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滾。”厲鬼凄厲的聲音從陽臺上傳來,整棟樓全是爬山虎張牙舞爪的根須,在漆黑的雨夜中,如同一個擇人而噬的怪物。 “喵嗷嗷嗷……”冬崽,這女鬼有點道行,看起來好像不大好對付啊。 黑暗中傳來幾聲突兀的貓叫,錢姚和厲鬼下意識順著聲音看過去,只見樓前的空地上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他的肩膀上團著一只快肥成球的胖貓,聲音正是那只貓發(fā)出來的。 那人打著一把透明的一次性雨傘,徐徐走來,夜色和雨水的遮擋下,讓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氣息。 他似乎對眼前的種種怪異毫不在意,徑自走向錢姚,走近后,錢姚才看清楚對方年輕、俊美得過分的臉,下意識問道:“你是什么人?” 第一八六章 筆仙 “你能站起來嗎?”冬生將尋人司南揣進了兜里,朝錢姚伸出了手。 錢姚借著他的手, 艱難的站了起來,搖晃了好幾下,才勉強站穩(wěn)。原本就有點過于老成的臉,不僅沾滿了泥水和血痕,還齜牙咧嘴的扭曲著,廉價的襯衣、黑布長褲在打斗中爛得不成樣了, 黑不溜秋的舊布鞋一只勉強掛在腳上,一只已經(jīng)不知所蹤, 怎一個慘字了得。 聽冬生說的是普通話, 錢姚心里的疑惑倒是打消了一些——作為玄門九大家族錢家和姚家共同的后人, 同時又是一條土生土長的地頭蛇,錢姚對省城這邊‘行情’不說知道得一清二楚, 哪些人有本事, 哪些人只是嘴把式, 他心里門兒清。 錢姚深得錢、姚兩家真?zhèn)鳎焐烷L了一雙陰陽眼,自問就算比不上老一輩的,在年輕一輩中也算有點名聲。 可面前這個未及弱冠年輕人,他不僅完全不認識,還完全看不出深淺,若不是在此時此地見著,估計他會直接將對方當成普通人。可現(xiàn)在,越看此人,他心里就越有一種心驚rou跳的錯覺。要不是剛剛在這人身上感受到了丁點屬于活人的溫度,他幾乎要懷疑站在他對面是個比女鬼還要兇殘的家伙。 這人怕是大有來頭! “兄弟,謝了啊,我姓錢,叫錢姚,不知小兄弟貴姓?” 冬生拿出一張紙巾,細細擦掉手上的泥水,“李冬生。” “不知李兄此次前來,所為何事?”錢姚就著雨水胡亂抹了把臉,本來就臟兮兮的臉,看起來更臟了。他心里卻想,‘李’可不是玄門九大姓氏之一,這人到底是什么來路? 冬生將剩下的紙巾全部遞給了錢姚,如實道:“我來找?guī)讉€生魂。” “生魂?巧了,我也是為了那幾個生魂而來,只不過,李兄剛才也看到了,那女鬼可不好對付。”錢姚頓了一下,扯出一個艱難的微笑,“那女鬼厲害是厲害了點,手上卻沒有沾過人命,剛才要不是它出手,只怕我現(xiàn)在不死也給摔殘廢了。” 從七樓上摔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那女鬼要是有心害他,他哪里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兒?錢姚這人一向恩怨分明,女鬼剛才怎么說也算是救了他一命,在摸不清冬生底細之前,錢姚還是愿意替女鬼說幾句好話。 事實上,如果剛才不是女鬼主動出手,救下錢姚,此刻,冬生也不會站在這里聽錢姚替女鬼辯白了。 “還能走嗎?”冬生問。 錢姚勉強點了點頭。 “帶路,我想跟它當面談談。”冬生面無表情道。 “哦,哦,好。”錢姚強忍住點頭哈腰的沖動,一瘸一拐的朝著剛才他掉下來的那棟樓走去,“這地兒不好走,李兄當心點。” 錢姚話音剛落,荒草中蠢蠢欲動的根莖藤蔓竟然全都縮回地下去了,地上甚至出現(xiàn)了一條破碎的水泥路。 錢姚:…… 想想自己這兩天的狼狽,錢姚的心情跟嗶了狗一樣。 喂,區(qū)別待遇也不帶這么明顯吧? 事實證明,區(qū)別待遇就是這么明顯—— 這兩天,錢姚這兩天天從底樓爬到七樓,光是沿路對付這些該死的爬山虎,就累他個半死。現(xiàn)在呢?這些爬山虎簡直比趴在李冬生肩膀上的貓還乖,還有那些偷偷摸摸蹭褲腿兒的是怎么回事?現(xiàn)在連爬山虎都學會討好賣乖了嗎? 錢姚覺得他快要對這個勢利、現(xiàn)實的社會絕望了。 雖然沒有了爬山虎的阻擋,但帶著一身傷痛爬到七樓,錢姚感覺自己都快虛脫了,完全不顧的在同行面前維持高人的風范(?),指了指不遠處的紅衣厲鬼,一屁股坐到地上,喘氣如牛,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原本乖乖團在冬生肩膀上的胖喵精,瞄了厲鬼一眼后,眼珠子骨碌碌一轉(zhuǎn)麻利的跳到了地上,“冬崽,厲鬼就交給你了,我留在這兒保護非戰(zhàn)斗人員!”說完,一溜煙跑到錢姚身旁,老神在在的蹲坐著。 冬生沒有理它,徑自走到女鬼面前:“把生魂交出來。” 女鬼怨氣橫生,圍繞在它周圍的爬山虎藤蔓蠢蠢欲動,它凄厲尖叫道:“憑什么?” 它話音一落,數(shù)條兒臂粗細的爬山虎藤蔓兇狠的直撲冬生面門而去。 “小……”錢姚心字尚未出口,只見前一秒還張牙舞爪的爬山虎藤,在碰觸到李冬生的瞬間,就像觸電一樣咻得一下縮了回去,如潮水般消退得干干凈凈,原本被爬山虎根須遮擋住的裂縫,全都裸露出來。 厲鬼難以置信的瞪大了血紅的眼珠子,血rou模糊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把生魂交出來。”冬生的聲音又冷了兩分。 厲鬼抿了抿唇,看著冬生身上薄得可憐的功德金光,好像下定了決心,拍了拍手,角落里最后一些爬山虎根須迅速縮回了墻縫里,露出一道破爛的木頭門。一陣陰風刮過,木門吱吱呀呀緩緩打開,里面飄出四個半透明的虛影,赫然是吳玫玫等人。 可惜,不全。 她們同時丟失了幽精、吞賊和非毒,可是這里只有吳玫玫和陳媛的幽精,丟失的兩魄不見蹤影,姜齡和葉涔分只有一魂一魄,分別少了吞賊和非毒。 她們魂魄不全,儼然已經(jīng)失去了記憶,不過,估摸著她們幾個平時沒少在寢室里偷偷八卦冬生那張校草臉,看到冬生,這些殘缺不全的生魂竟然都露出花癡的神色,不用冬生做什么,它們就主動飄了過去。 女鬼:…… 錢姚:…… 冬生拿出幾張沾有四人血跡的小紙人,低聲念了幾句咒語后,吳玫玫她們的魂魄化作一道流光沒入小紙人中。小紙人們像活過來似的,在冬生的手心里站了起來,然后順著冬生的胳膊,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小紙人們或麻利,或笨拙,將她們原本的性格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 這,這人的道行得有多高啊? 錢姚驚得簡直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別說是他,就算是他老子還活著,恐怕也很難做到如此輕描淡寫吧? “我說過你可以走了嗎?” 一個過于清冷的聲音,嚇得錢姚一激靈,他下意識朝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已經(jīng)快跟墻壁融為一體的女鬼,被幾根漆黑的鎖鏈死死纏住,生生將其從墻壁里拽了出來。 “符,符鏈。”錢姚腦子里一片空白,視線落在冬生的大長腿上,心里只有一個瘋狂聲音:抱住!一定要抱住! “生魂我已經(jīng)交出來,你到底還想怎么樣?!”女鬼一邊尖叫,一邊拼命而徒勞的掙扎著。 “閉嘴。”冬生被它尖利的聲音吵得腦仁疼,黑色的眼瞳迅速填滿整個眼眶,片刻又恢復了正常了。 在那短暫的一剎那,女鬼感受到了一種來自靈魂深處的驚恐和臣服,要不是被鎖鏈綁住懸在半空中,指不定它已經(jīng)跪下去了。 這個人,它無論如何都對付不了。 女鬼不敢再開口,也不再掙扎,它絕望的看著冬生,如被押解的囚犯,靜默的等待最后的判決。 “她們剩下的魂魄呢?”冬生冷聲問。 “我不知道。”女鬼怏怏道。 “這些生魂你是從哪兒來的?她們請筆仙請到的是不是你?跟她們有關的事情全部告訴我,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不要試圖騙我。” 女鬼沉默片刻,眼底迸濺出一抹孤注一擲的光芒:“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如實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條件?”冬生動動手指,纏住女鬼的符鏈又緊了幾分,血糊糊的身體幾乎快要被符鏈勒變了形,女鬼痛得不禁哀嚎出聲。 “你覺得,你現(xiàn)在有資格跟我談條件嗎?”冬生頓了一下,語氣一轉(zhuǎn),“不過,如果你表現(xiàn)好的話,我倒是可以看情況幫你達成心愿,送你重入輪回。” 女鬼死氣沉沉的眼睛好像被注入了一股強大的生機,一瞬間,亮得幾乎有些滲人。 “只要你幫我找回豪豪,你讓我做什么,我都答應你!” “豪豪是誰?”鬼魂大多狡詐jian猾,滯留人間的厲鬼更是執(zhí)念深重,常常翻臉無情。冬生還是小冬崽的時候,就吃過虧上過當,現(xiàn)在他早就學乖了。 遇到厲鬼,冬生一般會先想辦法把它們唬住,然后再看情況要不要跟它們簽訂鬼契。以前他簽訂鬼契,是為了得到那些厲鬼身上的怨氣。現(xiàn)在有那片海墓存在,直接用鬼藻提煉出來的陰煞之氣,可比鬼魂身上的怨氣,高了不止一個檔次。雖然都能給他當主食,但一個相當于精挑細選過的貢米,一個充其量只能算超市里磨碎的玉米粒。 眼前這個女鬼有些道行,但它身上的怨氣也頂多跟秈米一個檔次,冬生現(xiàn)在‘貢米’都吃不過來,哪里還會像以前那樣,巴巴在意一點‘秈米’? “豪豪是我兒子,他被一個邪道帶走了,他都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他們還不肯放過他……求求你,救救他,你一定可以救他的……” 作者有話要說: 錢姚:臉呢? 爬山虎:我們有那玩意兒嗎? 第一八七章 筆仙 女鬼姓趙,叫趙如意, 它二十七歲以前的人生,就跟它的名字一樣,事事如意。 趙如意是家中獨女,她父親是該省城里有名的大廚,家里經(jīng)營著一家酒樓,在好幾條地段不錯的街上都有商鋪, 家里的住房也有幾套,每年光租金就是一筆讓人羨慕的收入, 更別說他們家的酒樓每年也能賺不少錢。父母青梅竹馬十分恩愛, 父親疼她, 母親寵她,她在廚藝方面雖然沒什么天分, 讀書卻很厲害, 高考考了省城當?shù)刈詈玫拇髮W, 放在全國也是能排進前十的名牌大學。 大學期間,她跟同校的學長相戀,雖然父母不太看好她這段感情,但是在她的一再堅持下,大學畢業(yè)一畢業(yè),她就跟學長走進婚姻殿堂。 婚后兩年,她懷孕,生下來了她的寶貝兒子趙子豪。因為她是家中獨女,在結(jié)婚的時候就跟男方商量好了,第一胎生下來,不管兒女,都跟著他們姓趙,以后生下來的孩子再跟著男方家里姓。 豪豪健康、聰明、乖巧,才八個多月就學會喊mama、爸爸了,嘴巴甜得跟抹了蜜似的,見誰都是笑臉,憑誰見了都忍不住要贊一聲真乖。 趙如意懷孕以后就辭掉了工作,生了兒子后也一直在家照顧兒子,再沒有去上班。而她老公在職場上打拼了兩年后,積累了一些人脈,問她父母借了一筆錢,在省城開了家小公司。公司經(jīng)營得還不錯,原先不太喜歡他的父母,也慢慢接受了他。 幸福,富足。 就在趙如意以為生活會一直這樣美滿下去的時候,她的父母突然出車禍,雙雙去世。 趙如意無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當時就暈了過去,等醒來才知道,她懷孕了,可惜孩子根本沒能保住。 趙如意順風順水長到大,從來沒有經(jīng)受過如此多的打擊,她開始失眠,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好不容易睡著了,夢到的不是車禍中被撞得血rou模糊的父母,就是那個無緣見面的孩子。她的精神變得越來越差,脾氣變得越來越暴躁,經(jīng)常莫名其妙的發(fā)火、摔東西、神經(jīng)質(zhì)的哭叫,夢里的場景開始延伸到她的生活中,她不止一次在家里看到父母和孩子的影子…… 重度抑郁癥。 這是醫(yī)生的診斷。 她每一次‘發(fā)病’,豪豪都嚇得抱著她直哭,漸漸的,過去那個活潑外向的孩子變得敏感怯懦起來。 趙如意不知道自己的病什么時候才能好,為了孩子,她清醒的時候,讓老公把豪豪送去給公公婆婆帶。 孩子的離開并沒有讓趙如意的病好轉(zhuǎn),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下,她不小心看到老公手機上的曖昧信息。而這,無疑成了壓垮她精神世界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變得疑神疑鬼,她變得像刺猬一樣充滿攻擊性,她像得了被迫害妄想癥一樣,覺得身邊每一個人包括她的枕邊人都對她充滿了惡意,在無數(shù)個失眠的夜晚,她不止一次想要結(jié)束自己爛透了的生命。可是,當她真正拿起刀時,連雞都不敢殺的她,如何對自己下得去手? 久病床前無孝子。 隨著她的病情越來越嚴重,曾經(jīng)說了無數(shù)海誓山盟的男人,最終將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到了醫(yī)院以后,趙如意病情開始有了好轉(zhuǎn),每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多,可是每次當她提出要出院時,她老公要么拒絕,要么表面答應事后卻毫無行動。 趙如意漸漸覺察出不對勁了。 她假意配合治療,然后找機會偷跑了出去。她當時只有一個想法,她想去看看豪豪。 但是,事情根本沒有她想象的那么順利。 她東躲西藏,費盡周折終于找到被公婆帶回鄉(xiāng)下的豪豪。半年沒見,記憶中聰明可愛的豪豪完全變了一個人,又黑又瘦,穿著不知哪兒來的破襖子,呆愣愣的坐在門口,全身上下臟兮兮的,手上、臉上、耳朵上長滿了凍瘡和血痂。 那一瞬間,她所有的理智化為烏有,她哭喊著像瘋子一樣撲向豪豪,當她聽到豪豪遲疑中帶著哭腔的‘mama’時,她抱著兒子哭得跪倒在地不能自己。然后,她被沖忙跑出來的公婆抓了個正著,小叔子將她生拉活拽拖進屋里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