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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恩在線閱讀 - 第34節(jié)

第34節(jié)

    到底姜還是老的辣,太皇太后短短的幾句話,將姬澤近日來的謀算一步步的分析的十分透徹,皇帝聽在耳中,不由有些尷尬,喚道,“皇祖母!”

    “圣人不必在意,”太皇太后擺了擺手,不以為意笑道,“我雖是女子,但也是在宮中沉浮三十余年,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的,并非只有婦人之仁。大周已經(jīng)保守了太久,我們這一輩人都已經(jīng)垂垂老矣,你卻如同初升的朝陽,帶著萬丈光芒。也許,大周當(dāng)真是時間重振太宗高宗時代的雄風(fēng)了!”

    “皇祖母?”姬澤意外。

    這些日子,他見識了自己這位祖母的手腕,也見識了這位祖母的冷酷心腸。太皇太后有生殺予奪的鐵腕,也許在野心及手段上比不得應(yīng)天女帝,畢竟,古往今來,能和應(yīng)天女帝相比的女子,也沒有第二個。但他卻覺得,太皇太后比應(yīng)天女帝更聰慧。女帝在高宗皇帝中晚年,便因著高宗皇帝的頭風(fēng)病緣故,以皇后的身份代高宗皇帝處置政事,后來更是自己登上天下最高的位置,統(tǒng)治天下十年,功績震古爍今,可謂女子在世最耀眼的一個,但她去世之后,她的母族薛氏家族卻漸漸沒落,被她的子孫以有意無意的手段壓制在并州,二十余年來,再也沒有一個入仕五品以上的高官。

    太皇太后卻安于后宮之中相夫教子,將所有的聰明才智都收斂起來,再加上她母家凋零,并無所圖,得到了先后兩任帝王的尊重,便是他登基之后諸多掣肘,但在自己心中,對這位皇祖母,也是十分敬佩的!

    “可是皇帝,”太皇太后聲音忽然鏗鏘起來,如帶金石之聲,“想做一個明君,不是只有鐵血就可以的,他還需要博愛萬民。你的所作所為,在我看來,得之剛強,失之柔和。若僅僅為此,他年謚號可得一個武字,卻稱不得明!”

    皇帝悚然,卻在敬重之中,生出了一絲不服,“皇祖母未免看低了朕。您又怎知,朕于文治之上不能克功?”

    “哦?”太皇太后冷笑,“如今大周外有吐蕃、突厥,都對著大周領(lǐng)土虎視眈眈;內(nèi)部關(guān)隴余勢未清,山東高門也有著自己的驕傲格守,尚不能和帝室完全一心;邊境之地,十節(jié)度使擁兵為重,盤踞大周邊鎮(zhèn),尾大不掉。這些問題圣人可都有了面對的決心?有可有解決的良方呢?”

    皇帝遽然沉默。

    大周節(jié)度使,自仁宗朝已有先例。先帝自建興十年突厥一役后,認(rèn)為府兵戰(zhàn)斗力不夠高強,轉(zhuǎn)而任命一些節(jié)度使,統(tǒng)領(lǐng)藩兵作為大周屏障。早年這一政策頗為見效,畢竟這些藩兵戰(zhàn)斗力極強,抵御敵人常常能夠獲勝。但漸漸的,神宗皇帝嘗到了甜頭,對于這些節(jié)度使的重視也就愈發(fā)傾斜起來,范陽節(jié)度使孫炅上書,言自己統(tǒng)領(lǐng)的軍隊在當(dāng)?shù)仡H受財政掣肘,無法發(fā)揮出最高的戰(zhàn)斗力。神宗皇帝愛重孫炅,竟欲將范陽一地的行政、財政大權(quán)一并統(tǒng)歸于節(jié)度使。當(dāng)時皇太子姬澤固以為不可,上書神宗皇帝姬琮,勸其不可為之。神宗皇帝不信,駁斥了姬澤,終是下了命令。當(dāng)時還是皇太子的姬澤鞭長莫及,無法違逆神宗皇帝的意思,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孫炅獨掌了范陽一地的行政、軍事大權(quán)。

    如今,姬澤登上皇位,有意掣肘范陽節(jié)度使孫炅及之后同樣領(lǐng)取一地大權(quán)的平盧節(jié)度使。但此二人已經(jīng)經(jīng)營了平盧、范陽二地。平盧節(jié)度使童長恩得獨掌大權(quán)時日尚短,在平盧根基未定也就罷了,孫炅卻是已經(jīng)將范陽經(jīng)營的如同鐵桶一塊。便是自己這個皇帝,想要處置孫炅,也需要好好籌謀一番。

    “大凡一代令主,總是講究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太皇太后道,“圣人如今已經(jīng)知道了勇武,皇祖母卻想再教你一個忍字。”

    “忍?”

    “是的,忍。”她緩緩的聲音在大殿中想起,“你可知道肅明皇后之事?”

    仙居殿中頓時默然。

    肅明杜皇后是仁宗皇帝姬斂的發(fā)妻元配。大周皇室多出癡情男子,仁宗皇帝這一生的癡情,都應(yīng)在了肅明杜皇后身上。自杜后逝去,雖立了太皇太后為繼后,但于夫妻情分上,卻差肅明杜后多矣!

    應(yīng)天女帝廢英宗皇帝姬敬,自立為女帝。當(dāng)時的安王姬斂被封為皇儲。以女子之身為帝的應(yīng)天女帝雄才大略,然而坐在世上男子最高之位上,為了壓服所有反對的人,不免多疑濫殺,使用嚴(yán)刑酷吏。

    應(yīng)天元年(周67年),皇儲府府戶婢絹兒首告安王妃杜氏及其族妹、安王滕小杜氏心懷怨憤,詛咒女帝。女帝大怒,將杜王妃和小杜氏招入宮廷,以杖殺之,將尸身隨意丟棄。安王姬斂畏懼其母威嚴(yán),不敢露出絲毫悲意,此后三月,絹兒誣攀一事被行人司查出,被凌遲處死。仁宗皇帝登基之后,追封元配杜王妃為肅明皇后。

    “仁宗皇帝登基之后,以行人司過于酷刻之故,下詔廢黜。圣人數(shù)年前命人重建行人司,以其司查探百官消息。可行人司手段雖奇,可知當(dāng)下,卻未必能知過往。圣人大概就不知道一件事,肅明皇后去世之后,祖母曾經(jīng)被安王軟禁于王府足足十八個月?”

    姬澤悚然動容。

    自他知事以來,他的父親姬琮已經(jīng)為皇帝,太皇太后身為皇帝的母親,地位尊崇,他從來不知道,太皇太后居然曾經(jīng)有過這樣一段驚險的歲月。

    太皇太后唇邊的笑意極為蒼涼,“仁宗皇帝一生鐘愛肅明皇后。肅明皇后去世之后,他雖不敢指斥應(yīng)天女帝,私下里卻瘋狂查證真相。賤婢絹兒伏誅之后,皇儲府中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了當(dāng)時身為安王孺人的我。祖母含冤莫白,被狂怒的仁宗皇帝問到頭上,當(dāng)時仁宗皇帝陷入癲狂,幾乎生生要把我掐死。若非我暈倒過去,被診出懷有身孕,只怕當(dāng)時我就死在仁宗皇帝手上了!”

    “即便如此,仁宗皇帝依舊命人將你父皇從我身邊帶走,囚禁我于安王府別院之中。我在別院中足足待了十八個月,受盡苦楚,始終不肯承認(rèn)罪狀。仁宗皇帝為此終究懷了一絲疑慮,直到后來,才查出真兇竟是府中另一位孺人張氏。張氏一族,為此付出巨大代價,上下被仁宗皇帝屠戮殆盡。仁宗皇帝謚號為仁,一輩子寬仁厚重,生平只做了這么一件殘酷血腥之事。因著曾經(jīng)冤枉了我,對我懷有一份愧疚之意,這才封了我為安王繼妃。后來,肅明皇后的嫡子姬玢病逝,你父皇以嫡皇子的身份,繼承了大周江山。當(dāng)時那個被診出的嬰兒,就是你六皇姑。若我當(dāng)日身死,你父皇年紀(jì)還小,失去親娘庇護,也不知道日后后果如何。說起來,算是你六皇姑救了我們母子一命,因著這個緣故,我對你六皇姑總是多了幾分寬容!”

    姬澤聽聞至此,忍不住喚道,“皇祖母。”瞧著她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的容顏,和左手食指的空洞之處,不由有些失語。

    “圣人,”太皇太后諄諄道,“我告訴你這件往事,便是告訴你,想要成事,不僅要進。也要學(xué)會忍。若我當(dāng)初被仁宗皇帝囚禁的時候,稍微沖動片刻,以當(dāng)時仁宗皇帝的刻骨痛恨,只怕我早就被仁宗皇帝處死!而后宮之中,驚險萬狀。一個失了生母的皇子在太極宮中是什么景況,你是最清楚不過的。你父皇后事如何便再也難說,如今,坐在這大周帝座上的人是誰,就更不知道了!”

    姬澤跪在地上,道,“皇祖母,孫兒明白你的教誨了!”

    “樊奴,”太皇太后喚著皇帝的小名,撫摸著姬澤崢嶸的眉骨,“你是我的孫子,我難道不希望你做一個千古明君?我已經(jīng)這么大年紀(jì)了,沒幾年好活了,娘家也沒剩下幾個人,我握著這把權(quán)利有什么用?不過是瞧著你年少氣盛。希望幫襯著你,將這條路走的穩(wěn)一點。”

    姬澤道,“孫兒體悟得皇祖母的一片慈心。”

    太皇太后微微的笑起來,忽然道,“樊奴,咱們來東都,已經(jīng)過了大半年了。過了九月,關(guān)中今年的粟麥豐收,咱們就回長安吧。”

    “皇祖母,”姬澤不免有些意外。

    一向堅硬的太皇太后面上神情卻透出一點軟弱來,“圣人,大母想你父皇了。你父皇如今一個人躺在泰陵里,孤零零的,定是覺得寂寞了!”

    第51章 九:丹椒重紫莖(之長安)

    神熙元年十月二十日,天子率文武百官從東都返回大周京城長安。一路儀仗盛大,沿著兩京間的官道緩緩而行。

    阿顧倚在車廂壁上,一張小小的臉蛋因車行多日的顛簸,而顯得蒼白消瘦。

    公主母女隨圣駕一道返回長安,阿顧的鳴岐軒中,賴陶兩位姑姑以及金鶯、繡春自然是要跟著阿顧一道回去的,碧桐阿顧亦是定了會帶走,剩下的桃兒、杏兒、菊兒、桂兒四枝花小宮人,眼見的圣駕就要離開東都了,都有幾分可憐巴巴的。阿顧瞧著生了一絲不舍之心,私下里問了陶姑姑能否也將她們帶回長安。陶姑姑卻語重心長的告訴阿顧,這四個小宮人自幼生于茲長于茲,將她們帶到長安去,對她們未必是好事;更何況,阿顧回了長安,隨著公主入住太極宮,也需要一些在太極宮長大的小宮人,才能更好做事。

    阿顧想了半響,終于放棄了念頭,私下里托了韓尚宮,令韓尚宮對桃兒幾個多多照顧。韓尚宮鄭重應(yīng)了,親自到了鳴岐軒接走四個小丫頭。

    圣駕返回西京的行程緩慢,大長公主坐的車廂華麗寬敞,布置舒適,也比阿顧入東都之時精致了很多,但,許是因為阿顧當(dāng)初對多年未曾謀面的生母的渴望淡化了身體遠(yuǎn)行的不適,一路趕路行程中并沒有感覺到太多的難熬。這一次,卻因著放下了所有心事,每日里經(jīng)受馬車顛簸,覺得路途漫長,終日里昏沉欲嘔,每日里休息的時候,都是精神懨懨的。

    行走的車簾外傳來宮人求見的聲音,“奴婢小梅求見大長公主、顧娘子!”

    伽蘭張開簾子,笑著道,“原來是小梅妹子啊?”

    小梅便是阿顧初入太初宮的時候,在韓尚宮房中伺候她的小宮人,一次奉韓尚宮的命送東西到仙居殿,遇著太皇太后身邊的大宮人端紫,二人敘起來,方發(fā)現(xiàn)竟是嫡親的表姐妹,不由痛哭一場。端紫年紀(jì)二十有余,在宮中待不了多久就要出宮了,這次拼了在太皇太后身邊的臉面,方求得梅姑姑答允將小梅一道帶回長安。

    一路疾行的西北風(fēng)將小宮人的紅色裙裳揚的老高,小梅在風(fēng)中大聲道,“聽說顧娘子車行不適,奴婢阿娘老家有一種酸梅子,最是開胃不過,車行不適的時候吃了最有效。我身邊恰巧有一小罐子,表姐便特意命我送來。”

    伽蘭抿嘴笑道,“端紫jiejie有心了。”打賞了小梅一錢銀子。捧了青瓷罐進來,揭開罐蓋,聞得一陣酸甜氣息。“公主,”她笑著問道,“這梅子看起來還不錯呢,要不要給小娘子試試?”

    公主顰了顰眉,“就試試吧!”

    伽蘭便取了一顆,遞到阿顧嘴邊,阿顧含了,酸甜酸甜的梅子甫入口中,就滋出一抹津水,阿顧精神一震。

    公主瞧著問道,“可好些了?”。

    阿顧道,“這梅子滿提神的,嘗了一顆便清醒多了。”

    “真的,”公主頓時大喜,吩咐伽蘭道,“去母后那邊,尋端紫問問可還有這種梅子,多要一些過來。”

    伽蘭和碧桐亦喜形于色,伽蘭應(yīng)了,掀簾下車,徑自去了。

    阿顧躺在車廂中的軟榻上,瞧著坐在一旁守著自己的阿娘,心中安詳,忽的喚道,“阿娘,”

    “嗯,”公主奇應(yīng)道,“怎么了?”

    阿顧挨在公主懷中,依戀道,“你對我真好,我想啊,我只要有阿娘在,就什么都夠了。”

    公主聽了這話,面色有些歡喜,又似乎有些難過,替她掖了掖衣裳,頓了片刻,方嘆道,“傻孩子!”

    皇帝車駕過了潼關(guān),又行了數(shù)日,在十月末的時候到了長安。一路上街道鋪灑黃土,羽林軍執(zhí)戟戒嚴(yán),百姓盡皆避讓,入了皇城大門,百官各自散開,回官署處理公事交接,皇帝則奉了太皇太后和丹陽大長公主,從玄武門入宮,車駕一路行至重元門。早已經(jīng)等候在此處的唐貴太妃和一眾神宗皇帝留下的妃嬪和公主迎上去,望風(fēng)而拜,“臣妾恭迎太皇太后殿下,恭迎圣人。”

    太皇太后被端紫和怡紅攙扶著下來,見著這般景象,唇邊綻開一絲笑意,“都起來吧。”

    “謝太皇太后殿下隆恩。”

    阿顧由碧桐和繡春服侍著下車,聞聲張望過去,見一眾謝恩后裊裊起身的華服女子,俱都是神宗皇帝留下的妃嬪,因著神宗皇帝去世未滿周年,都著著素裳。當(dāng)先站著的一位櫻草黃大袖衫的女子,看起來三十出頭年紀(jì),骨纖體豐,雍容華貴,眉眼風(fēng)流之間,仿佛天下的風(fēng)流都被占盡。獨占春光,便當(dāng)是唐貴妃——那位獨占神宗皇帝寵愛十余年,已經(jīng)成了大周百姓心中傳奇的女子。

    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這一句秣麗的詩句,便是形容唐貴妃的盛寵。

    據(jù)說神宗皇帝在驪山行宮中初遇唐真珠的時候,唐真珠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二十四歲,在大周別的女子身上,已經(jīng)過了最盛美的年華,一生塵埃落定。但唐真珠卻精靈的猶如歌喉動人的黃鸝鳥,秣艷的如同沉香亭旁初曉承露的牡丹花,只一照面,就驚艷了閱盡女色的神宗皇帝的眼,召喚起姬琮后半生的所有的青春和熱情。

    姬琮不顧母親馮太后和朝中群臣的反對,納唐氏女入宮為婕妤。待唐氏女產(chǎn)下八公主姬華琬后,又很快升為貴妃。

    此后,唐貴妃統(tǒng)治了神宗皇帝后宮整整十年。

    十年里,天下布滿了神宗皇帝和唐貴妃的恩愛傳說。

    如今,神宗皇帝已然沉睡在泰陵中,貴妃則獨自留在人世間,收斂了大多嬌艷動人的光芒,便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貴婦,此時上前,恭敬的奉著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路從東都趕回來,如今可好?”

    “還過的去。”太皇太后的手僵了僵,終于還是搭在貴太妃遞過來的胳膊上,不經(jīng)心的答道,目光在前來迎接的太妃人群中轉(zhuǎn)溜了一圈,問道,“怎么不見吳賢妃?”

    眾人不自禁的怔了怔,沉默不發(fā)一言。貴太妃淡淡一笑,“自趙庶人的事情傳來,吳氏便抱了病,如今想來是病在床上起不了身了,這才沒出來迎接太皇太后和圣人。”

    吳賢妃本是趙王姬沉的生母,趙王謀反失敗,她自然也受了牽連,被罷黜了賢妃位份,成為庶人。

    太皇太后沉默了片刻,終是道,“一路車馬勞頓,我也累了,這就回永安宮了。你們都散了吧。”

    長安明泉坊韓國公府

    韓國公顧鳴走入自家國公府的大門,本想回自己的院子,老夫人身前服侍的郎姑姑便迎了上來,“郎君,”她施禮道,“老夫人請你回來了,到她的榮和堂去一趟。”

    顧鳴怔了片刻,點了點頭,“知道了,我換一件常服就過去。”

    國公府威嚴(yán)氣派,榮和堂則位于國公府中軸線之上,乃府中除了國公本人所居的正院外最寬敞氣派的屋子。自韓老國公顧隸去世之后,老夫人秦氏便搬到這兒居住。正堂共有五間,秦老夫人平素信佛,又素性簡樸,平素起居的西次居連地衣都未設(shè),只清一色水磨地面,秋色越羅帷幕從柱枋上垂束,水磨杉木羅漢床上施赭色榻袱,西梢間里屋設(shè)了一座小佛堂,供奉了菩薩,終年檀香不斷。

    顧鳴換了一件家常松青色長袍,踏進母親秦老夫人居住的榮和堂。立在西次間門外,聽見老婦人跪在室內(nèi)佛堂禮佛的聲音:“……能令眾生書寫此經(jīng),受持、讀誦,解說其義,如法修行,正憶念,皆是佛之威力,惟愿世尊,在于他方、遙見守護。”

    過了好一會兒,秦老夫人虔誠的誦經(jīng)告一段落,方揚聲喚道,“是大郎在外頭么?”

    顧鳴笑著彎腰道,“母親。”

    秦老夫人持著一串黑檀木佛珠從佛堂中走出來,手中佛珠毎一粒都被摩挲的極其光亮圓潤,“大郎,你過來吧!”

    “是。”顧鳴連忙上前,扶著母親,伺候她在堂中鋪墊松軟的羅漢床上坐下,笑著問道,“母親,如今天氣入了秋,你的身體可好?”

    “我的身子好的很。”秦太夫人答道,聲音中氣十足,“只是不知道大郎你如何了!”

    “大郎,”她揚聲問道,“外間傳來的消息,你聽說了么?”

    顧鳴欠了欠身,問道,“母親,你指的是?”

    “就是說,咱們家的三娘子找回來了!”

    韓國康公顧隸一生育有二子,俱是秦老夫人所出,長子便是如今的韓國公顧鳴,次子顧軒。兄弟二人并居于國公府,下一代子孫一并排行。丹陽公主所出的顧令月在堂姐妹中排行第三,喚作三娘子。

    秦老夫人擒著手中佛珠,對著太極宮的方向做了個謝恩手勢,“這真是皇恩浩蕩啊!”堂簾中照進來的天光落在她蒼老的容顏上,顯出幾分激動的神色來,“小留娘丟了這么些時候了,這些年,連國公府都放棄了希望,皇家卻一直沒有放棄,這才找回了留娘。”

    顧鳴右手屈拳,掩在唇前咳了幾聲,面色有些奇異,嘆道,“是啊。先帝和我們家前前后后找了三年,一直找不到留兒的下落。到最后,連我們自己都放棄了,以為找不回來了。沒想到行人司竟在江南找到了她的下落。也不怪我們想不到,說起來,留兒是在關(guān)內(nèi)道丟的,如何能想到竟是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東道找到的呢?”

    秦老夫人不以為意,“不管怎么樣,找到了就好!”她面上笑的如一朵花一樣, “留娘既然已經(jīng)平安的找回來了,我們顧家一家能夠團聚,不枉我在菩薩面前吃齋念經(jīng)了這些年嘍!”

    “大郎啊,”秦老夫人拍了拍兒子的手背,殷殷開口道,“我琢磨著呀,既然圣駕要從東都回長安了,公主和留娘定也會隨著一道回來。當(dāng)年的事情都過去了這么多年了,如今留娘也平安回來了,想來公主的氣也該消了,你什么時候去把她們母女接回來?”

    顧鳴眉目中閃過一絲不豫之色,很快掩飾了去,笑道,“母親你不用著急。留兒是咱們顧家的女兒,難道還能一直待在宮中,永遠(yuǎn)不回顧家不成?說起來,丹陽她鬧了這么多年,也該夠了。時候到了,自然會回國公府。”

    “話不能這么說。”秦老夫人聽了這話,十分不悅,“公主怎么說都是你媳婦。她嫁入顧家十年,才有了小留娘這么一點骨血。當(dāng)初留娘丟了,她身為母親,痛極之下,便是做了些什么也都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偸俏覀冾櫦覍Σ蛔∷齻兡概畠蓚€。她又身份尊貴,如今既然留娘平安找回來了,你便當(dāng)給她一個面子,親自去接她們回來,又怎樣了?”

    顧鳴不愿惹母親不快,忙賠笑道,“是是,母親說的是。是兒想差了,等過一陣子,宮里安頓下來了,兒子便去接丹陽母女回家。可好?”

    堂上傳來秦老夫人柔和的大笑聲,“你能想通,為娘就放心了!”

    ……

    第52章 九:丹椒重紫莖(之八公主)

    太極宮位于長安城西北側(cè),在大周三大宮中在西邊,因此又稱為西宮。永安宮位于太極宮東北一隅,是太皇太后所居的宮殿。當(dāng)年玄武門之變后,高祖皇帝讓位于太宗皇帝姬興,做了太上皇之后,便搬到永安宮居住。后來,太宗皇帝在太極宮以東興建大明宮,作為奉養(yǎng)太上皇居處。大明宮未成,太上皇姬宏便已然駕崩。這座永安宮后來便成了大周太上皇和皇太后的居住,應(yīng)天女皇尚未登基,做皇太后的時候,也曾在這兒住過一段時間。

    太皇太后回到永安宮,打理宮殿歇息下來。到了晚間,宮中眾人往永安宮給太皇太后請安。

    阿顧在永安宮中,也見到了兩位留在宮中的公主。

    按大周皇家制度,公主在及笄之時,由時任皇帝遣宦官在太極宮肅政門前賜予封號,正式冊封為公主,隨即許婚出嫁。宮中在此之前則以排行分別,雖呼為公主,但實際上并無品級。

    先帝神宗共有十個女兒,如今在世的還剩四個。三公主姬綾素受封號豫章,年已出嫁;宮中此時還有三位尚未出閣的公主,六公主姬玄池小字阿荼,生母為鄭婕妤,今年十五歲,身著一件藕色大袖衫,松花長裙,肌膚微豐,瓊脂鼻膩,溫柔可親。這位公主正是堪堪及笄年華,本該當(dāng)在今年受封許嫁,卻因著先帝守喪的緣故耽擱了下來;八公主姬華琬則要比她小上三歲,小字阿燕,乃是唐貴妃的愛女。其母貴妃風(fēng)華絕代,八公主也繼承了她的容貌,明艷非常,一雙水眸明亮靈動,披一件淺緋色窄袖對襟衫子,六幅水紅長裙,如同一枝早春春色里灼灼開放的桃花。