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她抬眼時,仿佛和他對上了視線,但隔著溪水,晃動的水波和水面上雨滴落下時泛開的漣漪,讓她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可就是這樣的對視,恍然讓搖歡升起一種……似曾相識。 她忍不住游到岸邊,從水底探出腦袋時,龍身化形。她身上只穿著一襲清透的白紗,雙臂擱在岸邊,就這樣抬頭看著他。 搖歡的身體還浸在水中,那襲白紗就隨著水紋輕輕蕩漾著。她的長發濕透,披在身后,如墨色的綢緞,和白紗交相輝映。 她沒說話,眼睛紅紅的望著他。 她以為她見到他之后第一件事是告狀,就告他的狀。他摔茶壺,兇她,還不理她。 可搖歡從長央城飛出來時,最怕的卻是他不來找她。這會他撐著傘站在她的面前,哪怕什么話也沒說,她便已經很高興了。 她一高興,便想搖尾巴。 化完形,尾巴已經藏好了,沒尾巴可搖…… 她想了想,攤開了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那盒口脂,遞給他:“辛娘說口脂要給為搖歡描唇的男人吃。” 她的手腕白皙如凝脂,那一盒精致的口脂躺在她的手心里,她抬頭看著他,眼底藏著幾分小心翼翼。 少女的青澀如含苞待放的花,花瓣仍閉合著,卻擋不住花蕊爭艷。 身后是白茫茫的大雨,她在泛著圈圈漣漪的溪水里,眉目如畫,明明不是嬌艷的容貌,這會容色傾城,引得他心弦輕顫。 尋川如入了魔一般,單膝跪地。 他把撐在手里的傘傾斜向她,遮住她暴露在雨中的身體。另一只手連帶著她的手掌和那盒口脂一起握在了手心里,微一用力,把她拉出水面寸許。 尋川松開握傘的手,那柄傘靜靜地懸浮在兩人的上方,安靜不動。 他就著那松開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俯身吻上去:“不等了。” 他的聲音輕不可聞,那雨聲把這三個字沖得七零八碎,搖歡還未聽見,便已消散在了丁零作響的雨聲里。 搖歡錯愕地睜大眼,看著近在咫尺呼吸可聞的帝君,有些反應不及。 帝君在……親她? 她的手掌被牢牢的握緊,溫暖的體溫沿著她的心脈一路到了她的心口,那里的血液似沸騰了一般,燒得灼熱。 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很克制的只是輕輕覆蓋,像是怕嚇著她,那么小心翼翼。 她在冰涼的水里,卻絲毫不覺得秋末冬初的溪水有多寒冷。 傘面上雨滴落下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沉寂,最后安靜得似從未來過一般。 他在這,雨都停了。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寂靜的曠野里,掙脫云層遮掩的月華大盛,月輝靜悄悄地灑落在山林里,像是給萬物鍍上了一層銀輝。 搖歡的脖子仰得有些發酸,她睜眼看著頭頂那一束月光,恍然大悟—— 原來口脂是這么吃的,但帝君忘記先給她涂口脂了…… 她扶在岸邊的手指被蕩漾的水波來回沖刷著,那絲絲涼意就似纏繞在她指尖一般,流連不去。 她嗅著帝君身上淡雅舒適的淡香,正瞇起眼,隨即腦子里猛然掠過余香站在窗前擔心看著她時的眼神,那陡然籠罩而來的窒息感終于喚醒她還困在迷霧中的神智。 搖歡抬手,猛地推開帝君,用力過猛,她自己也跌回了溪水里。那涼意從頭澆灌下來,涼得她一個哆嗦,小臉都白了幾分。 巨大的水花聲中,搖歡隔著被她掀起的水簾望向岸邊仍單膝跪地看著她的帝君,利索地退后寸許,躲到了溪水中央。 她的雙手還浮在水面上,曳地長發隨著她的動作紛紛揚揚地披散在她的身后,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海藻。她的臉上猶自帶著驚惶未定的表情,這樣迷茫不安地看著他,就像是誤闖了凡界的山間精靈,格外惹人憐惜。 尋川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她一個轉身又沉回水里,自己委屈。 他干脆在岸邊坐下,指尖聚起一抹銀輝,在她不解的眼神里,那抹銀輝從他指尖躍入溪水之中,遇水便化成了一條小銀魚,快速地朝她游過去。 那銀魚就像是一片金葉子,在月光下的溪水里閃閃發著光。 搖歡就喜歡亮晶晶的東西,看著那條銀魚活潑地四處游動,伸手想去抓,每每伸出手去,都和那銀魚錯開半寸,眼睜睜看著它從手心溜走。 撲騰了幾次后,等她一抬眼發現就坐在岸邊的帝君時,才恍然發覺……被算計了。 這時候想轉身已經來不及了,尋川把手伸入水中,握住她的手腕,見她反應過來惱怒地瞪著他,低低笑了一聲,攤開另一只手,把那條小銀魚遞到了她的眼前:“給你。” 搖歡別別扭扭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接。 “我不會讀心。”尋川松手放開那條小銀魚,見它入水化為一縷銀光飄散,曲指輕彈了一下搖歡的額頭:“你不告訴我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搖歡對他向來依賴,聽他說的有道理,忍不住瞥了他好幾眼。 尋川這次格外耐心,她不說他也不催,兩廂安靜了片刻,才聽她有些扭扭捏捏地開口道:“帝君剛才不該這么對我……” 她雖世事所知不深,但本能這種東西還是有的。 剛才帝君親她……那是帝君和帝君夫人才能做的事。 見她松口,尋川心底頓松了一口氣,眉眼間也柔和了不少,繼續追問:“我為何不能這樣對你?” 搖歡不解地看著他:“帝君你怎么變得那么不聰明了。” 突然被嫌棄,尋川愣了一下,隨即失笑。 那低低沉沉的男性嗓音聽得搖歡面紅耳赤,她有些羞惱地拍了一下水面,水花四濺。 那些水珠就像是東海龍宮里的珍珠,一粒粒圓潤精致,可惜還未等水珠靠近帝君周身,便紛紛從半空滾下來,落回了溪水里。那水聲如珠玉落入玉盤,清脆悅耳。 怕她真惱了,尋川斂起面上的笑意,重新正了臉色:“是我笨,只你還未告訴我為何不能那樣對你。” 因為帝君已經有帝君夫人了,這些事只能和帝君夫人做,哪能隨隨便便對她這樣。 這句話在嘴邊徘徊了好幾遍,搖歡也沒能說出口,好像這句話說出來就徹底跟帝君分了楚河漢界。 這種感覺對于搖歡而言很糟糕,她親近的人不多,一只手便能數光了,這會霧鏡下落不明,如果帝君也拋下她去和余香成親了,那她可就真的太凄慘了。 想到這,她搖搖頭,盯著水面輕聲道:“我以后不會亂發脾氣,帝君說什么我就聽什么,乖乖的,盡量不給帝君惹禍。” 尋川眉心一蹙,她這樣乖巧按理說他是該覺得高興的,可就是覺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對。 搖歡抬眼瞧他,見他皺眉看著自己,正要再補充補充。 不遠處,山神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他老眼昏花,也沒看清兩人正在說話,先福了一禮道謝:“謝過神君體恤,說半柱香雨停,便真的停了。” 尋川松開手,見搖歡一骨碌扎回溪水里,暫時也不管她:“大雨可有波及?” “幸好。”山神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笑聲憨厚:“這溪水再漲可就真的壞事了。” 尋川微微頷首:“那便好。” 搖歡剛沉入水底,便發覺自己有些不對勁。 她的身體有些發燙,從胸口開始漸漸席卷了全身。渾身似被放進了火里烤炙,那熊熊烈火舔過她全身,血液都似沸騰了一般,在她體內叫囂著。 她跌跌撞撞著撞到了溪邊的石壁,原本光滑的石壁似插滿了細針,她這一撞手臂上的皮膚就像是被針口細細密密的扎了一遍,痛得她忍不住在水里翻滾,也小心著不讓自己再撞上石壁。 這般費力掙扎了片刻,她的眼前漸漸模糊,哪怕有月光透過水面,她也看不清了一般,清澈的水底那些視野可見的石頭如同有了重影,哪怕她睜大了眼睛用力去看,依舊還是模模糊糊地辨不清方向。 她忍痛叫了一聲,那聲音細若蚊蠅,竟連水面都沒有透過,就被水波掩蓋過去。 須彌之間,她連人形都再也控制不了,被迫化出了龍型。 這溪水寬不過恰好容納她的龍身,讓她想用力翻騰減少痛苦都做不到,只能跌撞著往深處游了游。 溪水深處的水質更涼一些,她貼過去就如抱著一塊寒冰,渾身還未紓解片刻,這一處的水溫也漸漸升高,和她融為一體。 搖歡痛極,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想浮出水面,剛抬起腦袋,便沉如吊著千斤重的巨石,別說浮起來,她這會不沉入水底已是最大的限度。 山神還在道謝,一眨眼瞥見溪水里一閃而過的青翠色龍尾,看得目瞪口呆,連接下去要說什么也忘記了,呆呆地看著龍尾甩過的那處溪流還有零星的水珠正往水面落下。 尋川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原本還和顏悅色的臉色瞬間一凝。 他怎么也沒想到,搖歡是今日成年。 龍族之所以稀少,除了這一種族繁衍能力不強以外,還因為龍族龍脈高貴,能夠傳承的太少。 龍族還是一顆龍蛋時,便芳香撲鼻,引得妖精和魔物都想吞了龍蛋增加修為。 成年更是龍族的一個大關,成年時幼龍龍身上的龍鱗會皆數褪去,龍身會重新生出新的龍鱗,而那新換上的龍鱗堅硬如盔甲,堅不可摧,是龍族的護身法寶。 只是這樣的成年禮太過殘忍,生生剖下龍鱗,再等新的龍鱗長出,那是成年的龍族最虛弱的時候,若是此時有外人攻擊,那結果可想而知。 尋川沒告訴搖歡,霧鏡正被封毅帶向嶺山便是因為她正值成年,若是在嶺山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怕是會生出不少危險,這才留在長央城。 只是如此倉促,他還未來得及做好萬全的準備。 搖歡快要被痛昏過去了,全身的鱗片都似被人用刀割在皮rou上一片片剜去,她連自己的身形都控制不了,沉在淤泥的水底,連眼睛都是半睜半閉,仿佛下一刻就要昏睡過去。 她原本還覺得這山間的溪水有些涼,可這會這些涼意都不夠她冷卻自己,那溪水都似被她身上所攜帶的溫度煮沸了,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 她好像還嗅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起先還只是一絲一縷的,后來便漸漸地重起來。 搖歡費力的撐開眼,她蜷起身子看向自己的身體,身上青翠色如翡翠般的龍鱗已經脫落了一小部分,那脫落的地方就是傷口,正往外滲著血絲。 她嗚咽了一聲,怕得不行。 她居然也掉毛了…… 尋川看不清水底的情況,匆匆在這條溪流里布上結界,見山神還傻愣愣地待在溪邊,他一躍化出龍型。 上古蒼龍,龍身巨大,這會盤在上空遮天蔽日般,連月光都被遮擋。那龍威滔天,沉沉壓下來。 山神修為不夠,在上古龍君面前就如螻蟻一般微不足道,別說仰頭瞻仰一下上古蒼龍的仙姿,那沉沉的威壓壓下來,他都動彈不得。 尋川要離開一會,雖已經布下了結界,但依舊還是放心不下,臨走之前便交代山神道:“有勞山神幫我照看片刻,我去去就來。” 化為原身后,他的聲音比人形時要低沉醇厚,字字鏗鏘。 山神哪敢不應,還頗有些受寵若驚道:“神君盡管放心。” 話落,那龍威盡散,等山神能夠活動自如后,匆匆抬起頭,連龍影都沒看著,神君早已乘風而去。 他望著此刻波瀾洶涌的溪水,忍不住搖搖頭,這上屆的尊神果真是了不得,光是化形后的威壓便已讓人動彈不得。 早前流傳的傳說里,有說上古蒼龍在神魔大戰中,化出原身。一聲龍嘯震天,光是那一身龍威震懾敵軍退避三舍不敢為戰,他以前還覺得傳說不可信,這會他是真的信了。 山神還陷在見了上古蒼龍的崇拜之情里,看見水面翻涌時偶爾露出的青翠色龍尾,驀然生出了一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