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fangdao “無論如何”這個詞但凡出現,語義就絕不是表面上那么簡單。王藥的心擂鼓般狂跳起來,強自鎮定地問:“趙王還說了什么?” 王泳抿著嘴,默然良久, 每每低頭, 就正看見小兒子直剌剌的目光射過來。他恍惚間想起,小兒子王藥也是而立之年的大人了! 這個小兒子從小就聰明伶俐, 然而家里長輩和兄姊都寵愛得過了,不知他從哪里生出了那么些奇思妙想,從小讀書就愛什么老莊, 偏偏又不學老莊的出世;讀了幾年書, 又羨慕什么游俠兒,自己在家舞刀弄劍, 還自己拜了個禁軍教習做師父, 學那些騎馬舞劍之類的事;后來打了幾頓好像是收心了,肯背著書箱趕考, 結果放著家里賢淑美麗的未婚妻不要,居然在汴京流連花街柳巷, 贏得了“御街詞賦翹楚”的“美名”…… 長歪了的樹苗,自然沒有好結果。后來,王藥被褫奪進士身份,發往并州效力——近乎于流放——做父親的也暗自老淚縱橫,只恨自己當年管得不夠嚴,打得不夠狠! 可是今天,小兒子重新出現在面前,豐神俊朗如臨風玉樹,驚才絕艷勝御殿翰林,只余一個最后的問題——他的才學竟然盡數付給了他們的敵國,而且樹大招風,害得王家一起被裹著遭難! 王泳想著,心里的憐惜又變少了,冷冰冰說:“趙王客氣得很,你三個兄長現在都在朝為官,不管官職大小,全部拔擢為京官,兩個姐夫也正在接受調令,即將進京。我們全家自然也是朝廷一紙文書,‘喜氣洋洋’受恩過來。說你已經出籍了,也沒有用!” 王藥冷笑著:“他們但凡從前這么看重我,我也不至于流落到北邊去!” 可是北邊卻遇到了她。 王藥心里更無愧悔之意,仰起頭說:“我回來了,是夏國的使節。當然,他可以想法子暗算我,也可以像匈奴扣押蘇武似的,報個暴卒,把我關一輩子,也可以試試拿親情什么捆著我。我愿意常保兩國邊境平安,這次回來也就是為了這個。但我現在名分上是夏國的官,我的妻子也是夏國的入——隨你們承認不承認吧!” 他臉上挨了一掌,輕飄飄的也不覺得痛。臉偏在一邊,心里是實打實的酸楚和委屈,他閉著眼睛,等著迂腐的老父繼續痛罵或痛打他,心里甚至叛逆地想:所幸已經出了我的宗籍,你總不能再拿祠堂的板子來敲我! 可是老父既沒有打,也沒有罵,過了很久,發出了一聲近乎帶著哭腔的長嘆,虛弱到似同彌留的氣息,令王藥心臟一顫。他撇回頭看了看父親的臉:那堆雪的兩鬢,長著斑點的皮膚,眼角松弛的皺紋,還有……頰邊亮晶晶的兩道水痕。 王藥又有什么話好講?只能低頭頓首賠罪,也帶了些哽咽:“爹爹,兒子也是想回來解這個局!可是兩國交好,不好么?趙王這樣子逼我,爹爹,你心里難道沒點不以為然?” “可是,”王泳終于說,“胳膊擰不過大腿!你在夏國有太后撐腰,是什么‘南院大王’,可你在這里呢?”他看看兒子的臉,白皙的頰上略微有點發紅,很快印子就褪掉了,王泳望著頭頂的梁椽,好半天似乎在思索,終于又是一聲長長的喟嘆:“我們都是質子。但是阿藥,你若是走的是對的路,你就走下去吧,不必顧我們。你骨子里也是讀書人,讀書人一輩子不該為自己的行為愧悔,你自己考量吧。” 王藥甚至震驚得沒能消化這一句,緊接著又聽得:“但是!”父親又嚴厲起來,“你若明顯做得傷害別人,卻拿什么話遮掩,這樣的事就不必說了——你說的那些大道理,也該讓我看到,你堂堂正正,不是一個口是心非的人。” 他終于把王藥最不愿意接受的事說了出來:“你是不是太后的面首不去談他。但人家一國的太后,必然不會名正言順地下嫁給你,你的身份一定是不分明的!她要男人,也不一定非你不可,你也不用妄自尊大,拿什么‘太后嫁你’做幌子,明擺著傷人——就看蕓娘等了你九年,不離不棄,不畏人言,為你服侍母親,承歡膝下,你也不應該做出對不起她的事來!” 王藥額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嘴角抽搐,似乎在笑,又似乎要哭,最終斷然道:“爹爹,這個我真做不到!當年我要逃避這場媒妁之言,今日我也不會同意這父母之命!” 父親劇烈地咳嗽起來,滿臉脹紅,是異常痛苦的神色,他一手捂著胸,一手指著王藥的鼻尖,要說話又透不上氣,好一會兒咳得止息了點,斷斷續續道:“糊……涂……糊涂……” 王藥膝行到他身邊,為他撫著胸,自己也忍不住是潸然淚下。 夜深了,問題還解決不了,不歡而散的父子倆只能各退一步,都想著“事緩則圓”,期待時間可以解決這樣的難題。王藥順著甬道回去,夜空中一勾新月,清清冷冷地照著大地,把他的影子濃縮在地上,只有小小的一團。母親的院子尚為他留著門,值夜的老嬤嬤輕聲絮叨著:“四郎啊,聽話……” 王藥對她苦笑了一下,茫然四顧,才找到西邊廂房,打開門進去。 一盞燈照著屋子,帳子放了半邊,被褥也鋪好了。茶幾上的水還是溫的,一個朱漆小攢盒里擺著幾道蜜餞——有他年少時最喜歡吃的蜜釀梅。母親臥病在床,其他人未必顧得上這些細節。王藥突然煩躁起來,梅子也不想吃,茶水也不想喝,只是覺不能不睡,上床后故意把鋪陳得整整齊齊的被褥踢散,賭氣地和衣而臥。 早晨起來鼻子就塞了,頭里也覺得沉重,好一會兒才起身,昏沉沉穿了外頭道袍,正準備去要點熱水,門一開,便見戚蕓菡和她的丫鬟正端著盆和壺侍立在一邊。戚蕓菡一見他就是和煦的微笑:“睡得好不好?洗漱過后,你要去給舅舅舅媽問安的吧?” 王藥簡直連臉都不想洗了。但是,對戚蕓菡惡語相向,他又做不出來,只能自己接過盆說:“你又不是我家丫鬟,何必做這樣的事?” 戚蕓菡不以為忤,笑道:“你說你的‘那個人’,她會這么伺候你么?” 王藥沒好氣地說“不。是我會這么端茶倒水地伺候她!” 戚蕓菡一愣,轉而冷笑道:“到底蠻夷的女子,果然一點‘夫為妻綱’的道理都不講。”接著用近乎聽不見的聲音叨咕道:“不知道哪里好……” 王藥跟她無話可說,匆匆地拿青鹽楊枝擦牙漱口,又胡亂調和了熱水擦了一把臉,回頭瞥了一眼戚蕓菡,見她正呆呆地望著一點沒動的茶壺和攢盒。“我先去給娘請安。”他說,“然后我要出門,所以,你不要跟著去我娘那里,免得又絮絮叨叨扯上其他的。”然后加了句重的:“我的意思,你明白嗎?你是最賢德的人,對吧?” 戚蕓菡幽怨地瞥過來,幽怨地點點頭。 給母親請完安,又陪她說了一會兒話,其間還要小心翼翼避開關于戚蕓菡的若干話題,王藥出母親房門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了。形勢王藥已經大致明了,趙王不動聲色,把他的家人全數弄到了汴京,接下來一定是一步一步“請君入甕”。王藥瞇著眼睛想著,皇帝病體支離,趙王的目標無非是當成下一任的君主,他要當皇帝,要么有掌權太后的支持,要么有實際的禁軍兵權,他費盡心思把自己弄過來,自然想要借重北邊夏國的勢力。 王藥沉吟了一會兒,決定靜觀其變。 他回到公館,隨著他來的親衛都焦灼著,看見王藥進門,先都是不錯眼兒地盯著他瞧。王藥摸了摸臉:“怎么了?怎么看我做什么?” 大家伙兒吁了一口氣,笑道:“怕夷離堇回家挨揍,今日若是一臉晦氣,扶痛而來,卑職們還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 王藥被他們逗得一笑,一人飛一腳:“凈胡扯。是不是怕給太后的密奏沒東西寫了,開始動歪腦筋?” 大家也湊趣,七嘴八舌道:“太后一千個一萬個不舍得夷離堇,只怕要殺過來責怪卑職們伺候不周。” 正說笑著,外頭傳報,說趙王又來拜訪了。王藥收了笑,挑眉道:“還真是心急。”帶著那些親衛到門前迎接。 趙王大方落落的,仿佛要嚷得全公館的人都聽見:“王樞密,小王有個好消息!” 王藥禮節性地笑著,等趙王近前了,才深深一躬,一個大揖之后道:“殿下抬舉了!不知是不是陛下身體好些,要召見臣問話?” 趙王不得不收了笑說道:“唉,皇兄的身子,還是一日日捱著,我日日擔心,卻也沒有別的辦法。太后不肯接見使節,但也吩咐小王過來和王樞密打招呼。至于好事嘛……”話頭被打斷,好像總有點銜接不上,他也只能硬著頭皮換了笑容:“劉太后聽說,王樞密尚未娶親,念著衡陽郡王家的三郡主,也是早年被耽誤了婚姻,想給王樞密拴個婚呢!” 王藥心頭“咯噔”,但知這話不僅是說給他聽的,也是說給他身后那些親衛聽的。挑撥離間,果然是一把好手!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新春快樂!作者給大家拜早年啦! 隨機掉落紅包,表嫌少,聊表心意哈哈哈! ☆、fangdao 王藥不動聲色道:“劉太后是不是弄錯了?臣雖是漢人,但現在的身份是夏國的來使。難道金尊玉貴的郡主娘娘,會跟著我去夏國?”他打個哈哈:“就算是要和親,也輪不到我嘛!” 趙王卻是特為要攪渾一池水的神色, 緊張地瞥了瞥王藥身后的幾個人, 陪笑道:“我說錯了,王樞密莫怪罪。來來來, 我還帶了一餅上好的小團龍,燒些好泉水,我們進去點茶。” 進去后, 兩個人獨處。趙王一改方才毛毛糙糙的樣子, 又像應州的那個趙王一樣,動作舒緩優雅, 而眼神峻厲, 卻絕口不提半個有關指婚、有關和談、有關皇帝身體的事,銀壺里的水, 如飛瀑一樣傾注進兔毫盞中,茶沫被激起白色飛沫, 形成漂亮的梅花圖案,而團龍茶特有的香氣,也被滾水激起,一陣陣騰在室內。 “王樞密請用!” 王藥與趙王相對跪坐在茶案兩邊。他長跽起身,躬身接過趙王手中的兔毫盞,在鼻邊嗅了嗅茶香,趙王期待地等他品鑒,他卻隨即放下茶盞,對趙王拱手道:“王藥不才,神交趙王已久,只可惜應州之役,生死攸關,后來進了夏國城池就沒有出得來。愧對當年趙王的栽培!” 趙王一愣,連忙回禮道:“王樞密這話,倒是小王要無地自容了。當年王樞密舍身救國,小王佩服之至。只是可惜夏國太后在和約里一定要求遣送王樞密過去,否則,小王無論如何要為我大晉保樞密這樣的人材。”他放下茶盞,懊喪地搖頭嘆息:“我那皇兄,性子執拗刻板,我當弟弟的本不該背后說他,可是,浪費了王樞密這么好的人才,我心里委實氣不過。” 他轉而又換過神情笑道:“不過,自從兩國停戰,小王也一直在想著營救王樞密的法子。如今總算得償所愿!”他壓低聲音說:“外面那幾個是夏國來的人吧?也不用怕,只要王樞密想留下,他們自然鞭長莫及——這畢竟是我大晉的地方!” 王藥嘆息道:“救回來又如何?以前不過是貪好冶游,就落了個貶謫邊境的下場,如今成了‘貳臣’,官家還能放過我?王藥有家不能回的苦處,趙王殿下您不懂呵!”握著茶杯,飲酒般喝了一大口。 趙王跟著他嘆息,又說:“其實我格外清楚王樞密的苦處,可惜不如意事常八_九,能與人言無二三。不過……”他留了半截子話,眉棱骨略微一跳,意味深長的眼神越過他捧在唇邊的茶盞上裊裊的蒸汽投過來。 王藥壓低聲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趙王如朗朗明月,天下歸心。王藥心向往之,不知趙王可否納我這樣一個臣下?” 趙王一臉喜悅、篤信的模樣,急急放下杯盞,過來握王藥的手:“我何德何能!”又說:“怎么是臣下!分明是知己!”猶自覺得不夠,又道:“既然是知己好友,你還一口一個‘趙王’,一口一個‘殿下’,沒的生分了!國姓為宋,我名為安廷,字中政。咱們互相呼表字吧!” 他親親熱熱喊了第一聲:“卻疾弟!” 王藥心胸中明白得很,此刻戲分亦要做足,誠惶誠恐地說:“那太僭越了!”在趙王再三要求之下,才喊了一聲道:“那么……中政兄!” 趙王此行不虛,面容上顯得相當足意,接下來更是氣定神閑、游刃有余,把玩著手中的兔毫盞:“人都道權勢是好東西,可實質上它也最可怕,一旦沾上,就再脫身不得了。我是庶子,吳王也是,但庶也庶得不同——說起來都是笑話,但是人言可畏,非說我的母親地位遠遠低過吳王的母親,我就遠遠低于吳王,那么,我不服氣也沒有辦法。” 王藥心領神會:“治國為賢,拘囿于嫡庶之分,本來就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若嫡庶之下,尚要分地位——難道不都是先帝的骨血?一筆寫得出兩個‘宋’字?”他發牢sao一樣:“就像我娶親,人都說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難道妻子是為父母媒妁娶的?” 趙王“呵呵”兩聲:“也是也是。夏國太后愛重卻疾弟你,但是么,兩國征戰多年,總歸是勢不兩立了。”他低頭喝了一口茶:“遠的將來不敢談,現在,王家的富貴榮華,兄都可以幫你。” 他想要夏國的形勢,他想要協助李維勵掌握邊境的兵權,他想要步步為營,再借勢奪取京里的禁軍。所以他無比地想要打起來,而且能夠打勝——他凝視著王藥,說的是“榮華富貴”,傳遞的信息卻是“株連九族”。 王藥看著他冷冷的笑意,不得不低頭道:“王家微末小族,要請殿下成全!” 趙王宋安廷咳嗽一聲道:“叫錯了吧?” 王藥改口道:“中政兄!請成全王家一族!” 趙王微哂著,伸手扶王藥彎下的肩:“言重了。若是我有那一天,王家,就是頭等的功臣!”然而隨即又道:“倒也不是不肯信卻疾弟,出籍的文書,一時半會兒銷不得,也不宜立刻銷案。除了父母之情,我最信的就是夫妻和子女之情了。” 他負手沉吟著,好半天才一個字一個字很清晰地說:“你不愿意娶衡陽王家的郡主,就娶你原來定下的妻子吧。等她有了身孕,你王家有后,你也就不憚于四處奔波了。”他仿佛說累了,也仿佛已經把最大的一注拋了出來,不怕王藥翻天,所以捧著兔毫盞慢慢地低頭啜飲,正眼也不再看王藥。 而王藥心里一陣轟鳴,一時竟回不上話,剛剛所有的成竹在胸瞬間蕩然無存。 這個局,他不太好破! 完顏綽在上京宮,看著小阿芍剛剛開始學習走路。 阿芍越長越像父親,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笑起來彎成一勾月牙,而那雙又長又直的眉毛則比眼睛還要靈動,所有的表情仿佛都寫在眉梢一般,但凡像她父親一樣一挑眉,完顏綽就知道,小家伙又有什么新主意了。 她走得跌跌撞撞的,卻不肯身邊的乳保扶掖,非要自己走才開心。走不兩步摔倒在草地上,膝頭大約有點疼,她的小嘴扁了扁,卻沒有哭,搖搖晃晃讓伺候的人扶起來,小手一甩,又獨自走了起來。終于到了完顏綽身邊,長了八顆小牙的嘴一咧,撲進母親懷里,重復著:“糖!糖!” 完顏綽又愛憐又無奈地看著她:說話沒有走路早,至今“娘”還沒有學會叫,倒先學會了叫“糖”! 她不太懂怎么去愛一個孩子,聽見她要糖,急忙叫人取,吃了好幾塊飴糖,發覺小東西的牙齒都被粘住了,接下來的吃飯也大成問題,一怒之下叫人把宣德殿的糖全給扔了,氣哼哼道:“活寶!就知道吃糖!以后再沒有了!” 阿芍嘴角一抽,可憐巴巴看著娘親,看了一會兒沒反應,抽抽噎噎開始哭,越哭聲音越大,近乎撒潑。完顏綽急了,訓了兩句想止住那哭聲。可想而知,必然是適得其反,又心急又心疼,照小屁股上打了兩下。打完了,心疼得沒邊兒了,摟著嚎啕的小東西幾乎自己也要哭了。 “你阿爺又不在,你可怎么好?天天來氣我!” 乳保們不敢觸太后的霉頭,縮在一邊看公主哭,而太后拙劣地哄孩子——她這幾十年翻云覆雨,在朝堂后宮都是游刃有余,唯獨在兩個人面前大栽跟頭。完顏綽想著這茬兒,就是咬牙切齒,若是此刻王藥在面前,她磨得鋒利的牙齒就要咬上去了:孩子這倔強而不聽話的脾性,一定都是隨他!偏生他倒好,在晉國那美麗的地方做甩手掌柜,把教育孩子的苦差事也丟給了她! 還好是蕭邑灃解了急。他隨著課讀的老師讀完書,練好字,聽得母親這里的哭聲震天響,急忙飛奔過來。明明自己也是個孩子,卻能像個大人一樣,給meimei擦了眼淚,小聲地對她說話。終于哄得阿芍破涕為笑,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小尾巴似的玩了起來。 說她要為女兒cao勞多少,其實也不至于。現在國事一切順遂,東邊靺鞨,西邊后涼,北邊蒙古都服服帖帖的。南邊狼子野心,但也不顯,橫豎耶律延休在那一線虎視眈眈地守著,也不怕晉國再出幺蛾子。可是完顏綽現在格外希望事情多一些,事情多了,才能忘掉那些寂寞如雪的良夜,才能在疲倦里沉沉地睡在冰涼的孤衾里。 惜乎,這日又沒什么事。完顏綽回到滿是伺候的人,卻仍然空落落的房間里,實在無聊得緊,吩咐把秋狝的安排再拿來自己仔細琢磨,琢磨完了,離秋狝還有好久的間隔,睡覺之前必須找些事打發,否則躺著睡不著,只會越來越睡不著。 她從箱籠里翻出王藥寫的那些手稿:已經專門謄抄清楚給皇帝當課本了,她這里留的,是他恣意的手書。不僅看內容,也在看他一筆字,想象著他當時是怎樣的心思和情緒在寫,又是把他怎樣的襟懷和憂思寫下來,寫給他認為堪當做一個好帝王的人讀。讀他的文字,就像在和他說話,完顏綽覺得他就在身邊,還在和她嘵嘵置辯,還在和她頂撞“仁德”與“鐵血”的區別。她把那手稿貼在胸口,胸口軟蓬蓬的,一如她的心。 她笑著對手稿中那個光風霽月、心比天高的家伙說:“傻子!你的主張,還不得靠在我這兒實現?”想著心情大好起來,又從枕邊的匣子里取出半截玉簪,斷面原本就是平平的,此刻被摩挲得光潤如打磨出來的一樣。 昔年樂昌公主破鏡能夠重圓,那么他們相識的簪子斷了,或許意味著會有這樣的分離,但是也一定意味著他們還能重逢,重續前緣,像簪子一樣合二為一。 作者有話要說: 祝各位看官新春快樂,萬事如意,每一個都是美美的,票票多多的 愛你們(づ ̄3 ̄)づ╭?~ —————————————————————————— 剛剛把趙王的名字改了,下面的趙又廷再見。 現在人家叫宋安廷,沒錯,趙和宋是互換的,不高興想那些很炸天的姓氏了。畢竟背景是和宋遼的歷史相關度比較高的嘛。 ☆、fangdao 可是完顏綽接到的密奏卻不如人意。她剛剛看到時,驚詫得以為是假的,但是緊跟著是第二封、第三封……她派在王藥身邊的親衛,都是她的親信, 每個人都有一個專門的渠道給她寫信, 用的都是契丹文不會被輕易識破,彼此之間又是互不通問的——可以起到從不同渠道、不同角度了解實情的用處。 王藥自然也是默許她這樣做的。可是現在所有人眾口一詞, 都指向同一件事——王藥迫于家族的壓力,要迎娶表妹了!起先的密奏還是帶著揣測,后來幾封越來越篤定, 最后一封, 寫得心急如焚一樣,字兒都快飛起來了, 清晰可辨的事實是王藥正式迎娶的日期, 這樣的細節都得到了,想必不是假的。 完顏綽推掉了下午所有的覲見, 秋季捺缽也不想去了,她把寢宮的門從里頭反鎖著, 不讓任何人看出她此刻震驚而悲慟的情緒。 但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連晚飯都不肯吃,伺候她的幾個近侍哪有不曉得原委的?不過都是從其他地方泛泛地勸,阿菩在晚膳熱了第五回時不得不在門口說:“主子再生氣、再委屈,也得為自己身子骨著想,哪怕少吃點也好的。” 寢宮門“嘩”地一聲拉開了,完顏綽威嚴凌厲的鳳目嚇得阿菩一顫,低了頭陪笑道:“剛剛公主還問太后來著,大約想阿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