 小丫頭忙住了嘴,扭頭朝四周看了好幾眼,沒有看到管家的身影以后,才放心下來。 院子里,班婳從貴妃榻上坐直身子,把披散著的頭發攏到身后,“上次被容伯爺發現以后,你不是說再也不干這種傻事了?” “又不是每次都能被容伯爺發現,”班恒厚著臉皮道,“我說話有幾個時候當真,你就別放在心上了。姐,我們明天一早就去埋銀子好不好?” “你自己去,”班婳趴回貴妃榻,“早上那么冷,我不想起床。” “那要不……我們晚上去,明天晚上咱們就宿在郊外的別莊里,不回城了,”班恒想了想,“晚上出門不太安全,我們傍晚去,如果趕不上宵禁,就在別莊住一晚,你看怎么樣?” 班婳沉默片刻:“你去把守在外面的丫鬟給我叫進來。” “叫她們做什么?”班恒不解。 “不叫她們你給我梳頭發?”班婳站起身,“我等下去給母親說一聲。” “好!”班恒高興地點了點頭,轉身把丫鬟們叫了進來,“姐,那我去收拾收拾。” 班婳沒有理他,只是坐在軟塌上,看著自己手腕上的九轉纏繞白玉鐲嘆了口氣,她擔心以她弟的腦子,五年后會忘記自己把東西埋在了哪兒。 丫鬟們魚貫而入,伺候著班婳梳頭換衣。一件又一件耗費繡娘月余時間才能做好的裙衫,一支支普通人家一輩子都買不起的發簪,玉佩、手鐲,珍珠仿佛廢棄不要的石頭隨意放在盒子的角落里,等待著主人偶爾的臨幸。 班婳用指腹輕輕地點了口脂在自己的唇上,抿了抿唇,見自己的唇變得艷麗又水潤后,她滿意的站起身,朝主院走去。 雖然連累了成安伯受傷,讓班淮有些愧疚,但總的說來,班淮心情還是很好的。他走進二門,看到嬌俏鮮活的女兒,臉上的笑容頓時又燦爛了幾分:“婳婳。” “父親,”班婳朝班淮福了福身,便小跑著走到他面前,“您笑得這么開心,是發生了什么事?” 班淮在女兒面前向來藏不住什么話,便把今天在朝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班婳,末了還感慨一句:“成安伯真是個厚道人啊。” “你是說謝重錦被打入了大牢?”班婳心情有些復雜,難道以后造反的人真是謝重錦,可是他哪來的本事造反?在文人中才名不如容伯爺,在武將中更是沒有多少威望,總不能學前人那般,弄些什么神跡,說自己是天命所歸,忽悠老百姓跟著他一起打仗吧? 班淮見女兒好半晌沒有說話,不解的看著女兒:“乖女,你怎么不說話了?” “父親,你說……我們要不要弄死他。”班婳幽幽地看著班淮,聲音輕飄飄的,聽起來有些滲人。 “弄、弄死誰?”班淮被女兒這話嚇了一跳,“乖女,你跟謝家大郎有仇?” “沒有。”班婳小聲道,“我就擔心他是那個人。” “不能吧,”班淮不敢置信,“就謝金科那個德行,能養出一個干大事的兒子?” 班婳無言以對,她敲了敲腦袋:“都怪我,記不住事兒。” “沒事,你爹我也記不住事兒,你這點隨我。”班淮安慰地拍了拍班婳的頭頂,“走,我們找你母親去。” “父親,您回來了?”班恒見班淮進來,從椅子上站起身,“母親正在擔心你怎么這么晚還沒回來呢。” “嗨,今天在朝堂上遇到了一些事,”班淮又跟妻兒說了一遍朝上發生的事情,“也怪我不夠謹慎,竟然連累到了成安伯。夫人,你看我們送些什么謝禮過去才好?” 陰氏細細思索過后道:“你放心吧,這事交給我來安排。” 成安伯府中,容瑕看著自己青了一大塊的手臂,放下袖子掩蓋住那股濃烈的藥味,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對面前站著的藍衣護衛道,“明日秋色正好,正是爬山好時節。” “是。” 容瑕拿起桌上的書,還沒看上一頁,管家疾步走了過來。 “伯爺,靜亭侯府送了謝禮過來。” “謝禮?”容瑕沒有想到靜亭侯府的人竟然如此客氣,他放下書拿過禮單一看,里面是各種補品,還有幾盒上好的傷藥,以及……綠芙御前龍井糕一盒? 管家從身后的小廝手里拿過一個食盒,表情有些微妙:“靜亭侯府派來送禮的人說,這盒里的東西不能久放。” “拿過來我看看。” 管家把食盒端到容瑕面前,容瑕揭開食盒蓋子,里面放著一個荷葉綠瓷盞,盞內整整齊齊放著十二個淺綠色糕點,糕點淺綠中透著晶瑩,軟乎乎地十分可愛,似乎還散發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清香。 容瑕看到這十二個點心,忍不住輕笑出聲,對管家道:“你去親自謝過送禮過來的人,不要怠慢了。” “是。”管家覺得這靜亭侯府的人有些不著調,哪家給人送禮送這些小點心的,遇上小心眼的人家,還不得以為他們是在瞧不起人,連一碟子點心都用不起了。 這次的點心與上次的味道沒有任何差別,不過可能因為沒人明明舍不得還故作大方的看著自己,容瑕覺得不如上次的美味可口。吃了兩塊以后,容瑕便放下了筷子,轉頭繼續看起書來。 第二天一早,班恒便早早醒來了,他東收收,西撿撿,找了些銀子與值錢卻不占地方的小東西放進偽裝的沙袋里。多虧了近來他姐每日的折騰,他覺得自己終于能夠一口氣把這兩個加起來有幾十斤重的沙袋扛上山了。 現在扛一次沙袋,可以讓以后少扛很多沙袋,他撐得住! “郡主,今天上午世子來問了好幾次您有沒有起身,”如意伺候著班婳洗漱,有些忍俊不禁道,“要不要奴婢這會兒派人告訴世子一聲?” “不用,”班婳擦干凈手,“他的性子也該磨一磨了。” “是。”如意笑著應下,讓其他丫鬟把水端出去,“您今日梳什么頭發?” “我今日要出門,今晚要與父親宿在別莊,你與吉祥她們幫我收拾收拾。”班婳坐到銅鏡前,端詳自己在鏡中的臉。金秋時節,額間花鈿還是描成艷紅色最好。 用過午飯以后,班淮就以帶兒女去郊外別莊玩耍的理由帶班恒與班婳出了門。 班婳騎在馬背上,途徑一家成衣鋪的時候,與走出鋪子的男人不期而遇。 這個男人長得十分出眾,長身玉立,錦衣加身,一頭青絲用玉冠束好,既端方又精神。美中不足的是男人臉上戴了一個銀色面具,剛好遮住了他的左臉上半部分。 看到班婳,男人停下了腳步,臉上的表情似躊躇,似愧疚,還有些逃避。 一個出眾的,戴著面具的男人,在人群中總是顯眼的。他看見了班婳,班婳自然也看到了他。 兩人面面相覷,卻沒有什么話可說。 兩年前他們還是即將成婚的未婚夫妻,但是謝啟臨為了一個煙花柳巷女子逃婚,讓她受盡世人嘲笑,這是班婳這輩子中最大的恥辱。 哦,當時她是怎么罵的? 她說:她長得這么美,這個男人是瞎了眼,才跟一個所謂的花魁頭牌私奔? 看來她兩年前罵得對,這個男人果然瞎眼了。 “駕!”班婳騎在馬背上,居高臨下的看了眼這個男人,毫不猶豫地騎馬而去。 當初那么深情,最后為什么還是為了榮華富貴拋棄了那個可憐的風塵女子?因為受不了世人的唾罵,忍受不了沒有仆婦成群的奢侈生活?可憐那個花魁,以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依靠,哪知她找到的不過是個沒有擔當的廢物點心。 所以世間大多的男人啊,花前月下時他可以做天下最英勇的英雄,但也僅僅是花前月下時的英雄了。 謝啟臨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白馬上的紫衣女子,撫了撫自己臉頰上的銀面具,閉上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班婳:啊呸,廢物點心!要來何用! 第23章 一言難盡 太陽西沉,夜幕將臨未臨之時,班家三口帶著幾個忠仆爬上了山。這座山離別莊不太遠,但是因為近年這個地方總是鬧鬼,所以到了傍晚時分,便沒有人敢出現在這個地方。 “姐,你說這里……”班恒蹭到班婳身邊,小聲道,“會不會真有不干凈的東西?” 山上草木茂盛,地面積攢了很多落葉,踩在腳底發出唰唰的聲響。 “姐,我覺得這里好像開始冷了,”班恒抱著肩膀,拽住班婳衣角,“要不我們明天中午再來吧。” “這都快要入夜了,肯定會變冷。”班婳看了眼四周,因為樹木很多,林子看起來有些陰森,時不時還有幾聲不知道什么品種的鳥鳴聲傳過來。 “往這邊走,”班婳看了眼縮在自己身后的弟弟,還有時不時左顧右盼的父親,把袖子從班恒手里拉了出來,對班恒道:“好好走路。” 班恒覺得手里不拽著點什么東西,心里十分不踏實,最后湊到班淮身邊,拉住了他的衣角。 父子兩對看一眼,互相拽住了對方的袖子。 “父親,恒弟,把地方記下來,”找好地方以后,班婳指使著班恒挖坑,“回去后我給你們畫一幅圖,以后若是記不住了,就照著圖來找。” “我們記不住不是還有你嗎?”班恒挖了半天,也只挖出一個不大十寸深的淺坑,“沒錢大家一起過苦日子,有錢也一起花。有個人記住就行了,我跟父親還費這個力氣干嘛?” “那萬一……萬一我也記不住怎么辦?”班婳見班恒半天也沒挖出多少 ,滿臉嫌棄地拉開他,“你起開,讓我來。” 班恒樂得躲懶,他往旁邊讓了讓:“要不咱們多埋幾個地方,總有個地方能記住。再說了,你畫畫的那水平,就算讓我對著圖找,我也找不到地兒啊。” “我畫畫水平怎么了?”班婳斜眼看他,“你行你來畫。” “那我也不行啊。” “不行就閉嘴,一個大老爺們話這么多,上哪兒討媳婦兒去?”班婳抖了抖身上的土,把一個成人巴掌大的盒子扔了進去,撒上一層土再埋上幾塊碎石,就這么一層土一層石頭,最后終于把坑給填平了,她還特意挖了一塊草皮放在上面踩了踩。 “姐,不全部埋里面嗎?”班恒跟在班婳身后,看她又換了一個地方挖坑,“你這也太費勁兒了。” “狡兔三窟聽說過沒有?”班婳喘了幾口氣,“要么你現在閉嘴,要么你來挖。” 班恒默默地拿了一個小鋤頭,跑到十步開外的地方自己挖,結果挖了沒多久,鋤頭就挖到了一塊巨石,反彈回來的勁兒弄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唉,”在另外一個小角落挖坑的班淮見狀,感慨地搖了搖頭:“咱們班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班恒默默地抹了一把臉,他們家現在有資格說這種話的,唯有祖母一人而已,父親……男人么,有點自信也是好的。 天色一點點黯了下來,班恒與班淮終于挖好了一個坑,各自埋了一盒珠寶與一盒金條進去,轉頭見班婳已經把剩下的兩個盒子全都埋好了。 “有女如此,父已無所求,”班淮頗有些得意道,“咱們家,你姐才是最像你祖父的人。” 十年前,祖父去世的時候,班恒只有五歲,記憶里祖父是個十分慈祥的老人,有時候還會把他放在脖子上騎坐著全,然后帶著他去逛街,給他買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兒。 不過他印象最深刻的還是祖父沒事就愛帶著他姐練練拳腳,帶著他姐去外面騎小馬。 “好了,”班婳搬好最后一塊石頭,拍了拍手掌心上的泥土,“天已經黑了,我們下山。” 班家父子看了眼黑漆漆的山頭,收拾東西的速度加快,恨不得立刻長出一對翅膀飛下山頭。 “姐,你有沒有聽見腳步聲?”忽然,班恒停下手里的動作,驚惶地往四周張望,“你們仔細聽。” “我們快走,”班婳撿起地上的小鋤頭,“還聽什么聽!” 話本里早就寫過,但凡發現點響動,還好奇去看的人,一般都死得早。 班家三人匆匆往外走,班婳跑了幾步,想起了他們扔在地上的沙袋,于是回頭看了一眼,此時密林里剛好有幾個人走了出來。 “誰在那?!”對方的聲音里帶著肅殺,班婳還聽到了利刃出鞘的聲音。 “誰在這兒裝神弄鬼的嚇本郡主?”班婳握緊手里的鋤頭,“給我站出來!” 夜風起,吹得人手心發涼,班恒與班淮跑回班婳身邊,班淮把一對兒女擋在身后,班家帶來的幾個死忠護衛也都拔刀出鞘,防備著對方突然發難。 不知道為什么,在班婳自稱郡主過后,那邊就再無動靜。似乎聽到班婳這邊刀劍出了鞘,那邊走出一個人,說話的語氣十分客氣:“請問……是班郡主嗎?在下是成安伯府的護衛杜九,請郡主不要驚慌,我等只是路過。” 可能是為了取信班婳,那位護衛取下了身上的佩刀,走得離班家人更近了一些,“驚擾到郡主,請郡主見諒。” “原來是容伯爺的護衛,”班婳拍了拍胸口,“我還以為真鬧鬼了呢。” 杜九抱拳道:“郡主不要害怕,我等可以護送您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