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掌柜被她一句話堵回來,熱情都沒了。他耷拉下眼皮,繼續啪啪啪地打算盤,聲音冷淡:“那客官還有別的需要嗎?” 搖歡定定地看著他十指如飛地撥弄算盤,悄悄地……伸出罪惡的爪子,在算盤上輕輕一撥。 她的速度快,除了尋川誰都沒有看見。 只見那掌柜驚奇的“咦”了聲,摸了摸腦袋,然后一抬手把算盤全部撥回原位,重新開始。 搖歡不知道算盤是干什么的,看他反復撥弄著,便樂此不疲地搗亂。這次她連掩飾也不掩飾,總在掌柜低頭看賬本時,隨手撥一個珠子。 掌柜重算了好幾遍,越算臉色越青,到最后整張臉灰白一片,整個額頭還不停地冒冷汗:“真是邪門了,難不成真像那道士說的,這鎮上有妖精作祟么?” 搖歡悄悄伸出去的手指一頓,倏地抬起頭:“妖精作祟?” 掌柜悶悶地應了聲:“可不是嗎,這鎮上一個月前來了個道士,說是修仙門派的,下山歷練。住了沒幾天,說鎮上精怪多,像是整座山上的妖精都搬過來了。后來夜夜帶著個看著就柔弱的姑娘出去抓妖,沒見著他抓住什么妖怪。昨日一下大雨,就帶著姑娘離鎮了。” 說著說著,掌柜似覺得有幾分好笑,歪著嘴角嗤笑了一聲道:“我在這鎮上十幾年了,還一直聽說附近的山上有惡龍呢,也沒見那條惡龍下山攪弄壞事。照我說啊,這些都是那神神鬼鬼的人說來嚇唬人的。” 惡龍? 搖歡轉頭看著帝君,有些懵圈地用手指指了指自己鼻尖,眼神詢問:“他說的是我?” 尋川揚了揚眉,沒作聲。 這一次總算算對了賬目,掌柜的輕舒了一口氣,一抬頭見搖歡面色古怪地看著他,嚇了一跳。原本就慌著的心被嚇得跳個不停,他拍拍胸口,擰眉指了指二樓:“客官趕緊去休息吧,要再聽我給你講故事,可是要收費了。” 搖歡一聽講故事,眼睛蹭的一下亮了,又從無底兜里挑挑揀揀摸出一片金葉子:“那你今晚給我講故事好不好?” 掌柜:“……” 掌柜在豐南鎮開了十幾年的客棧,講故事是順手拈來的事。 他在搖歡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為了聲效俱佳,他還從柜臺前帶了鎮紙準備拍桌子渲染氣氛。 聽搖歡想知道一個月前那道士的事,想了想,揮手讓小二去準備一壺茉莉花茶,這才說起:“這道士一個多月前來的,剛來就住在二樓打頭那一間。我看他整日抱著一把劍行事古怪,便多留意了些。住了沒幾天,他帶著一個挺有姿色的姑娘回來取行李。 那姑娘似乎挺怕他,說話畏畏縮縮的。小二送了兩人出去,回來問我無名山在哪……都無名了我哪知道在哪。大約過了七日,那道士回來了,身邊帶了另一個漂亮的姑娘。” 說到這,他“嘖嘖”了兩聲:“還說是修仙者呢,身邊姑娘換得這么勤快,也不怕渡劫的時候被雷劈成太監。” 尋川望著窗外的眸光一收,倏然看向掌柜,那飽含威壓的眼神看得掌柜心里一虛,不知怎么得罪的這位惜字如金的貴客。 搖歡望了望天:“渡劫會被劈成太監?” 掌柜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正欲解釋,就見坐在一旁的尋川曲指輕彈了一下她的腦袋:“別打岔。” 搖歡嘟嘴“哦”了聲,目光卻忍不住悄悄地往帝君身上瞄。 帝君是上古神君啊,早已經渡過劫了……所以多年不娶的原因,竟然是? 她大驚失色地捧住臉,越想越覺得是這么一回事,看著帝君的眼神越發的復雜。 尋川捏著杯子的手一緊,想忽略也忽略不掉搖歡那奇怪的眼神。他垂眸,忍了片刻……等他抬起頭時,掌心的杯子已被他用力捏了個粉碎。 他咬牙,從齒縫里擠出一個“滾”字。 光一個字,那威壓也似層層翻涌疊進的巨浪,壓在掌柜的心頭,讓他胸口驀然一痛,還未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被一陣巨風連人帶椅的丟出門外。 那塊他用來拍桌子的鎮紙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鼻梁上,一陣劇痛,掌柜顫抖地捂住鼻子:“哎呦呦呦,我最引以為傲的鷹鉤鼻……” 屋內。 搖歡聽著那震天響的關門聲嚇得小心肝一抖,一矮身,手腳麻利地抱頭鉆進桌子底下。 來自于他的威壓濃郁得侵襲而來,搖歡被他的神識壓得已經露出了尾巴。 偏偏她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帝君生氣,嚴嚴實實地捂好臉,她才探出腦袋。眼睛被手指捂著看不見,她悄悄分開一條縫,見帝君依舊坐在原位,舔了舔唇,討饒道:“帝君,你再生氣下去,我就要被打回原形了。” 她的尾巴有一大截露在外面,正討好地來回擺動著。 見帝君低頭看來,她捂住臉的手也放了下來,彎著唇角沖他笑。那雙清澈的眼睛彎起,眼底的水光像是暈開的水紋,一圈圈的泛著漣漪。 尋川忽然就生不起她的氣來,她什么都不知道,他又能怪她什么? 靜坐半晌,尋川有些無奈地向她解釋:“渡劫不會被雷劈成太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一道比一道威力更大,至關生死,挨不過就是灰飛煙滅。”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低低沉沉的,語速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讓搖歡聽得格外清晰。 渡劫這種事對搖歡而言實在太遙遠,她一點也不關心。 她從桌子底下鉆出來,站在離帝君三步遠的地方,歪頭問他:“帝君,你不生氣了嗎?” 帝君的神威猶在,她牢牢地抱緊尾巴,生怕帝君一言不合又嚇唬她要吃烤龍尾。 可等了半晌,也沒等到帝君說話,搖歡往前湊了湊,待站在他身前,看清他眼底翻涌的郁色時,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這里沒有槐樹也沒有珊瑚礁,她今晚難道要被掛在床頭辟邪了嘛!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看來還在生氣啊…… 搖歡有些困擾地撓撓頭,她平日最愛惹是生非,招惹小妖精。那些小妖精打不過她,被欺負也只能忍氣吞聲,她根本用不著去照顧她們的情緒。 至于帝君,凡每次遇上妖精們來告狀,自然就會罰她。罰過了她服個軟認個錯這事也就翻篇了,可這次顯然情況不太一樣…… 帝君看著……像是在生悶氣啊。 這要怎么辦? 屋內燃著香,那香氣濃郁得有些古怪。 淺淺的一層香氣,嗅多了卻似積蓄在了體內,惹人心慌氣短。 搖歡忽然就很煩躁。 她煩沒抓到野山雞燉著野山參吃,也煩霧鏡不告而別,更煩這香濃得齁人。 她一暴躁就想搖尾巴,可這會尾巴被她抱在懷里,她又開始生自己的悶氣。生著生著就嗷嗚一口咬在了自己的尾巴尖上。 咬疼了,她渾身一個激靈,被這香迷住的神智終于清醒了幾分。 可這清醒還沒維持多久,那芳香再次撲鼻,她的眼神漸漸渙散,似入了幻境,竟看見眼前有一座跟房子一樣大的……野山雞? 舒展羽翼的野山雞懶洋洋地回頭看了眼搖歡,不慌不忙地往不遠處的無名山里跑去。 朝南的窗戶開了一扇,此時忽一陣風徐來,雨水順著打開的窗戶落進來,斜斜的雨絲飄散。有幾縷被風送到了屋內,涼絲絲的濕潤讓尚有些情緒的神君忽然醒過神來。 他的眸色倏然一沉,目光落在房間角落處那毫不起眼的香薰爐上,暗金色的香薰爐里白煙似扶搖直上的白鶴,飄飄裊裊。 他嗅到那漸濃的香氣里一絲魂香,眉頭一蹙,正欲掀翻熏香爐時,余光瞄到正跌撞著撲到他腳邊的搖歡。手上的動作一止,剛要扶起她,搖歡已經自發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手心暖暖的,似一塊上好的翠玉,溫潤和軟。 她緊緊地靠著他,因為害怕,渾身顫抖著:“帝君,山上的妖精們呢?”她迷茫地抬起頭來,尋找著他的目光。 可那香迷了她的神智,她怎么努力也看不清眼前的帝君。從他身后籠罩下來的神光,刺目又耀眼,搖歡的雙目刺痛,鼻尖酸得她幾乎要涕淚橫流。 她吸了吸鼻子,看著帝君身后重演的那日破封印而出的畫面,就忍不住得害怕。她眼前的世界仿似頃刻間崩塌,讓她無所適從。 她的山洞沒了,從她腳底下延伸出去的每一寸都似荒地,草木成灰。 她認識的花草妖精們也不見了,像是在那一陣銀光里煙消云散,了無聲息。 她昏睡了一整個月,腳腕上的鈴鐺每日扎得她如墜冰窟。醒來以后,她下意識有些懼怕帝君,她總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她所認識的。 可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如果他也不能信任,那三界之內,你再也可依托之人。” 她不敢問,也不敢想,總覺得只要不回頭,一切都還維持著原樣。她們都還在山里,每日嘰嘰喳喳吵得她頭疼。 那香勾起了她內心深處的恐懼,終于讓她忍不住問出了口。 她眨了眨眼,眼眶泛酸發紅。 就在她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掉金豆子時,一只手輕輕地落下來,搖歡不自覺地閉上眼。眼前天崩地裂的場景消散,唯有鼻尖一縷清香,讓她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絲曙光。 “她們都活著。”他垂眸,看著她翳動的睫毛在他的掌心里輕輕地刷過,輕微的癢。 搖歡被帝君遮著眼睛,他袖間那縷香牽引著她的神識一步步走回來。 她腦中一聲嗡鳴,所有的畫面瞬間在她眼前走馬觀花地掠過,她猛然睜開眼,握住帝君的手借勢從地上爬起來,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雙手齊用地扒下了他的外衣。 尋川一怔,轉身扣住她的手腕:“搖歡。” 那聲音里暗含了警告,猶如一記醒鐘敲得搖歡還有些發暈的腦袋清醒過來。 她回過神,有些發懵地看著自己手里那件帝君的外衣,又看了看帝君被她扯得松散的里衣,瞪圓了雙眼,解釋道:“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 門“吱呀”一聲被輕輕推開,三歲小孩模樣地神行草從門縫中探出一個腦袋里,警惕地望了望房里的動靜,一溜煙鉆進來。 然,等他站定,看到拿著帝君外衣的搖歡和衣衫不整的帝君時,整棵草都驚呆了。他慌忙用手捂住眼睛,手忙腳亂地把自己塞進墻角,連連搖頭道:“我沒看見,什么都沒看見。” 搖歡手里的外衣此刻燙手得不行,她手一松,看著外衣落在地上又慌忙撿起來,一股腦塞進帝君懷里后,忍不住跺了跺腳,解釋道:“我就是想看看你身后的傷。” 解釋完,她別扭地看了眼帝君,可憐巴巴地搖了搖尾巴:“你受傷了,我擔心你。” 破封印那日,搖歡記得自己是被帝君護在懷里的。她后來昏睡了一個月,自然不知道這之間還發生了什么。剛才被迷香重新引回那日,才發覺帝君的后背暴露在風刃里。 罩在她身上的護身結界嚴嚴實實的,也讓搖歡受到封印反噬之力,昏睡了整月。更何況帝君…… 所以她才一時心急想要看看他的傷口,不料……她剛才那些舉動看著就像是急不可耐的小娘子? 搖歡懊惱地咬著手指,看著帝君神色無常地披回外衣,又問道:“帝君當真不讓我看看?” 尋川曲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略帶懲戒:“你當誰都能看我的身體?” 搖歡又嘎嘣嘎嘣咬了幾下手指,語氣郁悶:“帝君你以后的夫人在哪還不知道呢,就這么為她守身如玉了。” 尋川偏頭打量熏香爐,聞言,輕笑道:“她已經出現了。” 那笑聲,竟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和柔情。 搖歡醋壇子一翻,冷哼了一聲,幾步跑到門口。原本還想學戲本子里說的那些絕情公子哥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可看到神行草圓嘟嘟胖乎乎的身體卡在墻角里,伸手抱起他。 第一下錯估了神行草的重量,沒抱動…… 沒關系,再來一次。 搖歡自己給自己打氣,這次擼了袖子,使盡了全力,然后……還是沒抱動。 搖歡低頭看著一臉驚恐的神行草,怒道:“你怎么那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