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大家臉上的神色很狐疑。 “那院長犯了什么錯?”副院長大聲質問,“有什么錯,需要受到秦大人的懲戒,甚至于逼得埃維大人自爆呢?” “先不提這個,”大祭司打斷副院長的話,他眼眸深邃,非常英氣,字句也清晰得殘忍,“秦的事情先放一邊,那個孩子必須處理掉。” “他身上有著濃郁的黑暗詛咒氣息,存著在對不死殿的威脅。” 他們不會放過長羲的了。 秦茶往后退了一步,對著長羲十分小聲地說,“我會送你走。” 長羲抿著嘴角,沒有說話。 “活著。” 秦茶開始念咒語。 埃維的自爆對于她的影響比她想象的更大,她現在已經沒有能力去阻止任何攻擊,甚至于,她都沒有把握自己的轉移咒語可以把兩個人都帶走。 長羲看著瘦弱的骷髏站在他面前,他低聲問,“您不殺了我嗎?” 您為什么要救我呢? 您為什么要包庇我呢? 您把一切拿來保護我。 為什么呢? “好好活著。” 骷髏的咒語完整地念完,她回頭用空洞的眼眶看著少年,長羲似乎感受到教母難得的溫柔神色。 微弱的死氣纏繞在長羲的腰腹,秦茶站在他面前幫他擋住背后轟然的攻擊,她的背脊看起來依舊無堅不摧。 在快要消失的剎那,長羲突然伸出手,一把拉住秦茶的掌骨。 “一起走。” 而覺得自己肯定掛,做好準備寫事故責任報告的秦茶被長羲帶走的時候,有些懵逼。 ……她真的很想掛回去的啊長羲小祖宗!她已經捅了很大的簍子了! 我原來只是想要獨占你,畢竟我一直被孤獨地遺棄。 可是現在,我想要毀掉你。 你會被所有人背棄,你不再擁有力量,你將失去所有。 你會依附我,屬于我,只有我。 ☆、第29章 不死殿(七) 摩爾度森林。 這里是名利與死亡共存的大地,也是唯一除卻黑暗生物、其他所有種族和平共處的地方。 無論是精靈、侏儒、巨人、亡靈、獸人族還是人類,亦或者是劍士、法師、牧師、騎士、射手與獵人,他們在這里以傭兵為生,獵殺或者捕獲,埋葬各種黑暗生物或者被它們埋葬。 這里是黑暗生物集居的大本營,殺戮和逃亡標注著這一塊熱血的大地,傭兵工會也坐落在距離摩爾度森林最近的尼爾斯小鎮上。 這里是傭兵的世界—— 沒有法律,沒有約束,沒有管制,強者自然為王。 披著黑色斗篷的少年踏進高大的傭兵工會會館,里面極為寬大,巨大的魔法陣玄妙地懸掛在屋頂上,圓形的陣盤不緊不慢地旋轉,上面井井有條地羅列著各種內容:最新的任務排行、最難的任務排行、最強的傭兵團或傭兵個人排名。 底下是黑色魔法石鋪成的長柜,質地極為堅硬,各類種族的工會人員在那里迅速地處理各種任務。 再往旁邊,就是站得密密麻麻的、等待接任務而抬頭盯著任務榜的傭兵們。 少年頭戴著兜帽,帽子極大,他只露出一個蒼白的下巴和顏色淺淡的薄唇,穿過擁擠的人群,他直接走向發布任務的柜臺,然后把手里四五個金幣放在桌子上,壓了一張紙條。 這個柜臺的工會人員是一個侏儒姑娘,留著金色的卷頭發,她有著侏儒特有的身高和細膩的皮膚,神情干練而淡定,對著少年密不透風的裝束她沒有露出絲毫奇怪的表情,而是很平常地把柜臺上的金幣和紙條拿過來。 “收集新鮮死骨?”侏儒姑娘看著紙條內容愣了一下,難得好奇地多嘴說了一句,“這個東西可不值錢。” 然后往下看,標明了大量。 對方不出聲,侏儒姑娘只好公事公辦地接著說,“一共五個金幣,折合2000紀元,抽取百分之五的手續費,懸賞金額就是1900紀元,任務內容是,收集大量新鮮死骨,怎么聯系你?” 少年又遞了一張紙條。 七街十號。 侏儒姑娘麻利地處理完任務發布,把一枚刻了72364數字的徽章遞給他,“有人完成任務之后,會直接把東西送到你留下的地點,到時候你把這枚徽章交給對方,我們確認沒問題了,就會把報酬交付給對方傭兵。” 一個e級五金幣的任務,幾乎是在任務發出的瞬間,就被人接了下來。 “看來你發布的任務很快就會被完成了,”侏儒姑娘微笑,“祝你好運。” 少年把手縮回斗篷里,抬頭看了看懸在頭頂的陣盤,他看見自己的任務剛下了最新任務榜,任務后面附著接任務的“曙光傭兵團”名號。 并沒有出現追殺他和教母的任務發布。 少年稍微放下心,轉身離開了擁擠的傭兵工會。 七街非常破爛,在尼爾斯鎮算得上是某種意義上的貧民窟,整條街就是一號街完美的對立,這里破敗、骯臟,空氣都燥熱又惡臭,多的是人睡在大街上,一半都帶著傷,躺在那任傷口在空氣里腐爛。 少年低著頭,步子不快不慢,繞過滿街的物事和躺著的人,一直走到盡頭,他才小心翼翼地推開薄薄的木門,輕聲地喊:“教父。” 里面非常狹□□仄,擺了一張床之后就沒有多余落腳的地方,秦茶坐在床邊,看著自己隨意動一動,骨頭就噼里啪啦往下掉的場景,非常幽怨且無聊。 聽見長羲的聲音,她立刻彎下腰想把地板上的骨頭撿起來給自己裝回去,然而動作太急,她這一彎腰幾乎掉了半個骨架子。 秦茶:……真是呵呵噠。 “教父。” 長羲一進門,單膝跪在秦茶面前,微低下頭,伸手非常耐心細致地把掉落在地上的骨頭一個一個撿起來,黑色的骨片在他白皙的長指里夾穩,然后再擱置掌心,十分妥帖。 差不多撿齊了,長羲拿出一根骨頭,想要替秦茶放回身體正確的位置里去。 秦茶頓時想起第一次長羲幫自己搭建骨架的場景,那個時候她和長羲剛掉落在摩爾度森林,從半空中砸下來完全把她整個骷髏架拆成零件,黑色的骨頭零零碎碎地掉了一地,別說長羲搞不清楚秦茶哪根骨頭應該放在哪里,她自己都很懵逼。 當時長羲就是嘴角緊抿著,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可是經過這幾天,他已經可以閉著眼幫她把骨頭放好了,但是秦茶總覺得,有些別扭。 普通的指骨也就算了,有時候連肋骨處也是他搭的,他會慢慢摩挲著她的骨頭,然后輕柔地放上去,帶著他掌心的溫度,暖烘烘的。 十四歲的少年做這種枯燥詭異的事情,臉上總是格外的耐心溫柔,在撫摸她骨頭的時候,那神色太過繾綣安寧,仿佛他撫摸的不是一塊冰冷的黑骨,而是愛人溫熱的皮膚。 “……不用,我自己來。” 秦茶總覺得不自在,她伸出手,想要把長羲掌心的肋骨拾起來,還沒碰到,指骨就先“啪嗒”掉了下去。 秦茶:…… 馬丹這個不爭氣的身子骨。 長羲彎起嘴角,少年明亮的眼睛滿滿都是秦茶那架黑咕隆咚的骷髏,從很久以前長羲就明白教母性子里有一點奇怪的迷糊,她堅韌而正直,少言清冷,但總會有些意外的舉措,讓人忍不住心底里快樂溫暖。 好喜歡。 很喜歡怎么辦。 而尷尬的秦茶在哀怨地糾結:死氣太薄弱了,完全沒辦法粘合自己的骨架進行任何動作,她迄今都還在為自己可以傳送兩個人跑這么遠的距離驚訝——不死殿在大陸北端,而摩爾度森林在大陸南端,中間橫跨的路程何其遙遠。 遙遠到主城的人估計都想不到,他們已經到了南端摩爾度。 長羲一直彎著眉眼笑,他撿起秦茶的指骨,先替她把指骨放好了,才把最后一根肋骨穿過秦茶寬松的大斗篷,輕輕架回正確的位置。 他的頭靠近她的胸骨,溫熱的氣息會穿過骨縫,與她極致的死涼完全不一樣,溫暖得會讓秦茶不受控制地微微靠近。 他架完之后,又細心地替她把斗篷合攏,秦茶一身深黑色的斗篷,遮蓋了所有身體露出一顆骷髏頭,她轉了轉,整個身體都在“喀喇喀喇”地響。 這種聲音慎得慌。 長羲爬上床,然后輕輕抱起秦茶摟著放在床上,他自己躺下來,黏過去,一只手攥緊了她的衣角,一只手橫過腰,摸到她另一只手,然后臉輕輕貼在她肩胛骨的地方。 秦茶愣了一會才問:“你在干什么?” 長羲微微動了唇,沙啞地回答她:“午睡。” 前些日子她一直昏迷,昨晚才醒過來的,一夜沒睡。 “你長大了,”秦茶嗡嗡地說,“自己睡。” 長羲:“我不。” 秦茶:…… 可是少年你抱著一架骷髏不嫌硌人嗎? 秦茶微微嚴肅地說,“自己睡,你已經不聽教父的話了是嗎?” 結果長羲摸了摸秦茶冰涼的頭骨,壓低了聲音嘟囔:“教父我這幾天都沒休息,好累。” 秦茶一下子啞口無言,長羲心滿意足地蹭著秦茶睡了。 下午醒來,長羲彎著腰把床底下的木水壺掏出來,準備出去找水,秦茶突然問,“安卡,害怕嗎?” 害怕這樣顛沛流離、殘忍血腥的世界嗎?害怕她這樣陰冷的骷髏架子嗎? 長羲回身,他漆黑的眼都是滿足的笑意,“不會啊,”他的嗓音越來越低沉,漸漸褪去少年的清朗,“我很喜歡。” 和她在一起做什么事情都很喜歡。 秦茶看著少年真誠熱烈的神色有些無奈,沉默了片刻才想起來問他:“那天發生了什么?” 長羲低眼,濃密的睫羽微微顫了顫,他抿著嘴角,一副拒絕回答的沉默模樣。 “你不愿意說,我不勉強你。” 秦茶的嗓音很平靜,她并不能靠正常的聲帶振動發聲,傳音出自魂音,總有些飄渺不定。 “但我還是希望,你向往光明。” ——求不要黑化,求不要報社,埃維的死亡她已經捅了很大的簍子了! 長羲低著頭,秦茶看不清這個少年的神色,靜默片刻,她才聽見他有些委屈地說,“他要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