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同一瞬，她的胳膊被捏走。

    聶非池干凈利落地扳開她的手，把手機(jī)抽了出來，手法熟稔得仿佛在擰送犯罪分子。

    主動權(quán)瞬間更迭。

    江懷雅想從他手里搶東西難如登天。

    聶非池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靠在柜子上翻她相冊。

    她沒有騙他。這真是她的個人愛好。

    不知是不是在藝術(shù)圈混久了，她手機(jī)里有很多攝影作品。她喜歡上世紀(jì)一個瑞典的攝影大師，那位擅長拍人像，男模特在鄉(xiāng)野之間，廣闊的天地下，縱情地裸`露。相片全都是黑白，人物眼神深邃而憂郁，動作扭曲，大多時候不正對鏡頭，有股子陰郁的美感。

    她還收藏著一張約翰·列儂和他前妻的經(jīng)典裸`身照。

    坦白說，在外人看來，有點(diǎn)變態(tài)。

    “你干嘛看這么久？”江懷雅警惕地說，“你是不是在翻我手機(jī)啊。你刪自己照片也就算了，不要侵犯我的*。我會生氣！”

    他一邊cao作，一邊問：“你相冊里的東西算*嗎？”

    “那個有什么好看的。”她伸手催促，“快點(diǎn)還給我。”

    聶非池半敞著衣襟，氣定神閑地一張張cao作過去。江懷雅催也催不成，只能激將：“你要是有類似的愛好，我們可以一起探討。你不要一個人吃獨(dú)食嘛。”

    “你少說話。”

    “真的，你別往前翻了。前面可能有趙侃侃的浴照，我覺得你看了不太好。”

    這損招居然對他管用。

    聶非池骨子里受的還是紳士教育，其他女人的不雅照不管存不存在，他繼續(xù)往前翻都有心理障礙。他停下來，深深看了江懷雅一眼，把手機(jī)拋回去。

    江懷雅眼疾手快地接住，連忙檢查后臺程序——還好，就打開了相冊。

    然而打開相冊，她有點(diǎn)發(fā)懵。

    那張照片居然還在。

    清薄的月光，迷蒙的夜色，屋里有一盞光源，打在他身上，像一個古典圓鏡。他微微地屈身，吐出淡淡的煙霧，修長的指尖有一抹猩紅，給這張?zhí)烊缓诎椎南嗥旧弦荒辽?/br>
    那時他沒有看她，眼眸里裝著深沉的頹然。

    方與圓，紅與黑，明與暗。

    她覺得自己挑的角度堪稱完美。

    江懷雅坐在床沿：“你怎么沒刪？”

    聶非池向她緩緩走來，幾步撐住床沿，和她面對面。

    彼此眼里的光澤一覽無遺。在夜晚的光線下，他好看得稱得上迷人。

    那雙眼眸像一片被霜雪覆蓋的沼澤，江懷雅想要深探，輕易地陷落進(jìn)去。

    “你愛看就看吧。”他說得很輕巧。

    江懷雅直覺有詐：“我怎么覺得又是陷阱。”

    “我這么壞？”

    “沒有……”她想說他好得不行。然而剛剛他向她證明了，他有惡的一面。

    “那就隨你。”他的呼吸里有淡淡的煙草氣息，“不早了。去洗個澡，早點(diǎn)睡。”

    江懷雅抬眸，看著他埋下頭，在她鎖骨下方輕輕印一個吻，她不自在地昂了昂脖子，腦海里又交織著那幅定格的圖畫。那實(shí)在是太性感的畫卷，配合著頸下溫?zé)岬挠|感，令她微微地戰(zhàn)栗。

    她抿抿焦渴的唇：“你真想讓我去洗澡？”

    他笑了，“我們慢慢來。”

    她撐著床沿站起來，提起半邊唇角：“哦，你等著。”

    這間公寓的淋浴設(shè)備她都很熟悉，只是從來沒有用過主臥的。

    她闖進(jìn)去，就像闖進(jìn)了他的私人領(lǐng)地。

    踏進(jìn)去，聞得到清澀的水霧香味，淡淡的，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她用了同一款浴液，把自己和他浸泡成同一種氣味。

    這個過程很奇妙。

    她曾經(jīng)覺得他們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她追逐自由，打破桎梏，以熱情擁抱一切。而他固守原地，嚴(yán)謹(jǐn)自律，似月光冷察所有。

    原來僅僅只需十分鐘，就可以氣味相通。

    這晚上沖破了太多東西，她覺得她還有一腔惡念可以發(fā)揮。然而擦干發(fā)絲回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睡著了，用一個將自己暴露在外的姿勢。

    ☆、第20章

    夜晚是一個容易溯及過往的時刻。

    江懷雅在他身邊小心翼翼地躺下，想起小的時候夏天，他們也是這樣一起躺在院子里乘涼。那時的空氣尚屬潔凈，夤夜月輝如水，漫天星斗，很容易睡著。當(dāng)初的心境和現(xiàn)在，必然大不相同。一步步走到今日，實(shí)屬始料未及。

    她忍不住問了自己一個從未認(rèn)真叩問過內(nèi)心的問題——

    喜歡過他嗎？

    放在別的時候，她一定斬釘截鐵，毫不心虛地否認(rèn)。

    然而現(xiàn)在，她回想一些遙遠(yuǎn)的往事，覺得或許有過吧。

    她的童年一直活在他的陰影下，幸好她父母施行的是混蛋教育，不然聶非池絕對是她人生里最奪目閃耀的“別人家的孩子”。

    有一次，他為了一個考試，不能去小學(xué)奧數(shù)比賽的頒獎禮，托她幫忙代領(lǐng)，她家不靠譜的爹由于討厭周末早起送孩子出門，發(fā)脾氣說：“你們班沒有其他人得獎？他不能讓別的獲獎同學(xué)代領(lǐng)，偏讓你特地去一趟？”

    江淮易把這位不識相的小子罵了個狗血淋頭，最后道貌岸然地抱著江懷雅說：“咱們家寶貝兔子是能隨隨便便給人跑腿的嗎？不去。我這就打電話給他媽，讓他們找別人。”

    十歲的江懷雅瘋了一樣搶回手機(jī)，眼神堅(jiān)毅如革命戰(zhàn)士：“我不！是我自己想去的。你送不送？不送我就自己走去學(xué)校啦！”

    倔強(qiáng)的江小兔背著小書包走出一里地，終于等到了她爸的車從后頭追上來。

    據(jù)說她爸由于賴床不送孩子去學(xué)校，被她媽大罵一頓。這樣的情況在江懷雅的成長過程中出現(xiàn)過多次，她爸因此一直非常恨聶非池。

    江懷雅回憶著往事，忍不住發(fā)笑，又要克制住顫動，免得吵醒身邊的人。

    幸好他的床墊繃得很緊，彈性有限，她動作放緩一點(diǎn)，幾乎沒有造成任何震動。她的膽子大了些，撐起身子幫他把被子蓋好，自己再鉆向深處，面對面凝視著他的睡顏。

    陌生的角度，好像把熟悉的輪廓也勾勒得陌生了。

    他的模樣比小時候惹眼多了。然而她最喜歡的卻是那張稚氣未脫的臉。

    兩小無猜的年紀(jì)里，她愿意在大冬天的早上，背起書包為他走一里地。

    那是她純白如紙的年紀(jì)呵。那時她就已經(jīng)很有勇氣了，只是這勇氣轉(zhuǎn)移得太早，她甚至沒有想過，要向一個十歲的小姑娘詰問她有沒有心動。

    那時候懂什么呢。她總是這么告慰自己。

    她以為在陌生的床上，又是在一個危險的懷抱里，會輾轉(zhuǎn)難眠。

    然而事實(shí)是，她回憶著回憶著往事，漸漸分不清現(xiàn)實(shí)和夢境，居然一宿安眠。

    聶非池醒得比她早。但她仿佛擁有心電感應(yīng)，沒等他端詳她幾秒，迅速驚醒了。一雙驚慌的眼睛撞進(jìn)他的眼簾，仿佛不知今夕是何夕。

    也許是因?yàn)椴涣?xí)慣睜開眼時身邊有另一個人，她心跳得很急促，好像嚇了一跳。

    清晨六點(diǎn)，晨光暖陽，枕間榻上全是兩個人交匯的體溫。

    聶非池還來不及享用片刻溫存，就不得不輕撫她的背安慰：“你嚇什么。”又有點(diǎn)受傷地問，“做噩夢了？”

    江懷雅完全是睡夢中驚醒，大腦混混沌沌，氣息又驚魂未定，混亂不堪里答非所問：“幾點(diǎn)了……”

    “六點(diǎn)十五。”

    “二十個小時了……”

    “什么？”

    幾句對話的時間，江懷雅清醒了不少，揉開眼睛沖他笑：“我們在一起，二十個小時了。”她又如夢初醒地自言自語，“居然才二十個小時。”

    聶非池眸色復(fù)雜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翻身坐起來。

    清晨大約是一個人臉皮最薄的時候，尤其是在夢了一夜青蔥往事之后。江懷雅直愣愣盯著他的裸背，居然有點(diǎn)臉紅。

    這種時刻掙扎在幼年時代和現(xiàn)實(shí)世界里的分裂感時時伴隨著她。

    聶非池回頭瞥了眼蒙住臉的她：“你再睡一會兒。”

    江懷雅放下一只手，睜開半只眼：“你每天都起這么早嗎？”

    “不是。”

    江懷雅蹙眉：“那我住這里那段時間，每天起來都看不見你人影。”

    聶非池淡聲說：“我以為你不是很想看見我。”

    又是黑名單烏龍惹的禍。江懷雅回憶了一下，難怪他第一天中午明明工作很忙，卻特地回來一趟給她抄送他的號碼，后來就不了了之。

    江懷雅大呼冤枉：“那你就放任我餓死么。”

    她可是吃了好幾頓干面包關(guān)東煮。

    聶非池居然理所當(dāng)然地問她：“不然？”

    江懷雅氣得肺疼：“聶非池你這個人太混蛋了……”

    不講情義，鐵面無私……還有什么不好的形容詞？她氣得連成語都想不出來了。

    聶非池自己也忘了當(dāng)時是什么心情，因?yàn)橥耆珱]有煎熬過。

    她和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當(dāng)年江懷雅追姜溯那會兒，姜溯身邊鶯鶯燕燕不在少數(shù)，他身邊的小姑娘一個賽一個地彪悍，其中有一個叫顧菲的，周五晚上來師大附門口堵人，見面就掄了江懷雅一巴掌，害她臉腫了好幾天。他覺得她連這種事都遇得上，是時候該放棄姜溯了。誰知沒幾天，江懷雅興沖沖地來找他，說：“自從挨了顧菲一頓打，姜溯對我態(tài)度好多了！顧菲人在哪？雇她來多打我?guī)最D啊。”

    這種被扇一巴掌還能貼上去的不要臉勁，他這輩子都學(xué)不來。

    但他現(xiàn)在好像有點(diǎn)被傳染了，囁嚅了片刻，溫聲說：“現(xiàn)在補(bǔ)給你。”他側(cè)眸，“想吃什么？”

    意料之外，江懷雅撲上來抱住了他的腰：“不是很想吃。要不你陪我餓一會兒吧。”

    聶非池一字未發(fā)。

    江懷雅義正辭嚴(yán)：“還說要補(bǔ)償我呢，一起挨個餓都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