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土地公在一旁看得發笑,提聲道:“看著搖姑娘一日日長大,老夫深懷欣慰啊。” 搖歡眼巴巴地看著帝君給她斟酒,看他只倒了一淺杯,就拽了拽他的袖子,見他側目看來,立刻討好地彎起眼睛,比劃著:“再多一點,就一點……” 然后心滿意足地接過來,一口倒進了嘴里。 尋川輕嘆,教不好了。 土地公笑得瞇起眼來,似是想起什么,道:“這凡間啊,有這么一個習俗。女兒家出生那日,由家中老父釀下一壇酒,等女孩長大嫁人時再挖出來當成隨嫁的婚酒,招待親朋賓友。搖姑娘出生那日,老夫在后院酒窖釀了一壇,若搖姑娘不嫌棄,等哪日搖姑娘出嫁了便把這壇酒當做婚酒與夫君共飲吧。” 搖歡的耳朵悄悄豎起來,一張臉因醇厚的酒香微微泛紅,就像是五月含苞待放的花蕾,從內至外透著層粉。 她聽得一知半解,疑惑地問帝君:“我也要出嫁嗎?” 搖歡只知道在凡間,少女二八芳華時便會許配人家,要伺候夫君,侍奉公婆,還得斗得了入門的小妾。 而妖精之間,只有□□和雙修,從未聽過有這些。 “遇到喜歡的人便會想嫁給他。”土地公高深莫測地瞄了眼帝君,見后者巍峨不動面無表情顯然不cao心的模樣也沒了打趣的心思:“無名山上的妖精心思大多單純,外面的妖精還有嫁給凡人當妻子的,等搖姑娘出山后便能看見很多尋常看不見的。” 搖歡剛抱住一個大酒壇子,埋首牛飲,聞言從酒壇子里露出腦袋來,好奇地問:“尋常看不見的?” 尋川皺著眉頭把她拎遠了些:“仙界有百花宴,蟠桃會,妖界百年便要選一次美,入了凡間能看到子時冥界大門打開百鬼游蕩……” 見她入迷一般聽著,尋川的聲線微緩,柔了語調:“還有許多你未曾見過的。” 霧鏡一走,搖歡對離開無名山除了不舍以外倒沒有之前那種抵觸的情緒。 她兩都還不能化形時,霧鏡每次給搖歡講凡間的故事,搖歡都憧憬著山外的世界,哪怕是離山腳不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村落她都想去看看。 也曾經說好,等可以下山時,要一起去豐南鎮的集市上逛一逛。 可現在…… 搖歡眼神微黯,她抱住酒壇子喝了好大一口,再沒有開口說話。 夜風徐徐,月光清輝。 整個夜色柔和又靜謐,那酒香乘風飄遠,醉了這山腰半數的妖精。 搖歡喝上癮了,喝完就自己去酒窖里搬,起先還搬進院子里,后來便自己吃獨食。一個人窩在酒窖里喝了土地公大半的存貨。 一個晚上而已,土地公后院的酒就被搖歡喝了個七七八八。 他起先還擔心浪費了這一酒窖的好酒,這會只恨沒看好搖歡這小酒壇,rou痛地連住也不給搖歡住,直把人往山洞趕。 尋川帶她回山洞,剛走了沒多遠,搖歡見著一叢狗尾巴草便撲過去,親親熱熱地摟在懷里說是自己的尾巴,非要抱回家。好不容易松開被嚇得草都不想做了的狗尾巴草,又開始滿山找尾巴…… 尋川跟著她走了一段,見她沒頭沒腦地往山林里鉆,干脆拎回去。 搖歡被一路拎回山洞,酒醒了大半,看著冷凄凄的山洞可憐巴巴地抱住帝君的大腿:“我一個人會害怕。” 尋川無奈地把她拎開:“你不嚇唬別人就算她們燒高香了。” 搖歡不依不撓地纏上來,仰頭看著他,神情懇切:“那為了看住我不讓我去嚇唬別人,帝君今晚犧牲一下?” 他抬手抵住她貼上來的額頭,淡漠道:“別人關我何事?” 搖歡一怔,想起槐樹那日和她說的話,再開口時,聲音嘟嘟囔囔的:“那我呢?” 她有些困,抱住他大腿的手軟綿綿得沒有力氣。挨著他腿的臉卻輕輕蹭了蹭,緩緩閉上眼睛,竟這樣睡著了。 他彎下腰,借著月色稀薄的光低頭看了她一眼。 也不知今晚是第幾次嘆氣,他一手扶住她的臉,一手攬過她抱起。正要抱到床上,想起她剛才的話,抬步往自己的院中走去。 月光的余暉里,他低低的一聲“真是欠了你的”就那么輕輕地飄散在夜色里。 作者有話要說: 我家萌萌的搖歡啊~ 剛看到還有灌溉這玩意,謝謝小天使們的投雷和灌溉~ 北砸好歡喜~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搖歡的睡相不好,一個酣暢的好夢通常需要從床頭滾到床尾,再從床尾滾回床頭,往返數次才能進入。 帝君休息用的床雖然占地面積也不算小,但相比較她山洞里那張巨大的石床而言,實在不夠她滾的。 在不知道第幾次一屁股滾下床后,搖歡費力地撐開眼環顧四周。 天色將明未明,墨藍色的天空就像是深幽廣闊的大海,一眼看不到盡頭。木窗的縫隙間漏進來幾縷月光,似蒙著一層面紗,蒙眬得看不真切。 神行草縮在床邊睡得正香,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 這寂靜的凌晨里,搖歡陡然被地板滲出的涼意冷得一個哆嗦,顫顫巍巍地重新爬回床上。 就在她即將沉入夢香的剎那,一聲猶如猛獸撞擊的巨響突如其來地炸開。那聲音聲震山林,回音不絕。 搖歡一個激靈,被嚇醒了。 宿醉后的腦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捧著腦袋晃了晃,想要清醒過來……結果發現晃完以后,她面前的整個世界都在瘋狂旋轉。 搖歡暈乎乎地爬起來,摸索到門邊,手指還沒挨上去,門就被帝君從外面推開了。 搖歡抬頭看向他,嘟囔著解釋:“我沒有偷偷去土地公家里放爆竹。” 她這么一抬頭,透過帝君的肩膀看到山邊遠遠籠罩而來的黑云,黑云翻滾著赤黃色的閃電,看上去極為可怕。 搖歡看得目瞪口呆,這顯然不是誰調皮往土地公放爆竹這么簡單的事了。 帝君沒說話,他沉默著蹲下來,把拿在手里的一串鈴鐺系在了搖歡的腳腕上。 他的手指微涼,在深秋的夜色里像是深埋于地底的冰凌,冷得搖歡一個哆嗦,縮了縮腳。 帝君的動作一頓,輕輕握住她的腳腕:“別動。” 他聲音低低沉沉的,格外好聽。 然后搖歡就真的不動了。 帝君把鈴鐺系好,目光落在她系著鈴鐺的小巧腳腕上半晌,微沉了語氣嚴肅道:“不管喜不喜歡,都不許摘下來,聽見沒有?” 搖歡懵懂地點點頭,退后一步低頭看了看那串鈴鐺。 鈴鐺上繁復的花紋就像是枝蔓伸展開的華麗圖章,說不出的好看。 她覺得自己挺喜歡的。 收到禮物,搖歡高興地彎起眼睛,正想說什么,那一聲把她從睡夢中嚇醒的巨響又一次傳來。 她嚇得腦袋一縮,就見原本沉寂的天空如同被一層透明的薄膜給包裹著,那道暗華一閃而過,就像是水波,徐徐蕩漾。 滿院被驚醒的花草妖精竊竊私語地討論著,可誰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搖歡的臉色也漸漸凝重了起來,龍族面對強敵時才有的警惕不自覺地冒出來,一簇一簇就像是荒蕪地里長出來的野草,爬滿了她整個心房。 她拽緊帝君的衣袖,仰頭看著他:“我們是不是有危險了?” 她強自鎮定,可依舊有些許不安從她輕抿的唇角顯露出來。 尋川低眸看了眼被她攥皺的袖口,眉間一舒,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搖歡,我們該走了。” 他輕扯下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那些微帶著潮濕的汗意讓他忍不住輕皺了一下眉頭。 他牽著搖歡走回床邊,把蜷縮在角落的神行草塞進她的懷里讓她抱好。 做完這些,他眸色深深地看了眼這處容他落腳近百年的木屋,輕嘆一聲,手指微抬,整個木屋便似被一只巨獸吞噬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連屋外滿院的花草都不見了……不,不止屋外,而是整片山林,都以搖歡rou眼可見的速度在飛快地枯萎腐朽。 腳下的土地是枯黃粗糙的,砂礫貧瘠。樹林里的參天大樹沒有枝葉,筆直得一簇簇樹立著,就像是年邁的老人,干枯蒼老。 沒有花草妖精,這里所有的生靈似在一夕之間全部覆滅,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只有不遠處,那棵蒼翠的槐樹靜靜地立在那里,枝繁葉茂,正隨著陣法里流動的清風輕搖著枝椏。 這里哪是搖歡所生活的山林? 分明是被放逐的一片荒蕪之地。 遠處,山和海的交界處,又是一聲巨響。 似有人在破壞陣法,法術的光影之下,那如薄膜一般透明的結界爬上了一條裂縫,那水紋靜止,就聽天空傳來一陣輕微的如同碎裂的聲音。 帝君仰頭看去,原本淡漠無波的眼眸里似掀起了巨浪。他指尖凝聚起一道白光,那白光落在搖歡的身上,便是一個保護用的結界,把她和神行草嚴嚴實實地護在了這道屏障里。 他彎腰,把搖歡抱進懷里。 溫暖的手心就覆在她的后背,溫溫熱熱的,奇異地撫平了她的不安和恐懼。 夜色漸漸被撕開,遠處的天際有一抹曦光破云而來,是天將明時的光芒,正一點一點地饞食著令人心生恐懼的黑暗。 空氣中漸漸讓人壓抑的神威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搖歡的呼吸漸漸局促。她所有的靈力似都被封存在了身體里,毫無還手之力。 搖歡一手緊緊地摟著神行草,一手緊緊地抱住帝君,用力到手指已變回了龍爪也不自知,深深地嵌入指下帝君的后背。 白光閃過,帝君已帶著搖歡邁入了土地公的院子里。 這座山封印的陣眼就在土地公的后院,此時這幢小木屋空蕩蕩的,土地公已不知所蹤。 后院的酒窖邊栽種著一棵桃花樹,深秋季節它卻一夜開了花,滿樹的桃花香氣四溢,有著蠱惑人心的濃郁香味。 搖歡被帝君按在懷里,并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可驟然濃重的血腥味以及他漸漸壓抑的呼吸聲,都讓搖歡察覺到了危險。 她有些不安地想抬起頭來,剛動就被帝君更用力地按住腦袋,他的聲音沙啞,似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一字一頓道:“別動。” 話音剛落,整個天色陡變。 烏云翻滾,雷劫突至。一道道天雷被引至上空,旋轉著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正慢慢地往下方壓來。 陡然增大的威壓如同狂風席卷,一寸寸的割裂下來。 搖歡被護在帝君的懷里,可此時的結界也無法抵抗破封印時的疼痛,她不敢想帝君這會承受的到底是什么,緊緊地咬住唇,那發白的嘴唇生生地被她咬出血來。 那寸寸加劇的疼痛就像是風刃,落下來便是刀刀見血。 她實在忍不住這種撕裂般的痛苦,好像靈魂正在被剝離開這具軀體,可又被一種力量牢牢地攥住,不得分離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