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趙翀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一口牙既白且利,莫名讓朱贏想到了一句話:武裝到牙齒。 同是男人,他的笑與李延齡完全不同。李延齡甚少笑,更少哈哈大笑,但只要他笑,那笑容都是由心而發干凈明澈的,看他笑你會被他感染,心里平靜而溫和。而這個趙翀的笑給人的感覺卻是他是狩獵者,而你是獵物,他觀察著你,你做出了什么滑稽的動作,讓他覺著有趣,所以他才笑了。她甚至能從他笑容里捕捉到淺淺的戲謔和掠奪的欲望。 這讓朱贏十分疑惑且不舒服,于是決定速戰速決,她扭頭看了一下千金笑門前的大箱子,對趙翀:“趙公子,你的提議我答應了,雖然此時說這些未免有紙上談兵之嫌,但我回去會先擬一份合作契約給你,若趙公子沒有急事,不如在新城逗留兩日,一切開銷算在我朱贏頭上,就當我替我夫君盡地主之誼了。” 趙翀興味盎然地看著她,修長的指在桌沿一下一下扣著,眼角上挑的眸映著窗外的天光泛出一絲奇異的剛藍色,道:“公主之心意,趙某心領了,只是這地主之誼,怕是不用公主代勞了。” 話音剛落,樓下上來一位王府禮官,身后跟著幾名王府侍從,進了門見朱贏也在,王府禮官有些發愣,先見過了朱贏,這才對趙翀道:“請問這位可是趙翀趙公子。” 趙翀神情淡然:“正是。” 禮官恭敬道:“趙公子,王爺請趙公子去王府一敘。” 趙翀側臉沖朱贏一挑眉,道:“公主,趙某就在王府等你的契約了。” 看著那高大的男人步履從容地跟著王府禮官下樓去了,朱贏瞪著江虞,問:“這人到底是誰?” 江虞苦著臉道:“公主,你受了他的氣也不能撒我身上啊,我家老大都不敢對他怎樣,我又能怎樣?” “什么意思?” “這個趙公子別的不多,就是錢多,每年我們罔象島一大半的用度都是他給的,所以他們陶朱會的船才能在涪江穿行無阻啊。而且他的手下還特別能打,有一次帶了十幾個人上島,當著我們二百多兄弟的面把我們老大給生擒了,這不我們老大迫于無奈,只得供人驅使了嘛。不過好在他手下能辦事的人多,倒也不經常來支使我們罔象島的人。這次不知從哪兒聽得了你豬yin公主的名頭,派人找上我們老大,讓我們帶他來新城找你。我上次不是來找過公主一回嗎,所以這倒霉差事就落在我頭上了。” 朱贏疑慮,她有什么名頭在外?再者,這趙翀看來神通廣大的,他想來找她難道自己不能來,為何一定要叫罔象島的人帶他來? “他見了你之后,只讓你帶他來新城,沒說別的?”朱贏問。 江虞想了想,道:“他似乎對公主你寫給我們老大的話本子也挺感興趣的,問得很詳細,還問了我第一次與你見面的情景。” “那我店里那位小姐的失而復得又是怎么回事?” “那也是趙大公子的主意,我們來了之后不是見不著你嗎,他就說只要一個小小伎倆,你頃刻便來。我與他便在這里候著,也不知他手下如何行動,果然沒多久你便來了。” 朱贏眉頭愈皺,越想越覺得這男人不簡單。 “他真是趙芝祥的兒子?”思慮半晌,朱贏問。 “千真萬確,聽聞趙芝祥之所以能創立陶朱會,他這個長子功不可沒,否則崑州地大物博人才濟濟,哪輪到他一個從緬州逃離的王府庶子去建功立業?如今陶朱會會長雖然還是趙芝祥,但實際上的主事人早就變成趙翀了。”江虞道。 這樣一個男人,名利、地位、能力和人脈,一樣不缺,為什么會在此時找上她朱贏?販布?呵,她這么點家當,全送給他也未必能讓他掀一掀眼皮吧。那他的目的究竟何在? 朱贏百思不得其解,心事重重地起身要走。 “哎哎,公主,我們老大那話本子……” “繼續去找施耐庵吧。”江虞訕訕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朱贏沒好氣地給頂了回去。 朱贏帶著穆小峰等人來到千金笑門口,看到那十個紅木鉚釘箱,覺得實在扎眼,便對穆小峰道:“先搬進去吧。” 穆小峰得令,一揮手,八名侍衛加上原本千金笑門口那兩個一起圍過來抬箱子,朱贏進店選定了存放箱子的地方,等了半晌不見穆小峰等人進來,出門一看,十個人滿頭大汗地在那繃得臉紅脖子粗,箱子卻紋絲不動。 竟然搬、不、動! 朱贏想起方才那十個大漢從客棧里把箱子抬出來的輕松勁兒,唇角勾起一絲冷笑:怪不得明明能用銀票卻不用,原來還存著這份耀武揚威的心思在里頭呢。 “罷了,去把院里的板車拖出來,直接運回府里去吧。”朱贏道。 回到和光居,見李延齡負著手身姿挺傲地站在窗前,朱贏繃著的心弦一松,過去與他并肩而立,朝窗外張望,問:“看什么呢?” 李延齡回過神來,伸手將她攬在懷里,默了半晌,低頭看著她道:“對不住。” “怎么了?”朱贏仰頭看他。 李延齡眼神矛盾,歉疚道:“方才父親跟我說要我留在府里,慢慢熟悉政務,我……拒絕了。” 朱贏愣了愣,嫣然一笑,道:“這決定沒錯啊,為何要道歉?” “你也覺著沒錯?”李延齡眼睛一亮。 “熟悉政務,就算繼位了再熟悉也不遲,但兵權一旦卸下,再要掌,可就不是一句話兩句話能做到的了。以你目前的情況而言,自然是繼續掌著兵權的好,至少,即便有人看不慣你,也不能輕易動你。只消你自己不犯錯,不提出,王爺想要卸你的兵權,也不是那樣容易的。”朱贏道。 李延齡眼中的矛盾之色減了些,愧疚之色卻又濃了些,道:“自入了軍營之后,說實話我沒想著會再回來,也沒想過要成家,一直以來都一門心思撲在軍營里,只覺得即便將來戰死沙場馬革裹尸也無妨,就算不枉這輩子投生為男兒。可有了你之后,我卻時時后悔過去的日子過得太單純,以致于如今全了我自己的心意就無法兼顧你。今日父親提出讓我留在府中時,想著從今后能與你朝夕相伴,我差點就一口應承下來。可最后關頭,想起我營里那幫生死與共的弟兄,我還是拒絕了。不管這個決定正確與否,我都覺著對不住你。” 朱贏搖搖頭,道:“夫君,你別這樣想。倘或你是個無用的,就算天天陪著我,又有什么用?無非夫妻兩個一起受欺辱罷了。而你有權有勢,就算常年不在我身邊,又有誰敢動我?你地位穩了,我才有安穩日子可過,至于眼下的分別與思念,都是可以忍耐的。待你將來繼承王位,便再無人能分開我們了。夫君,我朱贏雖是女子,卻也知大局為重的道理,你不必牽掛我,只管去做你該做之事,我永遠在你身后守著你。” 李延齡聞言,再沒說話,只默默地將朱贏抱入懷中,擁著不放。 朱贏連夜擬了一張滿庭芳布莊經銷商合同并收到陶朱會趙翀十萬兩銀子的字據一張,派人送給江虞,請他代為轉交。 趙翀一直未有回復,三日后離開了王府。 第四日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就在初雪的這天夜里,鄒氏去了。 朱贏為她買了棺木置辦了墓地,好生發送了。 鄒氏下葬的第二天,鄒氏的女兒楊淳和兒子楊濱便來求見朱贏,見了面,兩個孩子一言不發,先跪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謝朱贏為他們的母親cao辦后事。 朱贏忙叫丫鬟扶他們起來,她一早為他們打聽了一個私塾,就在新城南區,雖不是公子小姐們上的那種貴族書院,但聽聞先生的人品水平都不錯,是以想送這兩個孩子去學點東西。 她將自己的想法略提了提,楊淳便道:“多謝嬸娘為我們姐弟費心,楊淳是女子,小時候托叔叔的福念過幾年私塾,該識的字也識得差不多了,自覺再學也無甚必要。聽府里的丫鬟jiejie說嬸娘開了一個紡紗織布的廠,楊淳斗膽,想去嬸娘的廠里做工,紡紗織布楊淳俱都會的,如此,弟弟的束脩與日常嚼用便由楊淳來負擔,不知嬸娘能否應準?” 朱贏道:“你年紀尚小,豈能去廠里做工?你既叫我一聲嬸娘,便安心在府里呆著,不要胡思亂想。你叔父與我幾百人都養了,難道還養不起你們兩個?” 楊淳道:“叔父與嬸娘對我們姐弟兩個好,我們心里都知道。但是娘生前總是教育我們,說我爹生前與叔父交好,那是他們兩個之間的情義,與我們沒什么關系的。叔父如今關照我們是看在我爹的份上,自覺應當,但其實并不應當。若是所有的朋友在對方去世之后都必須要照顧對方的家人,只怕這世上就沒有多少人敢交朋友了。我娘說恩多難報,人生在世,只有自食其力才能活得安穩。嬸娘,楊淳不懂事,只知道聽我娘的話,若是有什么說錯的地方,請嬸娘看在我爹娘的份上,不要生楊淳的氣。” 朱贏再想不到一個這個時代的農村女子能有這般見識,若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那鄒氏的老公楊奇必然也是個極明事理極好的人了,李延齡這廝交朋友倒是頗有眼光。 她伸手,把兩個孩子叫到自己身邊,摸著兩人的頭道:“懂事得都叫嬸娘心疼了。這樣吧,此事待我與你們叔父商議一下,若他同意,嬸娘便答應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