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如今薛安的桌上只有兩壺酒,一壺是方才他自斟自飲許久了的,一壺是方才薛云圖從傅硯之手中奪來的。如今擺在薛云圖面前的只有兩杯酒,一杯已被薛安飲過的,一杯是很有可能下了料的。 方才還話趕話讓薛安不得不飲的薛云圖面對著同樣的局面。 不過好歹她還可以二選一。 哪怕心中對于毒酒的疑慮已經被薛安毫不在乎的動作減輕了不少,薛云圖還是選擇了更加穩妥的殘酒。 “先干為敬 福氣妃?!毖υ茍D奪過就被昂首飲盡,因而錯過了薛安唇邊加深了的笑紋。 辛辣的酒水從嗓子里快速的滑下,帶來灼痛的熱度。酒氣的上涌讓薛云圖臉上好不容易消退許多的嫣紅再次浮了上來,像是最好的胭脂一般將長公主的臉龐染得嬌艷欲滴。 薛云圖隨手擲了杯子,清湛湛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向薛安:“安兄,該你了。” “自然?!毖Π埠敛华q豫的一飲而盡,甚至還向著薛云圖展露了干凈的杯底。被酒氣熏的腦中脹痛的薛云圖皺眉看著面前的男人,只覺得重活兩世也看不透對方此時的想法。 薛安的薄唇因沾染了酒水而濕潤非常,突起的喉結因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著,“meimei可還滿意?” 低沉的聲音里滿是故作的誘惑。 薛云圖悚然一驚,有什么東西飛快的從心中劃過又消失不見。她略站了站,思緒終于回復了清明,也終于明白薛安不過是借著自己對他的疑心讓自己做了次驚弓之鳥。 薛云圖已經可以確定,不論是衛瑜手中的還是傅硯之手中的,那兩壺酒都沒有絲毫問題。 哪怕是早有預料的薛云圖到底還是忍不住動氣。 她對朝堂后宮的血雨腥風早有準備,所以步步為營生怕哪一處生了紕漏。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前世的記憶捉弄成了驚弓之鳥,就這么被一個眼神擾亂了心緒。她傻不錯,卻不代表她會吞下這口氣。 嘉和長公主好相處的假面擺的太久,久到自己都快忘了骨子肆無忌憚的潑辣不羈。 薛安還是那個薛安,熱衷于把所有人都當作手中握著的鳥兒去戲耍。大概是他的惡劣的態度觸到了薛云圖的逆鱗,嘉和長公主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氣。 今天的她已經足夠任性,那不如再更任性一些。 薛云圖回過頭看向已從御座上站起的滿臉關切的自己的兄長,然后又對傅硯之安撫性的點了點頭,實現從對方緊握的拳頭上滑過,微頓了一下之后重新看向了薛安。 “怎么可能不滿意呢?!毖υ茍D亮晶晶的眸子里滿是笑意,與薛安方才的樣子莫名相似,“meimei我今日這般丟份,也不知是否能討得兄長歡欣呢?” 她也不管薛安作何反應,只垂首拿起了桌案上的酒壺,那白玉所制的小壺做工極其精巧可愛,上乘的玉料拿在手里溫潤非常。薛云圖拇指微動,修剪得宜的指甲推開了壺蓋。 “啪”得一聲輕響,打斷了所有人的竊竊私語。 那薄胎玉質跌落于地,輕輕巧巧的破碎開來,再也拼湊不起。 素手執玉壺,薛云圖抬起手臂將寬大的袖擺輪成一道圓滿的弧線。隨著她的動作,那醇香的美酒從大開的壺口潑灑而出,呼了薛安一頭一臉。 也沾濕了薛云圖的袖口。 全場寂靜無聲,就連本來被meimei安撫住的薛密也猛地從御座上站起身來,來不及阻止事情發生的承澤帝只能在跨前一步后停下了動作啞口無言的看著著一切。 可憐的小皇帝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呵止meimei接來了的舉動還是想辦法將meimei從那個濕漉漉的薛安面前拉開 炮灰魅主。 同樣站在高臺上的傅硯之已經毫不顧忌的大步走了下來。 不過能打破這寂靜的也只有薛云圖本人。 “可惜了這把好壺。”薛云圖垂眸望著地上的碎玉,隨即松開了五指任由玉壺跌落于地,再次碎了個清脆響亮,“既然拼湊不成一套,不如隨它去吧。” 她再次抬起眼眸與對面的薛安四目相對,水潤的杏眼中滿是笑意不帶絲毫醉色:“堂兄,阿婉醉后失禮,勿怪勿怪?!?/br> 薛安那張俊俏的臉上沾滿了酒液,幾滴清酒順著他的眉毛流到了眼簾上,又懸掛在細長的睫毛上滴落下來,宛若淚珠。他垂眸而立像是個被欺負了的孩子一般靜靜立在那里,表述著他的委屈與難堪。 遼東王世子精致的長袍上半邊幾乎全被酒液濕透了,洇濕的痕跡還在不斷擴大著。 他就這么立在冬日的大殿中,哪怕灼熱的地龍也不能帶給他絲毫的暖意。 在傅硯之馬上就要走到薛云圖的身邊時,薛安終于有了動作。他伸手摸了一把臉,將臉上的酒水全都甩去,然后小心翼翼的用兩根手指從干凈的袖口掏出一塊錦帕,遞給了面前的薛云圖。 “阿婉,擦擦吧?!?/br> 薛云圖一手攔住了傅硯之,一手結果了錦帕:“多謝堂兄了?!彼榛卦诟党幹乜谟×藗€淡淡掌印的手,隨意在那方錦帕上擦拭著,然后又隨手將錦帕遞回給了薛安。 “多謝安王兄了。”薛云圖回身看向傅硯之,背對著薛安時才終于露出個笑來。只是她雖是對傅硯之說這話,卻并沒有看向他,“韻拾,你陪我同安王兄去內殿換身衣裳。” 傅硯之自然沒有二話,輕聲應是。 那邊薛云圖已隔著衣袖緊握住了薛安的臂膀,尖尖的五指緊緊掐住了對方的手腕。她知道薛安不會反駁,但到底要多加層防備。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薛安到底沒有她豁的出去臉面——畢竟是有心圖謀皇位的人,總不能讓自己丟臉之后更加丟臉。 “皇兄?!毖υ茍D向著正欲走下來的薛密福了福身,止住了對方的腳步,“阿婉失儀,這便帶安王兄下去更衣賠禮?!?/br> 這話說的太有模有樣,以至于想要維護meimei的承澤帝都無法反駁。 薛密蹙著眉擺了擺手,細細叮囑著傅硯之:“韻拾跟著去吧,妥帖護衛長公主和世子。” “遵旨?!?/br> 緊跟著薛云圖與薛安而去的傅硯之卻被攔在了殿門之外。 薛云圖一邊推搡著薛安進了內殿,一邊回過身去吩咐著傅硯之:“韻拾,你且去遼東王世子暫居的宮中取身衣服,想來他家奴才還不知道此事。” 傅硯之正欲多言,卻在與薛云圖對視時點了頭:“我定速去速回,殿下等我回來。” 薛云圖一笑彎了眼眸,轉身踏入了殿中。 在傅硯之遠去的背后,空無一人的內殿大門輕輕閉合了起來。 ☆、第58章 ·旁若無人 第58章 當薛云圖跨進殿內時,薛安已在屏風旁脫起了衣衫。 他毫不避忌身后的長公主,慢條斯理的的將身上的繩結一個個解開,動作優雅而輕緩,旁若無人一般。薛云圖只抱臂立在那里,神情冷漠的看著他動作,并沒有對這種近乎挑逗的舉止而激怒。 與剛剛在宴席上怒極潑酒的像是兩個人似的。 “阿婉meimei還跟小時候一樣,說哭就哭說笑就笑,讓人哄都哄不及?!毖Π矞喩肀M是酒味兒,被暖暖的地龍一熏更是酒香四溢。他像是被這酒氣迷醉了一般,俊俏的臉上露出深切的懷念,倒真像是個疼愛meimei的好兄長。 薛云圖卻只覺得惡心。薛安這樣的神情與承澤帝談起meimei幼年時一般無二,完全是刻意的模仿和故意的激怒。 雖然已經隱約知道了對方的意圖,可是薛云圖還是不能避免的心氣不平。 她忍了又忍,終于將這口氣忍下,只是在面對薛安時臉上已掛不住表情。薛云圖冷著一張臉在旁看著那個男人寬衣解帶,她環著雙臂倚著八寶架,將所有規矩禮儀都拋在了旁邊。 “阿婉meimei這般姿態,若是被當年的教養嬤嬤看到可是要好一頓嘮叨的?!毖Π惨琅f是那副含笑好兄長的樣子,完全不在乎薛云圖的態度,“你可還記得小時候——” “小時候你是如何在父皇面前構陷我和皇兄的?當然記得。”薛云圖毫不猶豫的打斷了對方的話,決定不再虛與委蛇下去,“薛安,你到底想做什么?” 就這么直白的將所有事情挑明。 薛安挑了挑眉,明顯也被薛云圖不按套路來的出牌方式驚了一驚,但很快便回過神來:“我想做什么阿婉meimei豈會不知道?” 那種詭異的感覺再次浮上心頭。薛云圖抱臂立在那里,不發一言。 外裳盡退,中衣已然半解,被酒水浸潤的衣領濕噠噠的黏在青年的胸口,上等的云錦在濕透后就變得輕薄起來,半透出皮膚的顏色。薛安就這么立在那里,嘴邊的笑意混合著薛密兄長式的寵溺和傅硯之面對長公主時才特有的柔情。 “阿婉你在第一回相遇時,便認出是我了吧?”薛安展開了雙臂,讓衣衫吃力的從臂膀滑下,“所以才會故意去接近我,拼著被發現的可能也想為你的皇兄套出丁點的消息。” 他也不在意薛云圖是否回答,自顧自的掛著那副親切笑意接著道:“其實,我也一眼就認出了你。” 薛云圖再維持不住方才的淡然,她目光一凝,終于做出了反應:“薛安,你所圖何來?” “我怎么可能認不出心心念念許多年的阿婉meimei呢?!毖Π沧旖青咧?,那中衣終于滑落于地。 那輕輕巧巧的一聲響,像是按下了薛安身上的機括一般,讓他本還算是溫和的笑意變得奇詭曖昧起來。 內殿中除了薛云圖與薛安外再無一人,空空蕩蕩的宮室回蕩著薛安瘋魔般的笑聲。被對方話中深意驚攝住的薛云圖一步一退,最終后背還是抵在了墻角上。 薛安裸著上身一步步逼近,緩慢的將薛云圖逼在了那方寸之地:“阿婉,你說哥哥我所圖為何呢?” 現如今薛密端坐在前堂宴席之上,傅硯之被薛云圖派走去遙遠的宮室拿衣衫,而本來負責這間宮室的宮女太監也在薛云圖的吩咐和薛安的謀劃下離了自己的崗位。 再沒人能在這一刻救得了她。 薛云圖右手撐在身后,墻面的冰涼從手掌與背脊上傳來,冰的她一個激靈從薛安的暗示中醒過神來。 “放肆!”薛云圖看著面前的男人,反倒失了剛才的緊張,她甚至想要去激怒對面的人。 以謀求最大化的收獲。 “薛安,你是得了失心瘋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吣些什么?!”薛云圖蜷縮著身子窩在墻角的間隙,她仰著頭臉上滿是鄙夷,晶亮的眸子里全無懼意,連聲音都因著憤怒而尖利起來,“遼東王叔若知道你瘋病至此,想來你世子之位也難保!” 薛安聞言臉上的笑容更大了許多,配著他上身□□發髻凌亂的形象倒真有些瘋癲的模樣:“世子之位比之阿婉meimei你算的了什么?” 他又逼近一步,眼中含與其說是情義倒不如說是對籠中鳥掌中物的玩弄。 “薛安,你想做什么!”薛云圖左手拔下了云鬢上的金簪,倒轉了簪子用尖利的尾端對著薛安。 這樣小女孩兒氣的舉止幾乎逗笑了薛安,他強忍住笑意又逼近了一步,完全無視了即將抵上胸膛的簪尾:“阿婉倒是很久沒這么喚我了——小時候也只有惹急了才會‘薛安、薛安’的叫,倒是比什么‘堂兄’、‘安兄’的好聽許多?!?/br> 薛安,你真是失心瘋了吧?! 薛云圖瞪大眼睛看著對面的人,覺得對方現在已經完全放棄了學習皇兄的神態,眼中透出的神情與傅硯之看向自己時幾無二致。只是更加的露骨,幾乎到了變態的地步。 她突然有些膽寒,只怕事情已經超脫出了自己的預計。在薛云圖最壞的打算里也不過是薛安一時不計后果擄了自己以威脅皇兄,或是保命或是另有圖謀,完全沒想到對方似乎是將全副的精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總要想個法子脫出這困局。 “薛安。”薛云圖說話的聲音極輕,帶著微顫,“你、你別過來……” 這樣楚楚可憐的神情很好的愉悅了薛安,他停下了腳步撩撥了一下那金簪,果真退了一小步:“你肯為我做出這樣的模樣,也算不錯了 無限猩紅。” 輕而易舉便看出了薛云圖是在做戲。 薛云圖心中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正欲再做這怯懦模樣言語兩句便被薛安揮手打斷了。 “阿婉,你是被先帝嬌寵大的公主,從幼時起便不知什么叫做害怕,不是么?”薛安伸長了手臂捏了捏那金簪,十分有興致的模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嘉和長公主,受了自己一貫看不上眼的人欺辱只會氣惱的想將對方扒皮去骨——不是么我的公主?” “話都被堂兄說盡了,阿婉還能說些什么呢?”薛云圖微微一笑站直了身子,再不復方才膽怯的樣子。只是她的右手與后背仍緊緊抵靠著墻壁,而握著金簪的左手依舊平穩的舉在眼前。 這才是那個從無畏懼的嘉和公主。 薛安滿意一笑,再看時已收了方才的情態,又退后兩步坐在了一旁的小凳上:“原是怪我話多,惹得meimei生氣了?!?/br> 這樣的知情識趣,哪里像是方才的瘋子??伤Π簿褪莻€不折不扣的瘋子。 不論是今日故作模樣讓她誤以為酒中有毒出了個大丑,還是方才的胡言亂語暴露了他的圖謀不軌,全是孤注一擲的將手中的布置全都袒露了出來放在薛云圖的眼前。 除非今日薛云圖再走不出這間屋子,但凡給她一絲逃出生天的機會就能置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