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她都要搬走了,被趙侃侃這么一耽誤,平白又欠他一個人情。 其實她這個人,心思粗放,和相熟的人在一塊兒,難免不知不覺欠了人情,她還不自知。而且她臉皮厚,覺得親密關系里分得太清楚并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大多數時候也不會太別扭。 但,有一個原則是她的底線——不能欠錢。 誰幫她買單跟誰急。 這么一想,那只被掏空的兔兒爺儲蓄罐又浮現在她腦海里。 江懷雅看著聶非池,欲言又止好一陣。 你這是陷我于不義啊。 聶非池把一罐啤酒對著她比了比:“不過來裝袋?” 趙侃侃狗腿,先她一步跑了過去:“我來我來。” 一中午沒找到存在感的趙侃侃甚至包攬了體力活,拎著兩袋飲料健步如飛。聶非池和江懷雅都只能跟在她后面,越看她的背影越覺得刻意。這時候不說話太尷尬了,江懷雅轉身對聶非池道:“幫你拿一袋吧?” 聶非池瞧了一眼同樣提兩個袋子的趙侃侃,似乎很不懂為什么她要來幫他分擔,而不是去幫閨蜜。江懷雅嫌他動作慢,直接上手拿,他下意識躲了一下,讓她的動作顯得很像是在搶。江懷雅撈個空,下不來臺:“給我一袋嘛?” 拎購物袋有什么他理解不了的樂趣嗎? 聶非池頓住腳步,手指勾住一袋,遞給她:“很重。” 江懷雅微笑著接過去,整個人往下一沉。 媽的,真的重。 ☆、第05章 興許是周末的緣故,水庫旁邊唯一一條路被堵個水泄不通。江懷雅接了三通催命電話,才終于抵達度假莊。 這時候就不得不說,老同學之間還是有點情誼的。 江懷雅包了一棟日租別墅,門口的躺椅上睡滿了老同學,曬曬太陽聊聊天,雖在等人卻也不見煩躁沉悶。好不容易等到江懷雅,他們一個個都不迎出來,坐在門口酸溜溜對她喊:“江公主,可算等著您了!” 這聲音大多是男生,充分體現了她中學時代的交友層次。 唯一有良心的團支書迎出來,看見趙侃侃拎著兩袋飲料下車,忙向后招手:“你們下來幾個。兔子給你們買吃的呢。” 稀稀拉拉過來幾個,一人一袋,邊拎邊喊:“總算能開席了吧?” “我為了今兒來見兔爺,昨晚都沒睡好,再不吃點糧食下午可得栽進塘喂魚了。” “少來——魚瞧得上你么?” 鬧哄哄一團里,團支書陳杞關切道:“堵了很久吧?” 江懷雅笑笑:“還好。” 也就二十來分鐘,在首都屬于中低下水平。 陳杞是個很溫和的人,笑起來有種長輩的關懷:“你不知道,剛周昉帶著幾個人,說要給你們開路去。半路看見那邊兩列車塞得人都走不過去,折回來說要打電話喊他隊里人來通車呢。” “哦?他人呢。”江懷雅戲癮上來,蹙著眉左顧右望:“我路上可一個警察叔叔都沒瞧見,通車全靠群眾自覺。他們這工作怎么開展的?” 不知是誰往后嚎了一嗓子:“周昉——快出來!這里接到群眾投訴了!” 玩笑話一疊聲地往屋里傳。 江懷雅沒一會兒就笑場:“投訴秋后再審,你們先把東西搬進去。午飯還打不打算吃了?” 趙侃侃一直在旁邊跟人清點東西,聽到這一句像得了號令,突然往車里一探:“聶男神,你要不要一起來吃一頓呀?” 陳杞一愣,這才發現車上還有人,過去敲敲車窗,驚喜道:“聶非池,真是你?” 師大附以科技競賽見長,理科成績最拔尖的學生往往會被選拔去做課題,一起參加校級培訓。因此,在北京這一撥里很多人都認識聶非池。 陳杞自認當時和聶非池關系還不錯,笑著說:“早聽說你來北京工作了,一直沒見過。這路一時半會兒出去也費勁,干脆下來一起吃。怎么說也是友班的呢。” 屋里好事的老同學們一下把人都認了出來,勾肩搭背在門口站一排:“哎喲,這是哪位帶的家屬?自己招。” 趙侃侃吐吐舌頭,扇著小翅膀溜走,迅速撇清關系。 江懷雅盤臂倚在車門上,不慌不忙道:“干嘛?這可是正經八百的家屬,我管他媽叫一聲干娘。你們有空在這煽風點火,還不趕緊進去點菜。” 烈日當空,她背影一身匪氣,鮮衣怒馬,和十六歲那年別無二致。 起哄的人一哄而散。只余下江懷雅返回去,拉開車門,嗓音放柔:“說真的,你下來吃一點吧,待會兒想走也不遲。” 他低低嗯一聲,環顧空曠的四周:“我找找停車的地方。” “就那兒。”江懷雅高興地指個方向,干脆坐上車,“我陪你一塊兒去。” 趙侃侃進飯廳把人都安頓好,發現少個點菜的人,茫然抓住個人問:“江懷雅呢……看見你兔爺沒有?” “沒啊。” 不知是誰說:“沒進來呢吧。” 飯廳有一面玻璃墻,正對著外面的車道。周昉眼力好,拿筷子尖戳戳一輛車:“喏,那兒呢。小兩口如膠似漆啊,停個車也要一塊兒去。” 趙侃侃也不幫著解釋,把菜單攤桌上:“別管她了,咱們先點。” 飯桌上的男同學齊齊往后仰:“點什么呀,早就稱好魚挑好蝦,讓廚房備著呢。” 這怨念勁兒。趙侃侃捧著菜單不知所措,紅著臉說:“都怪我……早上出門晚了,給大家賠個不是!” “好了,你們就別欺負人家文委了。”老好人陳杞笑著招來服務生,側身囑咐,“我們人到齊了,把涼菜先上上來。” 江懷雅和聶非池是一起出現的。 她今天為表莊重,特地換了件裙裝,安安靜靜站在聶非池身邊,小聲給他介紹幾個他不認識的六班同學。聶非池微微頷首遷就她的身量,低眸認真聽她講話。 這竊竊私語的模樣換做其他人,意味早就昭然若揭了。可放在這倆身上,還真不好說。 一切源自當年。 師大附的門禁很嚴,住校學生工作日不允許出校門。那時江懷雅住校,聶非池走讀,經常應他mama要求,給她帶吃的。以至于后來只要聶非池出現在六班門口,靠門的女同學就會自動往后問一嗓:“兔子呢?找她的!” 因此,六班的同學們大多經歷過“賭五毛他倆一定會在一起”,“賭一塊”,“賭一根黃瓜”的過程。最后這場下注越來越大的八卦賭局以江懷雅看上外校一個小混混,追人家追到全校皆知為句點。 大家都是輸過黃瓜的人,已經精疲力竭,不敢再八卦了。 幸好在座都是成年人,而且是一群饑腸轆轆的成年人,沒太多心思探究這探究那。有陳杞幫著打圓場,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和諧融洽。江懷雅坐在聶非池身邊,時刻擔心他會覺得尷尬,每隔一會兒就像定了鬧鐘一樣找話說,連飯桌上的話茬都顧不上。 下午,聶非池也沒能走成。 眾人散后,江懷雅在飯廳里又是挽留,又是抬長輩出來威脅恐嚇。他其實鬧不明白,為什么這么大個人,還能孜孜不倦地使出幼兒園小朋友嚇唬對方的伎倆,嘴角掛著一絲譏嘲:“叫我送你過來就為了做長線?” 把人套牢,一切好說。 江懷雅恬不知恥,面不改色:“對啊。看見外面那一馬路的車了嗎,都是我找來的群演。”她下巴一抬,豪情滿面地指著桌上殘骸,“喊服務生過來把這幾盤熱炒打包一下,我還得出去發盒飯呢。”說著真像那么一回事兒,假裝要離座。 他看著面前的杯盞,低低笑出聲。 江懷雅頓住腳步,狡黠地回身看著他微笑:“……答應了?” 聶非池瞧她一眼,“能不答應嗎。” 一行人在度假莊租了釣竿,前往水庫。釣魚這種閑情雅致的活動因為十幾個老同學的存在,也變得活氣十足。江懷雅陪聶非池坐在一邊,和其他人保持一段微妙的距離,反倒安靜。 他們共用一桿釣竿。聶非池經常陪他爸釣魚,做起這事很嫻熟,江懷雅在旁邊只有看的份,偶爾發表幾句無關痛癢的的評論。更多的時候,誰也不說話,仿佛無所事事。 昨夜的風把霧霾都吹散了,仰目所見,碧空如洗。 水面平靜無瀾,偶爾伴隨著耳邊的幾聲交談,泛起層層清漣。 江懷雅向后撐著地面,悠閑地望著往來人影,覺得好似回到了年輕的時候。歲月悠閑而漫長,一場普普通通的郊游就能給十幾歲的他們留下談論數十年的回憶。 聶非池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在想什么?” 她仰著臉,轉了兩圈眼珠:“我在想……姜溯家旁邊好像也有這樣一條河。” 姜溯就是她追過的那個混混。 當年鬧得那么轟轟烈烈,其實起因也不過是她在餐廳過生日,點蠟燭的時候少一個打火機。當時餐廳已近打烊,客人寥寥無幾,趙侃侃她們幾個陪過生日的小姑娘一籌莫展,是當時兼職做服務生的姜溯路過,從緊身褲口袋里掏出只打火機。 十九歲的姜溯身上有混跡社會的一絲痞氣,以及少年人特有的清俊桀驁。他一根根蠟燭替她點上,調笑時的眼眸里燭焰搖晃,語調幾分不正經:“生日快樂啊,小meimei。” 后來她知道,他叫姜溯,在附近一所公立高中里讀書,留級兩年,為了搞樂隊。她追他追了半個高中,一直到他退學回廣東。 在聶非池認識這只兔子的二十幾年里,她總是會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對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動心。而且不動心則已,一動心就恨不得奉上全宇宙。 他早就習慣了,甚至很平靜地眺望水面:“觸景生情了?” “不算觸景生情。”她換了個蜷縮的姿勢,抱住了自己的膝蓋,一手在河岸上劃,“就是覺得挺懷念的。我當年追姜溯那會兒,已經那么用力了,可是從來不覺得使不上勁。現在不行了。有時候覺得人最怕的不是重蹈覆轍,而是沒有從頭再來的勇氣。” 說完,自己都覺得有點酸。 江懷雅拍拍沙子站起來,馬上背過身:“……在你這悶得我都能作詩了!我要去陳杞他們那邊瞧瞧。” ☆、第06章 陳杞他們那攤氛圍好多了,一群人坐著涼椅,在楊柳蔭下聊從前的趣事。 江懷雅首當其沖,是這個話題當仁不讓的女主角。 她過去的時候,一個女同學故事正講到一半:“當時我和兔子是同一組的。我們正逛到當代藝術廳,那個罐子突然就碎了。幸好砸中的是兔子,這要砸中別人,這事還真不知道怎么收場。”說到這里,迎面就見到了當事人。女同學表情略帶尷尬,但馬上親切地拉住江懷雅的手,大大方方把位置讓出來,“正說起你呢,快坐。” 江懷雅懵懵懂懂地坐下:“說我什么?” 椅子不太夠,學委連揚坐在陳杞的椅子扶手上,手里玩著顆不知哪撿來的玻璃珠:“兔爺,你自己說,當年社會實踐那事兒,后來到底怎么著了?” “什么怎么著?” “那官司啊——” 這事是師大附的一個傳奇。彼時在校內網上傳得熱火朝天,然而幾年過去,學生時代的往事和當年紅紅火火的社交網站一起沒落進歲月的塵土里,成了六班同學永遠不得而知的一個謎。 其實說來也簡單,概括起來只有一句話——高二寒假,江懷雅參加學校組織的社會實踐,在博物館摔了一個罐子。 仔細說來,也不算摔。 那罐子是自己掉下來的,正好砸中她的腳。壞就壞在她看見罐子墜落,沒閃沒躲,還下意識抓了一把,救下一個蓋子。等工作人員聞聲而至,她正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手里孤零零一只蓋子。罐子不是她摔的,也成她摔的了。 摔罐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是博物館的罐子,價值三百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