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王藥看著她眼眶里瑩亮的反光,陣陣心酸浪潮一樣涌上來:“阿雁,我的心沒有背叛你。我當時就想著,用自己的頭顱來向你贖罪。若是真的有靈魂,我也愿意孤身飄蕩在夏國,永世不入輪回。” 他自嘲著說:“這話聽著好假是么?可是李維勵的刀斧手真的把刀懸在我脖子上的時候,我也害怕極了,渾身都在抖,也有些后悔,但是又來不及了。我當時想,如果可以再選一次……” “你……會選怎么做?”完顏綽小心問。 王藥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不給你念《望海潮》。”他伸手摸她的臉頰:“小母狼,你的野心太大了!”手順勢一點點滑到她的胸口。 她的心臟“咚咚”地敲擊著,他的手心里能夠感受得一清二楚。她的淚水落在他臉上,涼涼的一點,又一點,可她也是死不認錯的犟驢脾氣,伸手又去掐他:“別顧左右而言他!我有沒有野心,你做好你的樞臣就行了,不愿意做就留在我的身邊也行,為什么要走?你說,你后悔不后悔你離開?要是可以再選一次,你想不想回到你走之前,讓自己留下來?” 王藥沒有說話,等她再任性地掐過來的時候,討饒道:“太后,罪臣身上也就這兩塊好皮rou了,您給我留著吧。” 完顏綽在這樣氣哼哼的時候,被他的話逗得破涕,板臉又板不住。又心疼他這一陣身上傷就沒斷過,也沒能好好養過;又不肯輕易認栽,或是流露出太多同情之色,只能把手也一路往下挪,打算掐他腿上沒受傷的地方,邊氣呼呼道:“少給我油嘴滑舌的。要教訓你,法子多得是!” 她的手驀然停住了,她望望他,他也望望她,斗室里,霎時間只聞兩個人清晰的呼吸聲。好一會兒,王藥屏息般克制地警告說:“阿雁,你可別惹火……” 完顏綽已經忍不住得意地笑了,既然找到他的弱點,怎能不利用得當?她重新側躺在他身邊,靈巧的手指一點點挑逗著,時輕時重,時有時無,聽著他不停地咽著口水,終于咽得口干舌燥,閉著的眼睛睜開來,滿是壓抑不住的渴求:“阿雁……” 完顏綽蜻蜓點水了兩下,側頭說:“求我!” 他滿眼霧氣,唇焦舌敝,喉結上下滑動著,想過來抓她,手一動,鏈子一陣響,別扭得一點都不靈活。完顏綽躲開他伸過來的手,卻又探手圈畫撫弄了兩下,湊過去不依不饒地說:“說,求我。” 蓬勃的欲望不能忍,只有認栽。王藥低聲道:“求你了!” 完顏綽點點頭:“好得很。求而不得,欲壑難平。我是野心有些大,你呢?” 湊過去在他耳垂舐了兩下,又吹了口氣,她起身悠悠然說道:“天快亮了。我得回去了,可不能留話柄在這兒。你多歇息,平平心境,想想自己是不是也有難以滿足的時候。想明白了,今日就好好養傷,別出來伺候我了。”慢悠悠揭起帳門走了出去,任憑那個人低低的哀鳴響起在耳邊。 雖然也只睡了幾個時辰,但完顏綽這日特覺神清氣爽,處置事務時面上都帶著一點遏不住的笑意,被當做朝堂的大帷帳里,氣氛也較平時愉快和諧。完顏綽手揮五弦,目送歸鴻,把一應情況都處置好,最后說:“南邊應州等等新的地方,張貼安民告示,城防全部換成我們自己的人,投降的晉國將士一律拆散,編入其他投下軍城、投下軍州去。如果有誰有消息報告,已經證實是實話,要加以重賞。好容易得來的好地方,別給胡糟蹋掉了。” “那……這次打仗后士兵的撫恤和功賞?” 以往都是到掠奪到手的城池里大肆劫掠,誰搶到就是誰的,大家打仗打得才有勁兒,但是,也勢必使一座城池經歷一場大戰之后再經歷一場大劫,往往是三五年都恢復不了元氣。 完顏綽沉吟了一會兒,不知怎么,腦海中都是王藥的影子,還有他在黑頭里對自己諄諄的說的那些話。她脫口道:“殘民以逞,豈是長久之計?這次晉國賠了那么多錢糧和布帛,宮中都不要,盡數發給攻城的將官和士兵,作為獎賞和撫恤——不,當官的少給錢,另外加以爵位和投下軍州,只要肯出力,我就沒有不肯給賞的!” 她舒了一口氣,看著下頭陪著她出生入死打仗的將官和朝臣,先是驚愕,接著又個個高興起來:晉國的賠償豐厚,分到手里也不少;當官的能有投下軍州,也成了一地的主人,自然將來源源不斷都是收益;爵位和封賞,還是呱呱叫的面子,走到哪兒,臉上都能放光。 散朝后,她覺得渾身還有勁兒沒有用完,四下瞥瞥,果然王藥聽她的旨意沒有露面,心里略有些失落,但見新封的鎮南神威將軍耶律延休還伺候在帳外,不由上前笑道:“延休,我無聊,你陪我去射柳?” 耶律延休的臉上頓時露出笑來:“臣遵旨。” 射柳是夏國特有的風俗,雖然自唐時傳續下來,但他們特為重視,每年祈雨、端午,必有此項,射得好的漢子,還會得到帝王的獎勵,是相當風光的事。平日里練習,自然也是不輟的。完顏綽騎上自己的黑駿馬,跑到沙柳林里,用特制的橫簇箭,對準一株最高大的沙柳上最高的一條枝,抬抬下巴對耶律延休說:“就那兩根。你射下來,我給你賞一套新的明光鎧。我射下來……” 她一時頓住,她幾近是一國之主,她還要什么? 卻聽耶律延休笑道:“那臣送太后一件禮物。” 完顏綽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小伙子之前和她在一起,顯得頗為羞澀木訥,今日卻神采飛揚,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對她閃著光芒。 耶律延休見她盯著自己瞧,那么大個人了,倒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模樣出來,轉身張弓搭箭,把那把硬弓拉得滿滿的,“嗖”的一聲,那根最高的枝條頓時斷成了兩截,飄飄地落下來。 耶律延休志滿躊躇地回頭,完顏綽只能對他笑一笑,自己也拉開弓,對準旁邊另一根柳條。她的箭法一直算是好的,但今日手法飄忽,只見那羽箭像喝醉了酒似的,既無力,又飄飄搖搖,斜斜地射到一邊,還力道不足,連一邊的嫩枝都沒有能射斷。 耶律延休怕她懊惱,忙說:“太后這幾日太累了!臣去獵幾只山雞,滑做山雞片熱鍋,rou和湯都是滋補的,您好好補一補。” 完顏綽已經無心射獵,但耶律延休是新近提拔的干將,年輕有為又忠心耿耿,她總要多示恩寵,籠絡一批肯為她干事的人——不能像王藥似的時不時還懷點二心。完顏綽笑道:“是呢,今天不知怎么的,不太有力氣,還是你懂得體諒。哎!”她望向他問道:“你今年好像是二十一?這個年歲,應該娶親了吧?” ☆、11.11 “對,臣是二十一了。”耶律延休點點頭又搖搖頭,“十六歲上父母也給說了妻子,還沒有過門, 后來我入伍從軍, 一步步升遷得極快,也沒有抽出空來回去娶親。沒成想十九歲上, 那小娘子過世了,我還沒見上一面過。后來也就耽擱下來——反正,好男兒何患無妻嘛!” 完顏綽點點頭說:“還有這樣的故事, 聽著唏噓呢!”她一抬手, 突然指著前面叢林里:“延休!雉雞!” 耶律延休二話不說,拎著馬過去, 雉雞驚起撲騰翅膀, 他反應極快,就用鏟形的橫簇箭, 一下射中了雉雞的脖子,那雉雞軟軟地癱下來。耶律延休策馬過去, 俯身從地上撈起那只雉雞,興奮地叫道:“好肥呢!味道一定不錯!” 完顏綽含著笑等他過來,瞥了一眼雉雞,然后說:“延休,你那么會疼人,誰嫁給你,將來一定高興得合不攏嘴呢!”在他面露笑容的時候,又似若無意地笑道:“你要有看上的,告訴我,我給你指婚;要是沒有,我多為你留意著那家的姑娘合適。” 耶律延休的臉色頓時變化了,又圓又大的眼睛瞠然看著完顏綽,想說什么又說不出,過了一會兒,他的眼瞼垂了下去,臉色也沒有剛剛的那樣躊躇滿志,好一會兒嚅囁著說:“沒有瞧上別人……而且,現在也不想這個……” 完顏綽何等之人,太明白他的想法,這樣的若即若離,對男人而言,最具殺傷力——只是或許將來也會傷人,但顧不得了。她莞爾一笑:“也是,先立業,再成家。女人家誰喜歡沒出息的男人呢?”鳳目瞟一瞟他,便看出他挺著胸脯,幾乎要勃發出一句句宣揚效忠的誓言來了。 打獵打了半晌,完顏綽有些興意闌珊,回到宿營的氈包里休息,想了想,突然發現自己昨晚缺漏了一件要事,急忙對忽絡離道:“去,把王藥叫我這里來。” 一見王藥慢吞吞進來,她就嗔怪道:“你這個騙子,繞了半天把我繞到坑里,卻忘了你答應過我什么?” 王藥眨巴眼睛問:“答應過你什么?讓著你?好好和你親一親?” 完顏綽瞪著眼睛,拎著鞭子作勢要打,但沒下得了狠手,只把鞭桿在他身上不輕不重敲了敲:“別裝傻!你勸趙王放棄應州,然后給他出了什么鬼主意?他現在這么安分,賠了那么大筆的銀錢也不想還擊?” 兩國邊境,一直沖突不斷,因為沒有足以讓人生畏的分界嶺,來去都太容易,所以夏國一直想取黃河北岸的土地,而晉國又想收復大同一帶的地域。完顏綽牢牢地盯著王藥,冷冷笑道:“其他也就罷了,這是我國存續,或許也是我存亡的大事,你要是瞞我,可就是真對不起我。” 她放出一本正經的神態,王藥也不再和她插科打諢、正色道:“你慮得不錯。欲念本就不是你一人所有。邊境沖突,民怨迭起,晉國國君和趙王都想名垂青史,但也都不想遺臭萬年。我給趙王出的主意,聽說他做得不錯。”見完顏綽的眼睛瞇起來,王藥微微笑笑:“我沒有伺機窺探你的軍情——前幾日你和南院三部討論一些戶部奏折時,讓我在一旁伺候茶水的。” 完顏綽記得那次,王藥那天的神情略有些閃爍,但過后事務多,就忘了拷問,今日既然自己說出來了,自然要問明白:“晉國大修易河水利,是你的主意?” “對。”王藥點點頭,“黃河之北,有洛水、汾水和滹沱,到大同府是桑干,和臨安比起來,水系不多,變道卻很常見,若能利用其陂澤,筑堤貯水,可以屯田,多栽榆柳,種植稻谷,必開水田,必修溝壟,日后大熟,可以造福一方百姓。” 完顏綽皺眉聽著,不做評論。 王藥繼續指點江山:“屯田邊緣是軍州,守城軍士自可耕種,不勞發兵增加戎卒,沒有平民,邊境自然不敢隨意劫掠,可以防止小戰;溝壟縱橫,河道相連,樹林密布,契丹或蒙古的騎兵淌水不便,穿林不便,可以阻遏馬匹奔馳,敵情至,邊將已經做好戰備,坐擁軍資,可以備大戰。[1]” 完顏綽聽得心底發涼,好一會兒才“呵呵”冷笑:“到底是你的故國,算計得好周密!” 王藥并不示弱地微笑著與她對視:“太后容稟,之于大夏,也不是壞事。” “好處何來?” “中京和南京,毗鄰晉國,黃河北流之水,常常引發水患,所以太后一直為大夏的稼穡社稷犯愁,如今上游有人把水疏浚了,下游豈不是大樹底下乘涼?無論是軍屯也好,還是讓漢人耕種,滿倉的首先是國庫,百姓能吃飽,軍隊不缺糧,國富民強指日可待——你要那么多硬骨頭的地方做什么呢?”他滿眼閃著光,“阿雁,你要做中興的女主,陛下要做強國的君王,我愿意做你的武侯——諸葛亮和王猛都得此謚。” 完顏綽愣怔半日不得言語。她野心勃勃,他何嘗不是?只是相較而言,她從后宮一路打拼至今,能立足于眼前十年就已不錯,而他縱橫捭闔,胸懷古今天下,那蓬蓬勃勃的一顆心,簡直要把功業立到千秋贊嘆,萬世彪炳。她心里的火苗也給他點燃了,正想說什么,突然門外一陣響動。 忽絡離陪著笑的聲音響起來:“耶律將軍,您給太后送東西吶?” 耶律延休在外頭說:“今日陪太后打獵,獵到一只好肥嫩的雉雞!特特叫太后的御廚房整治了,清燉的口蘑雞湯。太后這些日子臉色不大好,得須補一補身子。” 完顏綽瞥見王藥面色沉了下來,心情不由大好,朗聲對外頭還在想方設法勸阻的忽絡離道:“耶律將軍一片心意,我甚是感激。快請他進來吧。” 她又低聲對王藥道:“沒恢復你身份呢,別把自己當樞密使了。跪一邊伺候湯水去。”還不忘警告一聲:“今日可是guntang的湯,你再惡作劇,鬧出事來,我可真要再賞你鞭子的!” 王藥表情悻悻,剛剛的滿面紅光霎時消退了多半。 而耶律延休興沖沖踏進太后的帳帷,見到完顏綽正坐在案幾前,王藥跪坐她對面,正在細細地磨墨。上次被這家伙潑了一臉水的印象猶歷歷在目,不由格外看了他一眼,特特繞過他身邊,把一個帶蓋子的大碗擱置在完顏綽對面,又揭開碗蓋,對完顏綽說:“剛從御廚里端出來,還熱乎著呢,要趁熱喝才好。” 他笨手笨腳,拿著湯勺舀湯,一會兒湯盛得太滿,手忙腳亂倒回去,一會兒被燙了手,怕砸了碗臉都憋紅了。完顏綽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拿過碗,又接過耶律延休手里的湯勺,自自然然地說:“我來。” 處理國政大刀闊斧的完顏綽,也心細如發,便是小事也做得很好,片刻就妥妥帖帖盛了三碗湯,里頭各沉著白嫩的雉雞片、米色的口蘑和烏黑的木耳。湯的香味裊裊地往人鼻子里鉆。 她把第一碗遞到耶律延休面前,含笑道:“延休,今日獵捕辛苦,又如此體貼,我極是感動。這第一碗,是我賜給你的,不許推辭!” 耶律延休的驚喜感激可比她故意做出來的感動真摯多了,點點頭接過碗:“臣為太后盡心竭力,理所宜當!太后厚賜,臣不敢辭。謝太后隆恩!”竟也不怕燙,唏哩呼嚕喝了。 完顏綽一直微笑著看他,此時又把目光轉到王藥身上:“也賜你一碗吧。” 王藥這次倒沒別扭,接過碗來,正準備喝,恰見耶律延休那有些詫異又不敢問的表情,便暫放下湯碗,對他一本正經地解釋道:“太后進膳,例有嘗膳一司。就是那獲罪之人,在太后進膳前先嘗一嘗,以免萬一有什么臟東西乃至要命的東西混進來。太后見我罪余之人,死得其所,就分派我這個位置。”像舉酒盞一樣對耶律延休舉一舉碗,慢慢啜飲起來。 完顏綽覺出他話里有骨頭,但是耶律延休一點沒聽出來,一副“明白了”的傻樣看著王藥喝湯。她心里好笑,假裝掩口咳嗽飾過了,恰好王藥也放下碗,不咸不淡地說:“湯還不錯,熱乎,太后可以進膳了。” “延休給我的,自然是好東西。”完顏綽剜他一眼,故意說。湯確實是好湯,春季的雉雞又肥又壯,吊出的湯頭鮮美無比。完顏綽喝完,掏出帕子擦擦嘴角,笑道:“延休,謝謝你的禮物。” 耶律延休的臉居然有些紅上來,擺擺手磕磕巴巴說:“不是……不是……這只是今日的獵獲,奉于太后品嘗的。”他抬頭看看完顏綽的如云烏發,小心取出一個錦盒,這次送上去時,耳朵都紅了,低聲道:“臣也眼拙。” 完顏綽打開錦盒看了看,眼角余光恰見帳帷里的兩個人都在盯著她。她蓋上盒蓋,不置可否,對耶律延休說:“延休,還當記得自己的身份。” 耶律延休紅紅的臉剎那又變白了,好一會兒才低頭道:“是……臣,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看太后樸素……” “別說了。”完顏綽打斷他,“你的心意我明白。”她眼角又關注了王藥一眼,見他若有所思盯著那大紅雕漆的錦盒,便又轉而說:“延休,來日方長,我要慢慢考量你呢。” 青白的臉色在這句話的撫慰下又恢復了正常的顏色,耶律延休點頭道:“是!臣明白!請太后只管往后看!” 作者有話要說: [1] 宋太宗時六宅使何承矩確實有這樣的上奏,借用。雖然比較理想化,但是應對小型戰爭還是有一定作用的。 ☆、11.11 天天漸漸炎熱起來,捺缽的皇帝和太后的大軍,處置好了戰后的事務,嫌南邊燥熱不適, 還是決定回上京避暑。 “從并州一路往北, 現在都掛著我們的金狼旗,不過到底是才攻下的地方, 民心浮動不說,也要防著南邊。”完顏綽左右看看,“要留個有本事且靠譜的在并州節度, 這項差使不好做, 但功莫大焉。”她特地瞟了瞟耶律延休,但并沒有點名:“大家打仗打了這么久, 都盼著回家看看, 所以,誰有這份心, 誰私下里告訴我,我和皇帝再來定奪。” 她剛回到營帳, 王藥就緊跟著過來,完顏綽警惕地看著他:“你想干嘛?” 王藥奇怪地打量了她一會兒:“給你送熱水啊。” 完顏綽吁了一口氣,這才懶懶地伸出雙手:“應州比上京還干燥,我的手指甲邊都起了rou刺,你給我好好泡泡。” 王藥嗔怪地看她一眼,把她那雙又白又細的手放入溫熱的水里,小心翼翼地搓揉她的每一個關節,最后點評道:“瘦了。要多吃點。” 完顏綽等把手從盆里拎起來,才說:“手也看得出我人的胖瘦?”有一陣沒讓他抱一抱了,那樣的話倒是感覺得出。 王藥像不懂她的暗示似的,轉身拿來一盒油膏,剜出一大塊在掌心里揉勻,又慢慢地給她擦在手上。各種油脂和香料調和成的護膚軟膏不太好吸收,需要一點點揉進去。王藥很耐心地抓著她的手,每一個指節,每一個指甲縫都細細地捋過好幾遍,最后放肆地把她的手背放在嘴前親了一下,笑道:“香噴噴的,好想咬一口。” 他既不像個奴才,也不像個重臣,就是個隨常的男人,在家里享受伺候老婆、把老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那種閨房之私。 完顏綽嬉笑著,伸出另一只手讓他擦,揉了一半,外頭通報耶律延休請見。她也不覺得應該讓王藥回避,大大方方地說:“叫進來。” 草原人隨意,沒有那么多男女大防,王藥見她都不在乎,自己自然更不在乎,在耶律延休進來的門簾響動中,還抓著完顏綽的手心喋喋道:“抓馬韁或弓弦之后,回來要及時泡熱水,不然,你看看,掌心都有薄繭了!” 完顏綽把手一抽:“你嫌么?”又對耶律延休笑道:“別理他,他嫌不嫌,我才不關心。——你有什么事?” 耶律延休的臉色變幻了一會兒,終于決定還是不去理睬王藥,而是對完顏綽道:“太后今日在朝堂的話,臣想了想,好男兒志在四方,臣不回上京,愿為太后守好并州!” 王藥的眉頭不易覺察地挑動了一下,先時嬉笑的神色褪去了,轉眸望了望完顏綽。完顏綽看著耶律延休,詫異道:“你要去并州?你現在的大將軍職銜,可高過并州節度使,豈有高位而低就?” 耶律延休笑道:“并州臣雖然沒有去過,但聽說和應州風土人情類似。應州可是臣一馬當先打下來的!高位低位,都是太后和陛下賞的,臣但知為太后和陛下守土,不在乎什么職位。” 完顏綽還沒說話,王藥卻已冷笑一聲:“耶律將軍可知,馬上得天下,未必能馬上治天下。將軍心雖不壞,奈何未必諳治理之道。” 耶律延休已經幾次被王藥侮弄,此刻不由把新火舊火都燃起來了,橫了王藥一眼說:“太后帳下,有你發言的份兒?” 王藥端起水盆,耶律延休不覺就退了半步,以胳膊半擋著身子,叱道:“你想干嘛?” “倒水!”王藥冷冷地說,到營帳外頭潑了水,進來又道,“我端水盆,你只想到我要潑你,不過是一根筋罷了。治州郡和治國一樣,如烹小鮮。并州那情況,是你能夠治理得來的?” 完顏綽問道:“那你覺得誰行?” 王藥挺直胸脯說:“自然是我。” 完顏綽冷笑道:“荒唐!”耶律延休亦道:“怎么,叛變一次不夠,還要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