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神行草可憐巴巴地瞥向若無其事的帝君。 他身上被帝君壓了法術,當然抱不動…… 搖歡才不會想到帝君會跟她使壞,氣呼呼地瞪了神行草一眼,開門自己跑出去了。 神行草從門縫里往外瞄了眼,有些擔憂:“帝君?” 尋川聽到隔壁震天響的關門聲,曲指彈向熏爐,彈指之間,暗藏著法術的一記重擊狠狠地擊打在那香薰爐上。 似有妖怪附著一般,竟聽得一聲細微的驚叫聲,那香氣四散,很快就消失在空氣里再無所尋。 他慢條斯理地在桌前坐下:“去,往熏爐里吐口水。” 神行草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吐、吐口水?” 尋川“嗯”聲,隔空便將那香薰爐丟在了神行草的面前。重重的一下落在地板上,神行草似聽到了里面傳來一聲悶哼。 他腦袋上剛長出的兩根草葉抖了抖,小心翼翼地揭開爐頂,醞釀了下,往香爐里呸呸呸了好幾聲。 下一刻,就聽爐里傳來一聲尖叫:“神、神君饒命啊。” 神行草受最純凈的天池水澆灌而生,又長在靈氣充裕的仙界,體內靈氣至純至凈。無論是身上的朝露還是草液,對于妖精而言都如同三昧真火,沾之便如置身真火,全身炙傷。 他好奇地看著從爐里跳出個女妖精,屈膝跪在尋川面前連連討饒。 尋川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是個已有千年道行的……香爐精。 她身上灰撲撲的衣服被神行草灼燒了不少個洞,破破爛爛的,加上她此刻披頭散發的模樣,看著很是容狼狽。 “小妖是被迫對姑娘下手的,小妖也沒有要取姑娘性命的意思……”她還沒來得及做就已經被神君勘破真身,懸殊的實力面前,她連奮力一搏的機會也沒有。 “被迫?”尋川問道。 “是封毅,小妖原本是元清真人座下的。真人失蹤后,封毅拿著真人的鎮妖劍威脅我為他辦事。我被他帶到了鎮上,他讓我暗暗潛伏著,一旦發現龍女的行蹤就、就迷暈……”她似有些難以啟齒,瑟瑟發抖地跪在地板上。 深秋夜晚的寒意似入骨之冰,冷得她牙齒都忍不住發顫。 等了片刻沒等到神君出聲,她小心翼翼地補充道:“真人日日教我,雖為妖,也要一心向善。小妖修的仙法,一心想要成仙,斷不敢害龍女的性命。我也從未燃過迷香,不知這香會勾起龍女的傷心往事。” 聞言,尋川側目:“她看見了什么?竟傷心得要哭了。” 香爐精想了想回答道:“龍女傷心是真,可還沒有傷心到想哭。”頓了頓,她硬著頭皮,小聲道:“龍女是被我的香薰著了……” 尋川:“……”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沉肅的氣氛里,神行草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剛扯開一個弧度,生怕帝君發覺,又故作嚴肅地抿起來……反復幾次后還是忍不住笑意,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帝君抬手輕揉了一下眉間,再開口時語氣無狀:“封毅如今在哪?” 香爐精一直垂著腦袋,她看著身前自己在燭光里的影子,怔忪了片刻才道:“封毅道心不穩,偏走邪道。前兩日殺了一只妖精,具體是何妖精小妖不知。只知封毅剖取了妖精的內丹后匆忙帶著他從山上抓來的石頭妖離開了,估摸是要回師門凈化內丹。” 話落,她輕嘆一聲,言語之間也似惋惜:“元豐真人一生剛正,手下弟子悉數親自教導,唯這座下的大弟子心術不正,竟修得一些歪門邪道之法。小妖雖然道行千年卻更擅隱匿氣息,論法術還不敵封毅,未能阻攔他。” “神君所見的豐南鎮大雨,其實便是那已化了厲鬼的妖精所做。”她俯首,以額點地,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香爐精名喚余香,名字是元豐真人所賜。 她是被嶺山九宗門開宗立派的聽夏真人點化,自有靈識后,便在宗門內修煉。等后來被元豐真人喚醒,賜名余香。 九宗門是修仙大宗,她作為一個妖精,自然無法名正言順地存在在宗門內。所以被喚醒后,先學會的就是隱匿行蹤,光是這一個本事……就花費了她百年之久。 后被封毅以真人的性命以及名譽要挾這才不得已地做了壞事,總而言之,她還算是一只好妖,還是個資質愚笨的妖精。 她說了一大段的話,尋川真正入耳的卻只有一句“擅隱匿氣息”,他指尖在桌面上輕輕敲打了幾下。 照這香爐精說的,既然能一路跟到這家客棧,顯然是在他們上岸時便發現了,后一路尾隨才能這么快就下手。 奇的是,她當真擅長隱匿氣息。 尋川如今神識淵浩,沒有誰能輕易躲開他的搜尋。可他直到剛才香爐精動手時才察覺到,看來她所說的擅長還是謙虛了。 這么一思忖,他腦中一個念頭閃過,問道:“除了你自己,可否幫旁人也隱匿氣息?” 余香愣了愣,隨即點點頭:“小妖資質愚鈍,若是要幫旁人隱匿氣息,需不離左右才能辦到。” 聞言,尋川微一斂目,看向站在一旁的神行草:“那日后,你便隨他左右吧。” 余香順著神君的目光看去,見他所指的是剛才朝她吐口水的神行草時,臉色大變。只是礙著對方是神君,她也不敢多說什么,蹙著那彎彎的柳葉眉凄苦地看了眼神行草:“神君有命,小妖不敢不從。只小妖還記掛真人安危……” 尋川沉吟片刻:“此事我欲干涉。” 剛才香爐精話里提到的石頭妖約莫就是霧鏡,搖歡此行為尋她,聽到這個消息恐怕不日便要動身去嶺山。橫豎要插手九宗門,應了也無妨。 余香原本只是想請求神君網開一面,讓她先尋回真人再回神君座下效力。畢竟她傷害龍女在先,本覺得自己今日在劫難逃,妖途到此為止了。 不料神君竟沒有追究的意思,還愿意幫忙尋找真人,立刻千恩萬謝,感激涕零。 直到尋川有些不耐地揮揮手,她才鉆回了香爐內,再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安排好這些,他不欲再多說,和衣躺在了床上。 剛躺下,后頸因搖歡魯莽褪去他外衣時碰到的緣故,這會似還有余溫,微微的發熱。 那日破封印而出,他氣息全亂,后背上的皮外傷已經愈合,傷口縱橫看著猙獰。皮外傷于他便如被螞蟻咬了一口,并無大礙。 真正讓他夜不能寐的,是破封印后,反噬的神力,每日入夜便如凌遲一般一刀刀割在他后背早已好去的傷口上。 他側耳傾聽著窗外雨滴敲打屋檐的聲響,緩緩閉上眼睛。 —— 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的自己還只有千年道行,只是天生神力,就連修行都比龍族其余族類要快很多,所以堪堪千年,便已成了龍族的領袖,也成了統領四海的四海帝君。 他很少巡邏海域,神識外放,這四海之內有任何響動都逃不開他的眼睛。 彼時三界還沒有明顯的區分,神魔大戰,天地一片混亂。 因他修的仙道,臨近飛升,時不時就會有受了傷的神族來求庇護。 不知是不是這份因緣,他的四海帝君沒做多久,便受上古創世神的點化,成其弟子,跟著上神東征西伐。 他那時雖已成神,卻并沒有歷經天劫,未得圓滿。 最后一次神魔大戰之前,他受魔族王爺偷襲,重傷在昆侖山腳下。 昆侖山乃天界第一重天,極南之盡。昆侖山上有一處三界至美的仙境,名喚瑤池。 等他昏迷多日再次醒來后,他便身處瑤池。 那是他第一次遇到搖歡。 他跟著上神征伐多年,見過不少神族貌美的女子,也見過魔族至妖至媚的魔物,可從沒見過像她這樣,從內至外都透著純凈的精靈。 她是瑤池所化的精靈,是脫離這三界另存的。 她從池中走來,薄衫輕履,青絲步搖,就像是這美景瑤池,美得不可方物。 她站在碧藍色的水池里,渾身都似披著一縷薄紗,透著一層冷霧。那雙眼如極南之盡的藍天一般,清澈純凈。 她看著躺在岸邊的他許久,掬起了瑤池的清水灑在他的臉上,那些清水就像是他龍宮里鋪陳滿地的水晶,晶透無暇。 他透過那層水霧,似聽見她問他叫什么。 可風一吹,他不知這是幻覺還是眼前的少女真的這般問他了,躊躇良久,沙啞著聲音道:“我叫尋川。” 尋是尋找的尋,川是山止川行的川。 只是那時候的他不會料到,他此后,竟為尋她,跋履山川。 —— 翌日。 搖歡還在睡懶覺,尋川支了神行草去叫她。 帝君吩咐,神行草還是要聽的。他抱著香爐精去隔壁,推門見大床上抱著尾巴睡得正香的搖歡,面色突然很是古怪。 他噘著嘴,想著帝君心里那精靈就跟白月光一樣不可褻瀆,這條傻龍天生地養,養得快跟山野村姑一般了,這跟帝君夢里的瑤池精靈……何止天差地別…… 哪有什么瑤池仙女半點氣質? 他絮絮叨叨地走近,手腳并用地爬上床沿,剛坐在床邊。那睡得正香甜的傻龍一尾巴拍過來,沒等他手忙腳亂地避開,就已經毫不留情地被掃到了地下。 神行草頭上頂著的兩根草葉差點豎起來,他忍了忍,這回沒上床了,就站在床邊憤憤地咬了龍尾一口。 搖歡平日里最寶貝的就是她的尾巴,尾巴尖上一痛,立刻睜眼醒來。 等看清床邊站著氣鼓鼓的神行草時,兇神惡煞地齜了齜牙:“你咬我干嘛,你屬狗的啊。” 神行草不忍直視地轉過身,抱著香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抬起rou嘟嘟的小手輕輕地拍了拍爐蓋:“你出來吧。” 余香有些懼怕搖歡,猶豫了片刻才從香爐里鉆出來。依舊是昨日那身灰撲撲的衣服,不過被神行草燒出洞的地方已經打上了補丁,針線細細密密的,看著像是香爐精連夜自己補上的。 她屈膝就要給搖歡行禮,剛彎下膝蓋,就見床上的龍女瞪圓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你你你你從哪鉆出來的?” 余香被問得一懵,行禮的動作硬生生一頓,回頭看了眼自己棲身的香爐,輕輕頷首道:“小妖是從香爐里出來的。” 搖歡大驚,急哄哄地從床上跳下來,雙手扒著小小的熏香爐往里看了一眼,又伸出手指進去摸了摸…… 然后一臉驚嘆地轉過頭來,對著余香上下比劃了下:“你能變得那么小?” 余香從搖歡的臉上看到類似崇拜的神色時,小小的愣了一下,忽然發現這龍女并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樣難以相處。 她忍不住輕抿了下唇角,又化作一縷青煙鉆回了香爐里:“小妖棲身香爐,自然會變得比香爐還要小些。” 搖歡眼睛都要看直了…… 她真身是條青龍,要是低空飛過,能在地上投下一大片的暗影。何況她現在還未徹底長大,等長大后,她的身形只會更加龐大,這對于愛美的搖歡而言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等余香再從香爐里鉆出,搖歡羨慕得直咬手指。 神行草在心里翻了好幾個白眼,清了清嗓子,三歲小孩的模樣卻端出一副架子沉著聲音道:“要說正事了。” 搖歡瞪他,心里默念:“小屁孩。” 神行草回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