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第十八章 鬼之子 大隱于市,誰也料想不到,玄門之中極富盛名曾上達天聽的酒道人,會化名李九,隱居在一個內陸小縣城里。 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起,李九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時正值玄門大劫,很多玄門中人都遭到了滅頂之災,道觀被砸道士道姑下山務農,僧尼被迫還俗娶妻嫁人,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幾乎都遭到了毀滅性打擊,其中上九流和中九流傳承幾乎斷絕,倒是下九流大多出生不好,臉皮厚又善鉆營,在那個比誰出生差的時代,頑強的活了下來。 改革開放以后,大陸經濟開始復蘇,下九流隨之迅速死灰復燃,給社會帶來了許多負面影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過去,上九流占取廟堂,中九流和下九流盤踞江湖,而今,廟堂重塑秩序,江湖卻只剩下下九流,烏煙瘴氣。 李九化名隱居三十多年,早就斷了跟玄門中人的聯系,帶著阿黃生活在這個偏僻閉塞的小縣城里,悠哉度日,偶爾順手幫幫人,日子過得相當舒坦。 不過,李九寧靜了三十多年的生活,到底還是被一個小哭包子給打破了。 李九早年十分忙碌,在家陪妻兒的時間非常少,記憶中,兒子被大家閨秀出生的妻子蕓娘教得很好,小小的人兒,做事情一板一眼像個小大人似的,十分乖巧懂事。 可冬崽呢? 誰他媽說鬼子七情不具的?!哭起來簡直要人命好嗎! 李九快被小東西的哭聲震碎耳膜啦,阿黃那個不講義氣的小混蛋,早就腳底抹油溜啦。 李九雖然被冬崽哭得頭痛,卻也慢慢放下了對鬼子的戒備和成見。看著冬崽哭得傷心,李九心里其實有點羨慕老李頭和孫婆子,起碼他們還有個孝順兒子真心真意為他們哭靈,再看看他自己,等他哪天死了……李九不由嘆了口氣。 冬崽不過三四歲,以前一直傻乎乎的像個自閉兒,也就最近一段時間,才開始慢慢能聽清身邊人說的話,開始對外界的刺激做出主觀回應,學會說話喊人也是最近不到一個月的事情。 同齡的幼兒尚且不能理解死亡,更何況是冬崽。 他只知道爸爸mama不見了,爸爸mama不要他了,身邊只有一個打過自己的壞蛋胖老頭。 冬崽又傷心又害怕還委屈得很,仿佛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似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鼻涕眼淚流了滿臉,可憐極了。 李九哄了冬崽半天,他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最后哭累,趴在老李頭身上睡著了。 老李頭和孫婆子其實已經死了近一個月,靈魚和獸血一直源源不斷的為他們提供生氣,才最大程度的減緩了他們身體腐爛的速度,否則以現在的氣溫,普通活尸在不吸食人血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滯留陽間這么久。 夫妻倆的魂魄離體后,靠生氣維持的遺體會在極短的時間內,腐爛到尸身原本應該腐爛的程度。 夏末秋初的氣溫,長達近一個月的時間,正常情況下尸體早就爛得只剩下骨頭殘rou了。 濃烈的腐臭味迅速充斥著整個屋子,李九費了好些力氣,才把黏在老李頭身上的挾狗皮膏藥’撕下來。 冬崽在睡夢中依然小聲的抽泣著,睡迷糊的小家伙感受到一個暖呼呼的懷抱,下意識回抱住李九的脖子,冰涼的小臉撒嬌似的蹭著他的頸窩,軟軟的喊:“……爸爸……爸爸,冬崽乖噠……” 李九心里五味雜陳,嘆了口氣,輕輕拍拍冬崽單薄的背,低聲哄道:“乖,乖,我知道冬崽乖,好好睡,不哭啦。”有些蒼老的聲音里,有著李九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溫柔動容。 冬崽似乎真的聽進去一般,竟慢慢停止了抽泣,靠在李九的懷里睡熟了。 李九騰出一只手來,輕輕替冬崽擦了擦漂亮臉蛋上的眼淚鼻涕,等擦干凈了,他才回過神來——本來是打算除掉鬼子的,怎么莫名其妙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算了算了,既然答應了李安貴夫妻,好好照顧冬崽,就按照他們的意思,把小家伙養大吧,他也想看看這個跟傳承記載中截然不同的鬼子,到底能走到什么程度。 老李頭和孫婆子塵歸塵土歸土,一了百了,可無論是他們的身后事,還是收養冬崽,都是麻煩。 所幸,李九在這之前,無意中結識了王軍。李安貴一家的事情,還是王軍告訴他的,于情于理,王軍都得出力不是? 幾經周折,折騰了好些天,王軍也出了不少力,才把李安貴和孫紅的身后事安排下去。王軍走了些手續,讓火葬場那邊免費火化了李安貴和孫紅的遺體,李九掏腰包在縣城的公墓,替李安貴和孫紅買了兩個風水位置還不錯的墓xue,挑了個吉日將二人安葬。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李家村的人涼薄得令人心寒。 他們集體遺忘了施加在李安貴身上的暴行,李安貴死后詐尸自行回到家中,造成了在他們眼里,他們并沒有活活打死李安貴的假象。畢竟前些天,警察上門詢問的時候,李安貴還好端端的活著。 現在李安貴死了,爛在家里,他們完全不覺得李安貴的死跟他們有半毛錢的關系,反而覺得‘菩薩’斷得準極了,說他們家不出一個月就會有血光之災。這不,才過多久,老兩口都死了,爛在家里都沒人知道。 原本村里還有些人眼饞李安貴夫妻留下的財產,半山腰上的破房子肯定沒人稀罕,但是老李頭夫婦倆在縣城醫院里打了那么多年工,怎么可能沒點存款?他們兩口子連田地都不怎么種,就養幾頭山羊幾只老母雞,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卻一點都不見他們著急。 老話說,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沒人知道老李頭夫妻到底攢了都少錢,但村里人猜怎么著也有個萬兒八千的吧。 2001年,在李家村這種貧窮的山旮旯里,萬兒八千已經不算小數目。 李康偉就是眼饞這筆錢的人中一個,他自個兒沒條件,就攛掇剛死了兒子的李康健去收養冬崽。但是很可惜,李康健和孫杏還沒有從喪子之痛中走出來,而且那天傍晚,村里人情緒失控紛紛向老李頭施暴時,李康健和孫杏也在人群中,泄憤似的朝老李頭砸了好幾個大石頭。李康健記得他當時扔了個石頭砸在老李頭的頭上,老李頭流了好多血,抽搐了好幾下,瞪著眼睛一動不動…… 當時大家都以為他死了,趁天黑一哄而散。他擔心了一晚上,結果第二天一早起來,發現老李頭不見了,才回過味兒來,原來他是‘裝死’。 不過,老李頭‘裝’得太像了,李康健嚇得一連做了好些天的噩夢。 李家村里,跟李康健一樣做噩夢的人還不少。 所以,現在老李頭死了,他們非但沒多少愧疚之心,反而全都隱隱松了口氣。 李康偉再三攛掇,李康健夫妻都不為所動,而村里其他眼饞這筆錢的人,都有點害怕冬崽這個菩薩口中的‘怪物’,錢再多也得有命花才是。 但是這筆錢白白落到一個外人手里,這些既想得錢,又不想養冬崽的人,都十分不甘心。 為此,李九在把冬崽過戶到自己戶口本上時,很費了些功夫。尤其是先前給冬崽辦戶口的人,因為撞死了人還逃逸,被抓后很快就免職入獄,鎮上重新安排人接手了他的工作,他給老李頭辦的文件,全都作廢了,后來家里接連出事,老李頭給冬崽辦戶口的事兒就擱置了下來。因此,冬崽依然是個來歷不明的小黑戶。 好在王軍當了在桐城當了多年的刑警隊長,怎么著也算條地頭蛇,有他出面幫忙上下打點,冬崽最終落戶到了李九名下。 兩人都姓李,也算是緣分。 冬崽被李九連哄帶騙,哄上了王軍的車,去了縣城。隨車一起帶走,還有老李頭和孫婆子叮囑過李九要給冬崽帶的故事書、字典、平時換洗的衣服、孫婆子給冬崽織的新毛衣等等。別看孫婆子和老李頭平時把錢守得很緊,卻很舍得在冬崽身上花錢。冬崽平時穿的衣服鞋子,雖然不是什么牌子貨,也不算多,但料子都非常好,穿在身上很舒服的那種。反觀他們夫妻二人的衣服,全是洗得發白的地攤貨,還有不少是當初他們在縣醫院里打工時,撿來的舊衣服。 為了給冬崽留個念想,同時也希望他長大后還能記得曾經有過如此疼愛他的父母,李九把老李頭和孫婆子的衣物全都打包,隨車帶回了縣城里。 老李頭為了省錢,老房子里根本就沒添置什么東西,被李九這么一搬,家里窮得連小偷都不會光顧了。 老房子里唯一還有點價值的,就是院子里那株被燒得半死的老槐樹。 這株有幾百樹齡的老槐樹已經有靈,它知道冬崽要被帶走,很是舍不得,于是在冬崽離開之前,它耗盡所有的生命力凝聚出一根十多厘米枝椏,孤注一擲希望自己也能被帶走。 李九看在老槐樹不曾殺生做孽的份上,睜只眼閉只眼,讓冬崽帶走了老槐樹枝椏。 老槐樹先受重創,現在又自斷根基,冬崽折下它附身的枝椏后,老槐樹懵懂的靈智陷入了沉睡。 李家村所在的位置,其實從風水上講,是陰煞絕地,不然原本應該鎮壓此地的靈魚,也不會轉變化鬼魚。老槐樹還在時,依照本能吸收了村子周圍的陰煞之氣,老槐樹一‘死’,李家村唯一的生機也隨之斷絕。 李九替老李頭和孫婆子超度時,殘留下來的陰晦煞氣還沒有完全消散,一旦與村內風水形成的陰煞勾連,早晚會釀成大禍。原本李九要驅散這些陰煞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稍微改改李家村的風水,再保李家村一二十年平安不成問題。 但是李家村人的薄涼,實在讓他寒心,對著被他們活活打死的李安貴,他們不僅沒有絲毫懺悔之心,反而還覬覦對方留下的一點錢財。 善人惡報已是天理不公,李九又何必多事,助他們惡人善報呢? 一切不過是因果報應而已,李九選擇袖手旁觀也不過是順應自然。 冬崽毀掉趙春娟的神眼以后,他的眼睛在正常情況下也能看到一些‘氣’。 王軍的警車慢慢駛出李家村,冬崽拿著槐樹枝哭喪著小臉坐在后排,車快駛出李家村時,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干涸的土地上正冒出絲絲縷縷的黑氣。他們家的老房子更是被黑氣籠罩,這些黑氣漸漸糾纏在一起,慢慢在李家村上空擴散開來。 車子再走得遠一些,遠遠看去,整個李家村整個被遮蔽在黑氣之下,就像一座森冷的墳墓。 生人居墳地者,為祭。 第十九章 地縛靈 到了縣城安頓下來后,李九用一根紅繩把兩條靈魚串起來,編了一根項鏈戴在冬崽身上。老李頭和孫婆子放棄輪回,融魂如靈魚之中,也算是用另一種方式陪伴守護在了冬崽身邊了。戴著靈魚項鏈,冬崽隱隱會有一種爸爸mama依然陪在他身邊的感覺,慢慢地,他從失去父母的悲傷中走了出來,跟李九、阿黃一起,開始適應新的生活。 李九收養冬崽安頓老李頭夫婦的身后事,王軍都出了不少力,透過這些事兒,王軍跟李九的關系拉進不少。王軍清楚李九是世外高人,有心想要跟他結交。 李九雖然隱居多年,但也并沒有真正練到無欲無求的境界,他最大的愛好就是酒。 王軍時常弄些內部特供的美酒,有空就拎著美酒去李九家拜訪,王軍為人正直卻不失圓滑手段,他做了多年的刑警隊長,也算見多識廣,李九喜歡他做人做事的原則,一來二去,兩人漸漸就成了忘年交。 桐城是個四五線以外的小縣城,既不富裕也不繁華,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優點,這里環境不錯,氣溫適宜,一年四季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再加上生活節奏慢,非常適合養老休閑。 不管怎么說,桐城都要比李家村那種小山村熱鬧繁華得多。 李九住的地方,雖然是條有些年頭的老巷子,但勝在鬧中取靜,出門步行不到二十分鐘就是桐城的中心廣場,旁邊還有個公園,再往前走一些,就是桐城剛修建不久的商業步行街。 李九體型微胖,面色紅潤,臉上皺紋少,盡管發須皆白,看起來比不到六十歲的老李頭還年輕些,但他真正的年齡是老李頭的兩倍還超出去不少。 李九在養生方面,相當有一套。每天早上都會堅持打一到兩個小時的太極拳,練練太極劍,圍著公園廣場跑兩圈,晚上睡覺之前,還要再練練他在玄門傳承中得到的養生拳。別看他一大不咧咧的胖老頭,真正動起手來,刑警隊長王軍都不一定能在他手上走幾招。 他最近一直忙著冬崽的事兒,晨練中斷了好些天。等冬崽漸漸適應下來以后,李九就恢復了堅持了幾十年的養生功課,不過,家里多了一個需要照顧的奶娃娃,李九一早拿著太極劍抬腳出了門兒又轉回來,默默在院子里打了一個多小時的太極拳,等到冬崽醒過來,自個兒穿好衣服洗漱完畢,這才帶著小家伙一起出門。 早上七點多,桐城街上的人已經漸漸多起來了。 冬崽還記得上次在鎮上走丟找不到爸爸的那種害怕無措,現在爸爸mama不見了,熟悉的家也回不去了,唯一認識的就只有這個胖老頭,出了門,冬崽就很緊張的抓著李九的手,努力邁著小短腿跟上李九的腳步。 冬崽年紀還小,沒走多久小短腿就開始發酸了,他很不喜歡的太陽也漸漸露了出來。如果身邊的人換成是爸爸mama,冬崽肯定停下來不走要抱抱啦,但是身邊的人是李九,冬崽就不太敢撒嬌了。盡管最近李九一直對他很好,還給了他很多以前沒吃過的好吃的,但冬崽一直記得李九把他打得很痛的事兒,跟所有同齡的小朋友一樣,在誰面前可以隨便撒嬌甚至撒潑,在誰面前得老實點,冬崽心里有數著呢。 好在李九心細,很快就注意到了冬崽的吃力。 “要不要我抱你?”李九沒正經養過孩子,很遲疑的問。 冬崽仰起頭,抿著嘴巴看了他足有好幾秒種,才慢吞吞的點了點頭。 胖老頭的懷抱非常溫暖,而且軟和,冬崽一下子就想起了沒變的臭臭的mama。 想到mama,冬崽的情緒瞬間低落下來。 冬崽的那點小心思幾乎全寫在臉上了,都快老成精的李九哪里看不出來? “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奶湯面?”李九不怎么會哄孩子,但幾天相處下來,他發現冬崽嘴巴有點饞。 奶湯面是桐城這邊特有的一種面,湯底并不是用牛奶做的,而是用雞、豬筒子骨等小火慢慢熬,一直熬出奶白色的高湯,以這種高湯為湯底,奶湯面的味道非常鮮美。 奶湯面! 冬崽黑黢黢的大眼睛亮了一下,點頭的速度明顯比剛才快多啦。 成天跑得不見影的阿黃,不知從哪兒躥了出來,喵喵直叫,“帶上我唄帶上我唄!”聲音透著股nongnong的諂媚勁兒。 李九瞪了它一眼,沒好氣道:“跟上吧。” 阿黃屁顛顛跟在他們身后,一會兒說李九偏心,一會兒哀嘆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下降了,喵喵的嘀咕了一路。 李九抱著冬崽來到城里一家老字號的奶湯面店,這家店不僅奶湯面味道堪稱一絕,包子、饅頭、特色涼拌雞、免費泡菜味道都相當好,價格也實惠公道,每天早上都爆滿,李九他們要是再來晚一點,就有的等了。 以往孫婆子給冬崽煮的幾乎都是白水面,加點rou臊、臥個荷包蛋就算是最好的了,味道跟奶湯面比起來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冬崽把李九給他點的一兩奶湯面面吃完,把碗里的雞湯喝得干干凈凈,放下碗筷后眼巴巴的看著李九面前的小籠包子。 “還沒有吃飽?”李九連自己的兒子都沒正經養過兩天,不太確定三四歲的小孩能吃多少東西,這幾天他給冬崽什么,冬崽就吃什么,給多少吃多少,從不主動開口問他要,他也不清楚冬崽的胃口。 油滋滋的小籠包子,蔥香味兒一陣陣往鼻子里鉆,冬崽咽咽口水,遲疑的點了點頭。 小娃娃乖巧得讓人心疼,李九摸摸冬崽的頭發,把盤子推到他面前,對他說:“想吃就自己拿,想吃什么也可以告訴我,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