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說完這句,兩人俱沉默了,都知道這不過一場交易:登徒子將為這春宵一刻付出代價。完顏綽心里不是滋味,蛇似的從王藥的懷里扭出來,一件件把衣裳穿起來。她撩起披散著的烏黑長發,衣領邊際露出一點墨綠。王藥“咦”了一聲,支起身子探手去摸,那點墨綠光滑無痕,仿佛長在她身上。他不甘心,拉扯著領子想往下頭看。完顏綽卻惱了,劈手奪過衣領,遮住肩上的綠痕:“左不過一道紋身,有什么好看的?” 王藥愣了愣,沒頭沒腦問:“疼么?” 完顏綽冷笑道:“關你什么事?”利索地把其他衣裳都披上身,衣帶一條一條系成漂亮的蝴蝶結,又把頭發一挽,她頭發特別多,特別長,妝臺上的素金簪便是她的,但她卻故意拿起王藥的那柄發簪,撫了撫玉一樣的質地,輕聲笑道:“送我了?”不等王藥點頭,自顧自把頭發挽了起來。靈蛇髻兩邊,珠花玉梳都隨意插戴,而玉簪太短,“靈蛇”掛下去一些,垂到頰邊,連著珍珠的一道流蘇甩在臉側,被紅彤彤的臉蛋映襯得雪白。 王藥道:“那我用什么?” 完顏綽把自己的金簪遞過去,眨了眨眼,托了托搖搖欲墜的發髻,風情萬種地扭身離去。 阿菩膽戰心驚等候在外頭,見主子滿面紅光地出來,忙迎上去,壓低聲道:“老天,不會竟然真的——” 完顏綽毫不在乎地輕聲一笑:“值!比那老東西好太多!”說話間尚覺腰酸腿軟,于是娉娉婷婷而去。 第二日,完顏綽硬是睡到日上三竿,阿菩在外頭打轉轉,終于看到完顏綽在帳子里的影子翻了個身,又抬起兩條修長的玉臂伸了個懶腰,才舒了一口氣,忙道:“奴叫外頭伺候洗漱的宮女進來。” 完顏綽笑道:“急什么,上趕著給皇后問安,聽她們譏刺我?阿菩,你就是心浮氣躁,你但想著,我是奉了皇命,就怠慢一次請安也是為國效命來的。端著點!” 洗了臉,完顏綽推開胭脂,在妝臺的各色盒子里挑了一盒粉,用水調好后勻在臉上,再磨了螺黛細細畫眉。她的睫毛濃密,眼睛顯得格外黑亮深邃,而只搽了粉的肌膚就襯得臉色有些寡淡。完顏綽滿意地看了看鏡中人,穿上一件青色的綾袍,素凈得要命,就去皇后的玉華宮問安了。 通報進去,完顏綽在殿外站立著等候,玉華宮里妃嬪們的聲聲笑語不時地逸出來。好容易一個黃門宦官出來,弓著身子對完顏綽笑道:“淑儀來了?皇后正在念叨著淑儀呢!快請進去。” 皇后亦姓完顏,閨名單字為“珮”,原是完顏綽的姑姑,是皇帝蕭延祀的發妻,亦是手腕強硬,巾幗不讓須眉的女子。常年cao持宮里宮外的事,剛剛四十五歲的皇后鬢角已見華發,穿著的衣裳也頗為沉穩,尤顯老態。她雖然久不承恩,但膝下有太子和兩位掌握要藩的郡王,父族的勢力又遍布朝野,皇帝無論真情假意,都顯示出對原配皇后的極大敬重,對后族完顏氏,也是非常看重,單論后宮,先娶了皇后一輩的兩個女子,后來又求娶了皇后下一輩的一對姊妹花——亦即淑儀完顏綽和昭儀完顏紓。 完顏綽進到玉華宮的次間,一臉慣常的嬌憨模樣,一絲不錯地給上首的皇后行了禮,又向分位比自己高的妃嬪一一執禮。 皇后完顏珮笑道:“阿雁何必多禮?聽陛下說要升你的分位,我說淑儀之上還有麗儀,但都是正二品,了無趣味。不如加封妃位,趁阿雁馬上要過的生辰就辦!” 阿雁是完顏綽的小名兒,皇后素來如此親熱地喚她。完顏綽抬起眼睛瞟了瞟身邊一眾妃嬪各異的神色,掩口笑道:“我無功于社稷,陛下太抬愛了,姑母得幫我勸著才是。” 她們一來一往地說了不少客氣話,又彼此拉家常,談論為老皇帝留嗣、皇子公主分封等大事,直到皇后完顏珮掩口打了個呵欠,一干女人們才紛紛起身告退。唯有完顏綽恰恰看到姑母呵欠后意味深長的一瞥目光,屈膝道:“天氣冷起來,姑母要當心頭疼的毛病再次發作。” 完顏珮點頭道:“可不是這兩天后脖子發虛,我心里也發虛起來。倒是你上次幫我推風池xue頗有效果,再用艾條炙一炙,指不定慢慢就除了病根兒——南人們的這些奇怪醫術,倒也有些用處。” 完顏綽道:“那我就留下來,為姑母再推一推,炙一炙吧。” 艾草酷烈的香氣在側殿彌散開來,識趣的宮人全數在殿外伺候。完顏綽最后在皇后的后頸揉了揉,才說:“好了。姑母試試這次效果怎么樣。” 皇后閉著眼睛,捻著手里的一盤數珠,突然睜開雙眸道:“阿雁,家里的姑娘,你是最聰明的一個,我也最看重你。昨兒的事,我心里不贊同陛下的做法,但是他是國家大計,我不宜插口……”她頓了半天,才又說:“藥,你還是要吃的。尤其是這會子,別懷了孩子,都不知道是誰的!” 她又悠悠地閉上眼睛,慢慢說:“姑母自然不會虧待你……怕你小,不懂事,想著別人在后宮的那些手段,看著眼熱……孩子的事,別心急,總會有的……總會有的……” 完顏綽在她身后,慢慢松開了緊咬著的后槽牙,先自己擺出漂亮的微笑,接著才用這樣乖巧的笑聲音說:“姑母一片心意,阿雁哪有不懂的道理?早起就叫阿菩吩咐后廚把藥銚子燉在火上了,晚膳前一定好好用藥。” 作者有話要說: 問:第二章就上rou湯是不是太快了些? 答:么事,作者菌從來就沒有聽說過“節cao”這個東西。 ☆、避子 藥碗里的湯藥又苦又澀,這種用來給婦人避孕的藥無外乎寒性極重的黃連、黃芩、知母、馬錢子之類,完顏綽咬牙喝完這一服藥,把碗底對著皇后那里派來“伺候”的老宮女看了看,笑道:“今日是第一服,還是三天三服藥,對么?” 老宮女帶著笑上前,把手里裝蜜餞的漆盒打開,貼心地勸完顏綽挑兩塊蜜餞壓壓藥味,接著又道:“皇后一直說,淑儀是個聽話的好孩子,等淑儀滿了二十歲,正到了女人家花朵般的時候,最宜為陛下生兒育女。”又努了努嘴說:“我們大夏,和中原不同,皇后最為尊貴,嫡子最為尊貴。淑儀但看貴族里那些庶子庶女,別說家事上一無自主的權力,而且父母百年之后,也須仰嫡兄的鼻息。遇上年齡近似的,心里總不是滋味,何苦來哉?倒是小些還討喜些。” 完顏綽點頭乖巧地笑道:“阿嬤說得是!”喚阿菩一起,把老宮女送了出門,遙遙地還目送了好一會兒。 等回身進門,完顏綽的臉色就掉了下來,桌上的藥碗、蜜餞盒子,無一不讓她心煩,皺眉說:“全部拿走!”阿菩知道她的心思,只能在一旁泛泛地勸:“淑儀每次喝了這藥,月事都會疼痛,要不要熬些姜桂湯化解化解寒氣?” 完顏綽不愿說話,俯伏在枕頭上暗暗啜泣了好一會兒,抬起頭時又倔強地擦掉眼角的淚痕:“我這身子,已經盡給她們糟蹋盡了,我只恨,我為什么姓完顏,為什么父母要送我進宮!” 阿菩默然了好一會兒,才勸慰道:“主子不容易,我做奴婢的也知道。可是這是命,誰能逆著天過活?主子但想想玉雉宮的昭儀,也是一般地這樣過著;再想想其他嬪妃,家族單薄無助的,更是如同踩在薄冰上熬日子……這樣想著,或許心里還能好受些。” 皇后完顏珮強勢,連做皇帝的都不能不敬重,下頭妃子和妃子們生的皇子皇女,無不是如履薄冰,無人敢在皇后面前弄小聰明。完顏綽自然明白,哭一哭也不過自傷片時。等熄了燈睡下了,黑頭里卻怎么都睡不著,只覺得自己的前景就和這茫茫黑夜一樣,連光明都不知道在哪里。 耳聽著更漏里的水聲越來越單調枯燥,完顏綽終于覺得眼皮子沉重,心里一片昏黑蒙昧,身子似乎飄飄悠悠地,不知道沉在哪里了。在這樣迷迷瞪瞪的時候,她的眼前出現了一抹亮光,那個男子英俊的側臉,從霧氣蒙蒙的浴盆邊緣笑著轉過來。她的身體在夢里不由自主地悸動,仿佛又一次為他熱辣的愛撫和令人窒息的深吻所觸動,他那樣懂她——或者是懂女人——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她帶到云端去…… 晨起時,完顏綽洗漱梳妝一直發著呆,連阿菩連問了兩聲用哪件釵飾都怔怔地沒有回答。阿菩又好氣又好笑,把手在完顏綽眼前晃了兩晃:“主子,難道還沒有睡醒?今兒請安可沒有‘疲累’的借口了,還是別耽誤的好!” 完顏綽回過神來,眼見時間已經不早了,連早上的點心都來不及用,匆匆趕往玉華宮里。這日玉華宮卻不似往日的熱鬧,進去一看,完顏綽嚇了一跳,居然皇帝蕭延祀也在,帶著太子蕭邑澄,正坐著和皇后講些閑話。見完顏綽來了,皇帝露出一點笑容,點點手說:“阿雁,正在等你。到朕身邊來。” 他的年紀,比完顏綽的父親還大,對這個可以當小女兒的淑儀,皇帝蕭延祀也仿佛帶著點父輩的溫情和疼愛,沒等完顏綽跪下行禮,便拉住她的手,笑著揉了揉,回頭對皇后道:“叫其他人先退下去吧,啊?” 偌大的玉華宮側殿,轉眼間只剩了皇帝、皇后、太子和完顏綽四個人,門扇被最后出去的那個宮女小心翼翼帶上,完顏綽只覺得背上悶熱起來。皇帝的聲音還是笑呵呵的,親昵地拍著完顏綽的手背:“阿雁,這次多虧你!王藥投誠了,把并州和四邊州縣的軍力分布都畫了一張圖,連同前往汴京一路的水陸布防都畫了出來。丞相與他談了談,亦是探探他的口風,回奏說像是實心實意的。我已經吩咐取下并州之后再取陽曲和雁門,若是一如他所說的,就考慮賜他個郎中做做。” 完顏綽感覺到皇后那里意味深長的目光瞟了過來,心里不免也有些窘迫,低聲道:“妾只是奉陛下的命令,又沒有什么貢獻。” 皇帝呵呵一笑,又拍拍完顏綽的掌心,笑道:“朕心里有數的。下個月你過十九歲生辰,借這個名義,加封你為文妃。” 完顏綽表現出羞澀模樣,抬起頭瞟一瞟自己的丈夫:他是大夏建朝以來的第二位君主,也是戎馬征戰而來的馬上皇帝,雖然五十幾近六十的人了,除了須發花白,有好些皺紋之外,身形仍是偉岸健碩的。但皇帝很快撇過頭去,對皇后道:“昭儀說這幾日不大舒服,一會兒朕去瞧瞧她去。” 皇后淡淡道:“我親兄弟家的侄女兒,陛下能夠厚愛,也是完顏家的福分。” 完顏綽忍著心里的失落:她算不上愛皇帝,只是后宮里只此一個男人,是眾多藤蘿想要攀附的大樹,大家眼巴巴望著他的寵。他的寵愛,大部分時候卻給了完顏綽的meimei完顏紓。這次的事,她看起來和王藥一樣,都因屈服而得利,但是心里卻亮堂堂的:位階都是假的,感情才是真的,利益才能保障自己。明了了情勢,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好。 完顏綽告退之后,聽見門扇里太子蕭邑澄匆匆在說:“父皇,南樞密院銓選的奏折今日已經送到了,兒臣去取給父皇觀覽。” 皇帝道:“朕今日有些乏了,你替朕看著就是。除了銓選折子,也關注一下北院里打算向著陽曲和雁門調兵的事,樞密院的回奏,盡快叫朕知曉。” 太子應了聲“是”,也匆匆退了出來。 完顏綽假做在玉華宮后苑看蠟梅,眼角余光瞥到太子的身影,彼此投了一個眼色,微微一笑,便轉過身去。太子擦肩而過時,低沉而急切的聲音響起在完顏綽耳邊:“阿雁,等我……” 完顏綽的生活,就這樣又投入一灘死水中去了。每日在玉華宮請安、禮佛,回來枯燥地吃飯、歇晌、梳妝,閑暇的時候隨意讀些書、繡繡花,一個月還不一定蒙一次圣寵,侍寢之后,便是皇后那里送來湯藥,又苦又澀,還得一絲不茍地喝完。與以往不同的是,那次侍寢,皇帝顯得比以往有力,她閉著眼睛,幻想著王藥的模樣,身體的反應也較以往誠實。 那日,皇帝滿足地躺在牙床上,看著完顏綽穿著半透的薄綃寢衣,溫柔地為他擦拭身上的汗水,他撫了撫完顏綽的臉頰,笑道:“你meimei是有身孕了。” 完顏綽手里頓了頓,說不出的妒意瞬間布滿了全身,然而還是嬌笑道:“那我明天帶些阿鴻愛吃的點心去看望她!” 皇帝點點頭,健壯的雙臂枕著后腦勺,瞇著眼睛打量忙個不停的完顏綽,突然說:“王藥是個人才,這次雁門一揮而下,他的獻策相當老辣。我們從關外來,晉國那么大的疆域,歷來由漢人統治,吞不下的骨頭只能鯁喉嚨,他上的策書,分析了兩國建交的利弊,朕深以為然。” 完顏綽不覺心一跳,握著濕布巾的手揪緊了,臉上卻是弛然一笑,淡漠而嗔怪地說:“那又關妾什么事?陛下的軍國大事,妾的姑母知道就行了,妾愚鈍得很,不想曉得呢。” 皇帝寵溺地笑著看她,伸手揉她披散的秀發,最后一把拉進懷里,熱熱地吻起來,在她耳畔低聲說:“因為朕要謝謝你呀!” 完顏綽呼吸一緊,電光火石間已經反應過來,撒小性兒似的一扭身,背對著皇帝倒在枕頭上哭了起來。惹得皇帝忙來哄她:“阿雁,阿雁。你又小心眼了!我真的是謝謝你,這樣一個人才,若不是你……”他突然明白過來懷里的小女孩是為什么哭,又換了話語哄她:“你放心!這事除了我和皇后,別人都不知道。我心里自來有你,更不會為你這樣的犧牲而存了芥蒂。封妃的冊文很快就交到南院去寫,讓你看滿意了再發。唔……明兒不要吃藥,和你meimei一樣,為我生一個孩子……” 話如此,隔日他哪里還顧得這些小事!完顏綽依舊喝了那苦澀的寒藥。她心里也明白,他之所以不計較,只是因為不喜歡、不在乎罷了。meimei完顏紓有孕不能侍奉了,她不過是替代品罷了。 封妃的冊文草稿,果然很快交到了她手里,用詞典雅而精致,不是北院那些契丹粗人寫得出來的。 “淑儀完顏氏,門著勛舊,地華纓黻,往以才行選入后_庭,秉性端淑,德光蘭掖。虔恭中饋,以著協德之美;椒房維嫻,堪為六宮典范。芬樹蘅庭,云景杳冥;金枝秀華,蕙質蘭心。慕昭君之國義,偉馮媛之當熊,思在進賢,義高前史。奉皇帝皇后之諭。冊封爾為文妃,尚其克承榮錫,永流翟舀之光,益懋芳徽。” “芬樹蘅庭,云景杳冥;金枝秀華,蕙質蘭心……”完顏綽微微覺得臉熱,這樣的詞句,何時可以寫進冊封的詔書里?可是這兩句又似天籟般,熨帖著她的纖微心思,仿佛回到那個云景杳冥的傍晚,被那個人拉著手,埋頭在胸前求歡。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古代避孕藥這玩意兒,真心不靠譜,不知道什么時候小說界就開始流行起“避子湯”來。 我在介紹青樓的某古代筆記中見到過類似的,是用大量寒涼的藥物損害女性的生育器官,簡單說就是人為制造“宮寒”。但是,這個效果應該不顯著的哈,而且副作用極大。 大家姑妄看之。 ☆、獵熊 春天來臨的時候,夏、晉兩國的仗也停息了。并州、雁門和陽曲本來就靠近夏國的領土,雞肋一樣,晉國既然保不住,還是力保黃河以南的土地為善。春日河開,水師不是夏國的長項,而習慣于牧牛羊的夏國契丹族人,也更樂意用這樣的時光牧養牛羊,伺候秋季懷孕的牲畜們生下小牛小羊——預示著來年年景好,不愁奶和rou。 上京的皇族和貴族,還習慣在春季的時候開始第一次狩獵。開闊的郊野很快布滿了氈帳,哨鹿的侍衛頭戴鹿角帽,口中吹著哨子模仿鹿叫聲,引誘發情的公鹿進入圈套里。 皇帝蕭延祀帶著太子和百官在伏擊的圈子里守候著。第一頭鹿糊里糊涂撞進來,發覺不對要逃跑時已經晚了,皇帝拍馬上前,一箭過去,正中鹿頸,鮮血飆濺出來,大家一片叫好聲。幾個敏捷的侍衛把鹿拖開。片刻后,又一頭鹿被誘進包圍圈里,皇帝回頭看看皇后完顏珮。 皇后頭頂帶著便利的網紗金冠,面前垂著一排金珠,這些遮面的金珠絲毫不妨礙皇后的手段,她準確而又利索地從箭囊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略一瞄準,只見一道白光劃過天空,這頭倒霉的鹿也沒能幸免,抽搐著倒在了地上。 這北地夏國的風俗和南邊以儒教治國的晉國完全不同,男女大防看得輕,女子不僅不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可以左右家中一切事務。皇后和皇帝一起參政,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今日一起狩獵,也是帝后相偕的明證。 午后,氈帳里的人開開心心分食著獵到的鹿rou,烤得香噴噴的,簡單地撒點鹽巴和香料,嫩得出汁,帶著鹿rou本身的鮮甜,格外好吃。完顏綽吃飽了,卻不想午睡。上午她沒有一展身手的機會,心里癢癢的,見午后寧靜,圈起來的偌大圍場沉浸在春日溫暖的陽光下,野草野花一派生機,便套上鹿皮小靴,拿著自己的弓箭,到后林的僻靜處想打兩只雉鳥。 山陰處的土地還凍得挺硬,一只長尾巴的雄雉跳躍著在林間尋找草籽,完顏綽心癢癢的,悄悄拈弓搭箭,對準了雄雉的胸脯。還沒放箭,她的腰突然被誰抱住了,嚇得差點尖叫起來。捏著拳頭回頭一瞧,倒不由笑了:“怎么是你?” 身后那人握住她的粉拳,放在唇邊親了一口,笑道:“看你一個人出來,我擔心么。這里雖然探查過,保不齊有剛睡醒的熊瞎子藏在哪個樹洞里頭。” 完顏綽推了他一把,笑道:“可不,我當你就是一只大熊瞎子呢!” 那人愛她的嫵媚,愈發攬著她的腰,在她臉上啄著:“你這是俏罵我。不行,我要罰你!” 完顏綽不由“咯咯”笑起來,邊推他的臉邊說:“胡鬧吧!等給人看見,命都不要了!” “沒人會看見。這會兒都在歇晌。我叫人盯著御幄呢,聽到布谷鳥的三聲啼鳴,就是陛下或皇后起身了,那時再分開不遲——其他人你就不用cao心了,誰敢來管我的閑事?” 完顏綽不再推拒,任他在自己的臉頰和脖子上親吻著,她心里格外冷靜,除了他急促的呼吸聲外,風吹草動的聲音,草蟲唧唧的聲音,鳥兒撲扇翅膀的聲音……無一不入耳。直到感覺他急吼吼的雙手往里探了,才推拒著說:“太子爺,這可不好。身份上,我可是庶母!” 太子蕭邑澄悒悒不樂地松開手,似是嘟囔了幾句。完顏綽嗔怪道:“你還是多謹慎些吧!” 蕭邑澄長嘆一聲:“可惜他又不珍惜你,這樣一塊美玉,也不知他怎么舍得一直把你晾著!真是占著茅——” 完顏綽心知道俗語是什么,“呸”了一聲,板下臉正想說什么,突然目光一凜,尖叫了一聲又捂住嘴:“熊……熊瞎子!” 蕭邑澄抬頭一看,頓時臉都白了:一只冬眠剛剛睡醒的黑熊,慢悠悠四腳著地爬行著,一冬天的煎熬,熊精瘦精瘦的,肚子都是癟的,鼻子順著風向嗅著。完顏綽捏著手里的弓箭,止不住雙手還在顫抖。熊鼻子靈敏,似乎發現了他們倆,朝著他們躲藏的松樹走過來,步伐越來越快,最后幾近于跑,完顏綽拉圓弓箭,對手忙腳亂還在掏箭的蕭邑澄說:“我來引開,太子快走!” 蕭邑澄又是感激,又是不舍,可此時不是綿綿地說話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一枝白羽箭突然從樹林另一邊射出來,正中熊的后腿。那熊吃痛,暴怒地人立起來嘶吼了一番,接著轉身向箭來的地方奔去。瞬間,完顏綽看見一個身影:瘦勁有力,卻面目森然,冷冷朝她瞥了一眼,便轉身而逃——她只見過他一面,卻因那絢美的一夜,而永遠不會忘記。 王藥行動輕捷,完全不似夏人心目中手無縛雞之力的“南蠻子”,他飛速地躍過地上的樹根,掠開頭頂的松枝,繞著彎在林間奔跑,轉眼就不見了,而那熊,憤怒地跟著,轉眼也不見了。 完顏綽只覺得胸膛里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了,愣怔了片刻,便對蕭邑澄道:“快!回去瞧瞧!” 她顧不得身后的太子,拿著弓箭飛跑到自己的馬匹前,解了韁繩,不及緊鞍,就跳了上去,策馬順著王藥和熊的方向追去。未出那片林子,便聽到一陣歡騰聲音,完顏綽上前一看,一群騎裝的侍衛和武臣,正拿著長槊刺著網兜里的一頭黑熊,黑熊掙扎哀嚎,很快血流了一地,鼻息撲扇著死了。大家歡呼一聲,有人還親昵地捶了王藥兩拳,王藥雖然在笑,神色間卻冷淡陰沉。他轉眸看見騎在馬背上的完顏綽,只遙遙一注目,便撇了臉走開,連招呼都不曾打。 完顏綽后來才知道,王藥早在這里布下了陷阱要逮熊,只沒料到卻遇到他們倆個人在林間偷情。 這日晚上有熊掌,皇帝皇后太子各一份,還有一只,賜給了在宮里休息養胎的完顏紓。 回宮后不久,完顏綽聽說太子蕭邑澄遭罰,皇帝親自執鞭,抽得他一脊背的血痕,又叫將太子遣入東宮閉門思過。宮人傳說,皇后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直到太子臉色發白,冷汗如雨,跪得支撐不住身子時,才說:“有過錯該打,妾也不敢攔著。只是陛下喜歡南邊的那些道道,應當知道,南邊的人講究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若是陛下一頓打把太子打死了,陛下打算再立哪一個?” 皇帝氣得拿鞭子指指兒子,又指指皇后,最后將鞭子一把擲在地上,跺著腳說:“就是你一向慣出來的!”拂袖而去。 完顏綽被叫進皇后的玉華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玉華宮里燈火通明,皇后完顏珮表情肅穆,盯著完顏綽半天,才揮退身邊的宮人,對完顏綽一個人道:“太子的事,你可知道?” 完顏綽小心翼翼答道:“不知太子什么事情惹怒了陛下?我只知道太子受了苦,其他還不怎么知曉。” 皇后冷冷地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才說:“太子這頓打是為你挨的,你可知道?” 完顏綽目光一跳,驚惶地抬頭說:“姑母!這話從何說起?!” 皇后冷笑著看著完顏綽,好半天才說:“你meimei完顏紓,一直以來就不大肯聽話,一心求寵,藥也不肯吃——只當著我要害她!現在她肚子里有了胎了,愈發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居然想動搖國本!她對陛下進讒,說太子與你不清不楚的,叫陛下詳查。陛下將信將疑,旁敲側擊地問太子,誰知那個癡子,居然直言不諱說‘父皇不珍惜淑儀,不如賜給兒子。’你說陛下哪有不動怒的?” 完顏綽驚得冷汗都要下來。太子有皇后護著,她呢?文妃的封號還沒到手,只怕先要賜白綾了。“姑母!我和太子是清白的!”完顏綽跪倒在皇后腳下,哀哀地求道,“姑母,救我!” 皇后的面色柔和了好多,彎腰扶起完顏綽:“好孩子,我斷不會讓你這樣的老實孩子吃虧!只是你自己的親meimei,你舍不舍得?” 完顏綽默然了,她和meimei是一母所生,父親的嫡女共有三個,她們姊妹進了宮,成了皇帝的妃嬪,還有一個meimei則嫁給皇后次子——海西王為正妃。三姐妹從小感情甚篤,一起讀書玩耍,一起學繡花裁衣,一起學琴棋書畫。 姑母問她舍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