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宮人看見永寧宮的巧絹立在雨里,失魂落魄的樣子,訝然,連忙讓她進來避雨,然后去告知了正準備就寢的賢妃。 賢妃披著外衣,神情困倦地出來,一看到巧絹渾身濕漉漉的樣子,清醒了幾分,問道:“巧絹,這么晚了,你怎么把自己弄得這么狼狽?” 巧絹神情有些恍惚,跪在地上,問道:“賢妃娘娘,您還記得兩年前奴婢來找您,讓您多提防當初住在永寧宮的史姜靈小姐嗎?” 賢妃沒想到她連夜趕來見自己,就是要說兩年前爛芝麻谷子的事,“史家小姐被你成功捉弄了,但事實證明她也沒入皇帝的眼,巧絹你提這個做什么。” “是的,當年奴婢眼拙,竟然看錯了。娘娘,對您最威脅的,不是史姜靈小姐,而是太后娘娘啊!”巧絹痛心疾首,“她竟是個不安分的,搶走了雅貴妃的后位,又來撩撥我們的皇帝陛下……” “巧絹!說這種話也要掂量后再說。”賢妃臉色煞白,緊緊抓住手里的絲帕,簾外的宮人凝神屏氣,也不知聽進去了多少。 巧絹驚覺自己說得太露骨了,眼神迫切地看著賢妃,希望她能懂了。 若說賢妃沒有看出什么端倪,也不可能。相信麗妃也看出來了,不然也不會明里暗里對著史簫容說話話里帶刺,苦于沒有證據而已。 那兩個孩子……更不能主動揭穿了,無論成功與否,一旦揭穿孩子生母是誰,史簫容固然太后之位不保,這兩個孩子體內流著的卻依舊是貨真價實的龍血,無人能改變。得罪了他們,扶養皇子的責任斷然不會落在自己手里,更何況,壞了皇帝的好事,事后性命能不能保住還是個問題,反而白白便宜了沒有卷入此事的妃子。 所以麗妃不敢說,她也不說,就等著誰沉不住氣了。 “巧絹,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我已經知曉了,你先回去。”賢妃理清思緒后,讓她退下。 巧絹看著她的神色,原來賢妃早就知道了嗎?為什么不動作?這不是最好的把柄嗎…… 帶著滿腹的疑問與委屈,巧絹離開了。 賢妃有些疲倦地半靠著芙蓉榻,散下的長發及腰,隨手抓了一縷纏繞把玩,若巧絹再機靈聰慧點,倒也不失為極好的眼線,只可惜了,沒有任何可利用的地方,還可能拖累自己。 她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一道女聲忽然從簾子后面傳來,“jiejie在煩憂什么?” 昭容從里屋緩緩踱步出來,方才的談話她都聽到了,坐在賢妃身側,烏黑的眼睛盯著她的臉龐。 昭容慢慢地說道:“巧絹不能成事,卻總想幫忙,jiejie不如趁此如了她的愿。” “上次她對付史家小女的手段拙劣不堪,我是不會再用她辦事的。”賢妃面色不愉,那不是她能接受的行徑。 “是啊,所以要讓她對您失望,改為投奔到麗妃那邊去。她有許多永寧宮的消息,都可以傳給麗妃,以麗妃火爆的脾氣,可不像jiejie這樣能沉得住氣。”昭容把手按在賢妃的手背上,秀麗的臉龐露出一絲笑容,“巧絹口無遮攔,相信總會說出足以激怒麗妃的話。永寧宮的人,都以為巧絹是個無能沉不住氣的人,不足為懼,不會注意到她在后宮如此搬弄是非的。” 賢妃陷入沉思,因為巧絹曾經是雅貴妃身邊的舊人,因性情坦蕩從不掩藏,雅貴妃倒是很喜歡這個白紙一樣的小丫頭。這一身份就是巧絹最大的保護.傘了。但雅貴妃大概沒細想,以巧絹這樣的性情,平時無事的時候固然好,一遇到事情就壞了,不作不死。如此一來,確實可以一用。 “這件事,就由你來穿針引線。” …… 民居外面,芽雀被雨淋得兜頭兜腦的濕,正是春寒料峭,深夜的春雨還是有點冷的。 那三個人立在屋檐下,屋頂上還坐著一個大漢四處望風,不知道在談論什么。原本聲音就輕,夾雜著淅淅瀝瀝的雨聲,越發顯得模糊飄渺。 衛斐云立在屋檐燈籠下,因落雨的緣故,燈籠被打濕了,火顯得微弱,即刻就要殘滅的樣子。他看著對面身材高挺的少年,心想這樣貌倒是不俗。 他不慌不忙地行了個禮,“見過小主子。” 蔻英不知他是誰,忽然被行了禮,只能先受了。 老嬤嬤在一旁說道:“衛侍郎是我們在宮廷中的眼線,小主子若有什么疑問,盡可以問他。好了,你們已經認識,現在就由衛侍郎說說我們接下來的行動。” 寇英知道自己身份不簡單,看到身旁兩個人的神情嚴肅凝重,顯然接下來要談的事情更不簡單。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已經熄燈的屋子,依依不舍。老嬤嬤看到他這幅樣子,恨鐵不成鋼,說道:“小主子切勿沉迷美色,等事成之后,您要多少美人,還不是有多少,沉得住氣方能成大事。” 寇英被數落得一陣羞慚,越發不敢告訴老嬤嬤自己在宮里如何胡來。 衛斐云說道:“站在這里談話不合適,我們換個地方。” 芽雀看著他們朝自己這邊走來,藏在樹葉后面一動不敢動,最后那老嬤嬤停在梧桐樹下,說道:“也不能走遠了,此樹下正好搭著涼棚,我們就坐在這里談,大卡會給我們望風的。” 大卡就是坐在屋頂上的那個大漢。 芽雀低眸,往下面看,那涼棚是葡萄架子,青藤纏滿,隱約可見三個人坐在了石子桌旁邊。葡萄還沒有結起來,只有綠色胡須一樣的卷須,被雨淋著。 真是好死不死,偏偏要在自己腳下聊天。芽雀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足尖凝聚起一粒水滴,然后愈來愈沉重,墜落,啪嗒一聲,穿過藤蔓的空隙,準確地滴在了衛斐云的頭頂上。 衛斐云立著,那老嬤嬤說了一句什么,就看到寇英驚跳起來,結結巴巴地喊道:“復……復國?!” 這個復國計劃給他沖擊力極大,萬萬沒想到老嬤嬤心存大志,竟原來是抱著復國的希望而來的。 老嬤嬤拉住他,讓他重新坐下,“小主子,你是王唯一存活的孩子了,復國的希望全系在你身上。” “可……可是這里是京都,且不說邊疆麗妃家族那些大將鎮守,就是宮廷禁衛也有上萬人,我們有多少人?怎么可能成功?”寇英不想冒這個險,自己好不容易從宮廷逃出來,現在又要卷入造反的漩渦里,他打心眼里抗拒著這一切。 老嬤嬤恨不得按住激動的小主子,恨聲說道:“那是你的國,你的父王慘死城墻之上,你的子民更是從此為奴為婢,現在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我隱忍十多年,把你撫養長大,還有那些日日準備著為你上戰場的將士們,你打算就這樣辜負了這一切?” 寇英被訓斥得瞠目結舌,知道了自己這邊似乎還有不少的人,“我們的子民中還有心存復國的人?” “當然,當年是他們找到我,讓我千方百計將你保護下來。他們就等著小主子長大成人的一天,由你揮旗舉事,勢必軍心一致,服從命令。” 衛斐云淡淡一笑,說道:“正是,更何況,還有我在作為你們的內應,那些宮廷禁衛也不足為懼。若事成,你們不但能復國,甚至可以讓自己的國土一夜之間擴大百倍。” 寇英被他說得眼睛發亮。 衛斐云剛要繼續說下去,脖子上忽然一冷,似乎有顆雨珠鉆入了他的脖頸之間。他抬起手一摸,剛才沒有注意,衣領上已經被滴得濕了一片。 “衛侍郎怎么了?”嬤嬤見他不說話了,問道。 “哦,此處漏雨,我往旁邊站站。” 他不動聲色地往旁邊站了站,順便往葡萄藤架上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他有種一眼萬年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芽雀坐在樹上,心虛地把自己又白又嫩的雙足縮回去。 “洗腳水怎么樣?” 衛斐云:(#‵′)去死! ☆、對方的牌 芽雀默默地往樹葉里藏了藏,然后巋然不動。 衛斐云無比自然地收回視線, 奇怪自己竟然還能坦然無事般地繼續撿起話題, 說道:“小主子也不必擔心軍隊不夠的問題,您那時還小,大概不知道當年攻滅你們國度的人是已逝的護國公將軍。” “就是太后娘娘的父親?” “正是。當年他就是此戰立下赫赫戰功, 但被你的父王站在城墻上一箭射中肩頭,歸帳之后卻遇到庸醫,不慎傷口潰爛,竟因此死去。那個庸醫, 真是不巧, 正好是護國公將軍帳下得力副將的同胞弟弟, 弟弟闖了禍,身為兄長自然要幫忙隱瞞。那副將從此走上了一條不歸路。”衛斐云款款而道,顯然對這樁往事熟稔在心, “一旦把柄落下, 難免為人牽制。” “他被誰牽制了?”寇英像個問題少年,不斷地發問。 衛斐云像先生回到學生一樣, 耐心地回答:“當年護國公將軍帶了外室女子前往打仗,那女子是個精明的人,守在軍帳里貼身照顧將軍,那夜她自然也在場,目睹了庸醫如何用錯了藥,她知道即使將這些人殺了也無濟于事,救不回自己的男人了,索性給自己鋪了一條路,用這件事情拉攏住了這位副將。” “果然好心機……”寇英暗想若是尋常女子,看到自己丈夫被人害死,哪里想這么多,早就拔刀相向了吧。但是,他抬頭,看著衛斐云,“當年你也不過只是孩子吧,哪里知道這么多?” 衛斐云笑了笑,“小主子果然聰慧,我知道這些,就是因為是那位女子親口告訴我的,如今她已淪為階下之囚,手中唯一籌碼就是這個如今還安然無恙的副將了,她要自保,就得看小主子愿不愿意幫她。” 寇英此時再聽不出這個女子是誰,就真的傻了,“她是護國公夫人!那……那個副將如今在哪里?真的可以為我們所用嗎?” “那就要看小主子能不能把她救出來了。她保住了命,自然會傾力相助你們。如今,那個副將可是赫赫有名,手握大軍啊,有他的相助,你們復國已經不難。” 老嬤嬤很滿意衛斐云的解說,點點頭,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她等了十幾年,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就等著小主子點頭,帶領他們走上復國之路。 芽雀聽到了七七八八,心想果真是驚天大陰謀。但衛斐云說的這些話,怎么覺得是在忽悠呢…… 要是她,她才不上當。 等回過神來,葡萄藤架下的人已經散了。看來事情已經談完,芽雀看了看屋檐,那個大漢不知什么時候也走了,這才放心地順著樹滑下來,彎腰把自己的鞋穿上。 她看了看天色,要趕回宮廷已經不可能,而史姜靈還在民居里面,這個姑娘大概還不知道自己的處境,芽雀也不能丟下她不管。 嘆了一口氣,打算在附近找一家客棧先住下,芽雀沿著巷子往城中集市那邊走去,正奇怪衛斐云是走了哪條路回家,他就鬼魅般立在自己眼前了。 面無表情,殺氣彌漫。 “說,你屢次三番跟蹤我,到底要做什么?”衛斐云黑著一張臉,盯著面前自己已經搞不定的芽雀。 芽雀也很無力,誰想天天跟蹤他啊,又不是跟蹤狂! “是太后娘娘派你來的?”他猜測,但又想不通史簫容派人跟蹤自己做什么,畢竟自己是替皇帝做事的,從不干涉后宮之事。 芽雀搖搖頭,“與太后娘娘無關。” 衛斐云剛要繼續往下猜,看到她的神色,然后抿唇,不猜了。芽雀見他不猜了,哈哈一笑,說道:“哎,你大概永遠猜不到我是來干嘛的。不過這次偷聽,嗯,我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他的沉沉目光下,她說道,“我們其實是站在一邊的,對不對?” 衛斐云來了興致,問道:“那你是哪一邊的?” 想套自己的話?芽雀笑道:“你這一邊的啊。” 衛斐云也笑,“很好,既然是我這一邊的,下次麻煩你不要再跟蹤我了,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